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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閑聽落花 -【玉堂金閨】《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8-4 11:18 PM     標題: 閑聽落花 -【玉堂金閨】《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6-8-30 01:20 AM 編輯

【書名】:玉堂金閨

【作者】:閑聽落花

【內容簡介】:

  李恬這一生目標明確:有錢,有閑,沒煩惱,尋個沒本事沒脾氣有愛心的郎君,種種花草,養養貓狗,喝點小酒、吟幾首酸詩,悠然見個南山……

  錢不是問題,閑不是問題,可那沒本事沒脾氣有愛心的郎君,怎麼總是遠在南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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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8-4 11:18 PM

正文 楔子

  四月初的京師郊外,一片生機勃勃的晚春麗景,離普濟寺不遠的落雁山上,林木繁盛,鳥兒們從一根樹枝跳到另一根樹枝,歡快的叫個不停。

  半山一處隱蔽的大青石側後,筆直的站著一個中年男子,穿著幾乎和青石一樣顏色的靛青細布長衫,一個中年侍從恭敬的叉手侍立在旁,周圍看不見人,一陣風吹過,柔軟的碧草有的隨風伏身,有的卻一動不動,那不動處,隱隱有寒光閃動。

  山下普濟寺方向不緊不慢的過來幾輛圍著深藍綢圍子、乍一看不起眼、細看卻極奢華的車子,車子四圍散著三四十名騎著馬的精壯僕從,整個車隊透著輕鬆自在,不大會兒就到山腳下。

  等車隊全部進到山腳,突然從路兩邊的灌木叢中衝出幾十名全身黑衣、用黑布裹著頭臉的精銳之士,黑衣人們配合默契、極有章法,沖進隊伍,手起刀落,砍菜切瓜般,一眨眼的功夫,就將整個車隊連人帶馬殺得一個完整的屍首都沒有。

  半山處的中年男子冷漠的看著山腳下的血流成河。

  站在血泊中的黑衣人打了個手勢,山下灌木深處草木分開,一個錦衣華服的中年人大步出來,半山處的中年男子眼眶微微縮了縮,抬手揮了下。

  從半山到離山腳一丈多處,上百名手持利刃的死士如疾風般衝下山坡,和山下的黑衣人殺到一處,這一場廝殺除了刀劍的撞擊聲,沒有半絲聲音,卻極驚心動魄,不過一盅茶的功夫,埋伏在山坡的死士殺盡黑衣人和錦衣中年人,開始沉默的搬運屍首。

  半山處的中年男子輕輕舒了口氣,跺了跺腳,一邊轉身往山上走,一邊淡淡的問道:「是誰家的車隊?」

  「勇國公世子李忠賢和妻子嚴氏,嚴氏是寧遠侯府嫡長女,聽說剛得了個女兒,到普濟寺上香還願的。」中年侍從聲音很柔軟,仿若女聲。

  「女兒?」

  「是,剛滿月,叫李恬。」

  「噢。」中年男子乾巴巴的應了一聲,頭也不回的往山上走去。

  ……

  勇國公府淹沒在一片白茫茫中,勇國公世子李忠賢,那個自小便有才名,十二歲考了解試第一,人品俊秀清華如月下白楊的少年才子,和他那個才貌雙全、嫁妝豐厚到讓人妒嫉的妻子嚴氏,雙雙死於非命。

  嚴氏的母親、寧遠侯府林老夫人扶著丫頭,艱難的下了車,甩開丫頭的手站住,深吸了兩口氣,穩穩的往後院進去。

  正院上房,李忠賢的母親寧夫人仰面躺在炕上,直勾勾的看著帳頂。

  林老夫人一隻手撐著炕沿,吃力的側身坐下,伸手重重拍了拍寧夫人道:「妹子,起來!起來!你這樣作踐自己,豈不是便宜了別人?!」

  寧夫人慢慢撐著坐起來,眼眶乾癟的看著林老夫人:「……你放心,賢兒和婉兒的仇,我必給他們報了!得讓他們瞑目,你把恬恬帶回去,婉姐兒的嫁妝也抬回去,還有賢兒用過的東西,都給恬恬留著,恬恬交給你,我再無牽掛。」

……

  勇國公府後園一角的青桐院裡,庶長子李忠超跪在父親床前磕頭如搗蒜:「父親,父親,求求您,求求您,救救沈姨娘,求您救救她,她是兒子的生母啊,父親,求您,兒子求您了!」

  床上,勇國公雙目茫無焦距的看著屋頂,仿佛沒聽到兒子的哀求……賢兒!我的好兒子!一陣劇烈的刺痛從勇國公心裡直刺出去,如同受著千刀萬剮的極刑,他視若生命、愛到極處的那個兒子,那個驚才絕豔,令他無比驕傲的兒子,淚水從眼角不停的湧出,他以為他已經麻木了,怎麼還這麼痛……

  勇國公慢慢轉過頭,看著磕的滿臉是血的庶長子,李忠超急忙膝行了兩步,急切渴望的叫道:「父親!」

  「你是世子了,以後,勇國公府就是你的了……」勇國公乾澀的說道,李忠超愕然看著父親,勇國公又仰頭看著屋頂,眼淚不停的流……

  李忠超呆呆的跪在床前,任滿臉的血沿著臉頰流下,一滴滴滴在地上,不知道過了多長時候,李忠超艱難的爬起來,如同紙人般晃了出去。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8-4 11:20 PM

第一章 明月照渠溝1

  京城十月半,夜深人靜,寧遠侯府一片白茫茫、靜悄悄,後院正中的榮萱院內漆黑黑一絲燈火皆無,這一處是剛剛病故的林老夫人和外孫女李恬的居處,這會兒林老夫人停靈在前院正堂,李恬守在靈前不吃不喝哭了三天,到傍晚再也撐不住暈死過去,兩個舅母指揮婆子把她抬進後園湖邊的瑞雲閣歇息。

  今天月亮真好,李恬蜷在榮萱堂後園的假山洞裡,疲倦的仰頭看著銀盤般掛在空中的月亮,月光清冷,天氣也冷,李恬緊了緊厚實的細麻布斗篷,挪了挪,換了個姿勢,轉過頭繼續遠眺著後園瑞雲閣方向。

  哪兒不好安置,非要把她安置到三面環水、四下空曠的瑞雲閣,那兒離靈堂比榮萱堂還遠,這份司馬昭之心,赤祼祼明晃晃,李恬嘴角往下扯出絲冷意,外婆說兩個舅母一對蠢貨,真是一點沒說錯,這兩個舅母都是外婆挑的,李恬無聲的笑容清冷如月光,外婆真厲害,外婆這樣的,就叫人強命不強嗎?外婆到底沒能看到她長大出嫁……李恬笑容漸苦澀,下巴抵住膝頭,心裡又是一陣酸楚刺痛漫過。

  外婆是睜著眼睛走的,她不放心自己,李恬微微仰頭,一寸寸細看著月光下的婆娑花木,外婆一定就在旁邊,自己看不見她,她肯定在看著自己,李恬用力眨回湧到眼眶的眼淚,無聲的說道:「外婆,您放心,恬兒一定會活的好好兒的!決不作踐自己,便宜了別人!」

  後園突然騰起片紅光,李恬的臉一下子煞白、眼睛直直的看著瑞雲閣方向的那柱紅光,他們……真的放火了!

  李恬彎腰鑽出假山洞,輕捷如月下精靈般往滴翠樓奔去。

  外婆小殮好,還沒抬出榮萱院,大舅舅寧遠侯嚴承志立時就把院裡所有下人趕出,一把大鎖鎖了院門,李恬嘴角勾出絲寒意,這窮凶極惡的吃相真下作,鎖的正好!省的自己再費周折清空院子,這院子她壓根就沒打算留著,這是她和外婆的家,外婆肯定不能容忍那一對蠢貨住進來,她也不能容,她早就打算好了,外婆若走了,就一把火燒光這院子,給外婆帶走!

  滴翠樓臺階下的陰影中,李恬的心腹大丫頭瓔珞正焦急的四下張望,見李恬奔過去,急忙提著裙子迎上前,李恬低聲問道:「都好了?」

  「好了!」瓔珞將緊緊攥在手裡的火鐮火絨遞過去道:「五娘子,還是我來吧,您……」

  「不用。」李恬簡潔的拒絕,這是她和外婆的家,這把火,她一定要親手點上。

  李恬從瓔珞手裡接過火鐮火絨吩咐道:「去藏書樓轉一圈再去瑞雲閣。」說著,輕捷的跳上臺階,蹲下身子小心的打火鐮取火,瓔珞低低答應一聲,不敢耽擱,提著裙子從旁邊的角門奔往後園西北角的藏書樓。

  李恬點著了火絨,輕輕搖了搖,見火苗竄上來,抬手將火絨扔進屋門內,立即轉身跳下臺階,滴翠樓從門口往裡已經灑的滿地是油,沒等火絨落地,門內就騰起一片火光。李恬奔出角門,突然頓住步子,回頭看著已經一片烈焰的榮萱院,臉上淚水縱橫,用力咬住抖的無法控制的嘴唇,狠狠的扭過頭,沿著圍牆邊的僻靜小徑一路狂奔,再沒回頭。

  瑞雲閣和滴翠樓兩處火光沖天,寧遠侯府亂成一團,李恬一路奔進空無一人的靈堂,一頭鑽進棺床下,棺床下鋪著鬆軟厚實的細棉布墊子,李恬脫了斗篷躺下,伸手從頭頂角落裡摸到細布被子,拉過來蹬開蓋好,頭枕在枕頭上蹭了蹭,翻個身,調勻了呼吸,凝神聽著外面的動靜。

  遠處人聲鼎沸,靈堂裡卻靜的能聽到燈花的劈啪聲。

  外婆躺在上面,自己躺在下面,李恬用指肚輕輕劃著頭上的棺床,這是自己在這個世間唯一的親人,李恬只覺得一陣揪心的痛,不是替自己痛,而是替外婆痛,人是有魂靈的,外婆,您現在一定知道了,我不是您的乖恬恬,您的乖恬恬,那次落水時就走了……

  李恬拉上被子蓋到臉上,淚水橫流。

  寧遠侯府林老夫人,南寧郡王府嫡幼女,自小被父母捧在手心裡長大,到了該嫁人的年紀,自己挑了才華出眾、俊逸倜儻的寧遠侯世子、後來的老寧遠侯嚴文藻,誰知道嫁過來十年無出,到第十年頭上,林老夫人大哭一場,給丈夫納了個小妾,小妾懷孕當月,林老夫人竟有了喜,十月懷胎,小妾生了寧遠侯府庶長子、如今的寧遠侯嚴承志,林老夫人生下了女兒,也就是李恬的母親嚴婉芳。

  月子裡,林老夫人不知因為什麼和丈夫大吵一架,當天晚上血崩,命雖救回來了,卻再也不能生孩子了,從那以後,照奶娘熊嬤嬤的話說,一對恩愛夫妻就成了仇敵,嚴文藻後院的小妾越來越多,庶子庶女一個接一個生,好在嚴文藻命短,三十八歲那年一病不起辦了喪事,連世子都沒來得及立,那一年,林老夫人三十七歲,嚴婉芳和庶長子嚴承志都只有八歲。

  林老夫人逼嚴承志生母一根白綾吊死後,代夫上摺子立了庶長子嚴承志承爵,從那年起,林老夫人就是這寧遠侯府高高在上、說一不二的當家人。

  嚴婉芳十九歲那年,十里紅妝嫁給了勇國公世子李忠賢,林老夫人幾乎搬空了整個寧遠侯府給女兒做陪嫁,自己的嫁妝卻一絲兒也沒動用,熊嬤嬤一說到這個就讚歎不已:「老夫人可不是一般人,女人嫁妝留給自己親生的孩子,這是天經地義的事兒,律令上白紙黑字寫著呢,回頭老夫人這嫁妝再留給夫人,這嚴家不就全是夫人的了?那一個破爵位有什麼用?庶子承爵又沒有封邑,就一個虛名,一個月那點子俸祿連油鹽錢都不夠……」

  李恬暗暗歎了口氣,母親的嫁妝甚至比外婆那份還要龐大,她三年前就開始打理母親和外婆--或者說是自己的嫁妝,外婆極擅打理庶務,這兩份嫁妝經過這些年的生息,交到自己手裡時,已經龐大的有點嚇人。

  可外婆真把那些銀子放眼裡嗎?外婆這樣的人,怎麼會把銀子放眼裡呢,李恬用袖子抹了把眼淚,翻了個身,出神的看著棺床簾子和地面之間的那線光亮,外公的愛,她的女兒,她的孫女兒,才是她真正放在心尖上的東西吧,可是,這一件件,都不見了。

  外婆是愛外公的,李恬傷感的閉了閉眼睛,外婆常一個人翻看外公的詩本子,看著看著就看出了神,快六十的人了,笑的如同十七八歲的羞澀少女,愛之深恨之切,恨到要絕了他的嗣……

  李恬下意識的緊了緊被子,嚴婉芳嫁過去第二年,就生下了女兒李恬,滿月那天,和丈夫李忠賢去城外普濟寺進香還願,回來路上竟遇上了強盜,離京師不過二三十裡的地方,居然有強盜,還能殺了帶著幾十個精壯僕從的勇國公世子夫妻,一個活口沒留,財物卻一絲沒動,李恬抬起手輕輕撫著棺床板,她問過外婆,外婆臉色陰沉的很,說該還的都還了,讓她別再提這事,勇國公府李家的事,外婆從來不願意多說,她也沒多問過,她原來以為自己就是出嫁那天從勇國公府發個嫁而已,誰知道……

  李恬哀傷的按著棺床板,外婆肯定已經走了,她肯定知道自己不是她的小恬恬了,可憐的小恬恬,那麼多的銀子,寧遠侯府的兩個庶子窮成那樣,怎麼不誘的他們惡向膽邊生?外婆看的那樣緊,小恬恬還是被他們尋到機會推進了湖裡,這樣的黑手後來也一直沒斷過,只是,一來自己不是幼小天真的小恬恬,二來,外婆給她請來了悅娘。

  外婆知道也好,這樣她就能走的了無牽掛了,外婆安心走了,自己也就沒有牽掛了,李恬心裡一陣酸楚,今天是外婆走後第四天,這四天裡,她連這府裡的水都不敢喝一口,她敢喝,庶舅們就敢毒死她!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8-4 11:21 PM

第二章 明月照渠溝2

  胃裡有點抽抽的痛,李恬伸手摸了摸腰間的荷包,裡面還有兩塊綠豆酥,午飯前,熊嬤嬤偷偷塞給她一瓶水和幾塊綠豆酥,一瓶子冷水喝完了,可這酥餅,她實在吃不下,做餡的綠豆沒去皮,餅皮沒揉透,油也太多……這些年,她實在是養尊處優嬌養的太過。

  李恬暗暗歎了口氣,得趕緊離開這裡,這樣吃不好睡不好,撐不了多長時候,今天下午就有點精神恍惚,這樣的虎狼之地,稍一恍惚也許就送了命,她答應過外婆,要好好活著,怎麼舒服怎麼活,怎麼自在怎麼活!

  庶舅們總算忍不住放了火,這幾天,不光自己,熊嬤嬤、瓔珞和悅娘她們護著自己,也一樣身心交瘁非常了,這火放的真是及時,竟用了放火這種招搖之極的手段,蠢貨就是蠢貨!李恬嘴角挑著冷笑,也好,有了這把火,榮萱院那把火就成了無頭公案。

  唉,榮萱院一定得燒,母親和外婆嫁妝之豐厚,滿京城無人不知,燒了榮萱院,好歹把水稍稍攪的混些,也許能燒掉幾分那些暗中的覬覦之心,自己一個無依無靠的柔弱孤女,身後堆著座銀山……李恬打了個寒噤,人心險惡,誰知道會生出什麼事來!

  榮萱院化為灰燼,要是有人問起外婆和母親的嫁妝冊子、歷年帳本、房契地契身契等等等等,自己就可以裝傻,誰也不能確定這些東西是燒了,還是落到了哪裡。

  自己才十三歲,因為小,極易讓人心生忽視,這是好處可也是壞處,也就是太小,那些精明能幹的掌櫃們會把自己放眼裡嗎?誰知道他們會生出什麼事來……李恬暗暗歎了口氣,但願人心不要過於險惡。

  外婆替自己安排好了很多事,包括親事,自己也留了幾分後備,可誰知道往後會有多大的風雨雷霆?嚴府是狼窩,李家也不是安全可棲之處,自己得儘快嫁人,有個安穩的夫家可憑藉,再大的風雨雷霆也不怕了。

  外婆給自己訂的冷家是難得的清靜本份之家,冷老爺出身貧寒,中了傳臚後娶了萊國公丁家的姑娘,丁太太過門後,就給冷家添了條不納妾不收通房的家規,這丁太太是聰明人,冷老爺雖是一榜傳臚,可無根無基,萊國公府這些年也落敗的不成樣子,若沒有這條家規,那冷家大郎再出色,也難攀到好親,可若有了這條,再加上人品才學出色,要結門好親就容易多了,而且娶來的媳婦必是人家的心尖子,要不是沖這條,外婆也不會把自己訂給冷家。

  一陣濃烈的疲倦襲來,李恬有些頭暈,不知道什麼時辰了,悅娘不知道回來沒有,李恬遲疑了片刻,伸手在棺床上輕輕彈了三下,外面一個懶散清冷的聲音低低道:「在,歇著吧。」是悅娘的聲音,李恬身心瞬間鬆馳下來,長長舒了口氣。

  「程掌櫃那邊……還好吧?」

  「跟前幾天一樣,瞧不出什麼特別,黃大掌櫃那邊才是大頭,你不盯黃大掌櫃,倒讓我去盯姓程的?」悅娘總算找到機會問李恬這句話。

  「黃大掌櫃是外婆奶兄的兒子,做了十幾年大掌櫃,處處妥當,外婆信得過他,我也信得過他,」李恬的話頓了頓,悅娘不以為然的嘿笑了一聲,李恬歎了口氣,聲音低了很多:「黃大掌櫃人和鋪子都擺在明處,程掌櫃和孫六卻在暗處,只要他們兩個不亂,明面上真出了什麼事,咱們也有周旋的餘地。」

  「嗯,這倒是,那孫六那邊?你讓程掌櫃盯著了?」

  「沒有,孫六不用盯,他是個聰明人,他叛我有什麼好處?誰肯像我這麼用他?」

  這孫六原是南城出名的潑皮無賴。李恬剛到這裡時還小,有一回在街上逛累了,尋了家茶坊喝茶歇腳,孫六和一群無賴正好也在那一處,幾個無賴看她穿戴普通、生的極齊整,嘀嘀咕咕商量著拐走她賣錢,只這孫六,說老娘有交待,離人骨肉的事不能做,甩手走了。當然,後來那群無賴拐她出城,她跟悅娘回來了,那群無賴再沒回來。

  這孫六是個極有心計的,見事不對,出去尋了兩天,回來就四處尋李恬,綴在她後面偷窺,看了小半年,尋了個機會,跪在李恬面前,要投靠為奴。

  孫六算盤打的精明,他文不成武不就,半點手藝沒有,家貧如洗,四下無靠,可又一心想出人頭地過好日子,這些年不知道打過多少主意,試過多少門路,可條條不通,最後只好打算投靠豪門為奴,可打聽來打聽去,那大家用人,首講可靠,他一個二十大幾的外來戶,論可靠無論如何也比不上那些自小當差的家生子兒,就是投進去,一輩子也就是做個最下等的奴兒。

  這李家五娘子,正經的國公府小娘子,聽說又極有錢,這會兒趁她還小,早早投身為奴,等以後她出嫁,自己做了陪房,好歹也能領個差使管管。

  李恬卻只讓他寫了投靠文書,並沒收進府,每個月給他五兩銀子,讓他去交接三教九流,打聽些市井閒話。這孫六文書寫好,拿了五兩銀子興奮的深一腳淺一腳回去,就知道自己這一著走的對極了,自己這個小主人,絕非尋常女子。

  花銀子交接四方做包打聽,這差使真是派到孫六心坎裡去了,他最喜歡也最擅長這個,件件差使做的漂亮俐落。不過一年,李恬就將他的用度提到了十兩,如今孫六一個月領一百兩銀子用度,月錢另算,若另有用項,千兩以下憑他一句話就能從程掌櫃那兒支取。

  程掌櫃是林老夫人手裡用出來的老人,原管著南邊的一家古董行,兩年前被李恬調進京城,明面上說是改投了東家,實際卻是從李恬手裡領了銀子,在京城新開了兩處小當鋪,一邊打理當鋪,一邊暗地裡撒銀子交接六部小吏和窮小官們,他心眼縝密,極會辦事,不過一年,從府衙到禁中宮裡,都知道程掌櫃為人實在、憨厚可交。

  程掌櫃一進京城,李恬就讓他和孫六見了面,做了一明一暗的搭檔,程掌櫃立腳這麼快,孫六功不可沒,孫六借著程掌櫃在官府的那點小路子,這兩年在京城下九流中間越發混的有頭有臉,這兩人,是李恬給自己布下的最重要後備。

  「那你讓孫六盯著程掌櫃多好,不是比我一天看這麼一兩個時辰好多了?」悅娘追了一句。

  「孫六和程掌櫃一樣做管事,」李恬沉默了好半晌,才低低的解釋道:「若讓他盯程掌櫃,會寒了他的心,譬如我讓你盯瓔珞或是水先生,或是熊嬤嬤,你就不寒心害怕?」

  「說到這個,」悅娘呆了好半天才開口道:「萬一你身邊的人……」悅娘話沒說完,就被李恬平淡安穩的聲音打斷了:「悅娘,你們是我的至親,像外婆一樣,退到極處說,真有萬一,我甘心無怨。」

  「你放心,我但有一口氣,必護你周全,秋娘拿你當女兒一樣,熊嬤嬤是你奶娘,瓔珞和青枝兩個絕對信得過,就是外頭的掌櫃……雖說人心險惡,還是好人多,你別想太多,快後半夜了,趕緊睡吧。」

  「嗯,明天早點叫我。」李恬低低的交待了一句,忍不住打了個呵欠,明天還有很多很多要緊的事。

  李恬被悅娘推醒時,外面還看不到一絲曙光,李恬強忍著疲倦和困意,將被褥枕頭推出棺床,哆嗦著抓過棉斗篷裹上,她交待過兩個死黨閨蜜,若看到寧遠侯府有什麼不尋常的動靜,天一亮就趕緊過來救她,這兩個都是在母親面前說一不二的主兒,應該很快就能到了。

  天際泛起頭一道曙光時,寧遠侯府的兩處大火總算撲滅了,瑞雲閣周圍空曠無物,雖說燒的乾乾淨淨,可除了燒枯了旁邊幾棵樹,沒有殃及其它,滴翠樓這邊就慘不能睹了,榮萱院內樓臺亭閣間都用遊廊連著,這火一路漫延的又極快,竟把偌大的榮萱院燒了個一乾二淨。

  寧遠侯嚴承志臉上身上黑一塊灰一塊,失魂落魄的呆站在已經是一片瓦礫的榮萱院前,夫人孫氏如同一隻受驚嚴重的小母雞,扶著婆子的手,緊跟在嚴承志身後,抽抽搭搭哭個不停。

  二爺嚴承慶窄長臉鷹勾鼻,一臉的陰鷲相,目光陰狠的盯著嚴承志,陰陽怪氣的說道:「這火,它自己可燒不起來。」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8-4 11:23 PM

第三章 逃離狼窩1

  「這把火,得有個交待!」見嚴承志沒理他,嚴承慶又厲聲叫了一句,嚴承志猛的轉過身,抬手點著嚴承慶怒呵道:「前天夜裡是誰偷鑽進榮萱堂的?賊喊捉賊……」

  「放屁!你沒溜進來,你怎麼看到我了?你鎖的門,鑰匙在你手上!」嚴承慶面紅筋暴、氣急敗壞的跳腳大叫,嚴承志怒火上沖,正要接著怒罵,只見前院方向急奔過來一個婆子,沒等站穩就喘著粗氣稟報道:「侯爺,府衙郭推官來了,說要問問夜裡走水的事,清江侯世子夫人上門弔唁,已經進靈堂了。」嚴承志臉色微變,陰狠的盯著嚴承慶,壓著怒氣道:「那妮子……李家外甥女昨晚上在瑞雲閣化成了灰,這才是緊要事!清江侯府怎麼這麼早來弔唁?不是來過一趟了?別哭了!還不趕緊去靈堂!」

  嚴承志最後一句話是對孫夫人吼的,孫夫人哆嗦了下,忙扶著婆子往靈堂哭過去,二太太鄭氏甩著帕子,悠悠噠噠的跟在孫夫人後面。

  「你放心,這是大事。」嚴承慶清了清喉嚨,用袖子拍著衣襟,不怎麼自然的讓了讓嚴承志,嚴承志‘嗯’了一聲,背著手大步前行,嚴承慶也背著手緊跟在後面。

  來報信的婆子垂手低頭,目光從眼角斜上去鄙夷的瞄了眼嚴承志兩人的背影,等兩人走遠了,輕輕‘呸’了一聲,朝著靈堂方向一路碎步小跑回去看熱鬧去了。

  靈堂兩邊用簾子隔出間待客用的小廳,靠牆放著椅幾,清江侯世子夫人徐氏一身素服,坐在椅子上,正愛憐的拉著坐在旁邊的李恬溫聲細語的說著話。

  徐夫人三十四五歲年紀,溫柔嫻雅,是樂寧徐家的姑娘,樂寧徐家與林老夫人娘家、南寧郡王府林家既是世交又是姻親,南寧郡王妃蔣氏雖不大看得上清江侯府,卻很喜歡徐夫人,常請她和獨生女兒俞瑤芳過府玩耍說話,李恬是南寧郡王府常客,也就認識了俞瑤芳,成了知交密友。

  俞瑤芳今年十四歲,柳眉杏眼,身形修長、一身月白素綾衣裙,俏生生如一杆修竹,這會兒急的坐不住,站在偏廳中間,蹙著眉頭,急切的伸長脖子看向門口,徐夫人溫婉的轉頭叫她:「且回來坐著,時辰還早呢。」

  「阿珂這回要是敢晚了,我饒……我再不理她!」俞瑤芳沒答母親的話,急轉身兩步回來,對著李恬跺腳急道。阿珂名叫林珂,是蔣郡王妃年近四十又生的老生閨女,生的嬌俏明麗,活潑可愛,是南寧郡王府滿府的掌上明珠,自小慣的性子很是嬌縱,偏偏最服李恬,對李恬的話言聽計從,三個人是自小的死黨。

  「姐姐別急,」李恬站起來,伸手拉著俞瑤芳,將她送到徐夫人右邊,推著她坐下,神情恬靜的寬慰道:「她那頭要準備準備,這會兒還早呢,姐姐且喝茶。」

  徐夫人讚賞的看著形容憔悴卻恬淡從容若深谷幽蘭般的李恬誇獎道:「恬姐兒不愧是林老夫人教導出來的,這份氣度讓人看了就愛,瑤瑤要有你一半就好……」一句話沒說完,就聽到門口一陣急切雜亂的腳步聲,中間夾著陣陣抽泣。

  「是舅母們來了。」李恬低低說了句,臉上露出絲懼意,下意識的徐夫人身邊靠過去,俞瑤芳一下子跳起來,拉著李恬的手護在她身前。

  孫夫人未進門先放聲大哭,她是喪主,照規矩得哭的說不出話,二太太鄭氏擔著護喪的職責,一邊抽泣一邊沖徐夫人曲膝致謝道:「嚴家遭此凶禍,蒙……」剛說了半句答辭,一抬眼正看到站在徐夫人身邊的李恬,後面的話嘎然沒了,直直瞪著李恬,仿佛被施了定身法。

  孫夫人也忘了哭,圓瞪著李恬,兩隻眼睛越瞪越大,突然抬手抱頭,淒厲一聲尖叫:「鬼!有鬼!不是我!」邊叫,邊恐懼的喉嚨裡‘咯咯’作響,往後連退了好幾步。

  徐夫人不敢置信的看著兩人,好一會兒,才脖子僵直的轉頭看向抖著身子,緊拉著俞瑤芳的李恬,瑤瑤跟她說嚴家庶舅要害李恬謀財,她還覺得李恬想多了,這哪是人做的事?不過被瑤瑤纏的沒法,只好帶著瑤瑤一大早趕過來,原來……竟是真的!

  徐夫人突然站起來,一把將李恬摟在懷裡哭道:「我的兒!我還……這是……何其狠毒!」

  「夫人,」李恬伏在徐夫人懷裡,想起外婆,悲上心來,失聲痛哭,鄭二太太先恍過神,身子一軟癱到地上,雙手拍地號啕大哭,孫夫人這回是真傷心了,一邊哭一邊推著身邊的婆子道:「快去告訴老爺,李娘子沒死,她沒死,她沒死啊!」

  外院待客花廳裡,嚴承志兩邊眼角各擠出一滴眼淚,正跟京師府衙主管防火緝盜的郭推官痛心哀傷:「……這讓我怎麼跟勇國公府交待?可憐我那外甥女兒……」

  「老爺、老爺!」婆子撲進來叫道:「表姑娘,李娘子,沒死!還活著,李娘子她沒死!」

  「不可能!」二爺嚴承慶一下子跳起來,失聲尖叫,嚴承志臉色瞬間煞白,直瞪著郭推官,手指抖的止不住,郭推官眼眶縮了縮,他統管京師安防數年,這種魑魅魍魎的事見得太多了,心裡明鏡一樣,站起來拱手道:「這走水的事,不是在下不通融,實在是朝廷法度嚴苛,好在貴府這把火沒殃及別家,也不過一場訓誡,再罰幾年俸祿,這麼大的火……」郭推官拖長聲音,乾笑幾聲,話裡有話的接著道:「瞞不住人哪!這兩天還請侯爺得空到府衙走一趟,在下就不打擾了,告辭!」

  郭推官轉身就走,嚴承志臉上青紅不定,急跟上去,從懷裡摸出幾張銀票子,強笑著往郭推官手裡硬塞,郭推官連推帶甩道:「侯爺這是何意?萬萬不可,萬萬不可!」嚴承志哪推得過武將出身的郭推官,被郭推官推得連退了好幾步,沒等他再趕上去,郭推官早已大步出了門。

  郭推官上了馬,沒走幾步,就看到南寧郡王府的車子轉進巷子,郭推官忙撥馬讓到一邊,見那車子幾乎沒停,直駛進了侯府二門,郭推官摸著剃的發青下巴想了想,招手叫過一個心腹捕快低聲道:「看到南寧郡王府車子沒有,看看熱鬧去。」捕快會意的點了點頭,郭推官勒馬轉了個圈,看著依舊巍峨的寧遠侯府,暗暗歎了口氣,林老夫人一死,這寧遠侯府就算是敗了。

  「阿珂!」俞瑤芳看到林珂進來,急忙叫著奔迎出去,林珂聽到俞瑤芳的呼喚,忙甩開母親蔣郡王妃的手,提著裙子奔過去,蔣郡王妃疼愛中帶著無奈,看著女兒搖了搖頭,徑直往林老夫人靈前上了香,退後半步,跪下恭敬的磕了三個頭,林老夫人是南寧郡王嫡親的姑母,她這一走,林家老一輩就走的一個不剩了。

  徐夫人看著她行好禮,這才上前見禮說話,孫夫人膽怯的縮著脖子,不往前反往後退,鄭二太太也縮在旁邊一聲不敢吭,除了林老夫人,她們最怕的就是這位高貴的郡王妃了,蔣郡王妃就從來沒拿正眼瞧過她們。

  蔣郡王妃五十歲左右,身材微豐,雍容大方,受了徐夫人的禮,拉著她坐到旁邊椅子上關切道:「不是說你這幾天身上不大好,怎麼還來得這麼早?」

  「瑤瑤急的很。」徐夫人看了眼擠在一起嘀嘀咕咕說話的李恬三人,歎了口氣,轉回頭看著蔣郡王妃低低道:「這孩子可憐,竟不是多想,也太歹毒了,若不是我親眼看見,怎麼說我都不敢信。」蔣郡王妃面色如常,只輕輕‘嗯’了一聲。嚴家這兩個廢物想下黑手害了恬姐兒,這事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了,從林老夫人把女兒嫁妝連同外孫女一起搬回嚴府那天起,這兩個廢物就一直妄想害了恬姐兒,好得手那無數銀子,可就憑他們,也只好做做美夢。

  蔣郡王妃輕蔑的瞥了眼畏畏縮縮進來的嚴承志兄弟,恬姐兒身邊跟著悅娘,誰能傷她?蔣郡王妃目光移到林老夫人棺木上,複雜非常的呆看了片刻,這位姑母,像座山一樣壓在她面前,一直到死都讓她只能仰視,她是怎麼請到悅娘這樣的世外高手的?還是給一個小妮子做近身保鏢……

  「……這孩子也是哭傻了,這幾天是怎麼熬過來的?真是命大。」徐夫人繼續感慨道,蔣郡王妃嘴角忍不住透出絲似有似無的笑意,輕輕拍了拍徐夫人的手,徐氏心地純良這一條,是她最喜歡的,可也太實心了,這府裡一直到四天前,都被恬姐兒和她外婆握在手心裡,這幾天功夫,就憑那兩對廢物能收服幾個人?

  「且寬心,這府裡都是老夫人手裡的老人。」蔣郡王妃還是忍不住提點了一句,不等徐夫人答話,抬手招呼李恬道:「恬姐兒,過來讓舅母瞧瞧,昨兒這府上走水,嚇著沒有?」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8-4 11:23 PM

第四章 逃離狼窩2

  緊挨著簾子侍立的孫夫人和鄭二太太臉色大變,鄭氏從背後推了孫夫人一把,強笑解釋道:「五娘子福大命大……」蔣郡王妃抬手止住,看也不看她,只拉著李恬關切道:「聽說榮萱院燒成了白地?」

  「嗯,我昨兒沒歇在榮萱院,」李恬乖巧的依在蔣郡王妃身邊,聲音裡透著絲絲後怕:「昨天傍晚我暈過去了,兩位舅母讓人把我送到瑞雲閣歇息,誰知道,」李恬仰頭看著蔣郡王妃,眼淚一串串往下落:「半夜裡夢見外婆踢我、打我,推我,趕我走,我嚇壞了,外婆……外婆從來沒有這樣過……,舅母知道,外婆最疼我,我嚇醒了,不敢待在瑞雲閣,就出來到靈堂守著,夜裡冷,我就鑽到外婆棺床底下……」

  「我一早來,她從棺床底下爬出來,把我唬了一跳。」徐夫人接了句,憐惜的撫了撫李恬的頭,蔣郡王妃轉頭看著旁邊侍立的婆子問道:「瑞雲閣也走水了?」

  「回王妃話,瑞雲閣先走的水。」婆子躬身答道,蔣郡王妃嘴角往下,鄙夷的掃了眼孫夫人等人,臉上一絲意外也沒有,只看著李恬柔聲道:「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你不能總這樣日夜悲淒,這府裡……你外婆不在,也沒什麼好多待的了,先跟我回去住幾天吧。」

  「舅母好意,可我穿著孝……我想回家。」李恬仰頭看著蔣郡王妃哀聲道,蔣郡王妃轉頭看向徐夫人,徐夫人歎著氣點了點頭道:「她到底是李家的姑娘,回去最好。」

  蔣郡王妃跟著歎了口氣,轉頭看著孫夫人淡淡道:「老夫人不在了,恬姐兒再在你們府上住著不合適,你們府上如今辦著喪事,也不便當,我送恬姐兒回勇國公府,你讓人收拾……算了,都一把火燒乾淨了,哪還有什麼東西好收拾,走吧,舅母送你回去。」

  孫夫人看著鄭二太太,鄭二太太呆望著蔣郡王妃,誰都不想讓李恬走,可誰也不敢開口說半個‘不’字。

  李恬出到靈前,恭恭敬敬沖外婆靈位三磕九拜,站起來,又沖嚴承志和孫夫人等人各自磕了頭,回來站在蔣郡王妃身邊,猶豫了下,又上前半步,沖孫夫人曲了曲膝道:「多謝大舅母這些年的照顧,我外婆和母親的遺物都付之一炬,只有後園西北角藏書樓裡的書,是母親生前收藏的,能不能讓我帶走做個念想?」

  孫夫人紮著手倉惶四顧:「啊?那個,得問你大舅舅。」

  「那就去問一問,我們現等著。」蔣郡王妃不耐煩的說道,孫夫人往後趔趄了兩步掀簾出去,嚴承志兄弟就跪在棺床左邊,裡面的話聽的清清楚楚,見孫夫人出來,青灰著臉道:「那是她母親的東西,帶去做個念想也應該,」一句話沒說完,嚴承志心底劃過絲亮光,稍稍頓了頓,下面的話就變了:「只不過那書樓一直鎖著,裡頭髒得很,得理一理,過幾天理好了就打發人送到勇國公府上。」

  「要理幾天?」李恬追了句,聲音裡透著不安和急切,嚴承志心頭閃過陣濃烈的驚喜,忙強壓下驚喜道:「五天,不不,七天,最多七天。」

  「嗯,」半晌,李恬才不情不願的答應了一聲。

  一把火燒的李恬也沒什麼好收拾的,空著兩隻手,帶著自己的奶娘、丫頭等從人出去往二門上車。

  孫夫人遲遲疑疑送了兩步,蔣郡王妃掃了她一眼道:「守孝舉哀要緊,不用送了。」孫夫人鬆了口氣,往後仰在婆子懷裡,跌回棺床旁,這回是真哭的肝腸寸斷。

  李恬和蔣郡王妃、徐夫人等人到了二門,蔣郡王妃四下轉頭看了看問道:「悅娘呢?」徐夫人不明就裡的跟著張望,悅娘的身份隱密,除了蔣郡王妃,外頭沒人知道。

  「去城外安排外婆停靈之處了。」李恬揪著帕子小聲答道,蔣郡王妃臉色猛的一沉,奶娘熊嬤嬤忙躬身解釋道:「回郡王妃,昨兒一早,大夫人非把這差使點給悅娘,五娘子那會兒都三天沒吃沒喝了,又哭的厲害,神思恍惚,大夫人說什麼她都點頭,奴婢和瓔珞眼珠都快擠掉了,五娘子看見只發怔,午後奴婢突然跑肚,只蹲著起不來……半夜裡看到火光,還以為……都是菩薩保佑,要是五娘子有個好歹,奴婢一頭碰死也抵不過。」熊嬤嬤臉色青灰、嘴唇發白,看樣子昨天拉的確實厲害。

  「真是詭計多端!太有心計了,先把恬姐兒身邊的人都調開,太壞了!從前只聽人說,沒想世間竟真有如此歹毒之人!這是恬姐兒命大。」徐夫人心思單純,並不多想蔣郡王妃為什麼單關心悅娘的行蹤,聽了熊嬤嬤的話,只拉著李恬又氣又憐,蔣郡王妃皺了皺眉頭,看著瓔珞吩咐道:「去門房交待一聲,悅娘一回來,讓她趕緊去勇國公府尋五娘。」瓔珞去傳了話,蔣郡王妃將不情不願的林珂托徐夫人送回南寧郡王府,自己帶著李恬坐一輛車,送她去勇國公府。

  一行人剛出了門,二爺嚴承慶連忙爬起來道:「這靈堂大哥守著就行,我去給外甥女理書去。」嚴承志氣的臉色發青,低吼道:「眼看弔唁的就來了,讓人看見,一個居喪不謹,還要命不要?!」

  嚴承慶躊躇了下,一邊不情不願、拖拖拉拉的往下跪,一邊隔著棺木,沖對面的妻子鄭氏擠眉弄眼,嚴承志一把拉下嚴承慶咬牙道:「給我好好哭喪,晚上一起過去理!」

  「就等大哥這句話了。」嚴承慶陰陽怪氣的還要再說兩句,外面管事高聲通稟,有人來弔唁了,幾個人忙放聲幹嚎。

  嚴承志哭聲裡倒真有七八分悲傷,一直到老太婆病死,榮萱院裡裡外外守的連根針都紮不進,等他被人叫進去時,老太婆連衣服都換好了,靈床一抬出院門,他就清空榮萱院,讓人鎖了院門,可這弔唁的人一直沒斷過,他又甩不開老二,老太婆和她那死人女兒的嫁妝冊子、這歷年的帳本子、那些地契、房契,下人的身契,他連影子還沒看到呢,這些年他費盡心機,也沒摸清楚老太婆和那死人女兒到底有多少鋪子、莊子、銀子,他知道的,就明面上那幾處,那幾處才值幾個銀子?!如今內外帳房堆的都是空帳,銀庫裡空空如也……

  嚴承志心裡貓抓一般的難受,銀子和東西到底哪兒去了?榮萱院這把火燒的蹊蹺,難道是那個小妮子?那小妮子才十三歲,又不是成了精,再厲害能有多厲害……是老太婆臨死前佈置下的?不會,她怎麼捨得一把火把什麼都燒了,她能讓那小妮子也窮得精光?

  書樓裡一定有名堂,那房契地契銀票子要是夾在書裡……書裡必有東西,一定得一本本細細翻過才能放出去!

  嚴承志心裡油煎火燎一般,忍不住扭頭往後園看,嚴承慶正眼睛一錯不錯的盯著他,順著他的目光也往後園看,兩人整齊的簡直就是串在一根竹簽上的一對螞蚱。以後的十幾天裡,這對螞蚱白天困在棺邊哭喪,晚上就面對面坐在書樓裡一本本細翻,直翻到林老夫人出殯,兩人累的死狗一般,連一寸長的小紙片也沒翻出來。

  南寧郡王府寬大的車廂裡,蔣郡王妃憐愛的替李恬抿了抿鬢角的落髮,看向李恬的目光裡卻透著探詢之意。

  「昨晚上吃東西沒有?今兒早上呢?」

  「沒有,昨晚上我暈過去了,半夜夢到外婆打我、趕我走才醒,瓔珞見我渴的厲害,只好出去尋水,我不敢閉眼,一閉眼就看到外婆凶我,我……害怕的很,從來沒那麼害怕過,就奔出去尋瓔珞,出來沒走多遠,瑞雲閣就起火了,早上也沒吃。」李恬一臉恐懼,後怕不已。

  蔣郡王妃眼底閃過絲敬畏,下意識的往四下看,剛看了兩眼就意識到失態,急忙收回目光,從車廂後拿了只匣子打開,示意李恬道:「都過去了,別怕,吃幾塊點心先墊墊。」

  李恬看樣子是餓極了,伸手拿了塊椒鹽酥,一小口一小口卻咬的飛快,蔣郡王妃忙倒了杯溫水遞給她:「別急,慢些,喝口水咽咽。」李恬接過杯子,一口水一口點心,連吃了三四塊才舒了口氣,看著蔣郡王妃不好意思道:「我餓壞了。」

  「舅母知道,先墊一墊就行,這點心吃多了不好,到家讓廚房熬點湯水給你吃。」蔣郡王妃頓了頓,極輕的歎了口氣道:「勇國公府那頭,你打發人傳過話沒有?」

  「嗯,熊嬤嬤去的,大伯娘沒見她,大嫂出來的,大嫂讓熊嬤嬤先回去,她跟大伯娘說一聲,這就遣人過來接我,等了兩天……」李恬垂下了頭,聲音低的幾乎聽不到:「大約是想等過了頭七吧。」勇國公府並不願意她回去,李恬煩悶的暗歎了口氣,她也不想回勇國公府,這不是實在沒地方可去嗎。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8-4 11:33 PM

第五章 蔣郡王妃的心思

  「熊嬤嬤是個穩妥人兒,她去必是把話都說透了,這是你大伯娘不想你回去,我的意思,是接你到我們府裡住著,你外婆就是不肯,你也不肯,勇國公府如今……一來清苦,二來輕易不跟別家走動,偏還這樣不容人。」蔣郡王妃拉著李恬的手,滿是愛憐的抱怨道,李恬傷心的垂著頭沒說話,勇國公府是不容人,可也不得不容下她,她是李家嫡四房嫡女,身份兒在這裡,勇國公府的敗落……這沒什麼要緊的,她親事已訂,再想想法子,明年下半年就出嫁,可住在南寧郡王府算什麼?外婆絕不會讓她住到蔣郡王妃眼皮底下的。

  「唉,」蔣郡王妃憐惜的歎了口氣:「也不必理會她們,你大伯父整天泡在酒罈子裡,你大伯娘到底是川南楊家的姑娘,臉面還是要一點的,再說,有我呢,你放心,斷不讓你被人欺負了。」

  「嗯,」李恬淚眼裡盈著感激,看著蔣郡王妃謝道:「多謝舅母。」蔣郡王妃一臉寵溺的彈了下李恬的額頭笑道:「謝什麼?!別說你外婆走前託付了我,就是不託付……我看你跟看珂兒一個樣,還一件事,你好好聽著,別光顧害羞,你外婆走前,替你訂好了一門親,就是你大表嫂堂姑娘的大兒子,姓冷,跟你說過沒有?」

  李恬咬著嘴唇,頭垂到胸前‘嗯’了一聲,心裡暗暗舒了口氣,這門親事只是口頭說定了,一應禮節都還沒走,她最怕蔣郡王妃在中間做了手腳,壞了這門親事,再拿她去攀附豪門,如今她沒有這個打算自然最好。

  「那就好,」蔣郡王妃語氣舒緩的接著道:「冷家太太托她母親周老太太替外孫在京城尋門好親,你外婆就替你訂下了,她走前把這事托給了我,冷老爺年後調任禮部員外郎,前兒讓你大嫂特意過去問過,說冷家臘月上旬就能進京城,等他們一到京城,我就去商量放定的事兒,冷家哥兒過了年就十八了,照我的意思,你就早點嫁過去,這女人家,嫁人叫歸家,那才是自己的家呢。」

  「嗯,我聽舅母的。」李恬心裡微松,捏著帕子角低低應了一聲,這也是她的打算。

  「你熬了這幾天,看看這臉上,都沒血色了,來,躺下歇一歇。」蔣郡王妃在李恬身後墊了只大靠枕道,李恬往後半躺下,閉上了眼睛。

  車子走的不快,車廂的晃動極輕微,李恬閉著眼睛,卻沒有半絲睡意,寧遠侯府是狼窩,勇國公府算不上虎穴,可也好不到哪兒去,李恬暗暗歎了口氣,要不是實在沒地方去,她說什麼也不願意到勇國公府這個堆滿了陳年汙糟爛事的泥潭裡去。

  勇國公府上一輩,汙糟爛事一團團。

  老勇國公,也就是李恬的祖父,據說和表妹青梅竹馬情深意切,可不知為什麼,老勇國公沒娶表妹,竟另外娶了溫國公武家的姑娘,娶妻當月就納了表妹,當年的溫國公府非今日可比,一門兩進士,又剛娶了寧國公主進門,正是烈火烹油的時候,這位武夫人據說又是個性子烈的,那份鬧騰可想而知。

  武夫人將四個陪嫁丫頭一起開臉給了老勇國公,不過一年,除了武夫人,表妹連四個丫頭都懷了孕,卻只有表妹平安生下了庶長子,也就是現在的勇國公李忠超,不過從那以後,表妹再沒懷過孩子,過後幾年,武夫人的陪嫁丫頭姜氏生了庶二子李忠明,王氏生了庶三子李忠靜,除此還有四五位庶女。

  庶三子李忠靜出生那年,武夫人總算懷上了,誰知道六個多月竟小產了,武夫人身傷心傷,在病榻上纏綿了不到一個月就一命歸西,這事當年鬧的滿城轟動,溫國公府指責老勇國公寵妾滅妻,逼著送走表妹,表妹當然沒走,溫國公武家抬走了武夫人的嫁妝,砸了勇國公府,從此和勇國公府斷了姻親往來。

  老勇國公服滿一年妻孝,又續了寧夫人,也就是李恬的祖母。

  寧夫人是六品小官的女兒,家境貧寒,就連嫁妝,也是勇國公府給準備的,可這位寧夫人卻手段高強,厲害非常,進府不到半年,就把滿府烏煙瘴氣收拾的一絲不見,還發賣了幾個姨娘,可上上下下卻齊聲贊她賢良。肚子也爭氣,嫁過來一年就生了嫡長子李忠賢,也就是李恬的父親,再一年,又生了嫡長女李靜好,老勇國公的母親見到了嫡孫,沒等李靜好出生就鶴駕歸西,寧夫人有兒有女,又替婆婆守了三年孝,在勇國公府就站的穩的不能再穩。

  李忠賢生的俊俏聰明,自小被目為神童,十三歲說要下場玩玩,結果考了個解元回來,一時哄動京城內外,可惜後頭封了世子不能再考,據說生的也是玉樹臨風,俊逸出塵,自己長的就隨父親,李恬心底有些發熱,不知道父親當年是何等風采,有子如此,祖母又是何等驕傲。

  母親當年出嫁的盛況,現在京城還時時有人提起,也不過一百二十抬嫁妝,可人家的嫁妝都是兩人抬,母親的嫁妝兩個人抬不動,只能四人抬,李恬想著庫房內那一人來高的通紅珊瑚、幾百年前的古玉鼎、閃亮到不能直視的寶石榴綻百子擺件……

  母親不光有財,當年還是京城出名的美女才女,站在寶石堆上的才子佳人哪,李恬心裡歎息不止,父親死時,祖父已經年過五十,噩耗沒聽完,就中風癱倒了,隔天上了摺子,請封庶長子李忠超。

  祖父遞摺子當天,表妹暴病而亡,四個月後,李靜好同樣一百二十抬四人抬嫁妝嫁出勇國公府,李靜好結婚滿月,兩家熱熱鬧鬧大會相慶後隔天,祖父、祖母同日病亡。

  寧夫人死後,李靜好再沒回過娘家,隔一年就隨夫赴了外任,這十來年一直輾轉外任,沒再回過京城,也就無聲無息的和勇國公府斷了往來,不過每年都讓人捎很多東西給自己,她若在京城,也許是可依靠處。

  車子外傳來陣陣歡快的絲竹聲,應該是過清風樓了,聽說月初幾位皇子奉了聖命,要輪流在清風樓辦文會,以‘作養文氣’,清風樓過去沒多遠,就是勇國公府。

  唉!李恬又傷感的暗暗歎了口氣,有人歡樂有人苦。

  蔣郡王妃將簾子掀起條縫,看著熱鬧非常的清風樓,嘴角忍不住往上翹起,這文會也真是折騰人,把兩個孩子都累壞了,守志原本想著他是南寧郡王世子,自然不能下場跟人爭長短,打算好好幫弟弟才秀準備詩文掙彩頭,誰知道頭一天就被點出來評詩文,這倒好,這天天的,一個攪盡腦汁要評出個新意來,一個苦吟詩文簡直要白了頭。

  蔣郡王妃眼裡閃過絲疼惜,嘴角的笑意卻更濃了,聽說守志評的文幾個皇子從沒說個‘不’字過,才秀的詩有一回評了第九,不光四皇子贊過一回,連大皇子也誇過兩句,大皇子生性沉默穩重,可是輕易不誇獎人的,這一場文會,若能在幾位皇子心裡留下青年才俊的好印像,往後守志和才秀的機緣就多了。

  唉,蔣郡王妃輕輕歎了口氣,勇國公府敗落了,寧遠侯府也敗落了,可南寧郡王府又能好哪兒去?丈夫和公公一樣的懦弱沒本事,兩代人沒出過一個能出仕領差使的,外面擺著郡王府的大架子,可誰真把南寧郡王府放眼裡?

  蔣郡王妃心裡泛起股酸楚苦澀,他們家門庭冷落到可張網羅雀就不說了,年年賞雪賞花會,除了幾家常來常往的內眷,還有誰肯來?連長安侯、臨川侯這樣的人家,爵位跟郡王差了整整三級,可年年下帖子請人家,也就幾個女眷過來捧捧場,府裡的小爺們哪肯來過一回半回?誰讓人家子孫出仕的多、實權在握呢,蔣郡王妃心裡的酸澀更濃,忍不住歎了口煩悶之氣。

  這原不是該自己操心的事……唉,不提了,好在兒子大了,總算知道上進,一點不像他爹,大女兒又嫁進了東陽郡王府,這門親事是她費盡心機高攀的人家,原本揪心的很,生怕雯兒受氣,雖說雯兒說她自己願意,可到底……這份愧疚折磨了她好幾年,如今女兒女婿夫妻和美,女兒又生了兩子一女,早站穩了腳眼,自己心裡才算好受些。

  珂兒心思單純,這親事一定得尋個合適的,若是冷家門第再高些,倒是門好親……蔣郡王妃放下簾子,低頭看著仿佛睡著了的李恬,目光複雜難辯,李恬長的不像她母親和外婆,她母親和外婆都是典型的林家人長相,靚麗而神采飛揚,她像她父親,恬靜自然的空谷幽蘭一般,倒是珂兒,和她姑婆生的極像……

  想到林老夫人,蔣郡王妃心裡一陣煩亂,對於這個姑母,她心裡總是五味雜陳,說不出什麼味道,林家上兩輩子的聰明果斷,全跑到這位姑母身上,公公和丈夫兩個人的頭都長在姑母肩上,這位姑母坐鎮寧遠侯府,一隻手把寧遠侯府捏的死死的,一隻手按著南寧郡王府,就連自己,也是這位姑母挑中定下的,她總覺得自己是捏在姑母手中的人偶。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8-4 11:35 PM

第六章 勇國公府

  她終於死了,仿佛雲散見了睛天,蔣郡王妃的心顫抖了下,自己怎麼會這麼想?姑母對自己有恩無過,如今這美滿日子都賴姑母,丈夫年青時荒唐沒主見,耳根子又軟,多少回小妾作耗,都是姑母立逼著丈夫處置了,自己生了嫡子,剛滿了月,姑母就過府給所有通房小妾灌了絕子湯,府裡如今一個庶子庶女沒有,自己一絲惡名沒擔,都是姑母的……

  可她不是為了自己,是為了她母親和她,蔣郡王妃看著李恬的目光裡有說不清的味兒,她是為她們留恩積福,她對自己施恩至此,不過是想她百年後,自己能站在她母親或是她背後,擔下那娘家人該做的事。

  蔣郡王妃扭頭看著輕輕顫動的杭綢車簾,心亂如麻,昨兒寧遠侯府那兩把火……真是姑母顯靈?這位恬姐兒,心思深沉遠勝姑母,可到底只有十三歲,蔣郡王妃心裡劃過片冷絲絲的懼意,又一次下意識的往左右看,算了,都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事,不犯著多事,那冷明松聽說也是個少年才子,今年剛中的舉人,他父親可是個傳臚,這冷明松中進士不過早晚的事,恬姐兒手裡有的是銀子,冷老爺又年青,父子齊心,有出身再有銀子,往後前程也是不可限。

  唉,蔣郡王妃歎了口氣,自己這也是盼著恬姐兒好,她這樣的才貌心計,埋沒了多可惜,若是進了宮,必定大放光彩……算了算了,不想這些沒用的,官家也五十好幾了,不年青了。

  車子在勇國公府門口停了好大一會兒,管事婆子才堆著笑容迎出來,引著車子進到二門,蔣郡王妃和李恬下了車,站著又等了一會兒,勇國公夫人、李恬的大伯娘楊氏才帶著大兒媳婦周氏不緊不慢的迎出來。

  楊夫人今年只有四十一歲,可看著卻比蔣郡王妃還顯老,她是川南楊家的姑娘,川南楊家家規嚴苛,楊家姑娘個個以賢慧著稱,她是老勇國公親自到楊家求的親,進門就恪守女訓,侍候公婆、伏侍丈夫極其謹慎,寧老夫人只比她大十二歲,管家理事,外出應酬什麼的,根本不用、也不容她沾邊,後來李恬的母親嫁過來,她更是遠遠退在角落,直到出了後來那些慘事。

  那血淋淋的場面,經過這十幾年,一絲也沒褪下去,還是那麼鮮明,她得到信兒最晚,衝到前院,院子裡已經擺滿了屍首,正堂裡,那對風光無限的夫妻並排躺著,頭和身子分在兩處,公公癱在地上,沖屍首拼命張著手想要爬過去卻動不了,婆婆直直的盯著兒子,風吹起她的裙子,透著無限寒意……

  這是飛來橫禍,又能怪誰?她杖殺了沈姨娘,庶子承爵,去母留子,也是常有的事,可後來……她搬空勇國公府,又和公公一起服了毒,這是發的什麼瘋?難道那個兒子死了,大家就都得殉進去?勇國公府哪一點對不起她了?

  這些年,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熬過來的!

  蔣郡王妃抬著下巴沒什麼笑容,楊夫人腰背挺直,也一樣沒什麼好臉色,兩人都得體卻冷淡的見了禮,蔣郡王妃牽著李恬的手,不緊不慢的跟著側身前引的周氏,進了勇國公府正堂。

  楊夫人陪坐在上座下首,李恬站在堂前正要肅身下跪給楊夫人行跪拜禮,蔣郡王妃抬手止住她道:「地上涼,先讓人拿個墊子來。」楊夫人面色微變,周氏忙從後排椅子上取了只墊子,親自放到李恬面前,李恬低眉垂首、規規矩矩的行了禮,楊夫人端坐受了禮,臉上的笑容遠看有近看無,沖李恬淡淡道:「你也累了,坐吧。」

  說完,也不看李恬,只轉頭看向蔣郡王妃道:「恬姐兒說回來就回來,我這兒一點準備也沒有,一來不知道恬姐兒日常用的東西哪些帶了來,哪些是要現添現置辦的,二來這住處上……您也知道,我們府上地方小人多,幾個姐兒都是兩個人擠一個院子,若要讓恬姐兒和姐妹們擠一擠,又怕……恬姐兒是富貴嬌養慣了的,就怕委屈了她。」

  「昨夜裡寧遠侯府走了水,想你也聽說了,」蔣郡王妃淡然回道:「恬姐兒從衣服到用具,一應都是要現置辦的,恬姐兒自小跟著外婆長大,她外婆是個極講究的,也是嬌養了些,這衣服用具就讓熊嬤嬤張羅著置辦吧,我前兒從她外婆那兒借過一千兩銀子,再添上一千兩,拿給恬姐兒添置東西,至於住處,那可得好好挑一挑,你們府上這嫡支嫡出的姑娘,也就恬姐兒一個,就是把最好的院子給她,也是應該的。」

  一翻話說的楊夫人臉色發青,閉了閉眼睛,壓住心頭的火氣強笑道:「光顧著說話,倒忘了請恬姐兒二伯娘、三伯娘了,快讓人去請。」楊夫人轉頭吩咐媳婦周氏。

  蔣郡王妃嘴角帶著笑,端起杯子抿著茶一聲不吭,李恬眼觀鼻、鼻觀心,這會兒沒她說話的份,只好旁觀蔣郡王妃和楊夫人打擂臺,可蔣氏這般盛氣淩人的作派,是給她撐腰呢,還是給她拉仇恨呢?

  不大會兒,二太太許氏和三太太柳氏進來,李恬打量著兩位伯娘,許氏比春節時更老更瘦了,直瘦的兩頰往裡吸著,顴骨高聳的幾乎破了相,柳氏倒沒什麼變化,還是一貫的乾淨俐落,兩人進來和蔣郡王妃見了禮,李恬也起身曲膝見了禮,還沒直好身子,就聽楊夫人三言兩語說了騰院子的事。

  楊夫人話音未落,許二太太踩了尾巴般叫道:「我們松哥兒的院子還沒著落呢,過了年,松哥兒就十歲了,你家偉哥兒也九歲了吧?這哥兒還沒院子呢!」許二太太順手拉了柳氏做同盟,柳氏卻抿著茶,只裝沒聽見,她這一房人最少,要騰也騰不到她頭上。

  蔣郡王妃根本不理會許二太太,氣定神閑的只等楊夫人的話,楊夫人咬著牙一聲不吭,屋裡一時靜寂的讓人難堪。

  李恬輕輕咳了一聲,先看了眼蔣郡王妃,又怯生生看向楊夫人道:「上回回來,三姐姐帶我去青桐院看梅花,青桐院的梅花開的真好,那一處要是還空著,我想住青桐院。」

  「那怎麼行!」蔣郡王妃一口否定道:「那青桐院……你一個小孩子家,這不行。」青桐院偏在勇國公府後園東邊角,是圈了一角園子修的一處寬敞的兩進院子,有一處角門直接通往府後的巷子,是老勇國公給自己修的養老之處,老勇國公和寧夫人就是死在青桐院上房東廂。

  楊夫人楞楞的看著李恬,許二太太眼睛眨的飛快,大約在盤算青桐院的好處以及要不要爭一爭。

  「舅母,我喜歡青桐院。」李恬看著蔣郡王妃道,蔣郡王妃看著李恬,略一思量,重重歎了口氣道:「那是你嫡親的祖父、祖母,跟你外婆一樣,不知道多疼你,也好,讓人挨個屋子放放鞭炮,盡個禮,走吧,我陪你看看院子去。」

  蔣郡王妃站起來,等李恬過來拉了她的手,理也不理堂上三人,昂首徑直往後園去,楊夫人反應過來,氣的臉通紅,也懶的站起來,只煩躁的揮手吩咐媳婦周氏道:「讓人去打掃打掃,拿鞭炮去,再拿幾刀紙……你陪你五妹妹看看去。」她本來就厭惡青桐院,乾脆吩咐媳婦周氏陪過去,周氏答應一聲,轉身跟在蔣郡王妃和李恬身後,繃著嘴角,眉眼裡都是笑意,難得見婆婆被人話裡話外堵成這樣、氣成這樣,真讓人舒心。

  熊嬤嬤和曹四媳婦出門買東西,瓔珞帶人先將廂房收拾出來,讓李恬和蔣郡王妃有個歇息的地方,李恬疲倦的躺在榻上,這一回是真累了,朦朦朧朧似睡非睡。

  蔣郡王妃站到廊下,看著忙的腳不連地卻極有章法的瓔珞等人,暗暗歎了口氣,這幾個丫頭婆子,個個好的讓人眼熱,雖說人都是姑母給她調教的,那也得會用會管,這又是一個理家的好手。

  不過一頓飯功夫,送貨的大車就到了後角門,蔣郡王妃掂著碗碟杯壺細看,都是極普通的細白瓷,被褥簾幔也都是便宜常見的細布,不是本白就是靛藍,蔣郡王妃轉身看著滿屋陳破的家俱,配著本白靛藍細布簾幔,這份寒素讓她一下子想起榮萱院裡流金滴翠、富貴萬千的氣像,突然心酸非常,這人生際遇,真是眨眼間。

  送走蔣郡王妃,李恬一頭倒在新床新被裡,安穩大睡,一覺醒來,閉著眼睛在榻上懶了好一會兒,這才伸了個懶腰,從被窩裡伸出胳膊問道:「什麼時辰了?」

  「酉正兩刻了。」正坐在床前腳榻上打絡子的青枝一邊答話,一邊起身叫人進來侍候刷牙淨手臉,李恬換了衣服出來,外頭已經擺好了飯菜,青枝遞了竹箸給李恬笑道:「五娘子別嫌清淡,您這幾天吃的都是外頭買的冷東西,先養一天胃腸再吃葷腥。」

  李恬點頭應了,接過粥碗,先抿一口嘗了嘗,粥味道清香,熬的濃淡適宜,正合她的口味,六樣小菜清爽可口,搭配的極用心,也都是她愛吃的,李恬吃了滿滿一大碗粥,青枝收了碗碟,熊嬤嬤掀簾進來道:「管廚房的胡三媳婦想給五娘子磕個頭,五娘子這會兒見不見她?」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8-4 11:36 PM

第七章 餘澤

  李恬忙點頭示意帶她進來,玉葉上前打起簾子,胡三媳婦一身靛藍衣裙,身上頭上一絲亮色不見,進門就撲倒在地連磕了幾個頭,熊嬤嬤等她磕好頭,忙上前扶起,李恬上半身微微前傾客氣道:「嬤嬤別客氣,剛才粥菜極好,嬤嬤費心了。」

  「五娘子喜歡就好,喜歡就好!」胡三媳婦兩隻手在圍裙上纏搓著,緊張拘謹的連連躬身:「聽說五娘子回來了,奴婢高興的很,老夫人……那天一早聽說老夫人沒了,奴婢……」胡三媳婦揪起圍裙想抹臉上的眼淚,那圍裙沒那麼長,只好順手拉長衣袖,在臉上橫一把豎一把的抹:「奴婢想到老夫人靈前磕個頭,奴婢是下賤人,不敢去,全家在院子裡磕了響頭,給老夫人化了紙,知道老夫人不希罕這個,可奴婢……奴婢……」胡三媳婦哭的說不下去了。

  李恬黯然神傷,胡三媳婦是祖母手裡使出來的老人,本份老實,吃苦耐勞,做的一手好菜飯,前些年生孩子大出血,是外婆打發人替她請的大夫,又送了十兩銀子、兩枝五十年的老參給她,這才把她從鬼門關上拉回來,當年祖母用過的老人,外婆都照顧的很好。

  「你的心意外婆和我都知道,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外婆走的很安祥,不必多難過。」李恬低聲勸道,熊嬤嬤抽出帕子遞給胡三媳婦勸道:「快別哭了,你再哭,五娘子也受不住了。」胡三媳婦連連點著頭,重重抽泣幾聲,哽咽了好一會兒,才紅著眼睛說出話來:「五娘子想吃什麼……只管吩咐,奴婢明兒天一亮就去東市買蛤蜊,還有……」

  「可不能這樣!」李恬忙擺手道,這是勇國公府,要是讓楊夫人知道了,自己日子難過不說,只怕胡三媳婦這差使不保,李恬看了熊嬤嬤一眼,熊嬤嬤垂了垂眼簾,示意知道了,帶了胡三媳婦出來,轉出垂花門,這才低聲交待道:「你是個實在人,你這心意,五娘子明明白白的,可如今這府裡國公是大老爺,當家夫人是大夫人,哪是寧老夫人那時候?你這心意哪,得藏在心裡頭,青桐院一應茶飯上頭自然有份例下來,你千萬別越過規矩去,只悄悄把五娘子的飯菜打點的乾乾淨淨、鹹淡可口就行。」

  胡三媳婦老實並不笨,一點就明白了,忙點頭道:「多謝您指點,我知道了,您放心,五娘子的飯菜我親手做,乾淨可口上頭,是保證得了的。」熊嬤嬤露出絲溫和笑容,從袖子裡順出只荷包塞到胡三媳婦手裡道:「這是五娘子賞的,拿回去給孩子買糖吃,你跟五娘子還要客氣?拿著吧,若有什麼事,就去後街馬大郎家尋溫嬤嬤。」

  「溫嬤嬤回來了?」胡三媳婦驚喜道,熊嬤嬤一邊引著胡三媳婦往外走,一邊答道:「回來了,往後就常住大兒子家了。」

  熊嬤嬤和胡三媳婦出了門,李恬站起來伸展著胳膊問道:「悅娘回來沒有?」

  「早就回來了。」沒等青枝回話,悅娘自己答著話,從東廂掀簾出來,悅娘三十四五歲,眼神極亮,挺拔的如一棵白楊,沒等李恬發問,就先說道:「都安排下了,法雲寺那邊租了地藏殿最東邊一間,旁邊有扇角門,從角門到那處院子,也就走個一刻鐘,你那小步子挪得慢,得走兩刻鐘。」

  「你睡東廂?」李恬走到東廂門口,掀起簾子探頭看了看問道,悅娘‘嗯’了一聲:「這院子這麼好,竟空關了這些年,真是,這京城你來我往不知道打過多少仗,哪個地方沒死過人?」

  「都像你這麼明白,哪還能便宜了咱們。」

  「也是,」悅娘撣了撣衣襟道:「秋娘住前面東跨院,我去尋秋娘說話去,這院子前後都看過了,放心住著吧。」

  熊嬤嬤迎著悅娘進來,側身讓過悅娘,跟著李恬進到西廂,側身坐到炕上,低聲說道:「溫嬤嬤昨兒午後回來的,已經見過三四個人了,五娘子放心。」

  「嗯,」李恬應了一聲,溫嬤嬤是勇國公府的家生子兒,也是寧老夫人生前最得用的心腹嬤嬤,寧老夫人死前,將她一家子連身契送到了林老夫人手上,林老夫人給溫嬤嬤一家脫了籍,寫了投靠文書,從家生子兒轉成了李恬的義僕,溫嬤嬤的兩個兒子先在外頭學做生意,現在管著李恬私下做的幾處小生意,溫嬤嬤則從林老夫人處領了銀子,暗中打點照顧從前寧老夫人用過的老人。

  「夫人那邊送人過來沒有?」李恬轉了話題問道,熊嬤嬤撇了撇嘴:「從咱們進來,除了幾個探頭探腦偷看的,一個人一根線也沒見著,唉,勇國公府當年在京城也算數得著的人家,怎麼敗落到這份上了?你看看這行事,比那小門小戶還不如。」

  「這樣更好,這府裡的情形你還不知道,祖母……那手多狠,就給她留了個空架子,這些年她也不容易,貼著嫁妝支撐這個家,大伯父除了喝酒任事不管,二房三房一個整天就知道惹事生非,一個光顧著往自己小家摟錢,平時站幹岸瞧熱鬧也就算了,還時不時撥撥火,咱們跟她們最好井水不犯河水,等明年順順當當嫁出去,彼此留一層臉面就行了。」

  「那倒是,」熊嬤嬤爽快的應道:「咱們只守好咱們這一畝三分地,你累了這三四天了,趕緊歇下吧。」說著,站起來叫瓔珞等人進來侍候李恬梳洗。

  李恬通好頭髮換了衣服,剛歪在床上,瓔珞示意青枝等人先出去,側身坐到床前腳榻上低聲問道:「五娘子,您昨夜裡讓我去藏書樓,今兒又要那些書,那一處沒安排過人……要不要遞個信兒進去?還是您都安排下了?」

  「不用,」李恬眼裡帶著絲笑意看著瓔珞,瓔珞是外婆挑給自己的掌總大丫頭,忠實可靠,穩重細心,人品端方,對這些小伎小倆上,常常反應不過來,可外婆說,掌總的大丫頭就是要這樣的才最好,這一點她非常贊同。

  「你是不是也覺得那藏書樓有什麼玄機?」

  「五娘子從來不做沒用的事。」

  「連你都覺得藏書樓裡有玄機,那他們更要這麼覺得,那銀票子、地契什麼的,若是一張張夾在書裡……」李恬嘴角帶著譏諷的笑,瓔珞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那書樓裡幾千本書呢,這要一本本翻過來……他們得累成什麼樣?」

  「就是要累的他們沒空想別的,書樓裡近萬本書呢,夠他們日夜不停的翻到外婆出殯了,咱們也得有功夫喘口氣,累了這幾天了,你也趕緊歇下吧。」李恬溫聲吩咐道,瓔珞應了一聲,站起來侍候李恬睡下,熄了燈,放下簾子輕手輕腳的出去了。

  勇國公府正院,周氏侍候婆婆楊夫人用了飯,正打算告退回去陪丈夫吃飯,只聽楊夫人吩咐道:「去看看,五姐兒那頭的花名單子送過來沒有。」

  周氏只好答應一聲,取了熊嬤嬤送過來的花名單子遞上去,楊夫人盯著單子看了好一會兒,眉頭擰到一處點著單子叫道:「四個教導嬤嬤,兩個粗使婆子,兩個大丫頭,兩個小丫頭,比三姐兒足足多了一倍去,她好大排場!」周氏瞥了她一眼,垂著手一聲不吭。

  楊夫人兩根手指拎著單子舉到眼前,眯著眼睛狠盯著,那個惡婆子搬空了勇國公府,要不是她,勇國公府何至於此……楊夫人抬手握住恨意氾濫的胸口,努力吸著氣,當年勇國公府是何等排場……到月容出嫁,四十抬嫁妝都湊的自己想號啕大哭!

  周氏瞅著婆婆氣的臉色青白,又停了片刻,才細聲細氣的稟報了一句:「送這單子過來的熊嬤嬤說了,五妹妹既回來了,就得依著咱們府裡的規矩,三妹妹她們院裡一個月統共多少月例,五妹妹這邊也是多少月例。」

  「這過日子就只有月例?虧你還是大家出身,月例才幾錢銀子?開門七件事,哪一件不是錢?」楊夫人尖利的訓斥道,周氏垂著頭錯了錯牙,不打算再說話,楊夫人夾七雜八說了一大通,見周氏木頭人一般,煩躁的擺手道:「行了,大郎早該回來了,你不回去侍候著,在這兒忤著幹什麼?!」

  周氏告退出來,連轉了幾個彎,見四下無人,一隻手叉著腰,一隻手撫著胸口,氣的連喘粗氣。

  「奶奶耐一耐性子,哪家媳婦不是這麼熬出來的,當年……」周氏的奶娘肖嬤嬤柔聲勸道。

  「我知道,不用你勸,我就是順口氣。」周氏深吸深吐了好幾口氣,想起上午的事,忍不住又抿嘴笑道:「她上午吃了人家的排頭,拿我出氣罷了,隨她,我就當她放……那個啥。」

  「奶奶明白就好。」肖嬤嬤松了口氣,周氏又深吸長吐了幾口氣,一邊往回走,一邊和肖嬤嬤嘀咕道:「我是怕吧,這家裡添了十幾口子人,她又要敲敲打打逼我拿嫁妝銀子出來貼補了,她拿自己嫁妝貼補,我也認了,想讓我拿銀子,門也沒有!」

  「奶奶是個明白人,是沒這個理兒,就一樣,奶奶可不能因為這個,和大爺生份了。」

  「你放心,」周氏笑的一臉甜蜜:「要不是沖他對我這麼好……唉,只要他對我好,那個老太婆,我才不理她呢!」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8-4 11:37 PM

第八章 暗處的算計

  院子裡,李家大郎李孝祖早在廊下伸長脖子等著了,見周氏一進院門,急忙迎上接進去,討好的扶著她坐到炕上,關切的笑道:「回來的這麼晚,阿娘又發脾氣了?五妹妹回來的事我聽說了,你別往心裡去,餓壞了吧?你先喝碗湯勻口氣,飯菜都涼了,我讓人去熱一熱。」

  「不喝湯,氣都氣飽了,腳酸得很,你給我揉揉!」周氏聲音軟軟,撒嬌的用腳蹭著李孝祖,李孝祖好脾氣的笑著正要伸手去揉,肖嬤嬤重重的咳了幾聲,周氏沖肖嬤嬤嘟了嘟嘴,伸手拍開李孝祖道:「沒讓你真揉,我就說說。」

  「那我晚上給你揉。」李孝祖回頭看了肖嬤嬤一眼,往周氏身邊湊了湊,壓低聲音笑道,周氏似嗔非嗔的斜了他一眼,從鼻子裡柔柔的‘嗯’了一聲。

  ……

  北城一處五進宅院,花木扶疏,雕樑畫棟,紅紅的燈籠被風吹的輕輕晃動,照著寂靜的院落,溫暖的紅光竟將院落照出一片冬日的蕭索寒意。

  正院上房東廂,屋角的五頭燭臺上只點著一根細細的紅燭,燭光穩穩的落在炕几上那張紙新墨亮的吏部委任書上,炕几一側,盤膝坐著個中年人,垂頭耷肩,一動不動,中年人對面,一個二十來歲的錦衣青年急切焦躁、坐立不安的緊盯著中年人,俊秀的臉上急出了絲絲猙獰。

  「阿爹!」兒子忍不住叫道,中年人緩緩抬起頭,兒子拿起吏部委任舉到中年人面前,急切中帶著哀告:「阿爹,你就不替兒子想想?這是兒子的前程,是咱們黃家的前程啊!您為奴為僕、辛辛苦苦半輩子,不就是要替黃家、替兒子掙份前程,讓咱們黃家一代更比一代強嗎?阿爹!」

  「老夫人待咱們不薄……」中年人艱難的說道:「你讓我想想,你先出去,讓我想想。」

  兒子雙手捧著吏部委任,突然直挺挺的跪在中年人面前,仰頭看著父親咬牙道:「阿爹,兒子是您的兒子,您答不答應,兒子決不敢有一絲怨言,可這前程……兒子若沒有前程,不如死!」

  「你……」中年人又急又疼的看著兒子,無力的抬了抬手,聲音嘶啞:「你起來,老夫人待咱們不薄,信任重用不說,從你大爹爹起就給咱們脫了籍,你能呼奴喚婢的長大,都是老夫人的恩典……」

  「大爹爹和阿爹兩代人給她做牛做馬,這是咱們該得的,再說,老夫人已經死了!」兒子盯著父親咬牙切齒一般說道,中年人雙手抱著頭,老夫人待黃家是不薄,可她死了,兒子有了這份寧遠縣縣丞的委任,有了這個起步兒,黃家往後也是官宦之家了,那位李五娘子……這兩年,她賣了七八間鋪子,抽了那麼多流水,錢哪兒去了?誰給她管著?常言說,一朝天子一朝臣,李五娘子畢竟不是老夫人,老夫人已經死了,也不能怪自己……

  「我……辭了這大掌櫃,可咱們不做別的,旁的不能再做,不能壞了良心。」中年人口齒艱難的說道,兒子臉上全是狂喜,點頭如搗祘:「戴爺說了,只要阿爹肯隨我赴任,戴爺還想跟您說幾句話,就幾句話,再沒別的!兒子這就去請戴爺。」

  看著兒子滿身狂喜的奔了出去,中年人長歎了口氣,仰頭呆望著漆黑黑的窗外,李五娘子才十三,一個女孩子家,銀子太多也不是好事,自己就是不走,也沒法替她保住那些鋪子,這家業凋零不過早晚的事,自己一個管事能有什麼法子?這不能怪自己,再說,自己也是有家有子的人,誰不是先替自己著想的……

  「戴爺,您請!」兒子恭恭敬敬的讓進了下巴往上抬、嘴角往下撇、一身華服的戴爺,戴爺昂然站進屋裡,背著手,眯著眼睛先四下打量了一遍,中年人已經下了炕,客氣拱手道:「戴管事請坐。」

  「黃大掌櫃請坐。」戴管事敷衍了一句,不客氣的居上首坐了,從懷裡摸了幾張紙出來,拍到炕几上往黃大掌櫃面前推了推道:「請黃大掌櫃看看,可有遺漏,再有哪些人可用,請黃大掌櫃指點一二。」

  黃大掌櫃垂頭看著那幾張紙,用手指在上面劃了幾下道:「這幾家前些年已經出脫給別家了,」又用指甲掐了幾處低聲道:「能不能用我也不敢說,戴管事且試試吧。」

  「好!黃大掌櫃果然是爽快人!在下必替黃大掌櫃跟家主多美言幾句,不知黃大掌櫃打算什麼時候動身?什麼時候跟貴東主請辭?」

  「十天後啟程,行前再請辭吧,不過一封書箋。」黃大掌櫃面容倒輕鬆了,戴管事哈哈笑著站起來,隨意拱了拱手道:「黃大掌櫃是個識時務的聰明人!那好,在下告辭了,黃大掌櫃此去山高水長,前程似錦!」

  黃大掌櫃看著送走戴管事回來的兒子,歎了口氣吩咐道:「悄悄讓人收拾行李,京城的兩處宅院都賣了吧,這京城,咱們再也不回來了。」

  隔天一大早,李恬站在廊下看著院子裡的梅樹,正猶豫著要不要過去給楊夫人請個安,小丫頭銀樺轉進垂花門稟報:「五娘子,俞家大娘子過來看您了。」李恬忙沿著簷廊迎過去,沒等兩人進屋,就聽到林珂脆生生的聲音從垂花門外傳進來:「俞家大姐姐已經到了?她好快的腳!我又晚了!」

  兩人在正屋門口站住,等林珂進來,才一起進了屋。

  林珂擰著眉頭,轉圈打量著屋裡的陳設佈置,俞瑤芳拉李恬坐到炕上,先伸手摸了摸炕,見燒的暖暖的正好,這才關切的細問家裡人待李恬可還好?姐妹們見了沒有?好不好相處……諸如此類,林珂各屋轉好,跳過來緊挨著李恬坐下,聽了幾句,拉了拉李恬說道:「恬兒,你這屋裡太寒素了,等你出了孝,咱們一起好好佈置佈置,對了,有件事,昨兒沒法問你,你怎麼知道前兒夜裡他們要放火?」

  「我跟你說過他們要放火這話了?」李恬又氣又笑,俞瑤芳伸手輕彈了下林珂的額頭道:「恬兒說的是只要有不尋常的事就過去,哪說放火了?」

  「我就是這個意思,你怎麼知道有不尋常的事?」林珂白了俞瑤芳一眼,搖著李恬追問道,李恬歎了口氣:「我哪知道?不過是防個萬一,外婆在的時候,他們害我就不只一次兩次了,如今外婆走了,你用腳跟頭想想,也能想的出來吧!」

  俞瑤芳抿著嘴笑的眼睛彎到了一處,林珂嘟著嘴嘀咕道:「你那腳跟頭是比我想的多。」俞瑤芳‘噗’的笑出了聲,李恬無語的沖林珂翻了個白眼。

  三人正說笑著,就聽銀樺在門口揚聲道:「五娘子,四娘子過來看您了。」李恬怔了下,忙示意兩人安坐,自己掀簾迎了出去。

  二房嫡女、四娘子李玉棠一身豔麗時新的粉藍衣裙,面相形容就是個年青版的二太太,邊走邊轉頭四下打量,不停的撇著嘴,見李恬迎出來站在門口,也不理她,只探頭往窗戶裡看了看,一臉的頤指氣使道:「聽說你這兒來了客人,是哪家的小娘子?我來幫你陪陪客人,別失了禮。」

  李恬鬱悶的暗暗歎了口氣,這個四姐姐,跟她母親如出一轍,尖酸刻薄又蠢又笨,偏還自覺精明無比,這張揚傲然的要來給自己陪客,看樣子是打著結交貴女的主意了。

  唉,李恬暗暗歎了口氣,也只好客氣的側身讓過李玉棠,跟在後面進了屋。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8-4 11:38 PM

第九章 堂姐和伯父

  李玉棠熱情的給林珂、俞瑤芳見著禮:「才聽婆子說南寧郡王府的二娘子和清江侯府的大娘子來了,我就趕緊趕過來了,來的晚了,二位別見怪,我這妹妹年紀小,不懂事,若有怠慢處,看在我的薄面上,千萬別計較才好,我們府上這婆子人老成精,也不早稟報我,這樣的事兒都敢不上心,著實該打,兩位千萬別見怪才是。」

  林珂瞪著李玉棠,愕然的不知說什麼才好,俞瑤芳表情古怪的看著李玉棠,抬頭掃了眼一隻手按在眉間,一臉鬱悶的李恬,輕輕咳了一聲客氣道:「這位姐姐不知怎麼稱呼,這話不敢當,我們兩個跟五娘子是自小的知交,說不上怠慢不怠慢的,這位姐姐客氣了。」

  「那就好那就好,我閨名玉棠,行四,你是俞大娘子了?這位小娘子風采這麼出眾,一定是林二娘子了!嘖嘖,真跟朵花兒一樣,咱們都是極親的親戚,林二娘子往後要常來走動走動才好。」李玉棠根本不用人讓,大馬金刀的上炕坐了,四下掃了一遍,招手叫過青枝訓斥道:「你看看,這樣的貴客來了,茶沒有,點心也沒有,我們家可從來沒有這樣的待客之道,侯府的臉面都讓你們丟盡了,趕緊去,就說我的話,讓廚房趕緊送些上好的點心來。」

  青枝氣悶的頭也不願意抬,曲了曲膝退出去,站在廊下剛用帕子扇了幾下,沒等喘過那口悶氣,銀樺提著裙子奔進垂花門叫道:「五娘子,二娘子也過來看您了。」話音未落,二娘子李珠蘭甩著帕子進了垂花門,李珠蘭是二房最得寵的韋姨娘所出,腰肢細柔,走起路來擺著腰款款而行,很有幾分媚氣,眼角時常似有似無的掛著一顆淚珠,讓人不敢不憐。

  李恬看著一路弱柳扶風進來的二娘子,反倒無所謂了,蝨子多了也就不癢了。

  李玉棠厭惡的看著二娘子,不等她見禮說話,就點著李珠蘭介紹道:「她是二娘子李珠蘭,姨娘生的,不用跟她多禮。」

  這下是俞瑤芳的眼睛瞪圓了,無禮到這種程度的,她還真是頭一回見,林珂卻笑眯眯的看著李玉棠,好些年沒見過這麼有趣的蠢貨了,有意思!

  「對了,你們剛剛說什麼呢?我也聽聽。」李玉棠轉過頭,興致勃勃的看著林珂和俞瑤芳道,林珂眼珠微轉,看著她笑道:「我們剛才在說,明兒溫國公府上開品菊會,可惜恬姐兒去不成了。」

  「要不我替五妹妹去,」李玉棠兩眼放光:「說起來,溫國公武家還是我的外家呢。」

  「噗!」俞瑤芳懶得跟李玉棠說話,剛端起杯子抿了口茶,一下子全噗了出去,林珂哪把李玉棠放眼裡,當場跺著腳笑岔了氣,李恬滿頭黑線,只好擺手示意俞瑤芳帶林珂先走,俞瑤芳用帕子擦了擦手,轉頭和林珂道:「恬姐兒今天忙,咱們先回去吧。」林珂笑的止不住,由著俞瑤芳拉起來,拖著她出門就走。

  李恬轉頭掃了眼用帕子掩著滿臉譏笑的李珠蘭道:「我正給外婆守著孝,不便待客,不周之處還請二姐姐見諒,就不多留二姐姐了。」李珠蘭掃了眼被林珂笑的滿臉血紅的李玉棠,站起來客客氣氣的告辭而去。

  李玉棠不等李恬說話,‘呼’的一聲站起來,指著李恬叫道:「這是勇國公府,你惦量清楚!」李恬理也不理她,掀簾出來,抬手叫過青枝吩咐道:「去跟大夫人說一聲,四娘子剛跟林姐兒和俞大娘子說了,明兒要去她外家,就是溫國公府上賞花去,我守著孝不能去,問大夫人要不要遣人陪一陪。」

  青枝答應一聲,轉身就走,李玉棠摔簾子出來,指著李恬尖叫道:「你等著!」說完,提著裙子,恨恨的跺著腳奔了出去。

  悅娘雙手抱在胸前,從東邊廊下踱過來,看著狂奔而出的李玉棠感慨萬千:「她爹是武夫人的丫頭生的,武家就是她外家了,這得多厚的臉皮啊!對了,武家不是跟你們李家斷過親了嗎?!」

  李恬不理她,耷拉著肩膀,仰頭四十五度角望天,這勇國公府,怎麼爛汙到這份上了?這堂姐就是朵令人無語的奇葩!

  俞瑤芳拉著笑的腳步踉蹌的林珂進到二門,左右看了看,點著林珂的額頭鄭重道:「小妮子你聽著,今天這笑話就爛心裡,千萬不能外頭說去,那是恬姐兒的堂姐,一筆寫不出兩個李字,她丟人現眼,恬姐兒臉上也不好看。」

  「我知道,不用你交待,就咱們幾個笑一笑,這位四娘子,你說她是不是缺心眼兒?」林珂笑的眼角掛著淚珠兒,映的眼珠分外瑩亮,俞瑤芳嗔怪的推她上了車,轉身上了自己的車,放下簾子,越想越忍不住,也在車裡笑的幾乎岔氣。

  楊夫人聽了青枝傳的話,只氣的一張臉蠟黃,怒氣一股股往上衝,正要發作,簾子掀起,勇國公李忠超雙眼浮腫,背著手,腰背微微摳摟,慢吞吞的跨進門檻,楊夫人的怒氣一下子有了方向,‘呼’的從椅子上站起來,身子筆直的看著勇國公道:「哈!今兒太陽是打西邊出來的?這離午時還遠呢,國公爺怎麼起來了?」

  勇國公仿佛沒聽到楊夫人的尖利譏諷,慢吞吞從楊夫人面前穿過,慢吞吞在楊夫人左邊坐下,慢吞吞接過丫頭遞過的茶,慢吞吞喝了兩口,慢吞吞轉頭看向楊夫人,楊夫人已經深吸深吐了好幾口氣,不等勇國公說話,劈裡啪啦將剛才瓔珞來傳的話重複了一遍,憤怒的拍桌叫道:「……你看看你看看,在家裡丟人現眼還不夠,這臉又丟到外頭去了,國公府的臉面都讓她丟盡了!溫國公府上是她外家,她怎麼有臉?」

  「行了,她還是孩子,你嚴加管教就是。」勇國公不耐煩的揮了揮手,楊夫人被他這不耐煩更激的火起,聲音越發尖利:「她是孩子,她哪懂這裡家外家,這是誰教的?誰挑唆的?她這是什麼意思?武家抬嫁妝斷親,她這是要怪誰?她……」

  「行了!」勇國公猛的一掌拍在桌上,震的茶託茶杯一陣叮咣作響,楊夫人嚇了一跳,湧到嘴邊的話一下子全沒了,勇國公煩躁的閉了閉眼睛道:「你是當家主婦,管教孩子理好家是你的本份,哪個不好,你該罰罰,該打打,你跟我嚷,是要我替你處置後院這些事?你們川南楊家的姑娘,不是以賢慧善持家著稱嗎?」

  「你?!」楊夫人聽到最後一句幾近誅心的話,氣的嘴唇發抖,勇國公抬起眼皮,目無焦距的看著門口道:「五姐兒回來了?安置在哪一處了?」

  「青桐院。」半晌,楊夫人才擰著頭咬牙答了句,勇國公眼睛的焦距一下子聚起,眼眶不自覺的縮了縮,盯著楊夫人看了好一會兒,深吸了口氣,慢慢舒出來道:「把雲裳挪出去,紫雲居讓給五姐兒住。」

  「你?!」楊夫人不敢置信的看著丈夫,勇國公長長歎了口氣,雙目煥散又沒了焦距,無力的抬了抬手指吩咐道:「去看看五姐兒這會兒有空沒有,若空著,請她過來一趟,就說……」勇國公躊躇了片刻才接著吩咐道:「就說……算了,別去了,吩咐下去,任誰也不能委屈了五姐兒,誰也不能!」

  勇國公扶著椅子扶手站起來,背著手走到門口,停了一會兒,轉頭看著楊夫人仿佛想說什麼,張了張口,卻什麼也沒說出來,只重重歎了口氣,摳摟著身子跨出門檻,慢吞吞的往前院回去。

  「他瘋了!」勇國公走了好一會兒,楊夫人才從愕然中回過神尖叫道。

  周氏避在後面茶水房,這會兒磨磨蹭蹭出來,離楊夫人遠遠的垂手侍立,心裡卻盤算著雲裳會挪到哪一處,紫雲居從前是大娘子李月容的居處,是府裡最雅致的一處院子,大娘子出嫁後,三姐兒搬進去還不上一年呢,三姐兒人不錯,該讓二姐兒和四姐兒挪出去!最好挪出府去,周氏也只好這麼想一想發發心裡對二房的厭煩,公公真奇怪,怎麼對這個五姐兒這般好?不是說……唉,公公是個好人,可惜,娶了婆婆這麼個惡婦。

  楊夫人雙手緊緊攥著衣襟,心思轉的飛快,事一關到她一兒兩女身上,她這理智和心眼就驟然增強不知道多少。

  「你親自走一趟,跟你三妹妹說,讓她去一趟五姐兒那兒,別空著手,就說一來看看五姐兒,二來,父親讓她把院子讓給五姐兒,問五姐兒什麼時候有空搬,她好準備準備騰屋子。」楊夫人轉頭吩咐周氏道,周氏眨了兩下眼睛就明白了,婆婆這是要五姐兒自己說不搬,若搬了,那簡直就是逼著三姐兒騰屋子,可就得罪三姐兒了。

  「是。」周氏爽快的答應了,三姐兒這個小姑子對自己只有好意沒有壞心,幫她自己是極樂意的。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8-4 11:39 PM

第十章 丫頭們

  李恬接了李雲裳進屋,李雲裳接過丫頭手裡捧著的那瓶插的極漂亮的金黃倒掛金鉤,遞給瓔珞,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也不知道五妹妹缺什麼,這是我親手插的花,妹妹別見笑。」

  「好漂亮!」李恬伸手撫了撫菊花讚賞道:「就放到炕頭高几上,好讓我坐哪兒都能看到。」李雲裳暗暗舒了口氣,面對這個堂妹,她一直有一種說不上來的自慚形穢,在她面前,她這手腳都覺得拘束無法自然。

  「我來是有件要緊的事,」李雲裳拘謹的端坐在炕上,看了眼李恬真誠道:「父親吩咐了,讓你挪到我那院子去住,那院子清靜,大姐姐出嫁後,阿娘讓人重新粉刷過,比這兒……好,」李雲裳膽怯的掃了眼東廂:「我還搬回原先的院子,我原先那個院子也好。」

  李恬意外的看著李雲裳,大伯父吩咐的?李雲裳現在住的紫雲居是這府裡數二數三的好院子,大伯父讓李雲裳讓給自己住?把最好的給自己?李恬越品越覺出一種怪異的違和感,臉上卻絲毫不露,只笑著搖頭道:「我就喜歡這青桐院,從前每次回來我都想,要是哪天回來住,我一定要住青桐院,不知道為什麼,一進這院子,我就覺得特別親切。」

  李雲裳最怕鬼怪之類,李恬這最後一句話嚇的她臉色發白、嘴巴微張,恐懼的不敢看東廂,卻又不受控制的瞟了一眼又一眼,根本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李恬瞄著李雲裳的恐懼,停了一會兒,才岔開話題問起她看什麼書彈什麼琴來,一提到琴,李雲裳有了話題,漸漸自在多了,兩人聊了好一會兒,李雲裳才起身告辭,李恬沿著遊廊將她送出垂花門,抬眼掃見旁邊通往水秋娘居處的紅漆小門,心裡一動,指了指小門笑道:「我記的姐姐琴藝最精,水先生也擅琴,姐姐哪天有空,過來尋水先生切磋切磋。」

  「我那琴……不過能彈出個聲音來,哪敢跟人切磋?水先生是?」李雲裳被李恬一句話說的臉色泛紅,不好意思中又透著絲絲驕傲。

  「水先生從前做過宮裡的琴供奉,也擅尺八,她就喜歡你這樣愛琴的。」李恬笑著介紹道,李雲裳臉色微變,滿眼敬畏的回頭看了眼那兩扇紅門,能在宮裡做供奉的,都是頂尖兒的人物,要是能得她指點……

  「水先生……真肯指點我?」李雲裳激動的眼睛水亮,李恬忙點頭道:「水先生人很和氣,你有空就來。」

  「嗯,那我明兒一早就來。」李雲裳臉上笑容綻放如春花。

  傍晚,李恬吃了晚飯,和曹四媳婦對完了木記等幾家小鋪子的帳,曹四媳婦笑道:「這小有小的好處,開業當月就能掙錢,跟本錢比起來,這利可正經不薄。」李恬隨手翻著薄薄的帳冊,笑著沒有說話,這幾家鋪子做的是長遠生意,好處可不在掙錢上,

  瓔珞端了兩碗甘草湯送進來,遞了一碗給曹四媳婦笑道:「曹四嫂子辛苦了,喝碗湯潤一潤。」曹四媳婦忙起身接過笑道:「瓔珞妹妹這麼客氣,我可受不住。」李恬慢慢喝了口甘草湯,看著曹四媳婦說起了家常:「實哥兒這幾天好些沒有?」

  「好了,哥兒到底是哥兒,玲姐兒那會兒斷奶,直鬧了小十天,他倒好,昨兒我回去,他太婆正餵他喝牛乳子,他看看我,又看看牛乳碗,竟沒理我!只抱著那牛乳碗恨不能把頭都紮進去。」曹四媳婦言語爽快。

  「實哥兒好玩的很,」青枝一邊收拾桌子上的紙筆算盤,一邊笑道:「胖的手上胳膊上全是窩窩,見人就笑,一笑那口水呀,」青枝比劃了下:「嘩的一下就流到了這裡!」

  一句話說的幾個人都笑起來,李恬看著曹四媳婦囑咐道:「跟他太婆說,牛乳子裡要少放糖霜,他太婆身體不好,別總抱著孫子不鬆手。」

  「記下了,五娘子放心,我也怕累著老太太,前兒和他爹商量著又買了兩個小丫頭回來,如今也能搭把手了。」曹四媳婦忙欠了欠身子答道,李恬‘嗯’了一聲,曹四媳婦喝了湯,就告退回去了。

  「曹四嫂子這日子越發過的好了。」銀樺感慨了一句。

  「這有什麼,你用心侍候五娘子,往後嫁了人,領差使做了管事娘子,這日子不是跟她一樣?!」青枝頭也不抬的回了一句,銀樺正和瓔珞抬著被子架到熏籠上,歎了口氣道:「這哪是想做就能做的?當初在老夫人屋裡侍候的幾位姐姐,也就曹四嫂子做了跟外頭一樣的管事,一個月掙二十兩銀子。」

  「當初老夫人屋裡幾位姐姐,就數紅玉姐姐最用心,也最肯學。」瓔珞溫和的接過話道。

  「從前咱們院裡的三等丫頭,一個月也有一兩銀子的月例,外頭哪家有這樣的例?可咱們院裡的三等丫頭,隨便挑一個出去都能做一般人家的大丫頭,這理兒你還不明白?要想多掙銀子,你得有那本事。」青枝泡好清茶,倒了一杯遞給李恬。

  李恬接過茶,慢慢抿著,閑閑的聽她們說話,自己屋裡從前丫頭婆子眾多,如今不同往常,她只挑了瓔珞、青枝兩個大丫頭和銀樺、玉葉兩個二等丫頭帶出來,青枝言語爽快,禦下嚴厲,銀樺反應極快,跟誰都是自來熟,玉葉看著老實木訥,其實焉壞焉壞的,這三個人都極服瓔珞。

  「這倒是,」銀樺喜滋滋的道:「我選進這院子那會兒,我娘高興的擺了好幾桌,去年升了二等,一個月二兩銀子,比我爹我娘加一起還多!」

  「正院那邊有什麼動靜沒有?」瓔珞轉頭問了一句,銀樺輕輕‘呀’了一聲,忙看著李恬道:「一直沒有動靜。」青枝的眉梢一下子豎了起來,到嘴的話卻又咽下了,這銀樺差使當的也太不經心了,這樣要緊的事還要等別人問,回去得好好教訓教訓她。

  「都這會兒了還沒動靜,看樣子大夫人不想責罰四娘子了。」瓔珞也掃了銀樺一眼,皺了皺眉頭道,李恬沒有說話,銀樺接著道:「花房的閃婆子說,辰初剛過沒多大會兒,她正在園子裡修花枝,看到二門看門的錢大媳婦進來尋二太太說話,接著二太太就去了四娘子屋裡,一會兒功夫,四娘子就往咱們這兒來了。」

  「看樣子大夫人不知道四娘子過來的事。」青枝接道,李恬點了下頭:「自小讀書明禮就這點好,她就是想做,也難抹下那張臉,不過睜眼閉眼,縱容一二罷了。」

  「那咱們要不要?四娘子這丟的也是您的臉。」銀樺眼裡閃著絲興奮問道,青枝抬手拍了她一下皺眉道:「你這是唯恐天下不亂呢?三娘子的親事還沒著落呢,大夫人斷不會讓她壞了李家姑娘的名聲,哪要咱們管?」銀樺縮縮頭吐了吐舌尖,忙端起洗腳水送出去。

  「水先生剛過來過,看五娘子正忙著,讓我跟五娘子說一聲,三娘子想學的,她都好好教給她。」瓔珞轉告道,李恬晃著泡的熱呼呼舒舒服服的腳‘嗯’了一聲。

  「三娘子是個良善人,大娘子人也好,」青枝誇了一句又感慨道:「大夫人那樣的人,竟養出這樣的兩位姑娘。」

  「她……」李恬輕輕歎了口氣:「也不能怪她,她本性不壞,自小的教養也好,可惜,一個窮字,她又要強的太過……你們想想,她接手勇國公府前,祖母從來沒讓她沾手過家務庶務,一夜間長輩暴亡,勇國公府……空空如也,大伯父這些年天天泡在酒罈子裡,唉,她也不容易,只要不越線,咱們不跟她為難。」

  「要是敢越線,咱們饒不了她!」銀樺忙接道,青枝重重彈了下她的額頭道:「我看你是慣壞了,回去抄一百遍心經去!」

  「好姐姐我錯了,饒我這回吧。」銀樺揪著青枝討饒,青枝冷著臉瞥了她一眼道:「還不只這一樁呢,回去再和你說。」銀樺嚇的忙鬆了手。李恬歪頭看著兩人,並不打算多話。

  「從前水先生說過,有些話,人人都心知肚明,可就是不能說出來,一說出來,就落了下乘。」瓔珞看著銀樺教導道,銀樺怔了片刻,鄭重的沖青枝和瓔珞曲膝道:「多謝姐姐教導。」

  隔了幾天,李恬到寧遠侯府給林老夫人燒了二七紙出來,曹四媳婦臉色蒼白的迎上來,聲音有些發顫的低低道:「五娘子,出大事了,黃大掌櫃他……」

  「上車再說。」李恬眼角還帶著淚,聲音哀傷卻安然的打斷曹四媳婦吩咐道,曹四媳婦意識到失態,忙深吸一口氣,腳步穩穩的跟在李恬身後,往二門出去。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8-4 11:42 PM

第十一章 請辭1

  「黃大掌櫃怎麼了?」李恬上了車,不等曹四媳婦坐穩就問道,曹四媳婦從懷裡摸出個桑皮紙信封遞給李恬:「這是黃大掌櫃遣人送過來的,您看!」曹四媳婦指著桑皮紙信封上的‘辭呈’兩個字。

  信封是面朝上遞過來的,李恬已經看到了那核桃大小的‘辭呈’二字,眼眶微微縮了縮,伸手拔下頭上的銀簪子挑開了信封,裡面薄薄一張紙上只寫了一行字:「黃忠賢請辭大掌櫃」。李恬用力捏著紙,控制著不讓自己發抖,只捏得指甲發白。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好一會兒,李恬才微微啞著聲音說出話來:「既來了,也只好迎上去,你跑一趟,先請程掌櫃和孫六午末到樊樓尋個清靜的雅間等我,再把京城六間鋪子的掌櫃請到榮安堂後院,就未末吧。」

  「是。」曹四媳婦答應一聲,敲了下車廂,車子停了下,曹四媳婦跳下了車,悅娘坐在車前,掀簾探頭看著李恬問道:「回去還是?」

  「先回去,越快越好。」李恬吩咐道,悅娘答應一聲,沒等簾子落下,車子就驟然往前衝出去。

  「熊嬤嬤陪我走一趟,你和青枝守在這裡看好院子,悅娘,把你的馬牽上。」李恬一邊伸展雙手由著青枝侍候著換衣服,一邊吩咐道,瓔珞點了一千兩銀票子出來,用大紅封封好,端端正正在封面寫好‘程儀一千兩’五個字,將大紅封遞給熊嬤嬤。

  熊嬤嬤收好程儀紅封,李恬已經換好了一件淡灰布袍,腰間束了條同色絲絛,外面穿了件深灰布面絲棉斗篷,頭髮也打散綰成男子髮髻,用一塊淺灰絲巾包上。

  悅娘一身俐落的騎馬裝短打,抱著件極長的黑綢面灰鼠裡斗篷從東廂掀簾出來,三人急步出了角門,角門外已經有一輛極普通的靛藍布圍子大車等著了,熊嬤嬤和李恬掀簾上車,悅娘坐在車前,將馬系在車後,車子輕悄的沖進去,往黃大掌櫃家奔去。

  不大會兒就到了黃宅,李恬筆直的端坐在車內,透過車窗,面無表情的看著大門緊閉、人影全無的黃宅,熊嬤嬤急急的奔回來,掀起車簾探頭稟報:「五娘子,說是昨天後半夜就開始燈火通明的裝行李,今天天還沒亮就走光了,東邊那家門房起得早,打聽了幾句,說是聽他們請的鏢師說,要趕往利州路赴任。」

  「往利州路赴任?去戴樓門,追上去送一送,無論如何,我得見一見他。」李恬沉聲吩咐道,熊嬤嬤答應一聲,忙上了車,急往戴樓門趕去。

  出了戴樓門,車子緩下來停在城門外,李恬從熊嬤嬤手裡接過程儀吩咐道:「你先回去,午末到樊樓接我。」熊嬤嬤點了下頭,關切的囑咐道:「路上小心。」李恬‘嗯’了一聲,穿了斗篷出來,悅娘已經穿起那件灰鼠裡斗篷,牽著馬韁繩等著了。

  兩人上了馬,悅娘用斗篷裹緊李恬,抖動韁繩,縱馬往利州路方向衝出去。

  一騎兩人追追尋尋,直尋了將近兩個時辰,才在路邊一處茶坊尋到正在歇腳的黃大掌櫃一行。

  悅娘抱著李恬下了馬,李恬吩咐悅娘道:「你去尋黃大掌櫃說話,說我特意來送他。」李恬停了下:「我在這兒等著。」

  「嗯。」悅娘綰好韁繩,李恬靠馬而立,看著悅娘大步上前,和圍坐在茶坊最外面的幾個鏢師說了幾句話,一個鏢師起身進去,不大會兒出來沖悅娘滿臉歉意的拱手說了幾句,悅娘退了半步,轉身就回來了。

  「他不敢見你。」悅娘一臉鄙夷道,李恬深吸了口氣,看著悅娘問道:「怎麼說的?」

  「說病著,不敢見人,怕過給別人病氣,背恩棄義的賤貨!走吧。」悅娘重重‘呸’了一聲。

  「等等,你把這份程儀送過去,交給那幾個鏢師轉進去,就說黃大掌櫃請辭,我這個東家原該好好給他餞行,可一來我是剛剛才收到他請辭的書信,二來守著老東家的孝,只好薄備程儀一千兩,祝黃大掌櫃往後前程似錦、一路高升,他不仁,咱們不能無義。」李恬取出那份大紅封的程儀交待道。

  悅娘眉梢高高挑起,呆了片刻才伸手接過程儀,輕笑了一聲道:「這話是得當著鏢師們說說,不過這可沒什麼用,鏢師再瞧不起東主,活也得走好。」

  「你想哪兒去了,不是為這個,他們都是京城鏢局的,總得回來,我這個做東家的,不能不義。」李恬滿心的沉甸被悅娘一句話說的哭笑不得,倒透過口氣來。

  悅娘送了程儀回來,李恬側身坐到馬上,抱著悅娘裹在斗篷裡低聲道:「悅娘,咱們午末趕到樊樓就行,慢些走,太快了顛的難受。」

  「嗯。」悅娘勒馬放慢,鬆了韁繩,由著馬慢慢悠悠往回走,抬手拍了拍李恬道:「別難過,這種背恩棄義的東西不值得咱們難過!」

  「不是難過,」李恬心裡一陣酸苦沖上來,貼在悅娘溫暖的懷裡蹭了蹭眼淚,低落的說道:「黃老掌櫃是南寧郡王府的家生子兒,黃忠賢七歲就進寧遠侯府帳房習學,再後來跟著做了大掌櫃,趕在這個節骨眼上請辭,連見我一面都不肯,這中間必有蹊蹺。」

  「嗯!」悅娘重重應了一聲,李恬仿佛在自言自語:「他們去利州路,去赴任……賤民脫籍三代方可科舉入仕,黃老掌櫃先賤後良,不能算,黃忠賢、黃良玉,這才兩代,這赴任,必得特恩,是誰給他們求了這特恩?遣走他們,必是要算計我,悅娘,你說,會是誰?」

  「要不,我趕上去殺了姓黃的一家!不管是誰,我就不信他不怕,看誰還敢打你的主意!」悅娘殺氣騰騰道,這建議讓李恬簡直不知道說什麼好:「悅娘!殺了他們根本沒用。」

  「沒用就不殺,你寬寬心,不就是一個管事掌櫃,支使走他就能擺佈你?當咱們都是死人哪?!」悅娘拍了拍李恬安慰道,李恬長長歎了口氣:「話是這麼說,可黃忠賢這一走,就是斷了咱們一半膀臂,黃忠賢從他父親手裡接下這大掌櫃十幾年了,衙門、榷場、行會等等各處都是他經手打點,外頭的人情關係全在他手上,他這麼突兀一走,後頭那只黑手必定緊接著挑生事端,到時候咱們還不知道怎麼艱難。」

  「嗯,這倒是,也不知道這黑手到底是誰,他圖什麼?錢?人?」

  「回去先從這赴任上查起,有任可赴,吏部就必有委任,順著往上找,也不怕找不到,還能圖什麼,無非一個財字,看這作派,只怕是個有恃無恐的狠手,唉!」李恬摟緊了悅娘,沉沉的歎了口氣,悅娘沉默了好一會兒,勉強笑著安慰道:「別怕,能怎麼樣?錢財都是身外之物,實在不行就想開些。」

  「那些都是外婆留給我的,我寧可毀了……實在不行,我就跟你浪跡江湖去。」李恬的話裡卻是另外一種決絕,悅娘笑了一聲:「你哪受得了那份苦?就是我,這幾年養的懶了,再想想從前跟著師父師兄闖蕩江湖,那真叫苦啊……話又說回來,你心眼這麼多,再加上我的功夫,咱們兩個真要闖江湖,不過半年就能揚名立萬兒。」

  悅娘帶著李恬在內城門外下了馬,再往裡走,兩人這麼騎著馬就太招人注目,悅娘牽著馬,兩人不緊不慢的走了兩刻來鐘,就到了樊樓後門,熊嬤嬤和曹四媳婦已經等在車上了,見李恬過來,忙下了車,車夫接過馬,悅娘、熊嬤嬤和曹四媳婦跟著李恬從後門進了樊樓。

  曹四媳婦在前面帶著路,很快就轉進了偏在一片竹林後的雅間裡。

  程掌櫃和孫六正對面坐著悶聲喝茶,聽到動靜,孫六忙沖前一步掀起簾子,讓進了四人。程掌櫃也忙站起來,看向李恬的目光裡帶著濃濃的擔憂和關切。

李恬面容沉靜,去了斗篷遞給熊嬤嬤,看著程掌櫃和孫六,直截了當的開口道:「黃大掌櫃請辭,今天一早已經啟程趕往利州路赴任去了,這事你們已經知道了吧?」

  「剛聽曹四家的說了。」程掌櫃憂慮的回道,孫六也點頭道:「我也是聽曹四嫂子說了才知道。」

  「嗯,」李恬站在窗前,看著窗外蕭索的竹林沉默了片刻,才轉身看著程掌櫃和孫六,淡漠中帶著絲絲傷感道:「外頭的覬覦也是常情,我也想到了,可黃大掌櫃……唉」李恬歎了口氣:「他父子兩代跟著外婆當差,沒想到竟如此短目,算了,不提他,走就走吧,他這一走,只怕咱們得艱難一陣子,往後要多辛苦兩位了。」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8-4 11:43 PM

第十二章 請辭2

  「東家放心,誰沒有艱難的時候?沒有過不去的坎,我這一頭,您只管放心吩咐。」程掌櫃先寬慰了李恬一句,李恬微微頜首以示謝了,孫六坦直的看著李恬,神情裡透著絲絲興奮道:「東家的差使件件讓人爽氣,您只管吩咐,咱們先從哪一處下手?」

  「黃家得了委任的,必是黃大掌櫃的獨子黃良玉,聽說領的是利州路的差使,煩程掌櫃從吏部打聽打聽,黃良玉領的是什麼差使,是誰幫他求的這委任。」李恬看著程掌櫃吩咐道,程掌櫃忙點頭答應,李恬又轉頭看著孫六吩咐道:「你的事多些,第一,仔細打聽黃良玉的行蹤,從外婆過世那天打聽起,都見了什麼人,去了什麼地方,做過什麼事,越仔細越好;第二,留心京城六家鋪子和掌櫃的動靜,不分大小,但有一絲不尋常處,就趕緊報了我,信兒遞到貢院旁邊的木記湯麵鋪掌櫃那裡。」

  「是!」孫六答的響亮乾脆,李恬看著兩人又交待道:「這一陣子要小心些,咱們得找出暗裡撥動了黃大掌櫃的那只手,可咱們得一直隱在暗處,不能讓人挑到明處去,不然就真是束手難為了。」

  「東家放心。」程掌櫃和孫六鄭重應道,李恬示意熊嬤嬤遞過斗篷穿上,微微仰頭系著斗篷帶子傲然道:「既有人要伸手,咱們就牛刀小試,這伸出的手,要縮回去可沒那麼容易!」

  孫六興奮的眉梢亂動,重重應諾一聲,長揖到底,程掌櫃眼裡的憂慮驟減,仿佛透了口氣般,臉上帶著笑容,拱手恭敬揖下,送李恬離門而去。

  李恬一行人出了樊樓,另尋了處酒店吃了午飯,看著時辰差不多了,這才上車往李恬在京城最大的一家鋪子--榮安堂生藥鋪過去。

  榮安堂王掌櫃接了李恬進去,藥鋪後院上房,其餘五家鋪子的掌櫃都已經到了,或擔憂或若有所思,或透著絲絲興奮期待,一齊看著一身清秀書生打扮的李恬進來,參差不齊的或拱手或長揖見禮。

  李恬冷眼掃過幾位掌櫃的目光神情,臉上帶著得體笑容,抬了抬手道:「諸位掌櫃不必客氣。」說完,一徑走到上首左邊落了座,熊嬤嬤和曹四媳婦一左一右垂手侍立在上房門口,悅娘背著手直立在李恬身後。

  「各位請坐。」李恬客氣的抬手讓道,六位掌櫃謙讓了幾句,各自坐了,李恬見諸人落了座,聲音平和無波道:「請諸位來,是有兩件小事要交待一聲,一是黃大掌櫃今天送了封書信請辭,已經一早啟程往利州路赴任去了。」

  李恬停住話,看著諸人的反應,王掌櫃垂著頭重重歎了口氣,緊挨著他的趙掌櫃和錢掌櫃臉上帶著濃烈的驚訝,飛快的交換了個眼神,其餘幾個掌櫃看看王掌櫃,又看看李恬,臉上表情遊疑,仿佛不知道是該驚訝好,還是歎一口氣好。

  「第二件小事,就是往後就不再有大掌櫃了,各位都是各個行當裡一等一的掌櫃,生意上的事自不必說,旁的若有什麼事,就報到我這裡,我和大家斟酌著處置,各位的年例自這個月開始加兩成。」李恬接著道,幾位掌櫃驚訝的看著李恬,黃大掌櫃要請辭的事,他們都比她知道的早,多多少少都盤算過新東家會讓誰接這大掌櫃的位子,可聽李恬這意思,她是不打算再提一個大掌櫃了。

  「外婆駕鶴西歸,黃大掌櫃走的匆忙,又臨近年關,這一陣子還請各位多辛苦一二,各處且多操些心,安穩過了這個年,我再另行答謝。」李恬不準備多待,站起來拱手團團道別。

  王掌櫃忙前引將李恬送到角門,左右看了看,看著李恬低低道:「東家,聽說黃大郎得了個寧遠縣縣丞的差使,我還以為您早知道了,這後頭……後頭有人,東家當心些。」

  「多謝您,我知道了,鋪子裡就勞您多費心了。」李恬眼裡閃過絲溫暖的亮光,微微欠身感謝道,王掌櫃輕輕籲了口氣,又接了一句:「東家自己保重,人最要緊。」

  「嗯,」李恬臉上綻出笑容:「我記下了,您放心。」

  傍晚,李恬叫了熊嬤嬤、悅娘、曹四媳婦和瓔珞、青枝進來,將黃大掌櫃請辭等事簡單說了,看著眾人接著道:「如今沒了大掌櫃,今年這帳就得直接遞到咱們這裡,帳的事曹四嫂子統管,青枝算盤好,你給曹四嫂子打個下手,旁的事瓔珞接了送到我這裡處置。」

  曹四媳婦和青枝、瓔珞忙點頭答應,熊嬤嬤擔憂道:「五娘子,這沒個大掌櫃可不行,咱們都是婦道人家,真要有什麼事,連個出頭露面的人都沒有。」

  「我知道,可這會兒只能先撐過去,看對方這路數,一上來先誘走了黃忠賢,這走的是擒賊先擒王的路子,若咱們再提出個大掌櫃,不過是給對方豎個靶子,這大掌櫃要麼被對方收買,要麼想法子弄走,不管哪一樣,咱們的境地都只能更艱難,兩害權衡取其輕,如今這樣,也就是不便當,這都是小事。」李恬仔細解釋道。

  「一個大掌櫃算什麼王,我看下這黑手的也是個蠢貨!」悅娘撇了撇嘴道,李恬沒接她的話,只轉頭看著曹四媳婦接著吩咐道:「只怕還得煩勞曹四哥一趟。」

  「哪擔得起煩勞二字,五娘子只管吩咐。」曹四媳婦忙起身應道,李恬接著道:「煩曹四哥先到杭州府,帶封信給姑母,咱們在兩淮、江南、福建和兩浙路的鋪子得託付給姑母照管一陣子,再請姑母遣個穩妥的管事,一起各個鋪子走一圈,把鋪子交給姑母的話交待下去。」

  曹四媳婦目光呆楞的看著李恬,一時不敢答話,她是李恬的內帳房大管事,除了程掌櫃那一塊,旁的生意都在她手下統總,這四處的鋪子占了李恬產業將近七成,就這麼託付給未謀一面的姑母?這也太冒險了!

  「就這樣吧,」李恬疲倦的揉著眉間,不準備多解釋:「跟曹四哥說一聲,請他日夜兼程,對方恐怕在外婆去世那天就動手佈置了,咱們已經晚了小半個月,讓他越快越好。」

  「好!」曹四媳婦咬牙重重應道,李恬示意瓔珞,瓔珞轉身進屋,捧了個極普通的靛藍細布包袱出來遞給曹四媳婦。

  「都縫好了?」曹四媳婦接過包袱問道,瓔珞點頭道:「縫了好幾層,你回去再加層油布包一包。」曹四媳婦答應了,小心翼翼的抱住包袱,起身告辭道:「五娘子,那我趕緊回去了,今晚上就打發實哥兒他爹啟程。」

  「嗯。」李恬答應一聲,青枝忙掀起簾子,看曹四媳婦出了門,李恬轉頭看著熊嬤嬤低聲吩咐道:「這府裡嬤嬤多費費心,盯著別出什麼事。」

  「五娘子放心。」熊嬤嬤忙應道:「這才半個月,五娘子整整瘦了一圈了,也別太憂心,再怎麼著,身子最要緊,從前老夫人一直這麼說。」

  「我知道,天也不早了,你也早點回去歇著,大家都要保重。」李恬帶著絲微笑道,熊嬤嬤答應了,站起來出了院子,往後面廚房轉了一圈才出門回去。

  隔天,孫六這邊先有了信兒,果然是黃大掌櫃的獨子黃良玉得了利州路寧遠縣縣丞的委任,平時和黃良玉交好的幾個富家子弟給他餞了行,但旁的,就沒什麼信兒了,又過了幾天,程掌櫃親自過來了一趟,他摸尋到了寫這委任的吏部小吏,說是黃良玉是因推恩得了這職差,可這份推恩是誰請下來的,他這裡就無從知道了。

  果然是推恩入的仕,李恬裹著斗篷站在廊下,看著滿院遒勁曲折、剛剛修剪好的梅樹,心裡冰涼涼一片,這黑手除了她,還能有誰呢?!

  眨眼就到了林老夫人出殯的日子,這天一早,李恬跟在寧遠侯府白茫茫的送葬隊伍中,將林老夫人的棺槨送去法雲寺暫寄。

  傍晚法事完畢,李恬沒跟著回去,在法雲寺邊上借了處古樸的五進宅院,說是要住兩天,陪陪外婆。

  李恬這打算早跟俞瑤芳和林珂說過,徐夫人哪裡放心李恬一個人住在城外,一早帶著俞瑤芳先趕到那處宅院,一定要陪她住這兩天。

  林珂自然是要跟著李恬的,有徐夫人看著,蔣郡王妃放心的很,交待了林珂幾句,就上車匆匆回去了,清風樓的文會雖散了,東陽郡王府的文會又開了,這才是頂頂要緊的大事,這緊要時期,兩個兒子的飲食起居她若不親手打點,無論如何也放不下心。

  隔天天邊剛透出一絲魚肚白,李恬已經在法雲寺給外婆上好香,關了殿門出來,悅娘沖通往後山的穿堂努了努嘴道:「人到了。」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8-4 11:44 PM

第十三章 買凶1

  「嗯,」李恬進到穿堂,程掌櫃和孫六忙上前見禮,悅娘背著手,筆直的站在穿堂門檻上,凝神留意著四周的動靜。

  「安排好了?」李恬看著孫六問道,孫六忙點頭道:「好了,是嚴老二身邊一個叫王九的長隨出來做這買凶的事,東家放心,一準兒妥妥的。」孫六微微躬身一臉仰視的看著李恬。

  「嗯,」李恬應了一聲,轉頭看著程掌櫃,問的卻是風馬牛不相干的事:「清風樓文會的事,打聽到什麼沒有?」

  「說法很多,一是說官家要作養文氣,也借此讓幾位皇子習學一二。」

  「這是官面上的說法。」李恬插了一句,

  「是,還一種,沒人明說,話裡話外的意思,幾個皇子都大了,官家那身子骨……就沒好過,恐怕這是要放開手逐鹿了。」程掌櫃聲音壓的極低,李恬緊了緊斗篷,眺望著遠山沒有說話,她更傾向於這種說法,當今皇帝是個極厲害的主兒,皇家向來不能以常理推論,越是厲害的皇帝越喜歡看著、挑著兒子們你爭我鬥,好養出一個最毒的蠱王皇子承位,只可憐下面那些人,不知道得死掉多少池子魚。

  「還有一種,是從宮裡傳出來的,說官家讓幾位皇子輪著辦這文會,是要他們兄弟相近相親,官家也是五十多歲的人了,這人年紀大了,就想看著子孫手足情深,家裡和和氣氣,這話,倒有幾分道理。」程掌櫃加了自己的分析進去。

  李恬挑著嘴角露出絲譏諷的笑,手足情深?這六個皇子六個娘,沒出娘胎就開始勾心鬥角,仇深還差不多,皇帝那麼精明的主兒,哪會冒這種傻氣。

  「嗯,還有沒有別的說法?」

  「別的就沒什麼了。」

  「嗯,」李恬緊裹著斗篷,低著頭慢慢轉了兩圈,看著程掌櫃吩咐道:「那兄弟相親的話,這兩天想法子撥旺一點,特別是府衙和大理寺兩處,再加上尊老愛幼,家庭和合之類,反正也快春節了,這些話兒正合適。」

  「好!」程掌櫃乾脆的應了一聲:「我想想法子,讓府衙和大理寺那些人親耳聽到宮裡人說這話,那幫子官兒們,最會揣摸上頭的意思,這話傳到他們耳朵裡,判案子的時候他們就得好好掂量掂量,至於打點,東家,我看就不必了,咱們夠不到上頭,只怕打點了也是白花銀子。」

  「嗯,這事您和孫管事商量著辦,時候不早了,趕緊回去吧。」李恬吩咐道,程掌櫃答應一聲,和孫六躬身告退,一個往後山,一個往前山各自回去。

  李恬聽著林中的鳥鳴,慢慢邁著步子往回走,悅娘步子大,一步踩出去,停一停,再踩出下一步,走的仿佛戲臺上穿高底朝靴踱步的老生般,邊走,邊問道:「你說,嚴家這兩個混蛋買兇殺人的事出來,會怎麼判?殺頭?」

  「不會,買凶的是嚴二爺,依律得流放,就看是三千里還是五千里了,這事不準備牽出嚴大爺,他也就是個治家不嚴的罪過,不過罰幾年俸祿,或是脊杖、閉門思過什麼的。」

  「都是一丘之貂,你還打一隻放一隻,什麼時候這麼慈悲了?」

  「不是慈悲,這會兒已經開始對咱們動手的,已經有兩隻狼了,暗地裡還不知道有多少,咱們這麼弱,打死哪只都不容易,倒不如都留著,反正肉就這一口,這一隻狼咬了,那一隻就沒得吃,我就不信他們不狗咬狗。」李恬狠狠的踢飛了一塊小石頭。悅娘高高挑著眉梢,呆了片刻,‘哈’的一聲笑起來。

  一來臨近春節,二來清江侯府裡也一堆堆都是爛事,李恬不敢多耽誤徐夫人,住了一個晚上,隔天就啟程往京城趕回去。

  法雲寺到京城不過十來裡路,一路上除了有一裡多路一邊是不怎麼高的小山包,一邊是樹林,顯的有些偏僻外,其餘地方都是平坦寬敞之地。

  法雲寺到京城是常來常往之路,徐夫人自己一輛車,這會兒正歪在車廂裡閉目養神,她其實更想在法雲寺外多住兩天,一回到府裡,還不知道有多少煩心事等著呢。

  後面一輛大車裡坐著李恬、俞瑤芳和林珂三個,俞瑤芳和林珂嘰嘰咕咕說著姑娘家的體已話兒,李恬靠著只半舊的杭綢大靠枕,一邊聽著兩人的閒話,一邊留神著車外的動靜。

  車子輕輕晃動,行的並不快,直到太陽紅彤彤升到半空,幾輛車子才慢慢悠悠駛進小山包和樹林之間。

  「第二輛第二輛!」外面一陣興奮的大叫,緊接著‘咣’的一聲巨響,李恬三人的車子猛然往前沖倒下去,俞瑤芳和林珂恐懼的尖聲大叫,李恬一手拉一個,抬腳就去踢並沒怎麼栓緊的車廂門,沒等她的腳踢到車廂門上,車廂門就從外面拉開,悅娘探身進來,伸手拉住李恬,輕鬆的將她拽出來放到地上,又伸手拽出俞瑤芳和林珂。

  李恬忙推著兩人道:「快,往山坡上去!」俞瑤芳和林珂暈頭漲腦,被李恬推著、提著裙子深一腳淺一腳的往山坡上奔。

  三人往山坡上奔了幾十步,李恬停住步子,回身後望,車前四個潑皮,都是一身慘綠綢衫,長衫一角掖在腰間,兩個揮著刀,兩個舉著棍子,跟十來個長隨護衛打在一處,車前兩匹馬受了大驚嚇,想逃卻被身後側翻的車子拖住,只好拼命嘶叫著,一會兒彈前蹄,一會兒豎後蹄,狹窄的路上亂成一片。

  李恬挑了個視野開闊的地方站定,微微眯著眼睛看著那四個看似聰明卻極笨的潑皮,輕輕歎了口氣,要是那些狼都這麼笨就好了。悅娘已經扶出了徐夫人,好整以瑕的站在李恬三人和徐夫人之間看熱鬧,這樣幾個潑皮,有那些長隨就夠了,她是不屑出手的。

  離李恬她們車後不遠,二三十名身穿純黑錦襖,頭戴黑色交腳襆頭、精壯幹練、整齊非常的護衛簇擁著中間一個內穿銀藍錦衣,外面披著件靛藍織錦緞斗篷的青年,縱馬而來。那些馬和人一樣神俊,穩穩的奔的極快,錦衣青年的斗篷往後隨風揚起,在明亮的日光下閃著絲綢的柔光。

  一群人離熱鬧的翻車之處有一射之遠時,馬速絲毫不減,調頭直奔上旁邊的小山,疾速沖到最高處,齊齊緊勒馬頭,直勒得那馬前蹄高高提起,幾乎站立起來,這一沖一停間極快,眨眼間,一群人就穩穩的定在了小山頂上。

  被黑衣人拱衛在中間的錦衣青年劍眉微微斜飛,眼神黑亮中透著些陰翳,鼻子直挺,看起來英氣冷峻非常,渾身上下隱隱透著一絲陰沉,這會兒勒著韁繩,居高臨下的打量著下面的熱鬧。

  錦衣青年看著被十來個長隨圍在中間的四個慘綠潑皮,厭惡的皺了皺眉頭,移開目光,挨個打量著站在山坡處的徐夫人等人,看到李恬,目光停住了,這只是個背影,一身素白孝衣,風吹的裙袂微揚,仿佛山崖上懸下的一支蘭草,靜立中透出描畫不出的風致。

  路中間,兩個提刀潑皮奮力往山坡上沖了幾步,扭頭沖著對面的林子大叫道:「那位爺!三個美人,殺哪個?」

  錦衣青年被這聲大喊叫的恍過神來,惱怒的皺著眉頭,抬起纏著金絲的馬鞭示意道:「主使的人在林子裡,捆回來,把那幾個賊人也捆了,送到府衙。」緊挨著錦衣青年的中年護衛一聲應諾,抬手各點了兩個人,一路往樹林、一路往山下捆人。

  李恬聽到背後的動靜,急轉身往山上看時,山頂處,黑衣護衛們已經拱衛著錦衣青年,催馬往京城方向奔去。

  這一場有驚無險的劫殺中,徐夫人嚇的最厲害,剛緩過口氣,連人帶馬從山坡上沖下來的黑衣護衛又把她嚇的慘無人色、撲跌欲倒,悅娘忙拉住她安慰道:「是來救咱們的,你看看,人都捆好了。」徐夫人這才喘過口氣,定定神看清楚了,剛想鬆口氣,突然想起女兒和李恬她們,這心一下子又提到了嗓子眼,一隻手緊攥著悅娘,焦急倉惶的四下張望:「瑤瑤?恬姐兒?珂兒?」

  「都好都好,你看,在那兒。」悅娘看著幾乎驚丟了魂的徐夫人,想笑又不好真笑出來,扭過臉指著山坡上站著的俞瑤芳等三人。

  兩個黑衣衛俐落之極,三兩下就將四人捆成了四隻綠肉棕,徐夫人見女兒和李恬她們好好兒的,人也捆好了,這一顆心總算是徹底放進了肚子裡,臉上雖還慘白無人色,卻已經能穩住心神,恭敬客氣的上前和兩個黑衣護衛道謝了:「多謝幾位救命之恩,妾是清江侯世子夫人徐氏,不知貴主人是哪家衙內,救命大恩,當與外子登門重謝。」

  「夫人客氣了,不過舉手之勞,林子裡還有主使之人,」話沒說完,沖進林子的兩個黑衣衛已經提著只人肉棕子沖出來,正說話的黑衣衛看了眼就調轉回目光,沖徐夫人拱了拱手繼續客氣非常的笑道:「主人吩咐,護送夫人和幾位小娘子進城,再將這幾個賊人送到府衙審問,夫人且安心。」徐夫人忙連聲謝了。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8-4 11:46 PM

第十四章 買凶2

  幾個人下馬,和驚魂未定的僕從們一起扶起車子,好在車子結實,扶起來就又好好的了,幾個丫頭抖著手簡單收拾了,侍候李恬等人上了車,四名黑衣衛兩前兩後,護送著眾人進了城。

  徐夫人先送林珂回去,又將李恬送到勇國公府,李恬沒讓她下車,這事她不想多驚動勇國公府諸人,可徐夫人無論如何還是遣了婆子跟進去說了遭劫殺的事,楊夫人見李恬面容安靜,根本不像受過驚嚇的樣子,也沒怎麼聽婆子說話,只顧掂量著婆子的穿戴打扮,煩惱的盤算著賞幾個大錢又體面又不至於賞多了。

  午後,李恬剛要躺下睡一會兒,大郎李孝祖陪著已經鬚髮皆白的姜太醫進了青桐院,姜太醫仔仔細細診了一刻多鐘,才笑眯眯的點頭道:「還好還好,嚇倒沒嚇著,就是悲傷太過,有一點點小虧損,我開個養心脈的方子,恬姐兒別怕,這藥不苦,我再加一味紫雲英蜜,製成蜜丸兒,保證又養身又好吃。」

  李恬鬱悶無奈的謝了姜太醫,這姜太醫是幾家富貴王府侯府的常客,最擅長的就是保健養生,從前在寧遠侯府時,外婆隔半個月就請他過來給自己診趟脈,開一張好吃卻昂貴的藥方子,可這會兒……怎麼能請他來?

  李孝祖恭敬的讓出姜太醫,往前廳開方子,李恬吩咐熊嬤嬤道:「嬤嬤跟過去,把姜太醫的方子想法子拿回來。」熊嬤嬤答應一聲,忙跟出去,銀樺進來換了茶笑道:「說是南寧郡王府請過來給五娘子診脈的。」

  「我沒事,阿珂最清楚!」李恬煩惱的揉著眉間,蔣郡王妃這是嫌自己麻煩不夠多麼?真想給自己壓驚,送幾盒安神藥丸來不是更妥當?偏偏要請姜太醫過府,姜太醫的診金那麼貴,勇國公府得有七八年沒請過太醫了吧……李恬長長的歎了口氣,大伯娘肯定又要尖叫了。

  楊夫人不是尖叫,而是跳起來了。

  熊嬤嬤沒能拿回方子,李孝祖得過父親的吩咐,對這個五妹妹絕不能委屈了,他雖老實,又不傻,哪肯將方子交給熊嬤嬤,拿了方子就讓人趕緊去配藥,藥照姜太醫的吩咐配足了十幅,連診金帶藥,統共花了六十幾兩銀子,楊夫人氣的發抖,這五妮子跟她祖母一樣,都是專門來禍害她的!

  午後,李恬就接到了程掌櫃遞過來的信兒,原來上午‘救’了自己的那錦衣青年是四皇子秦琨,不知道為什麼,李恬心裡隱隱閃過絲不安,歪在炕上將這事從頭到尾細細橫著理了一遍,又豎著理了一遍,倒沒理出什麼不妥來,想想大約是因為爭儲的事,自己有些過於敏感了,也就將這事放到了一邊。

  府衙已經將這案子審結上報了,徐夫人才知道救命恩人是四皇子秦琨,忙打發俞瑤芳過來和李恬說了,俞瑤芳拉著李恬嘀咕了半天,說徐夫人在家怎麼左右難為,不道謝吧,這等大恩,一聲不吭實在說不過去,也太失禮了,道謝吧,對方身份如此高貴,真要登門道謝……未成親的皇子都住在宮裡,這門怎麼登的進去?

  李恬一邊聽一邊抿嘴失笑,徐夫人是厚道人,只想著得了援手就得謝,可這四皇子秦琨的身份地步兒,謝倒不如不謝好。

  那四皇子生母葉貴妃,是宮內位份最高的妃子,如今中宮無主,葉貴妃統管後宮十年了,賢德之名聞名內外,簡直就是只差正名的皇后,外家東陽郡王府葉家又子孫繁盛,勉強算得上人才輩出,這位四皇子,可是入繼大統的最大熱門,可皇長子自幼養在太后宮裡,早有賢名……

  這樣的大熱門,只能遠離不能靠近,離的越遠越好,再說,有什麼好謝的?不過是人家嫌幾個潑皮擋了路,順手清理一下罷了,說不定早忘了,嗯,忘的越乾淨越好。

  可徐夫人是個實在人,有仇不一定報,有恩是一定要報的,尋到蔣郡王妃一商量,這恩就更要謝了,兩人禮物倒沒準備,就是打聽著四皇子過去外家的時候,往東陽郡王府走了一趟,當面磕頭道了謝。

  這當面磕頭道謝的事,李恬隔天聽林珂說過一句也就算了,她的心思都盯在府衙裡的案子上,這案子簡單明白,幾個潑皮和藏在林子裡的長隨一審就招,供出是嚴承慶買的凶,審案子的郭推官又是親眼看到過寧遠侯府兩兄弟那份險惡之心的,哪有半絲懷疑,不過半天,案子就審結了,因為涉及侯爵府第,具文報了大理寺。

  大理寺東邊一處小院上房,戴管事蹺腿坐在打橫的頭一張扶手椅上,正和盧推丞說著話:「……四爺氣的很,說這種喪心病狂的東西,真叫枉為了人,也是現世現報,偏讓他趕在四爺手裡,我們老祖宗也氣的不行,從前兒到今天,不知道問了多少遍了,說要是不嚴辦,她老人家就去尋官家說道說道去,您聽聽這話!我們侯爺只好打發我過來看看,連這種禽獸不如的事都能做出來,這寧遠侯府真不配再在咱們京城樹著了!」

  「就是就是。」盧推丞聽的專注,連聲附和道,嚴承慶買兇殺外甥女這案子今天早上才遞到自己手裡,到現在不過兩三個時辰,過來說話要求嚴辦的,已經三四撥了,這寧遠侯也太不得人心了些!

  「還請大長公主和侯爺放心,在下必依律嚴辦,絕不姑息此等狼心狗肺之徒!」這種一邊倒說項的案子也沒什麼好難為猶豫的,盧推丞乾脆的滿口應承道,戴管事滿意的哈哈笑著站起來,從袖筒裡順了張銀票子塞到盧推丞手心裡笑道:「盧推丞也忙,想請你喝杯水酒,就怕你真沒這個空兒,我就不煩擾了,這就算一桌席面,權當我請過盧推丞了。」

  盧推丞半推半就收了銀票子,將戴管事直送到院門口,背著手晃回上房,拿過嚴承慶買凶的案子,斟酌片刻,提筆下了判詞。

  案子連判詞往刑部等各處順順當當走了一圈,就發而布之:嚴承慶闔家發邊五千里,遇赦不赦,寧遠侯嚴承志喪心病狂,奪回封爵,脊杖五十,令回鄉閉門讀書,著地方官嚴加看管。

  李恬出神的看著抄錄的判詞,寧遠侯府就這麼一下子沒了,外婆若知道會怎麼想?這份判決重的出奇,是誰在中間使了手腳?好狠的手!

  「那邊哭成一片了,好多人求到熊嬤嬤那裡,想過來侍候你,都是這京城土生土長的,說回鄉,哪還有鄉可回?」悅娘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到李恬身後,突兀的感慨道,李恬慢慢折起判詞,掀簾出來站到廊下,瓔珞忙取了斗篷給她披上,悅娘跟出來,背著手站在李恬身邊。

  外面不知道什麼時候下起了雪,飄飄灑灑漫天飛舞。

  這是今年冬月的頭一場雪,京城世宦富貴大家的習慣,這雪得一場不落的賞,除了賞雪,還要賞梅,紅梅、綠梅、蠟梅各種梅,賞蘭花、賞水仙,賞各家暖房裡出來的新奇花兒,一場場賞雪賞花會排的一天不空,這是各家展巧思鬥富貴的好時候,冬天這三個月,是大把燒錢的三個月。

  這自然也是各家展示姑娘相看媳婦的好時候,自這場雪後,林珂和俞瑤芳就極少有空過來看望李恬了,林珂過了年十四,俞瑤芳過了年就十五了,得趕緊抓緊機會多露面,好早點定下一門稱心如意的好親。

  落了頭一場雪,各家的粥棚也要支起來,開始一天一遍或兩遍施粥。林老夫人生前從來不吝於施捨,可今年,那樹著寧遠侯府巨大牌子的粥棚再無影蹤,只有榮安堂還照舊例施醫施藥。

  頭一場雪還沒化盡,榮安堂就出事了。

  來報信的是王掌櫃的兒子王大慶和孫二掌櫃,王大慶急的紅著眼,額頭全是汗,孫二掌櫃臉色青白,見王大慶急的語無倫次,拉了拉他道:「別急,東家肯定有法子,我來跟東家說。」

  王大慶連連點頭,孫二掌櫃接過青枝遞過的甘草湯一口喝了,理了理思緒道:「就是剛剛巳正左右,鋪子裡人正多,七八個壯漢用竹床抬了個裹的嚴嚴實實的婦人闖進來,說是咱們給診的脈,又吃了咱們施的藥,本來一點小病,兩帖藥下去人卻死了大半了,說咱們施的賣的都是假藥,這樣訛詐的事也不算太稀奇,我和王掌櫃開始也沒當回事,想著至多不過幫她延醫送藥,把病治好,再送幾兩銀子,誰知道那幾個漢子話沒說完,就開始砸鋪子打人,咱們鋪子裡也不是沒人手,哪能容他這麼撒潑渾鬧,剛捆了兩個,外頭府衙就來人了。」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8-4 11:47 PM

第十五章 訛詐1

  孫二掌櫃重重咽了口口水,看向李恬的目光中帶著濃濃的無望道:「王掌櫃還納悶,咱們剛遣了人去報官,怎麼這麼快就來了,誰知道那些衙役竟是那幾個鬧事的叫來了,這衙役來了,二話不說就鎖了王掌櫃,封了鋪子,說這是賣錯藥醫死人的重罪。」

  「東家,我爹他上了年紀……他……」王大慶急的臉紅脖子粗、結結巴巴說不成句,李恬抬手止住他安慰道:「我知道,你放心。」說著,轉頭看著孫二掌櫃問道:「這事,先說說你的想頭。」

  孫二掌櫃疑惑的看著面無表情端坐在炕上的李恬,這麼個十三四歲嬌滴滴的小娘子,能懂什麼?遲疑了片刻敷衍道:「這訛詐的事年年有,不過多費幾兩銀子……」

  「訛詐圖的是錢,有幾個上來就砸鋪子的?話沒說完就砸鋪子,到你們捆了人,這才多大會兒,那衙役就到了?榮安堂離衙門可不近,難不成那些衙役會未卜先知,就知道榮安堂這個時辰有人鬧事?進來不管是非,先鎖了咱們的人,封了咱們的鋪子,咱們在這京城誠實本份做生意也不是一年兩年了,府衙裡的人哪個沒到咱們鋪子裡買過藥?怎麼上來就先定了咱們的罪?這是多費銀子能了的事?」李恬盯著孫二掌櫃,一句緊著一句咄咄逼人。

  孫二掌櫃呆了呆,眼裡閃過絲亮光,急忙拱了拱手道:「是小人唐突了,東家,小人覺得,這事和黃大掌櫃突然請辭的事分不開。」

  「嗯,」李恬暗暗舒了口氣,垂了垂眼簾道:「這話說到點子上了,你心裡明白我就放心了,如今最要緊的是先把王掌櫃救出來,有位程掌櫃,從前和外婆做過幾年賓主,在府衙裡有幾個熟人,我讓曹四家的帶你去尋他,外婆於他有幾分恩情,他必肯全力相幫,先把王掌櫃保出來再說別的,若要用銀錢,不拘多少,只管從櫃上支取,若櫃上不夠就讓王大慶來我這兒支取,快去吧。」

  「是!」孫二掌櫃突然莫名的有了底氣,忙站起來揖身重重答應,王大慶眼淚一下子掉出來,跪在地上連磕了兩三個響頭,站起來跟在孫二掌櫃身後急急走了。

  「悅娘,煩你走一趟,看看孫六那邊是不是有什麼信兒了。」李恬轉頭看著東廂道,悅娘‘嗯’了一聲,她不耐煩從前門再轉一圈出去,推開後面的窗戶直接跳了出去。

  「五娘子,外頭冷,當心受了風,進去吧。」瓔珞遞了只手爐給筆直站在廊下的李恬,小心的勸道。

  「嗯,」李恬接過手爐抱著,腳下動了動,卻沒進屋,低著頭,沿著簷廊慢慢往前踱步,直踱了三四圈,才一言不發的掀簾進了屋。

  悅娘去了一個多時辰才回來,一身寒氣進到西廂,看著李恬道:「鬧事的是北城的潑皮,姓常,長得黑,外號黑皮,裝病裝死的是他媳婦,我去的時候,孫六已經出門往常黑皮家套話去了,等了一個來時辰才回來,拿銀子買這常黑皮鬧事的,是溫國公府上的戴管事,許了他五十兩銀子,下一步要怎麼做,那常黑皮還不知道,得等戴管事吩咐,孫六扔了五兩銀子給他,他不光什麼都說了,還答應若有什麼熱鬧,一定先跟孫六說一聲,好讓他看熱鬧看個痛快。」悅娘說完,鄙夷的‘呸’了一聲,也不知道是呸常黑皮,還是呸溫國公府。

  李恬長長吐了口氣,果然是溫國公府上,果然是那位慈祥和藹的寧國大長公主!

  「這事,那位大長公主知道不知道?」悅娘問了一句,李恬無語的斜著悅娘,悅娘話一出口就意識到自己這話也太蠢了些,尷尬的抬手掩著嘴連咳了幾聲道:「這人心真是,看幾輩子也看不懂,那位大長公主跟老夫人交好了那麼些年,對你又那麼好,一看到你就眉開眼笑,拉著手親啊肉啊不離口,老夫人屍骨未寒,她就能幹出這事,真是,不愧是皇家公主,眨眼就翻臉。」

  「財帛動人心。」李恬心事重重的應了一句,悅娘‘哈’了一聲:「她還缺錢?她是大長公主,官家的姑姑,一年到頭賞賜不斷,我看是貪心不足。」

  「官家的姑姑怎麼了?一年到頭是賞賜不斷,那也得看看賞的都是些什麼東西,今天幾顆荔枝,明天一匣子糕點,後天再賞兩盆花,也就這些,你再聽說過別的沒有?照理說溫國公府上家底豐厚,寧國公主當年出嫁時嫁妝也不差,可抵不過她生了個五毒俱全的敗家子,敗了這幾十年,再厚的家底也敗光了,寧國大長公主又死撐著那份排場不放,窮了急了,就不要臉了。」李恬瞇著眼睛咬牙道。

  悅娘贊同的點了點頭:「這溫國公確實不是個東西,聽說上個月又納了個十三歲的小妾,他都快五十了吧?」

  「嗯,」李恬心不在焉的應了一聲,她這會兒沒心思聽這類紅粉八卦,程掌櫃那邊還沒信兒,眼看著天要黑了,王掌櫃不能在牢裡過夜,他年紀大了不說,萬一有什麼黑手……

  「對了,孫六問要不要釜底抽薪,他跟常黑皮有幾分交情,再說也不過五十兩銀子。」悅娘問道,李恬擺手道:「不用,一來容易漏了孫六的身份,二來,這是治標不治本的法子,抽掉一個常黑皮,還有常白皮、常青皮、常花皮,悅娘,我心裡著急,煩你再往程掌櫃那頭看一趟,怎麼還沒個信兒?」

  「好!」悅娘乾脆的答應一聲,跳下炕正要出門,青枝的聲音在外間響起:「五娘子,曹四嫂子來了。」

  悅娘順手掀起簾子,曹四媳婦側身讓進一個一身靛藍衣裙,用大方巾裹著頭臉的胖大婆子,婆子一邊往裡進,一邊扯下頭巾,露出程掌櫃圓胖的臉來。

  「程掌櫃扮婆子倒挺像。」悅娘稱讚了一句,李恬一下子直起上身,緊盯著程掌櫃,扮成這樣過來見她,必是有極緊要的事!

  「東家,事情急,只好這麼來見您。牢頭葛大麻子剛尋我透了個信兒,有人花一百兩銀子買通了皂班頭兒喬八,說是明天一早過堂必會先動刑,讓喬八三五板子就要了王掌櫃的命!」程掌櫃又急又怒道。

  李恬深吸了口涼氣,先幾板子要了王掌櫃的命,殺雞駭猴,下一步估計就是封鋪子,拖著官司不結,然後托中人替自己了結官司,低價或是乾脆不給錢,把這鋪子盤過去。李恬咬著嘴唇沉默了半晌,低而清晰的開口道:「府衙裡能管上這案子的,也就兩個人,一是郭推官,二是季府尹,郭推官武將出身,有軍功可恃,處事公正,獨來獨往,跟哪家都不親近,溫國公府不大可能找到他頭上,就是找上,也難支使得動他,季府尹和東陽郡王有同窗之誼,與東陽郡王府和溫國公府兩家走動的都頻繁,是個會鑽營的,溫國公府上尋的必定是他。」

  「東家說的極是。」程掌櫃連連點頭贊成,李恬凝神想了想,接著道:「這案子,季府尹是主官,郭推官卻是主管,季府尹就是要插手,不好也不犯著越過郭推官,我記得你和郭推官最信任的幕僚洪先生交情極好,你帶上孫二掌櫃和王大慶先去求洪先生,分兩件事,其一,王掌櫃上了年紀,又病著,請洪先生幫忙通融一二,讓王大慶到牢裡侍候他父親這一夜,交待王大慶,這一夜無論如何看好他父親。」

  李恬停了片刻,輕輕歎了口氣道:「王大慶太老實,葛大麻子那裡你再打點打點。」

  「是!」程掌櫃重重答道,李恬低著頭沉默片刻,才抬頭看著程掌櫃接著道:「讓洪先生帶孫二掌櫃去求郭推官,咱們只要王掌櫃平安無事,就算是咱們賣錯了藥,好在人沒死,賠錢了事也是慣常之法,跟郭推官說,賠多少銀子咱們都沒二話,把鋪子賠給對方也行。」

  程掌櫃愕然看著李恬,李恬抬頭示意悅娘,悅娘會意,摒退眾人,自己站在門口守著,李恬看著程掌櫃低低吩咐了幾句問道:「這一條極要緊,洪先生那裡,可有把握?」

  「有六七成把握,郭推官和季府尹一向不睦,這事府衙無人不知。」程掌櫃謹慎道。

  「那就不少了,辛苦您了。」李恬舒了口氣,微微欠了欠身道,程掌櫃忙側身長揖到底,辭了李恬,重又裹上頭巾,急急回去了。

  和府衙隔了兩條街的郭推官宅內,孫二掌櫃半邊屁股挨著椅子欠身危坐,滿臉的恭敬緊張,郭推官大馬金刀的坐在上首,叮鐺有聲的玩著對鐵膽道:「散財買平安,你們東家年紀雖小,倒是個明白人,能捨得下鋪子,也就沒什麼事了,行了,這事我應下了。」

  孫二掌櫃大喜過望,忙起身長揖到底,郭推官看著洪先生,抬了抬手笑道:「洪先生幫我送送客,這天還早,你既來了,今晚咱們好好殺兩盤。」

  洪先生送走孫二掌櫃回來,郭推官已經讓人擺下棋盤,隨手掂了個子放在一角感慨道:「這太有錢也不是好事!」

  「東翁應的太乾脆了。」

  「嗯?你明明白白說話!」郭推官丟了棋子,看著洪先生道,洪先生也丟下棋子,看著郭推官問道:「這案子,東翁不覺得蹊蹺?」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8-4 11:48 PM

第十六章 訛詐2

  「嗯,是有人要謀算這間鋪子,這事我一眼就看出來了。」郭推官帶著絲自得斜了洪先生一眼,洪先生搖頭笑道:「這謀算既送到府衙,就是要從咱們這裡走路子,可有人尋過東翁?」

  郭推官笑道:「我跟溫國公府上素無交情,要托自然是托到季府尹那裡。」

  「對呀,所以我說東翁應的太乾脆了,若是明天季府尹直接出手,非要跟東翁一起審這案子,上來就扔竹簽打板子,那喬八可是溫國公門下出身,人品雖差,手藝卻好,一兩板子就能打死人!東翁是攔還是不攔?」

  「自然要攔!」郭推官怔了一瞬道:「他不就是想要人家的鋪子?鋪子拿到手,再要打死人,這事我斷不能容!」

  「東翁性子耿直,可這事,只怕沒那麼簡單。」洪先生頓住話,看著郭推官,郭推官揮手道:「趕緊說,別賣關子。」

  「老程還托了我另一件事,說若明天季府尹不到,這案子他們兩家就當場賠錢依例具結,若季府尹到了,」洪先生嘿嘿笑了幾聲:「老程說寧遠侯府那場大火燒了不少東西,這榮安堂的一應契書只怕難尋到,只好請咱們府衙出個判書才行,老程還托我寫明白,常黑皮媳婦吃的是榮安堂施的慈善藥病重,這才賠出鋪子。」洪先生慢吞吞一字一句說道。

  郭推官擰著眉頭,呆了片刻道:「好像哪兒不對,怎麼聽著這麼彆扭?」

  「東翁天性聰明!」洪先生奉承了一句:「這事若是他們兩家你情我願出了具結,賠多少都是他們的事,咱們不過做個中人,可若是官府出了判書,施的藥沒醫好人就要賠出鋪子,這豈不是荒唐?說沒事是沒事,真有人挑出來,這案子豈有這樣判法?」

  「這老程到底是誰的人?」

  「老程說他受林老夫人恩重,李五娘子若有什麼事,他責無旁貸。」洪先生看著緊擰眉頭的郭推官接著道:「東翁,要嘛這李家小娘子不簡單,要嘛這小娘子身邊有高人指點,這一著怕是留的後手。」

  「嗯,榮安堂是這京城最大的生藥鋪子,說不要就不要了,換了我都不能舍的這般乾脆,這事也容易,反正我跟那姓季的也說不到一起去,明兒就翻臉吵一架,我拍屁股走人,你寫你的判詞,再幫我加一句:老子覺得這是混蛋判法,你潤色好了添上。」

  「東翁放心。」洪先生笑著拱了拱手。

  隔天季府尹到的比郭推官還早,案子將結,兩人卻因為一句話當場吵翻,郭推官氣勢洶洶,甩袖揚長走人,季府尹氣的頭暈手抖,半晌才用力握著筆在判詞上簽名畫了押。

  樊樓後院雅間裡,李恬捏著文書,來來回回看了兩三遍,轉頭看著孫六問道:「常黑皮那邊怎麼樣?」

  「那潑漢子嚇傻了,睡一覺就成榮安堂東家了,他剛一到家,戴管事就尋過去了,我就躲在他家屋後頭聽著,那戴管事也是橫慣了,丟下五十兩銀子就想把鋪子拿走,常黑皮當場就跟戴管事翻了臉,兄弟幾個連打帶推把戴管事轟了出去,不過這事胳膊扭不過大腿,不過一盅茶的功夫,戴管事就帶人堵了常黑皮家門,扭著常黑皮按下手印,把常家兄弟痛打了一頓。」孫六說的極詳細。

  李恬帶著冷笑晃了晃判詞吩咐道:「這判詞我已經讓人抄了幾十份,讓王掌櫃和孫二掌櫃挨個送到跟榮安堂有往來的各家鋪子、錢號去了,鋪子門口也用大字抄好帖了幾份,程掌櫃,把這案子連這判詞往那些小官小吏中間傳。」

  「是!」程掌櫃隱隱猜出了幾分李恬的打算,驚訝中帶著不敢置信,急忙答應,李恬轉頭看著孫六吩咐道:「你的差使,第一,安撫好常黑皮,以後說不定還有用處,第二,往外散話,就說常黑皮得了鋪子發了大財,把這發財的經過說詳細了,鋪子被溫國公府奪了的事就不用提了,第三,物色些常黑皮這樣的人,越多越好。」

  「是!」孫六乾脆應諾,程掌櫃遲疑了片刻,看著李恬低聲道:「東家,聽說季府尹是東陽郡王府門下,是四皇子的人。」

  「我知道,」李恬看著程掌櫃,綻放出一絲燦爛的笑容,她果然沒挑錯人,程掌櫃已經推出她的用意了:「他是給溫國公府當槍使折了的,關咱們什麼事。」

  徐夫人在南寧郡王府二門裡下了車,急匆匆往正院趕去。

  蔣郡王妃站在上房門內迎了她進來,徐夫人剛跨過門檻,就看著蔣郡王妃急道:「你聽說沒有?榮安堂被人家賴走了!」

  「我聽說了,你別急,先進來說話。」蔣郡王妃急揮手摒退眾人,將徐夫人讓到炕上坐了,親自倒了杯水遞給她道:「我當什麼大事呢,你看你急的。」

  「這還不是大事?恬姐兒的鋪子被人生搶了!我讓人打聽了,說是個姓常的無賴鬧的事,已經倒手把鋪子轉給溫國公府上了,這溫國公府上怎麼能接這樣的鋪子?誰不知道榮安堂是林老夫人的陪嫁鋪子,是恬姐兒的東西,大長公主跟老夫人那樣好,這怎麼能接下這鋪子?!」徐夫人又氣又急。

  「你先平一平氣,聽我說。」蔣郡王妃歎了口氣,拍了拍徐夫人道:「你呀,也太實在了,溫國公府上不是接下這鋪子,是搶下了這鋪子,這你還沒看明白?」

  徐夫人一時呆住了,好一會兒才恨恨的‘唉’了一聲:「是我糊塗了,可不是,一個無賴哪有這本事,這溫國公府連臉也不要了?她怎麼下得去手?」

  「好了好了,做都做了,還有什麼臉不臉的,真金白銀才是實在貨,算了,這事咱們也管不了,恬姐兒一個小女孩子家,哪守得住這許多財貨?只要人平安,錢財都是身外物。」蔣郡王妃溫言軟語的勸著徐夫人。

  徐夫人直盯著蔣郡王妃,帶著絲不敢相信:「你這話……這意思,這事你不打算管了?」

  「你看看你!你倒說說看看,這事怎麼管?是你,還是我有本事管這事?那是大長公主,是官家的姑母,連官家見了她都得敬上三五分,你我能怎麼樣?」蔣郡王妃又氣又笑道,徐夫人帶著不甘道:「怎麼沒有辦法?你跟東陽郡王府是親家,去求一求孫老夫人,她是葉貴妃的母親,是四皇子的外祖母,再怎麼著,大長公主也得給她幾分顏面,這事,是她長大公主太下作!」

  「孫老夫人上了年紀,早就不管俗事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拿這麼點子事去打擾老夫人,旁的不說,貴妃先就得不高興,不過一家鋪子,恬姐兒手裡的銀子都堆成山了,她也不在乎這些!」蔣郡王妃一臉的不悅。

  「林老夫人臨死前把恬姐兒託付給你。」徐夫人滿臉失望的看著蔣郡王妃,蔣郡王妃冷臉道:「她把恬姐兒託付給我,我自然盡力護她周全,她的銀子可沒託付給我!你們府上這幾天消停沒事了?你倒有閒情操這個心了!」

  徐夫人直直的盯著蔣郡王妃看了好一會兒,長長歎了口氣站起來,徑直往門口出去,一隻腳跨出了門檻,停了停,轉頭看著蔣郡王妃道:「只怕你的周全和林老夫人的周全,還是兩個周全呢。」說完,轉身出了門,徑直走了。

  蔣郡王妃鐵青著臉,一口氣悶的半晌緩不過來。

  勇國公府,楊夫人聽兒子李孝祖說了榮安堂的事,直楞楞了好半晌才說出話來:「她倒財大氣粗。」

  「她能有什麼法子。」李孝祖嘀咕了一句,楊夫人突然紅了眼圈:「人家當咱們勇國公府跟沒有一樣,可不是跟沒有一樣,這麼大的事,她一句也沒跟咱們說過!」李孝祖皺了皺眉頭,一時不知道怎麼接話才好。

  李恬裹著件雪白素綢面銀狐斗篷站在廊下看雪,又下雪了,剛睛了沒幾天,李恬臉上透著輕鬆,仰頭看著漫天的雪花,榮安堂被訛詐賠進鋪子的事,已經傳的滿城風雨、人盡皆知,是時候發動下一步了。

  李雲裳穿著件舊的泛白的大紅哆羅呢斗篷,站在垂花門下出神的看著李恬,往年她回來拜年,一身穿戴晃的人眼睛睜不開,她心底一直有個念頭,她那麼好看,都是那穿戴的緣故,要是自己也能那麼打扮,也許不比她差呢,可這會兒,她服小功孝,一身素白,渾身上下一絲裝飾都沒有,可看著,怎麼更讓人心折,讓人移不開眼呢?

  大姐姐說她長的其實不怎麼好看,要是站在那兒不動,根本不起眼,就是一顰一笑、一舉一動間,好看的讓人移不開眼,大姐姐說,這都是因為她舉止有度、大方得體,讓自己別羞怯,也大大方方的,就能比她還好看,李雲裳眼底有些發熱,她原以為大姐姐說的對,可這會兒她站在那兒一動沒動,還是怎麼看怎麼好看。

  「三娘子怎麼不進去?」銀樺關切的聲音嚇了李雲裳一跳,下意識的緊了緊斗篷笑道:「看雪……」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8-4 11:49 PM

第十七章 訛詐3

  「這兒穿堂風冷,三娘子進去看雪吧,這只手爐您先拿著,我再去給五娘子拿!」銀樺熱情的將一隻半舊的紅銅手爐塞到李雲裳懷裡,腳步輕捷的另外再給李恬取手爐去了。

  「三姐姐過來這裡看雪,這院子我走過好幾遍,就這兒看雪景最好。」李恬隔著院子招手道,李雲裳捧著暖意融融的手爐,心情突然好了很多,沿著簷廊轉過去站在李恬身邊,仰頭看了一會兒,突然‘呀’了一聲道:「光顧看雪了,阿娘讓你過去一趟,說是裁過年衣裳的事。」

  「那咱們趕緊過去吧。」李恬忙笑道,李雲裳搖頭笑道:「我過來跟水先生練琴的,阿娘說讓我順便帶句話,這麼大雪,她就不打發小丫頭跑一趟了,你趕緊去吧。」

  李恬眉頭微蹙,竟是單叫她去,這有什麼好商量的?勇國公府這樣的人家,什麼事都有規矩定例,不知道又要生什麼事,李恬暗暗歎了口氣,換了件灰白布面絲棉斗篷,帶著熊嬤嬤和青枝,出門往議事廳過去。

  議事廳裡,楊夫人端坐在正面榻上,媳婦周氏垂手侍立在左邊榻角,二太太許氏和三太太柳氏並排坐在左邊扶手椅上,李恬進來,去了斗篷遞給青枝,許二太太上上下下放肆的打量著李恬,柳三太太眼裡帶著探究之意瞟個不停,楊夫人厭惡的掃了眼許氏和柳氏,然後更厭惡的掃了眼李恬,周氏用目光和李恬打了招呼,下意識的瞄了眼婆婆,又將頭垂下去了。

  李恬規規矩矩的見了禮,垂手站在橫榻右邊。

  「坐吧。」楊夫人聲音裡透著不加掩飾的厭煩,李恬微微曲膝謝了,恭敬的坐在右邊中間的椅子上。

  「喲!這就是寧遠侯府老夫人的規矩?眼裡還有我們這些長輩吧?啊?千等你不來,萬等你不來,來了倒好,一個禮沒有,就大馬金刀的坐了?哪家有小輩在長輩面前坐著的規矩?這還有個孝字沒有?大郎媳婦還站著呢!」二太太許氏死盯著李恬刻薄道,李恬目無表情的掃了她一眼,轉頭看向楊夫人,楊夫人卻端起杯子,垂著眼皮喝起了茶!

  「二伯娘這話我聽不懂,我姓李,是勇國公府嫡四房嫡長女,二伯娘說的寧遠侯府老夫人的規矩,跟咱們家是什麼相干?二伯娘是等我呢?不知道二伯娘打發哪個婆子丫頭去傳喚侄女兒的?青枝,回去先查咱們院子,這等欺主的東西,查到直接打一頓板子發賣出去!若不是咱們院子裡的,你跟大伯娘稟報一聲,大伯娘斷不會容府裡有這等欺主之刁奴。」李恬聲音柔軟安寧,話卻如利刀一般。

  青枝乾脆的答應一聲,傳話的可是三娘子李雲裳,楊夫人臉都綠了,重重放下杯子喝道:「好了!」李恬應聲閉上了嘴,這會兒,她一點是非也不想多惹。周氏驚訝的看看李恬,又掃了眼婆婆那張綠臉,眉梢興奮的動了動,忙又屏聲斂氣低下頭。

  三太太柳氏幸災樂禍的看著許氏,許氏氣的不停的拍桌子:「反了反了!這眼裡還有長輩沒有?啊?還有沒有?」

  「你自己也尊重些!」這回楊夫人不等李恬開口,先將許氏堵了回去:「行了,還有正事呢!」

  二太太許氏對楊夫人還是很有幾分懼怕,不敢再吵鬧,只狠狠的沖李恬一眼一眼的放飛刀。

  「叫你來,是說說這過年衣裳的事,」楊夫人乾脆直截了當:「咱們府上比不得你外婆富貴,這四季年節衣服都是有定例的,如今你那院裡的丫頭婆子比姐妹們多了一倍有餘,柴炭菜疏上的用度就不說了,可這四季衣裳再這麼著,我也難服眾。」

  李恬挑了挑眉梢,想了想正要說話,三太太柳氏吃吃笑道:「人家那麼大一個鋪子說不要就不要了,大嫂還為了幾件衣裳說話,也不怕人家笑話。」

  「吃裡扒外的東西,端著李家的碗,吃著李家的飯,倒把鋪子送給別人!」許二太太一聽這話就憤怒了,乾脆跳腳大罵,周氏同情的看著李恬,李恬轉頭看著柳三太太,突兀的關切道:「說是四方館從明天開始就要整修屋子、備著過年接待使臣,聽說三伯父領了件要緊差使,這臨近年節,真是辛苦三伯娘了。」

  柳三太太怔了怔:「五姐兒還知道關心你三伯父。」

  「熊嬤嬤有個遠房侄子也在四方館當差,正巧和三伯父一班,聽他說起的這事。」李恬迎著柳氏的目光,語氣柔和中卻透著隱隱的寒意,四方館這幾個月連賞賜帶私分,一個人足派了二三百兩銀子,這些銀子,三房一聲不吭全部私藏下了。

  柳三太太臉色微變,下意識的掃了楊夫人一眼,乾笑了幾聲,扭頭向外,連句客氣答話也不肯說了。周氏驚訝的看看李恬,又看看柳三太太,心裡暗暗打起了主意。

  楊夫人還在痛心李恬賠出去的鋪子,倒沒留意到柳三太太的突然敗退,許二太太光顧痛快的潑口大罵,連李恬說了什麼都沒聽清楚。

  李恬見柳三太太扭頭閉上了嘴,尋著許二太太的話空兒,看著楊夫人道:「這些人是外婆留給我的,都是外婆的疼愛之意,若要削減,我一個也捨不得,可若不削減,就是讓大伯娘為難,府裡有府裡的規矩,大伯娘再疼我,也不能壞了規矩,要不,這也跟月例一樣,一概按府裡的定例來,姐妹院子裡一年多少四季年節衣裳,大伯娘就把料子絲線發到我院子裡,讓她們拼拼湊湊,自己裁衣裳穿吧。」

  楊夫人狠盯著李恬,她是看中了李恬那幾個丫頭,比李雲裳的丫頭不知道強過幾百倍,本想等她說開話縫,要一個給李雲裳,近身用上兩年,以後出嫁就是條難得的膀臂。這妮子這是不把人放眼裡!楊夫人突然升起股怒氣,轉頭看著許二太太問道:「你剛才不是說有事?有事趕緊說。」

  許二太太一通痛快淋漓的叫罵,正覺得舒心爽氣,聽了楊夫人的話,呆木了片刻才反應過來,抬手點著李恬道:「聽說你院裡有個姓水的婆子,會彈琴,叫她過來侍候你四姐姐,你四姐姐想要個會彈琴的婆子跟著。」

  李恬看也不看許二太太,只歪頭盯著楊夫人看了好一會兒,臉上的輕笑說不出是譏諷還是好笑:「水先生原是宮裡的琴供奉,小時候教過我幾年琴,外婆許下她,要我把她當長輩供奉一輩子,大伯娘既然想請她教府裡的姐妹彈琴,這也是好事,不過束脩的事得先說到前頭,水先生的束脩比別的供奉要貴幾分,一人一年五千兩銀子,等大伯娘備好銀子,我再去求一求水先生。」

  楊夫人的臉一下子漲得通紅,點著李恬的手指抖個不停。

  「呸!你說供奉就是供奉啦?你當你是什麼阿物兒,搶錢也沒你這麼搶的!」許二太太又開始跳腳起罵,李恬厭煩的皺了皺眉頭,她最討厭這樣半分理不講只會惡潑罵人的潑婦,哪天趕著沒人,非讓悅娘塞她一嘴馬糞不可!

  「大伯娘這會兒忙,我就不多煩擾大伯娘了,侄女兒告退。」李恬乾脆起身曲膝告退,周氏目光熱烈崇敬的看著李恬,興奮的來回挪了兩下,這個五妹妹,太招人喜歡了!她那個供奉竟這麼值錢?這一巴掌打的婆婆少說也得氣上十天半個月!她跟三太太說的那話是什麼意思?怎麼三太太竟怕成了那樣?這是要緊事,得趕緊好好打聽打聽。

  李恬出來走了老遠,才長長吐了口悶氣,熊嬤嬤看著李恬開解道:「別跟她們一般見識,唉,這勇國公府,怎麼淪落成這樣了?!」

  「嗯,哪有功夫理會這些小事?嬤嬤讓人備車,我得去趟樊樓,外頭該動一動了。」李恬邊往青桐院走邊吩咐道,熊嬤嬤答應一聲,徑直從偏門出去叫車了,李恬回青桐院換了衣服,帶著悅娘上了車往樊樓過去。

  周氏又是很晚才從楊夫人上房出來,陪房肖嬤嬤忙接上去,遞了只手爐給她,周氏抱過手爐,急切好奇的問道:「打聽出來沒有?」

  「嗯,」肖嬤嬤臉上帶著笑,左右看了看,往周氏身邊湊了湊低聲道:「我尋了五娘子身邊的熊嬤嬤,熊嬤嬤人真是不錯,爽利的很,一五一十都跟我說了,只一樣,奶奶可得守緊口風,這事千萬不能讓夫人知道了。」

  「我知道,你快說!」

  「熊嬤嬤那個遠房侄子,和咱們家三老爺同在四方館一個班上,說是這幾個月,前前後後連賞賜帶分利,一人足足分了二三百兩銀子!」

  「這麼多?!三房一分錢也沒交上來過!」

  「還交上去呢,別說銀子,人家連話也沒漏過一星半點!」肖嬤嬤撇了撇嘴道:「這府裡,這傻子……還真沒幾個!」

  「嗯!」周氏咬著嘴唇,腳步走的慢,心思卻轉的飛快。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8-4 11:50 PM

第十八章 訛詐4

  回到院子,剛進門李孝祖就迎上來關切道:「阿娘沒跟你發脾氣吧?」

  「沒有,她哪還有功夫跟我發脾氣!」周氏心情很好,李孝祖鬆了口氣。兩人吃了飯,收拾好躺下,周氏撒嬌的將腳伸在李孝祖懷裡讓他給揉著,連說帶笑的將今天議事廳裡的事說了:「……五妹妹厲害吧?一句話就把二太太堵回去了,你說,她身邊的一個供奉竟能值這許多銀子,咱們以後,」周氏的聲音水水的又柔又軟:「唉,你看看,要是有了女孩兒,只怕連個教琴的都請不起,就這樣,阿娘還整天話裡話外讓我拿嫁妝銀子貼補家裡呢。」

  李孝祖手頓了下,臉上閃過絲難堪,周氏挪開腳,貼過去雙手吊在他脖子上嗲聲細氣道:「不是我捨不得銀子貼補家裡,銀子算什麼啊,可這府裡也不只咱們一家,這銀子貼補出去,誰知道都貼到誰身上去了?回頭等咱們有了孩子,連學個琴也學不起,你就不難過?雖說這一家子都姓李,可也得分個親疏遠近,你看看我,眼裡心裡就只有你,你也只對我最好,不管別人怎麼說,反正這銀子我得替你和孩子守好,我心裡就只有你!」

  李孝祖感激的點頭不停,看著媳婦兒滿臉討好道:「以後我天天給你揉腳。」

  「嗯!」周氏嬌俏俏的從鼻子裡應了一聲,挪了挪伏在李孝祖身上,一隻手扯著他的耳朵拉來拉去撒嬌道:「大郎,你看,家裡都這樣了,咱們得替阿娘打點打點才行呢,不然,往後可怎麼辦哪?你說是不是啊大郎?」

  「你說的對,咱們是得替阿娘打算打算,可是,咱們……」李孝祖伸手抱住媳婦兒溫軟的腰肢,臉湊過去親著媳婦兒的臉。

  「要不咱們做點生意吧。」周氏打斷李孝祖的話,興致勃勃的建議道,李孝祖怔了下:「就是……我怕我不行,你跟著我,我就覺得委屈你,我沒本事,你看……」李孝祖心疼的看著媳婦兒。

  「瞎講!」周氏飛快的在李孝祖嘴唇上親了下,腿伸過去纏在他雙腿間,柔媚嗲氣的軟軟道:「你最好了,你對我這麼好,天底下就數你最好!」李孝祖臉紅紅的全是傻笑。

  「誰是生下來就會的?這事我盤算了一下午,我大嫂的娘家三哥,在樓店務當差,聽說外頭租房子極掙錢,要不咱們尋一尋他,你跟他學學……」周氏支著一隻胳膊,胸脯壓在李孝祖身上,另一隻手按著李孝祖的嘴唇,小心思又轉起來:「嗯,這事咱們不瞞著阿娘,你跟她商量商量,家裡總得有點能掙錢的營生不是?做租房子的生意最好,縱不掙錢,那房子在那裡呢,讓阿娘拿些本錢,明年掙了銀子,也省的阿娘那麼辛苦節省,等你生意上手了,再順手做點咱們自己的小生意,你說呢?」

  周氏那只小算盤撥的叮咚脆響,今年先用阿娘的錢練練手,明年上手了,再做自家小生意,李孝祖哪轉得過這許多彎,連連點頭道:「你真好,我就知道你最好,我這輩子絕不辜負你,只對你一個人好。」

  「我是你的媳婦兒啊,你對我這麼好,我心裡都是為了你呀。」周氏咯咯笑著,胳膊圈著李孝祖的脖子緊貼著他,含含糊糊的嬌笑道:「大郎,你前兒說……那花樣兒,你得溫柔些兒……」

  「乖蘭兒,你放心,我聽你的,你讓進……我才進……。」李孝祖吐氣粗重,翻身壓到周氏身上,一會兒功夫兩人就赤精條條、熱烈的滾纏在一處,周氏嬌滴滴的婉轉喘息和李孝祖的痛快悶吼混在一起,給這冬夜添了一支曖昧輕快的小夜曲。

  大雪紛飛中,眼看著要進臘月,京城的掌櫃們卻煩惱驟增,榮安堂施藥賠了鋪子這事讓人實在悶氣,可沒隔幾天,寺東門巷口的宋家藥鋪也被人抬著棺材,舉著招魂幡堵了門,說是宋家藥鋪施的都是假藥,殺了人了,進門二話不說就開砸,亂叫著不賠鋪子就要去府衙打官司。

  沒等衙役過來,寺東門大街上一溜四五間藥鋪都嚇的齊齊下門板關了鋪子。其餘的藥鋪得了信兒,就是不關門,也趕緊的把施藥的攤子收了,這藥不施總行了吧。

  沒等別的鋪子掌櫃看熱鬧回來,這訛詐禍事也堵上門了,先是橋西的孫好手饅頭店被人抬著兩床嗷嗷亂叫的病人給砸了,說是吃了他家饅頭就病倒了,必是他家用了黴面壞肉,堵著門要賠錢賠鋪子,接著就是香藥鋪子、胭脂花粉鋪子,就連靴子鋪也被人訛了,非說就是穿了在他家買的靴子,才摔斷了腿!

  京城處處綻放著訛詐之花!

  兩三天的功夫,就連各世宦富貴大家的粥棚也陸續被人撒潑打滾的訛上了,一群群衣不蔽體、面色青白無人色的或老、或殘的叫花子,坐的滿粥棚都是,敲著碗打著拍子,扯著嗓子連哭帶叫的跟唱小曲兒一樣:「毒死人啦!髒心爛肺假慈悲啊,快來看哪,毒死人啦啊!拿長毛的黴米發假善心啦,毒死人啦!」

  京府衙門撲天蓋地都是吃藥、吃飯、吃點心、穿衣服、穿鞋子等等等等死了、病了、斷了腿要賠銀子、賠鋪子的狀紙,沒幾天功夫就堆的有半人多高,衙門內外更是擠滿了抹淚痛號、半死不活、滾刀肉一般的‘受害人’,京府衙門從沒這麼熱鬧過!

  這遍地是無賴的情形,別說幾十年,就是幾百年也沒見過一回,整個京城亂了套卻又熱鬧非凡,看熱鬧的人成群結隊。

  徐夫人接了清江侯府粥棚被人訛了的稟報,沒驚愕完,又聽說各家粥棚幾乎家家被訛,倒笑出聲來,一邊笑一邊細問了各家粥棚和各處鋪子被訛詐的情形,打發走婆子,長長舒了口氣,又咯咯笑出了聲,這樣最好,大傢伙兒一起來嘗嘗被人訛詐的滋味兒!

  蔣郡王妃得了信兒,怔的半晌回不過神,趕緊打發好幾撥人四處打聽,仔仔細細聽了稟報,長吸了口涼氣,那妮子縱有這心計,可到哪兒尋這許多潑皮無賴去?這後頭有人幫她?還是……真就是巧了?

  郭推官馬不停蹄四處奔波,滿城跑著鎮壓事端救火,只忙的啞著嗓子,兩隻眼睛全是紅絲、卻是精神抖摟、心情愉快,一來這場禍事他脫得乾乾淨淨,二來,眼看著姓季的要倒大黴了,真是太讓人心情愉快了。郭推官一連幾天都是直忙到半夜方回。剛在二門裡下了馬,幕僚洪先生就迎上來拱手笑道:「東翁辛苦了。」

  「真他娘累死個人!牢裡都滿了,連衙門廂房裡也關滿了人,怎麼樣?今天上頭又有什麼信兒?」郭推官嗓子啞的幾乎說不出話,將韁繩扔給小廝,羅圈著腿,甩著酸痛不堪的胳膊,一邊往裡走一邊問道,洪先生笑道:「聽說今天朝會上說的全是這事兒,彈劾咱們府衙的摺子說是裝了好幾隻大竹筐,連大爺這個掛名的府尹也被人彈劾了,官家大發雷霆,當場把大爺罵了個狗血淋頭。」

  「關大爺什麼事?噢!」郭推官一句話沒說完,就反應過來,大皇子秦琰那京府府尹一職雖說就是掛個虛名兒,可認真論死理兒,那也是擔著京府府尹一職的,罵他好像也說的過去:「他那府尹就是掛個名,又不管事,罵他……無妄之災。」郭推官搖了搖頭。

  「大爺挨了罵,下了朝就到咱們衙門署理公務來了,」洪先生意味深長的接著道:「焉知非福啊,季府尹的請罪摺子今天也發下來了,聽說官家批了‘屍位素餐、蠢如鹿豕’八個字。」

  「大爺到衙門理事了?」郭推官敏感的意識到什麼,洪先生左右看了看,推著郭推官進了屋,這才低聲道:「一早散了朝就來了,一直忙到天黑透才走,進門就動了真格,清案子查冤獄,喬八打板子輕重按銀子來的事也捅出來了,已經收了監,還有……」洪先生俯耳細說,郭推官聽直了眼,圓瞪著眼睛怔了好半晌,突然長吸了口氣,跺腳叫道:「你怎麼不趕緊打發人跟我說一聲?這都……」

  「東翁!」洪先生微微提高聲音,打斷了郭推官的抱怨:「你且冷靜。」郭推官又吸了口氣,抬手往下虛按了好幾下,又深吸了口氣點頭道:「好了,靜了,你趕緊說!」

  「大爺一進衙門,先褒揚了東翁,說看東翁這幾天所為,他都看在眼裡,是個真正實心做事的,所行所為非為取悅上峰,純以社稷百姓為重,東翁,你聽聽,還有比這更好的話沒有?」

  郭推官興奮的眉梢亂動,洪先生忍不住笑道:「我掂量了好一陣子,才沒讓人去跟東翁說,東翁這脾氣,藏不住心事,若是聽了大爺這話,怕你就不自在了,倒不如不知道,行事順由本心,東翁本來就是實心為民嘛。」

  「那是那是!」郭推官哈哈笑起來,伸手重重拍著洪先生道:「姓季的倒了血黴,爺得了大彩頭!哈哈哈,爽快!」

  「季府尹這回算是廢了,」洪先生同情的歎了口氣:「好歹也是兩榜進士出身,得了官家這八字評語,這輩子再難有出仕做官的機會了,好不容易熬到三品,可惜了!溫國公府那個,真是個禍害!」

  「這哪能怪別人?」郭推官瞪眼道:「溫國公府吃相噁心,他偏跟著上桌,能怪誰?活該!」

  「明天東翁必得見一見大爺,這見了面,怎麼說怎麼對,咱們得好好商量商量。」

  「嗯,有件事,你給出個主意,這幾天我約約摸摸知道這線頭在哪裡,你說,這事要不要給大爺說一說?」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8-4 11:51 PM

第十九章 訛詐5

  「我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洪先生撚斷鬍鬚,擰眉苦想了好一會兒,才搖頭低聲道:「這場事,看這心計手段,誰知道這背後真正使力的是哪只手?中間又有多少只手摻進來?東翁昨兒不還說,那黃家竟也任人訛詐,還好吃好喝侍候著,那是五皇子外家,他家怕誰?如今這群龍逐鹿的時候,東翁,笨了比聰明好!」

  洪先生意味深長的總結了一句,郭推官連連點頭道:「先生這話極是,極是!咱們只求得個彩頭兒,旁的,管他娘的哪只手!讓人炒幾個爽口菜,咱們兩個好好喝一盅。」郭推官哈哈笑著,和洪先生一起坐到東廂炕上喝酒去了。

  清風樓後湖東北角的一組小巧精緻的亭閣從不對外招待客人,這會兒,暖閣臨湖的一面窗戶開著,一根釣杆從窗戶裡伸到湖中,卻一會兒揮到東,一會兒揮到西,根本沒半分要安心釣魚的意思。

  窗下大炕上,清風樓的東主、號稱西北第一商家的黃家二掌櫃黃淨節拎起水剛剛滾起的紫砂壺,慢條斯理的點了一杯茶。揮著釣杆的五皇子秦琝隨手扔了釣杆,端起杯子聞了聞,滿意的深吸了口馥鬱的茶香。

  「大爺到府衙理事,今兒都第三天了。」黃淨節語氣隨和輕緩,五皇子‘嗯’了一聲,繼續欣賞著那杯茶,小心的抿了一口。

  「今兒早上四爺又差人過來尋過您一趟。」黃淨節接著道,五皇子仿佛沒聽見,又抿了口茶,眯縫著眼睛細細品著,黃淨節不再說話,微笑著看著他品茶。

  五皇子品了半杯茶,這才滿足的放下杯子,往後仰靠在厚軟的墊子上,蹺著條腿,悠閒的晃著道:「趕著這節骨眼上,他找我能有什麼好事?有好事我也不想要。」

  「大爺這回可得了大便宜。」

  「嗯,」五皇子雙手枕在頭後,晃著腿,仰頭看著屋頂的繚綾承塵,出了半天神,才呼了口氣道:「我們兄弟幾個,就數大哥最大度寬厚,在他手底下日子最好過。」

  「那?」黃淨節剛開口,五皇子忙打斷道:「無為為上,聖心不可測,我那老爹是不可測裡頭的不可測,我這身份地步兒,除非想爭那個大位,不然還有什麼奔頭?我無欲無求,幹嘛給他們當槍使?管他誰坐上去,任誰也少不了我一個親王!你掙你的銀子,我享我的清福,閒事不管!」

  黃淨節笑著搖了搖頭:「這場訛詐風潮,咱們也算幫了一把。」

  「這不一樣,這不算幫,」五皇子忙坐起來辯解道:「就是順水推了把舟,再說,這種先做圈套再遍地放無賴撒潑打滾的刁鑽手段,不合大哥的脾氣心性,不過這事竟讓大哥得了這麼大一個便宜,真叫天意!」

  「這背後之人,要不要讓人查一查?」黃淨節笑問了一句,五皇子擺手道:「知道那麼多幹嘛?閒事不管。」

  東陽郡王府深在花園最裡處的內書房裡,東陽郡王葉立海臉色鐵青,背著手站在窗前,嫡長子葉樹盛正低聲稟報著:「……兒子親自問過最先鬧事的幾個無賴,都說是聽了常黑皮得了鋪子的事,也想碰碰運氣,縱不能得間鋪子,能拿些銀子過個肥年也好,誰知道那幾個無賴竟真拿到了銀子,再後頭,就是一窩蜂往上湧了,怕便宜都讓別人占了去,怎麼也得搶點好處到手,這才鬧得訛詐這事滿城風雨,常黑皮那案子。」

  葉樹盛抬頭看了眼父親,才接著說道:「實在是季常文太過大意,這案子荒唐、判詞更荒唐,在市井流傳極快,小報上連篇累牘不說,瓦子裡說話本兒的也拿這事當帽子話說,連演雜耍唱小曲兒的,開場前也都拿這事說道幾句,實在是,由不得不讓人心生歹意,季府尹實在是……太過大意了。」

  葉立海惱恨非常的長歎了口氣,轉回身,看著嫡長子葉樹盛痛心疾首道:「季常文是過於大意,可這事起因……就因為這點子小事!這一點點蠅頭小利,折了咱們一個京府府尹!整個京府衙門!我費了多少心思才把老季安置到這個位子上,這才一年不到!真是蠢貨!蠢貨!」葉立海一陣咆哮。

  葉樹盛緊擰著眉頭,煩惱的垂著手不敢多話,葉立海氣的胸膛起伏不定,好半晌才勉強平緩了些,葉樹盛見父親怒氣稍停,小心的勸道:「父親,季常文自己太蠢,縱是不折,以後也難當大任,父親不必太過可惜……」

  「我不是可惜他,是這京府衙門,剛剛宮裡已經遞出信兒,這權京兆府尹,官家已經准了大爺的摺子,委了侯明泰。」

  「咱們薦的那些人……豈不是白忙了?」葉樹盛失望道,葉立海沉沉歎了口氣:「大爺借著官家這責罰,這些日子天天在京府衙門署理府務,竟真讓他理出不少事來……」葉立海突然頓住話,轉頭看著葉樹盛問道:「那鋪子,武成林還給李家沒有?」

  「像是……兒子沒聽說。」葉樹盛遲疑道,葉立海狠狠的一拳打在書案上,咬牙切齒道:「他必是還沒還,這個武成林,他才是真真正正蠢如鹿豕!你去趟溫國公府,現在就去,請見大長公主,讓她把鋪子還給人家!這麼明目張膽的謀奪一個孤女的產業,她真是越來越不要臉了!」葉樹盛抬頭看了眼盛怒的父親,咽了口口水,一臉苦相也只好長揖答應。

  寧國大長公主只氣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點著垂手站在自己面前的獨生兒子、溫國公武成林破口大罵:「你那些心眼哪兒去了?你的本事都用到哪兒去了?那鋪子跟一堆沒主的銀子有什麼分別?你竟做成這樣,你怎麼能蠢成這樣?!你看看你捅的這禍,你那心眼都用在女人肚皮上了!」

  「阿娘,這事都怪那季常文……」武成林並不怎麼怕寧國大長公主,忍不住嘀咕道,寧國大長公主氣的臉都青了,抓起旁邊幾上的杯子沖武成林兜頭砸了過去:「混帳!你壞了人家的大事,還不自省?!姓季的丟了官,京府衙門易了主,都是因為你!都是你惹了禍事,你還不自知?!」

  武成林側身躲過茶杯,這回不敢吱聲了,垂著手任由寧國大長公主怒罵不停,寧國大長公主痛罵一陣,喘著粗氣點著武成林道:「把鋪子還回去!」

  「阿娘,拿都拿了,怎麼好還?!」武成林肉痛萬分道,寧國大長公主咬牙切齒道:「你要是不想要命,你就不還,你就留著!」

  「阿娘,我也是為了府裡,咱們這府裡的情形,您又不是不知道,那鋪子,您不早就說過,那就是棵搖錢樹!可咱到手才這麼幾天,一文錢還沒見著,這還回去,您就捨得?再說,外頭欠的那些銀子從哪兒出?!這可年底了。」吞下去的東西,武成林說什麼也捨不得吐出來。

  「先還回去!」寧國大長公主恨鐵不成鋼的看著兒子咬牙道:「東陽郡王府發了話,大皇子又在府衙坐鎮理事,鬧出這麼大的事,這案子沒有不翻過來的理兒,府衙一直沒來人,那是看著我的面子,這會兒無論如何保不住那鋪子,今天就送回去,過了這陣風再說,你放心,那鋪子早晚都得姓武!」

  「是。」武成林不情不願的應了一聲。

  榮安堂兜了個不大不小的圈子,又回到李恬手裡,王掌櫃和孫二掌櫃帶著眾夥計,從前一個半夜裡直忙到後一個半夜,才算將雜亂不堪的鋪子內外粗粗理好,忙了幾乎一天一夜,兩人卻都沒什麼困意,乾脆打發人買了幾個菜,熱了壺酒對坐小斟。

  「這麼幾天功夫,就在生死邊上走了幾個來回。」王掌櫃響亮的咂了口酒感慨道。

  「可不是,大郎嚇壞了,我也是,這幾番來回,這心裡哪,真不知道怎麼煎熬過來的,多虧了東家。」孫二掌櫃跟著感慨道。

  「可不是,東家小小年紀,還真不簡單,她這命也好得很,誰能想到這一場訛詐官司,竟惹出這麼大風波,就這麼著,鋪子又回來了!」王掌櫃抿了口酒,吃了塊豬頭肉,滿臉的笑容。

  「掌櫃的,不瞞您說,東家簡單不簡單,這一條我不管,就沖東家對您、對咱們這份義氣,我這輩子就算跟定東家了,您那會兒在牢裡不知道,我和大郎去尋東家,東家就一句話,先救您出來,就是賠了鋪子,也要把您救出來,您說說,有幾個東家能這樣的?咱說句難聽話,就是爹娘救兒子,也就這樣了吧?就沖這份義氣,這東家我是跟定了!」

  「這話大郎跟我說了,我這心裡……唉,這感激就不說了,我也這把年紀了,想說跟一輩子,也跟不了幾年了,說到這個,你跟了我這些年,也能出徒了,我想過了年就尋東家說說,讓你做這掌櫃,我再給你做半年二掌櫃,就回鄉下養老去了。」

  「掌櫃的,您這話……我哪擔得起……」

  「擔得起,擔得起,來來來,喝酒,咱們師徒這麼些年,都說師徒如父子,這緣份難得……」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8-4 11:52 PM

第二十章 相看

  轉眼就是臘月中了,京城內外家家忙著備年,李恬一身普通讀書人打扮,一件暗紋疊帛面絲棉裡斗篷,戴著頂同色交腳襆頭,站在離鄭門不遠的李七家正店二樓,看著紛飛的大雪和樓下繁華熱鬧的西大街。

  離小年也就小十天了,這樣的大雪也阻不住京城百姓辦年的熱情,西大街上沿街照樣擺滿了大大小小的雜物攤子,賣什麼門神、鍾馗、桃板、桃符,還有什麼回頭鹿馬、財門鈍驢、天行帖子等等過年必備的吉利物什兒,挑著滿挑子新鮮的韭黃、生菜、薄荷葉的近郊農人蓑衣上積著厚雪,在擁擠的人群中照樣快步如飛,往相熟的酒肆人家送貨,街兩旁的店鋪已經早早將十五的燈籠掛在廊下,燈籠下長長的五彩流蘇隨風飛揚,攪著鵝毛大雪,平添了無數喜氣,店鋪前時不時蹲著只巨大的雪獅子,擋在路上,逼得密集的人流像水遇石頭般往中間流過去,再流回來。

  「來了!」銀樺腳步輕快的掀簾進來道,李恬忙看向鄭門方向。

  一支車隊風塵僕僕的從高大的城門樓下緩緩進來,人流太密,那一隊車子走走停停,行的極慢。

  車隊前面,一個十七八歲,身形修長,稍稍有些顯瘦的少年郎走在最前面一輛車子旁,少年眉宇間乾淨疏朗,目若點漆,穿著件天青灰杭綢面斗篷,頭上沒戴帽子,用一根青玉簪綰住髮髻,雪花旋轉著落到他頭上,又鑽進脖子裡,卻不見他有一絲瑟縮之意,紛飛的大雪和喧囂的人群,都壓不住他身上透出的那份安然平和,他就如同一塊溫潤的美玉放在礫石堆上,是如此讓人賞心悅目。

  這就是林老夫人給李恬訂下的郎君,冷家大郎,冷明松了。

  李恬輕輕舒了口氣,悅娘用手指彈了下窗櫺讚歎道:「好一個俊秀少年郎!」說著,轉頭看了眼李恬接著道:「放心吧,這冷家小郎君一看就是個謙謙君子,他壓不住你,你准能把他吃的死死的。」

  李恬懶得理會她,瓔珞抿嘴笑著,抬手點了點樓下示意道:「曹家老太太來了。」

  冷明松身邊,曹四的老娘、曹家老太太沾著滿身厚厚的煙灰,懷裡抱著一簍子雜炭,一邊嚷嚷著一邊腳步蹣跚的往前沖,經過冷明松身邊,突然身子一歪,連人帶懷裡的炭簍子一齊砸在冷明松身上。

  李恬等人屏著氣,目不轉睛的看著冷明松的反應,冷明松一把抱住差點跌倒的曹家老太太,攙著她站穩,臉上透著關切,說了句什麼,曹家老太太一臉焦躁惱怒的吼著,沖散了一地的木炭舞著手,冷明松連連點著頭,鬆開她,拿起炭簍,後面一個小廝奔過去,和冷明松一起將木炭揀回簍子裡,曹家老太太沒接炭簍,只顧拉著冷明松不知道說什麼,一邊說,一邊將滿手滿身的煙灰不停的往冷明松身上蹭,冷明松臉上沒有一絲厭惡和不耐煩,笑容溫和明淨、神情專注的聽曹家老太太說話。

  曹家老太太顛三倒四胡纏了半天,這才接過炭簍,走幾步轉進了旁邊的小巷子。

  銀樺忍不住笑道:「曹家老太太真會裝神弄鬼,看她把人家那一身衣服蹭的,髒死了,冷大爺真是好脾氣。」

  李恬抿嘴笑著沒說話,轉身下了樓,上車回去。

  悅娘掀簾子坐進車子,看著李恬認真道:「這小郎君家教脾氣都沒話說,就是少了點銳氣,往後官居一品、統帥百官什麼的,只怕指不上了。」

  「我壓根沒指他統帥什麼百官,他要真是一看就非凡不似池中物,我還不想嫁了呢,」李恬輕鬆的笑道:「沒聽說過那句話麼,悔教夫婿覓封侯,那都是外面的光鮮,內裡不知道怎麼苦呢,我不要這個,最好呢,就是年青的時候一直做外任,要是都能求到風景秀麗之處那就更好了,我跟他到任上,反正銀子咱們有的是,不求上進不缺銀子,他這官就好做,我和他兩個人吃喝玩樂、遊山玩水,和和美美,怎麼舒服怎麼過,一任五年滿了就換個地方繼續玩樂,做個四五任,四十歲往上了,就乞骸骨回來,在這京郊蓋個園子,他喝點小酒、吟幾首酸詩,我種種花草,悠然見個南山什麼的,這樣多好!要是再養出個出類拔萃的兒子,少年新進,一統百官,那就更完美了。」

  悅娘‘噗哈哈’大笑出聲,笑了好一會兒,才重重拍了下李恬的肩膀道:「好大志向,你說的這日子,我也嚮往的很,那好,我陪著你,這輩子就聽聽酸詩、賞個花草啥的。」

  冷家車隊總算擠過人流如潮的大街,到了冷丁氏兄長幫著置辦的宅院前,等在院門口的丁家婆子和冷家下人忙著搬這個安置那個。冷丁氏卻顧不得這些,連車也沒下,就忙趕過去見母親周老太太。

  周老太太十幾年沒見女兒,抱頭哭個沒完,冷丁氏急道:「阿娘別哭了,我好好兒的,你女婿調回京城,咱們往後就在一處了,這是大喜的事,我還有要緊的事呢。」

  「對對對,」周老太太忙抹掉眼淚道:「可不是有要緊的事,前兒蔣郡王妃剛打發人過來問你回來沒有,就等你回來起草帖子下定了,我跟你說,李家五姐兒生的那是百裡挑一,脾氣性格兒那是千里挑一,還有……」

  「阿娘!」冷丁氏手指用力按著太陽穴,煩躁無比的打斷了周老太太的話:「我讓你給松哥兒留心幾門親事,不是跟你說的明明白白的,一定要挑個娘家有助力的,那李家五娘子,她有什麼助力?你看看你這事辦的!」冷丁氏這口氣憋了一路子,一開口就語氣不善,周老太太被女兒數落的臉上有些掛不住,賭氣道:「不過就說了那麼一句,別說草帖子了,連親還沒相呢,你不肯就不肯,當我白操心!」

  「你都應了人家,這事中間還關著南寧郡王府!」冷丁氏一聽母親這種相當不負責任的話,氣真是不打一處來:「我信裡不是囑咐過你,讓你先留心著,等我回來再相看,你怎麼就一口答應人家了?這嘴上應了就不是應了?沒的讓人家戳脊樑骨!」

  「要戳也是戳我的,礙不著你!」周老太太也惱了,冷丁氏雖說氣的頭痛,見母親惱了,也只好勉強耐下性子跟母親解釋道:「阿娘,你想想,臨川侯府薑家那位七爺,和松哥兒父親一張榜中的進士,松哥兒他爹是榜首,姜七爺陪的末座,可如今你看看,姜七爺已經做到了從二品,松兒他爹辛苦成那樣,才熬到正五品,還不是因為那姜七爺有人提攜!若論學問才幹,他比松兒他爹差多遠呢?!

  松哥兒懂事肯讀書,去年秋天就中了舉人,他才多大?都說他那文章才學能問鼎一甲,阿娘,我一想到松哥兒以後也像他爹這樣,一輩子苦熬,這心裡就跟貓抓的一樣,這孩子要是沒出息我也認了,可松哥兒這麼好!」

  「那倒是!」周老太太連連點頭,仿佛對女兒的痛苦感同身受一般,冷丁氏抹了把眼淚歎氣道:「我想來想去,也就是攀門好親這一條路,這才讓你在京城尋家有根基能幫襯的,你這……」

  「這也沒啥,明兒我去趟南寧郡王府上,就說這事你不知道,是我訂下的,如今你看著不合適……」周老太太忙安慰女兒道,冷丁氏想了想道:「還是我去吧,這事我不去不合適,也只好拉下臉好好陪個禮。」

  「那也好!」周老太太急忙答應道,這舍著老臉陪不是的事,能不去那是再好不過:「退了也好,我跟你說,原先我是看著那孩子好不說,最難得的是她那嫁妝!當年她阿娘出嫁,你不在京城沒看到,那嫁妝用的不是抬盒子,竟都是箱子,四個人一抬都抬出一身汗!她外婆接她回來時,嫁妝全拿回來了,這麼多嫁妝,滿京城也找不出第二家,我這才一口應了,誰知道,她外婆說沒就沒了,她和她外婆的住處又走了水,聽說她是空著手回的勇國公府,寧遠侯府又奪爵發回了鄉下……退了就退了,這幾天我想想這事,這心裡也悶著口氣。」

  「我不圖人家嫁妝,林老夫人那脾氣,多要強護短,這姐兒跟著她長大,得慣成什麼樣兒?!」

  「你還別說,這恬姐兒是真懂事,又貞靜又溫柔又大方,長的也不像她外婆,像她父親,往那兒一站哪,就跟那大清早沾了露珠開了一半的荷花兒一樣,脾氣又好,南寧郡王府那個小妮子,嬌縱成那樣,她都能處的好好兒的,要說這女孩兒家,滿京城,我就看她最好!」

  冷丁氏煩惱的盤算著怎麼又推了這門親又不得罪南寧郡王府,沒怎麼聽周老太太說話,她阿娘的脾氣,說到誰都是最好。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8-4 11:54 PM

第二十一章 退親

  青桐院裡,俞瑤芳眼圈紅紅的歪在炕上,正和李恬低低的說著家裡的那些煩心事:「……年年臘月這樣鬧,明明是她自己要做大紅撒花裙,洪姨娘非鬧著說阿娘作踐瑤仙,讓她穿歌伎們穿的紅裙子,你看看,這是哪裡的話?誰說紅裙子只能歌伎穿了?照這麼說,咱們平日愛穿的那大紅石榴裙又算什麼?再說了,就算那大紅撒花裙是歌伎們常穿的,那也是她自己挑的,怎麼能怪到阿娘頭上?偏父親糊塗,當著下人的面就責怪阿娘,非逼著阿娘現給瑤仙換裙子,我當時真要氣炸了,要不是阿娘把我推走,我非跟父親好好辯一辯不可!」

  「你又傻了,子不言父過,天下無不是的父母,這一個孝字壓著,你怎麼辯?你只要跟你父親嗆一聲,就得被人抓住把柄,不但自己落了不孝的名,連夫人也得被你牽連。」李恬溫和的勸解道。

  「你說,父親怎麼這麼糊塗呢?母親什麼樣的人他還不知道?他怎麼就看不見?……」俞瑤芳這口氣悶的厲害,可這樣的事在她們清江侯府是常事,李恬倒了碗陳皮香附湯遞給她,也只好安靜的聽她發洩。

  清江侯府這位洪姨娘是清倌人出身,生的花容月貌,氣質出眾,往那兒一站,比那些大家夫人不差什麼,偏心計深花樣又多,從十六歲那年被俞瑤芳的父親、清江侯世子俞盛世贖回家起,哄的俞盛世十幾年如一日的把她捧在手心裡。

  俞瑤芳的母親徐夫人嫁進清江侯府不到兩個月,洪姨娘就生了庶長子俞志宏,接著又生了女兒俞瑤仙、次子俞志堅,可俞瑤芳的母親進門十幾年,只生了俞瑤芳一個,並沒有生下嫡子。

  徐夫人是和繼婆母陳夫人一年嫁進的清江侯府,陳夫人商家出身,多有嫁妝小有姿色,進門後生下了清江侯府的第二個嫡子、四爺俞盛遠,也不知道從哪年起,這陳夫人就和洪姨娘投合到了一處,洪姨娘得了陳夫人明裡暗裡的支持,這些年根本不把徐夫人放眼裡,小事天天有,大事三六九,鬧的徐夫人在清江侯府幾乎沒有安生日子。

  「聽說徐尚書入閣的呼聲很高呢。」李恬突兀的說了一句,徐尚書是徐夫人二堂兄,俞瑤芳堂舅舅,俞瑤芳怔了下:「我哪有功夫聽這些閒話?嗯?你這話什麼意思?」

  「我是說,你舅舅家這幾年人才輩出,特別是徐家四房,你那個二堂舅一任吏部尚書做的風生水起,眼看著就要入閣拜相,聽說你這個二堂舅還有個兒子,叫徐思海,去年考了個解元,才華逼人,也是個前程不可限量的,除了徐思海,徐家年青一輩中,聽說後年準備進京參加會試的,還有七八個,你那個嫡親舅舅徐學士和徐尚書又手足情深的很,別擔心。」

  俞瑤芳眨了半天眼睛,長長的‘噢’了一聲道:「你這意思是,我舅舅家如今這般氣勢,我父親他們不敢狠欺負我阿娘?」

  「我是說,你和你阿娘該放寬心,像洪姨娘,還有你那個繼祖母,那些魑魅魍魎的小伎倆,根本理也不用理,看都不要看,就是你父親,你阿娘也不必理會,別說她們抓不住你阿娘什麼把柄,就是抓住了,你父親和你祖父也得掂量掂量生咽下去,你勸勸你阿娘,只管由著性子過日子,到底誰怕誰呀!」李恬揮著手不屑道。

  俞瑤芳歪著頭想了一會兒,長長重重的歎了口氣道:「你說的都對,我父親前些日子還想讓阿娘幫他尋一尋堂舅,說想領份差使做做,我阿娘沒答應,就我父親那樣的,家裡這點子事都看不明白,能辦什麼差使?!我阿娘……唉,真是沒辦法,換個人,娘家這樣,早把洪姨娘提腳賣了,可我阿娘,你又不是不知道,上回我跟她說,那寫女書的,自己也沒卑弱過,我阿娘氣的臉都白了,罰我跪了一個時辰,又關院子裡抄了十天女訓,她就知道賢慧賢慧賢慧!真是氣死人了,我是氣我阿娘,又心疼她,我阿娘癸水不調這毛病多少年都治不好,從今年春天又開始成夜成夜睡不著,這兩樣沒好,上個月又添了子時盜汗的病症,我真怕她……我阿娘又是個什麼委屈都悶在心裡的,好些事要不是我看見,她連我都不肯說,你說我怎麼辦?好幾回我都夢見我阿娘沒了,每回都嚇的我一身冷汗,醒了就不敢再睡。」

  李恬伸手握住俞瑤芳的手,這份恐懼和痛楚她感同身受,當年外婆病倒時,她也是這般。

  「五娘子、俞大娘子,林娘子來了。」青枝一邊揚聲稟報,一邊直接掀簾子讓林珂進了屋。

  林珂滿臉怒氣衝進來,甩了斗篷,連連揮著手道:「不用茶,什麼都不用,你們都退下。」青枝忙推著銀樺出去。李恬和俞瑤芳齊齊看著林珂,都有些納悶,什麼事把她惹成這樣?

  林珂一陣風般卷到炕上坐了,看著李恬道:「就剛剛,那冷明松他娘、冷家太太,到我家去了!帶了好些東西,我還想呢,恬姐夫家就是懂事,給我帶了這麼多好東西,誰知道!」林珂氣的‘啪啪’拍著炕几:「她居然是來退親的!什麼東西!」

  李恬臉上的笑容一下子凝住了,俞瑤芳也嚇了一跳,忙追問道:「不都說定了麼?怎麼好退?」

  「所以我才說她們不是東西,那冷家太太居然說,是她老娘周老太太沒跟她說,瞞著她訂下的,這是什麼屁話!比屁還臭!」林珂又拍起了炕几。

  李恬心裡漫過陣沉悶茫然的痛楚,那個溫潤如玉的謙謙君子,那些未來的打算,就這麼從指尖上流走了……她沒了親事,就沒了庇護,那些明裡暗裡無數的覬覦謀算……李恬心裡苦的說不出話。

  「說了哪兒不合適沒有?」好半晌,李恬才聲音幹幹的問道,林珂急忙點頭道:「說了,說是……她胡說八道。」

  「到底怎麼說的!」俞瑤芳急的聲音都提上去了,林珂嘟了嘟嘴道:「說什麼她家兒子八字弱,寺裡的大師說了,得找個八字兒貴重、福大命大的才行,說恬姐兒……反正不是那福大命大的唄,對了,阿娘讓我把這個還給你。」林珂一邊說,一邊小心的從荷包裡取了塊樹葉形狀、黑幽幽非金非玉,用一根細細的銀鏈子系著的吊墜來。

  李恬垂著眼皮接過吊墜,低頭套在了脖子上,這吊墜居說是天竺來的佛門聖物,是外公當年給外婆的訂親信物,外婆後來給了母親,父母死後,這吊墜就從父親身上取下來,戴在了自己身上,如今這信物被人退回來,又垂在了自己脖子上。

  「恬恬,你別難過,是那姓冷的沒福,怪不得他八字弱,活該他八字弱!大嫂還過來跟我陪不是,說都是她堂姑姑做事沒思量,我氣的都想罵她一頓,她們丁家都是亂七八糟的爛人!連爛人都做不出這樣的事來!不過後來我沒罵,我要是罵了她,她不敢怎麼著我,又得怪到你頭上,我絕不給你幫倒忙,我就這麼扯著嘴跟她笑,說沒事,是他們冷家配不上恬姐姐。」林珂用手指往上扯著嘴角道。

  俞瑤芳一隻手拍著胸口:「阿彌陀佛,你總算知道哪是正忙,哪是倒忙了。」

  「那是,我好歹得比她腳趾頭想的多點吧。」林珂沖李恬抬了抬下巴道,李恬抬手捂住滿臉的酸楚,半晌,長長歎了口氣強笑道:「也是,是他們沒福氣,我什麼都打算好了,連後年去哪幾個縣做外任最好,要做一輛什麼樣的車子路上用才最舒服,都想好了,結果,現在親事沒了!」

  俞瑤芳和林珂四目相對,又齊齊看向李恬,林珂探身過去,看著李恬出主意道:「要不,等後年春闈放了榜,咱們去榜下給你捉一個女婿去?」俞瑤芳‘噗’的笑出聲,忙又忍回笑意,伸手拉起李恬道:「聽你這話,就知道你沒事,你這麼明白的人,哪會因為這個想不開,我阿娘前兒還說,冷家大郎再好,可冷家畢竟門第兒太低,這樣最好,壞的不去好的不來,我回去讓我阿娘幫你再留心尋門好親,要不你嫁到我外家好了,樂寧徐家可是響噹噹的江南旺族、書香世家,你剛才不也說了,徐家這一輩的青年才俊多的是。」

  俞瑤芳越說越興奮,鬆開李恬,拍手笑道:「我回去跟阿娘說,從徐家挑個最好的表哥說給你,這樣咱們就是親戚了!」

  「恬姐嫁進我外家!淮陽蔣氏一點也不比樂寧徐家差!對了對了,我小舅舅年後要調進京城做官了,舅母也要帶著表哥進京,恬姐我跟你說,我這個表哥可是有名的才子,聽說長的也好看,你不是最喜歡好看的東西麼?你嫁給我表哥好了,咱們親上加親!」林珂哪肯落後,連人選都替李恬想好了。

  「我表哥長的也好看!」俞瑤芳急忙搶過話道:「我還有個解元表哥!阿恬……」

  「停!」李恬忙擺手止住兩人的爭吵,無語的看著兩人,好像她們表哥的親事都是她們說了算一樣。

  「瑤瑤,你回去認真鄭重的跟你阿娘說一說,幫我留心門好親,窮富官職不論,家世清白,人口簡單,人好就行,勸勸你阿娘,閒事莫理,只管一門心思替你和我尋兩門好親吧。」李恬悶悶的道。

  「我回去也跟我阿娘說一聲。」林珂什麼事也不能落下。

  「你就算了,你阿娘交結的都是得勢的權貴之家,沒有合適我的親事。」李恬哪敢讓林珂說這個話,忙擺手拒絕,又加了一句:「咱們這些話都別跟你阿娘說,女孩兒家要以貞靜為主,哪能自己想嫁人的事,她要問咱們說什麼了,你就這麼答。」

  「好!」林珂一口答應,李恬的話要聽十成十,阿娘的話可以打個折扣。三人沉默片刻,林珂錯著牙氣哼哼的建議道:「恬姐,這冷家太氣人了,太不是東西了,要不我去把他家砸了吧?」

  李恬被她這主意嗆的說不出話,俞瑤芳伸手重重拍了林珂一下:「你這一砸,滿京城都知道恬姐兒被人家退親了,剛誇過你不幫倒忙,你又幫上了,真不經誇!」

  「算啦,像你們說的,是他們冷家沒這福份,這事過去了,再別提了。」李恬灰著臉,不願意再提這事,兩人忙轉了話題,扯東扯西聊了大半天,才一起告辭回去。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8-4 11:55 PM

第二十二章 家族姐妹

  熊嬤嬤掀簾進來,站在離炕兩三步的地方看著李恬,李恬點了點手指示意她坐,熊嬤嬤側身坐到炕沿上,沒說話先歎了口氣,瓔珞遞了杯清茶給李恬,看看熊嬤嬤,又看看李恬,想勸又不知道先從哪兒說起好。

  熊嬤嬤又歎了口氣開口道:「五娘子別難過,這京城好人家好郎君多的是,嬤嬤明天就去打聽合適的人家,五娘子這麼好的人品才貌,還怕尋不到好人家?」

  「嬤嬤,若不是有溫國公府這些人一心要謀算咱們,咱們又不求高攀,安心慢慢尋,也不怕尋不到合適的,可如今這樣的情形,這親再一退……」李恬煩躁的揉著額頭說不下去了,她簡直就是塊肥肉,本來有了主兒,這會兒又‘啪’的一聲落在了餓狼群裡!這回伸手的只怕不光是溫國公府了。

  「肖嬤嬤那邊怎麼樣了?」李恬轉話問道,熊嬤嬤忙點頭道:「五娘子放心,不光肖嬤嬤,大夫人屋裡的一個大丫頭,一個心腹婆子,也都打點安排到了,但凡有一星半點關著五娘子的事,話都及時遞到我這裡了。」

  「那就好,」李恬稍稍舒了口氣,她是個孤女,外婆一走,正經的長輩就是勇國公和楊夫人,若是有人給她提親,就是蔣郡王妃來提,她也得先提到勇國公和楊夫人這裡,勇國公天天泡在酒裡,不必理會他,只要看好楊夫人這一處,楊夫人這一關至關重要。

  「五娘子福大命大,肯定能穩穩的撐過這一陣子,順順當當尋到份好姻緣,往後就萬事順心如意了。」瓔珞安慰道,李恬長長吐了口氣:「托你吉言,這一陣子你和青枝多留心府裡,嬤嬤要騰出手留心外頭合適的人家。」

  「是!」瓔珞重重應諾,李恬深吸了口氣,上身挺的筆直,緊握著雙拳,重重的砸在炕几上咬牙道:「我李恬有你們有銀子,怕誰來?!敢伸手的,我必斷他手臂,敢張嘴就硌碎他滿口牙!」

  轉眼一年盡,年三十午後,李氏一族的族長、李恬的堂叔李忠智打發人接李恬去他家吃年夜飯,李恬過去吃飯守歲,直到初一一早祭好了祖,才回來打著呵欠補覺,她有孝,不好四下拜年走動,也只好睡覺。

  李家祖籍余杭,李恬高祖是太祖皇帝的親隨,太祖當了皇帝,李家就在京城定居下來,到李恬曾祖那一代,和余杭老家分了南北宗,李恬這一支是北宗,在余杭老家的是南宗,雖說分了宗,但一應規矩禮法還是一樣的,南方大族最重嫡庶,講究嫡庶分明,庶子不得主祭,不得做族長、族老等等,因此,李恬祖父死後,爵位雖由庶長子承了,這李氏族長卻由其嫡親弟弟、李恬的二叔祖接下了。

  二叔祖痛心兄長一家的慘變,嘴上罵兄長荒唐活該,心裡卻將怨恨遷到勇國公府幾個庶子身上,有一年,竟突然拎著拐杖打到門上,不准勇國公府幾個庶子和他們幾家嫡支敘長幼排行,硬逼著勇國公李忠超由李家二爺改稱大爺,楊夫人羞憤難當,當場就讓人改了稱呼,從那起,勇國公府就被李氏一族孤立出來。

  這個二叔祖對李恬卻疼愛有加,常隔三岔五的去看她,不過李恬對他沒有印像,他過世的時候,李恬還是那個李恬。

  二叔祖過世後,這族長由其嫡長子李忠智做了,李忠智為人忠厚,才具一般,現在將作監做個主事官,位不高卻是個肥缺,一家人做的和和美美,因為李恬家那場慘變,李氏族中長輩多告誡子孫不可納妾,李忠智連個通房也沒有,也算是慘禍延出來的好處。

  當然,李氏族中少有納妾的另一個原因,是族中子弟發達的幾乎沒有,李恬高祖雖極得太祖信任,卻只是個心腹親隨,文不成武也不成,大約是這根子不好,從高祖起一直到李恬這一代,除了出了李恬父親──李忠賢這個驚才絕豔到出奇的才子外,竟連個舉人都稀奇,更別說進士了,因李恬高祖、曾祖管過將作監和工部兩處,如今李氏子弟多散在這兩處做些不入流的小管事,雖不顯赫,卻勝在實惠,一家家小日子也都過的富富足足。

  初二日,又是大雪紛飛,李恬正站在廊下,和幾個丫頭商量著在院子撐把大傘,坐傘下賞雪吃羊肉鍋子,玉葉沿著走廊一路跑進來道:「五娘子,三娘子陪大娘子來看您了。」

  李恬嚇了一跳,大娘子說是已經懷了五個月身孕,這下著大雪,到她這裡又得穿過整個園子!李恬跺了跺腳,急忙徑直穿過院子迎出去。

  瓔珞不敢讓別人搭手,和青枝兩個人小心翼翼的侍候大娘子李月容坐到炕上,淨手臉、送手爐腳爐、又趕緊讓人去熬蓮子銀耳湯,忙個不停。

  李月容忙擺手笑道:「沒事沒事,已經五個多月了,胎早坐穩了,就過來看看五妹妹,你外婆過世……大姐姐難過得很,懷著身子又不能去靈前,只好打發你大姐夫多去兩趟,多磕幾個頭,過後又聽說你搬回來了,早想過來看看你,我這身子又不便宜。」

  「大姐姐客氣了,說起來都是我的不是,早聽說大姐姐有了喜,原該去看看大姐姐道個賀,那時候外婆病著,一來外婆病的重,離不得人,二來怕過了病氣。」李月容客氣,李恬也跟著十分的客氣。

  「咱們姐妹哪要講究那些,我一回來,三姐兒就跟我說了,你對她多有照顧,還讓她跟著水先生學琴,三姐兒感激的很,我也感激的很。」李月容接過瓔珞遞上的蓮子茶喝了一口放下,看著李恬真誠道,李恬忙笑道:「三姐姐照顧我的地方更多,水先生很喜歡三姐姐。」

  「這都是你厚道,」李月容伸手拉了李恬的手,語氣中透著濃濃的感激之意:「三姐兒都跟我說了,水先生不光教她學琴,那些做女人的道理,外頭哪兒聽去?誰肯教她?那都是實心為了她好的話兒,要不是你,水先生認識她是誰?三姐兒哪有這福份?我心裡這份感激,無論如何也得過來跟你說一聲。」

  「大姐姐這麼說,我怎麼擔得起?咱們是嫡親的姐妹,大姐姐和三姐姐不也是這麼待我的?」李恬笑道,李月容感慨道:「就是這話,咱們是嫡親的姐妹,打斷骨頭連著筋!」李月容的話有些突兀的停住,看著李恬歎了口氣道:「你回來這些日子,她們鬧了不少事,我都聽說了,我阿娘她……真是老糊塗了,她竟是一年比一年糊塗,我小時候她不是這樣,如今……我聽說了那些事,只羞的抬不起頭,委屈了你,我替我阿娘給你陪不是了。」

  說著,李月容撐著炕就要起身行禮,李恬忙拉住她道:「千萬不可!大姐姐這樣,我怎麼擔得起?大姐姐快別這樣。」瓔珞和青枝也急忙過來扶住李月容,生怕她有一星半點的閃失。

  「三姐兒,你替我還有阿娘給恬姐兒賠個禮。」李月容不多掙扎,卻轉頭吩咐三娘子李雲裳,李雲裳忙站起來,不等李恬跳下炕,已經深曲膝幾乎半跪在地,青枝忙緊兩步過來扶起李雲裳。

  「大姐姐的心意我明明白白,大伯娘也沒什麼大不是處,縱是有,那是長輩,大姐姐放心。」李恬跳下炕,一邊推著李雲裳坐下,一邊轉頭看著李月容道。李月容暗暗舒了口氣,恬姐兒肯這麼說,那就真算掀過去了。

  李月容坐著又說了小半個時辰的話,眼看著到了午飯時間,這才起身告辭,李恬忙讓人抬了軟兜,叫了兩個穩妥的婆子抬了她送回紫雲居。

  李月容下了軟兜,要賞婆子,兩個婆子說死也不肯收,收了軟兜退下回去了。李月容看著兩個婆子走遠了,舒服的歪在炕上,長長舒了口氣,李雲裳奇怪的看著李月容笑道:「姐姐對恬姐兒怎麼那麼客氣?看你客氣的,好像恬姐兒不是咱們妹妹,倒是咱們的長輩了!」

  「我這都是為了你!」李月容招手示意李雲裳坐到自己身邊道:「她這一搬回來,是你的福氣,你看,先是有個水先生教你那些。」

 「嗯,我的琴彈的好多了。」李雲裳欣喜道,李月容捏了捏她的鼻子道:「傻妹妹,那琴不算什麼,我說她教你,是她肯教你那些女兒家的事,你嫁了人,誰有功夫聽你彈什麼琴,你天天要做的,是侍候姑舅丈夫,那才最要緊。這還是小好處,到三月裡除了孝,她就能四處走動了,她平時走動的人家,咱們一家也攀不起,要是她肯帶著你一起走動走動,你這親事,說不定就有了著落,咱們家……唉,我不是說咱們家不好,可跟咱們家走動的哪有幾家?連本家本族都不跟咱們來往。」

  「大姐姐,」李雲裳依賴的靠著李月容,李月容苦笑道:「我原想著自己出嫁後替你留心一門好親,可是……」李月容聲音裡透出股濃濃的苦澀:「跟你大姐夫家往來的,都是些不入流的小官小吏,大姐姐不想你跟大姐姐一樣,這一步落下來,再想登上去就是千難萬難了,往後你就實心待恬姐兒好,恬姐兒是咱們祖母的親孫女,又是她外婆手把手帶大的,精明厲害得很,你心眼兒實,一使心眼就得被她看出來,就實心對她,像對我一樣,比對我還好,聽到沒有?」

  「她真肯幫我?」李雲裳懷疑道。

  「她讓水先生教你那些,就是肯幫你了!你這個傻丫頭,好了,來,跟姐姐說說,水先生還教你什麼了?」

  「嗯,水先生說呀……」李雲裳紅著臉,緊挨著李月容,兩個人嘀嘀咕咕一會兒說一會兒驚一會兒笑。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8-4 11:57 PM

第二十三章 元宵節

  正月十五上元節,一大早,林珂和俞瑤芳結伴過來給李恬送了一堆花燈和幾個假面,林珂又指揮著青枝等人將花燈亂七八糟掛了滿院子,說說笑笑吃了午飯,兩人才別了李恬,攜手興奮的奔出去看燈玩耍去了,這是京城的小娘子們一年中最值得興奮、最自由自在的一天一晚。

  林珂和俞瑤芳逛到腳軟,尋了家茶坊,也不坐進去,占了張擺在茶坊廊下的桌子,要了點心湯水,又叫了一個女使兒就坐在邊上點茶,兩個人喝著酸甜的湯水,吃著滴酥泡螺兒和酥甜的冬梨等應季小吃,看著面前經過的如織人流說說笑笑評個不停。

  林珂的笑容突然定在臉上,一下子跳起來,一把拉起俞瑤芳道:「快,我看到那個可惡的壞人了!」俞瑤芳被她拉的連趔趄了好幾步,僕從婆子忙付了茶錢,拿了假面提了燈籠,呼拉拉跟在後面奔出去。

  「哪個壞人?壞人你不趕緊躲遠些,你跟上去幹什麼?」俞瑤芳總算穩住腳步,一把拉回林珂急道,林珂直視著前方錯著牙道:「就是冷家那個壞貨,敢退恬姐姐親事的那個壞東西!」

  「啊?哪個?冷家哪個?冷太太?那是長輩,你可別亂來!」俞瑤芳急勸道。

「不是,是……冷明松那個王八蛋!哼,還拉了個小娘子,兩人簡直靠成一個人了,真不要臉!不知羞恥!呃,是他妹妹。」林珂拉著俞瑤芳已經跟的沒隔幾個人,將冷明松三個字壓的低低的咬牙切牙不停的罵,俞瑤芳又氣又笑:「你怎麼認識他,別認錯了人,唉,恬兒……她都說了,別再提這事,你又要幫倒忙。」

  「他來我家,我隔著屏風偷看過,就是他,沒事,他又不知道咱們是誰,怎麼才能出氣呢?要是恬姐在就好了,她主意最多,對!我去踩他的腳,狠狠的踩,踩斷他的腳骨頭!踩瘸他的腿!你等著。」林珂興奮的甩開俞瑤芳的手就要往前沖,俞瑤芳用力拉回她叫道:「就你這……還認不出來?!你的假面呢?燈籠!」

  「對對,把假面給我,還有燈籠!」林珂忙轉頭尋她的假面和燈籠,丫頭婆子忙遞過去,林珂戴好假面,提著燈籠,沖前面拉著妹妹正逛的眼花繚亂的冷松明衝過去。

  冷明松和妹妹冷暖都是頭一次到京城,哪見過這樣的熱鬧,看哪兒都覺得新奇無比,只覺得眼睛不夠用,林珂從斜刺裡直沖過去,眼睛緊盯著冷明松腳上那雙雪白鞋幫、中間起棱的靛藍綢面鞋子,狠狠的一腳踩上去。

  她衝的快,眼睛只盯著那鞋子,別的就全顧不上了,手裡的燈籠直直的戳到冷明松提的燈籠上,撞的兩隻燈籠騰的一下就燒起來,林珂嚇的抖手大叫,一下子將燈籠扔出老遠,腳下一趔趄,人就要往後仰倒,冷明松反應極快,不敢抓林珂的手和胳膊,伸手各抓住林珂一邊斗篷,林珂兜在斗篷裡被他拉了回來。

  冷明松的兩個小廝腳踩手撲的也算快,兩隻燈籠也燒的只剩幾支漆黑的竹枝了,林珂又羞又惱又氣,紅漲著臉,眼裡汪的都是委屈的淚,惱的一把扯下假面,雙手舉著假面用力往冷明松身上連敲。

  俞瑤芳急的眼睛紅,沖過去一把拉過林珂就往旁邊跑,冷明松直直的看著兩人消失的方向,直到看不見了,才眨了下眼睛,轉頭看了看燒糊的燈籠,又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修長的手指動了動,抬手慢慢撫在被林珂敲過的地方,又往兩人消失的方向看去。

  「哥,你沒事吧?」冷暖見哥哥呆站著怔了好半天不動,忙上前拉了拉他問道,冷明松一下子回過神來,竟有些手足失措,連連擺手道:「沒,沒事,咱們走吧,那邊熱鬧,去那邊。」冷暖卻指著前面道:「先去那邊再買只燈籠,這京城的貴女真是……好厲害。」

  「也不能怪她,一個小娘子,踩了陌生男人的腳,能不急?又差點跌倒,肯定嚇壞了,不能怪她。」冷明松一邊和妹妹往前面買燈籠,一邊溫聲替林珂辯解道,冷暖想了想笑道:「那倒是,要是我,這麼撞到人家身上,也得嚇壞了,那小娘子長的真好看。」

  「噢?是嗎?我沒留意,真沒留意她長什麼樣。」冷明松語調極其肯定,神情卻不怎麼自然,冷暖奇怪的看著他,離那麼近,他居然沒留意人家長什麼樣?

  勇國公府園子後面的窄巷子裡沖進來三匹馬,前後各一個小廝,中間一個貴家子弟,頭上戴著一大簇鬧蛾兒,顫巍巍閃著瑩瑩亮光,粉藍閃亮緞面灰鼠裡斗篷隨意的蕩在背後,腰間勒著銷金裹肚,腳上穿著吳綾襪,繡花絲鞋。縱馬進了巷子,左右轉著頭問道:「就這裡?沒走錯吧?」

  「爺放心,沒錯,就這裡,小的白天來看過好幾趟,再往前一射多地有個角門,角門裡頭就是李家五娘子的院子!」前頭的小廝殷勤討好的回道。

  「嗯,那快走!」

  三匹馬奔到角門外,粉藍青年下了馬,理了理襆頭和鬧蛾兒,拉了拉斗篷,撣了撣衣襟,抬起胳膊,氣派十足的將袖子往上略提了提,接過小廝遞過來的描金畫彩的匣子托了,努了努嘴吩咐:「叫門,就說丁七爺過來看望李五娘子了。」

  院子裡,悅娘從角門旁的樹上跳下來,拍了拍手,看著穿著斗篷、捧著手爐,冷臉站在樹下的李恬道:「是萊國公丁家那個浪蕩子,怎麼辦?照我說,殺了算了。」悅娘臉上帶著幾分興奮和嚮往,抬起手臂做了個劈刺的動作。

  「我記得巷子口有間軍巡鋪屋?從那邊過來要多長時候?」李恬聲音清泠的問道。

  「是有間,今天是上元節,馬步軍、殿前三衙和京府衙門都嚴陣以待著呢,有騎尉守著,過來快,幾十息差不多了。」悅娘答道,李恬‘嗯’了一聲吩咐道:「這是條死胡同,放火燒他們!」

  悅娘雙眉挑得幾乎要飛起來:「要燒死他們?」

  「燒成什麼樣看他們的造化,你到胡同對面去放火,再拿上些煙花爆竹點上一起扔下去,銀樺從門縫裡看著,火一起就高喊救火。」李恬神情陰沉的吩咐道,悅娘興奮的兩步躍到旁邊茶水房,順手挑了十來根細木柴,飛快的裹了厚厚一層引火絨,又濃濃沾上燈油,再挑了十幾個鑽天猴小煙花抱上,腳下輕點,悄無聲息的竄到了胡同對面。

  丁七的小廝剛拍了兩下門,悅娘那邊已經點著木柴,連鑽天猴一起,對準丁七就招呼下去了,院子裡,銀樺等人扯著嗓子大叫‘失火啦!救火啊!救命啊!’。

  丁七和小廝被這突然暴發出來的火光、鑽天猴尖銳刺耳的嘯鳴聲和失火救火聲嚇的呆若木雞,那三匹馬嚇的更厲害,倒比主人反應快,驚恐的嘶叫著,連竄帶跳掙脫小廝,一匹往巷子深處,兩匹往巷子外放蹄猛衝。

  胡同口軍巡鋪子裡當值的馬步軍和京府衙役們聞聲沖出,沖在前頭的騎尉正迎著兩匹驚馬,兩下衝撞,一時竟把狹小的胡同口堵得結結實實,後面推著水車的廂軍乾脆停了車,壓起小水龍,將冰涼井水沖著起火處先噴進去,馬步軍和衙役有人制服驚馬,多數人則從縫隙中擠沖過去,提著大小水桶一股腦的往巷子裡潑水,直潑的小小的巷子裡跟下暴雨一般,眨眼功夫就滅了火,也把丁七和兩個小廝淋的水湯湯滴,被幾個衙役扭的腳不連地、頭朝地的拎出來。

  悅娘站在樹上,看著渾身滴水,連驚帶嚇的根本說不出話的丁七和兩個小廝被馬步軍和衙役當縱火賊鎖走,悶聲笑的一個跟頭從樹上往李恬這邊跌下來。

  李恬已經避到了穿堂下,悅娘幾步躍到穿堂下站定,好整以瑕的拍了拍衣襟,看著李恬道:「也就是一場驚嚇,能管什麼用?」

  「若是只想試探一二,這一場驚嚇就夠了,若不是……以後再說吧,外婆說過,不可不教而誅。」李恬一邊轉身回去,一邊答著悅娘的話,悅娘不以為然的挑了挑眉梢,她向來是誅而不教。

  上元節的燈還沒收完,二太太許氏打發婆子昂然闖進青桐院,要尋李恬借五百兩銀子使使。

  「……我們太太說了,一時銀子不湊手,五娘子這裡的銀子白放著也是發黴,先拿五百兩使使,我們太太和二爺都是五娘子長輩,原也該孝敬一二……」

  瓔珞只聽的不敢置信,一來這不是她該多嘴的事,二來,她也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只好轉頭看著端坐在桌前凝神寫字的李恬,婆子見李恬只管氣定神閑的寫字,仿佛沒聽到她的話,忍不住又說了一遍,李恬還是沒理她,慢慢抄好一遍心經,這才放下筆,接過玉葉遞過的帕子淨了手,看著婆子說道:「我這裡沒有現成的銀子,有些銀子存在大夫人那裡,你是跟我過去取一趟呢,還是等我跟大夫人說了給你送過去?」

  婆子呆呆的看著李恬,腦子轉不過彎,見李恬起身穿了斗篷,這才紮著手急忙叫道:「我跟五娘子去拿銀子,我們太太現等著用呢。」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8-4 11:58 PM

第二十四章 底氣

  李恬也不理她,穿好斗篷,帶著青枝徑直往楊夫人的正院過去。

進屋見了禮,李恬招手叫進借錢的婆子,三言兩語將婆子的話說了,看著楊夫人道:「……沒想到幾年的功夫,二伯娘就淪落到這般不要臉面,我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兒,幾位伯娘不說照應一二,竟這麼一點臉不要,把手伸到了外婆和母親留給我的那點子嫁妝上,這十幾年,我依著外婆過活,勇國公府何曾打發人送過一錢半錢?真論起來,四房就算只有我一個孤女,勇國公府也不能就這麼把四房生生抹了吧?若要借錢,也只好請大伯娘把這一年年的帳算回去再說。」

  「你這是什麼話?誰把四房抹……」楊夫人只氣的嘴唇發抖,喉嚨發甜,也不知道是氣許二太太不要臉,還是氣李恬說話過於刻薄,可這話卻半絲駁不得,剛出口半句,後半句就只好硬生生卡在喉嚨裡出不得,只憋的一張臉由煞白瞬間血紅,她說的一點不錯,從那場慘禍後,勇國公府裡分年例,一向只分成三份……可這是當年林老夫人親口說過的,看不上這點年例銀子,她守著金山銀山,還缺這點年例銀子!楊夫人只氣得兩眼發黑,可林老夫人死了,這銀子,她就是能要!她要了,她就得給!

  「李家從余杭分枝到京城繁衍百年,也是京城數得著的大族了,大伯娘要是覺得為難不能管教,李家還有族長呢,四房只餘我一個孤女,柔弱無力,全憑大伯娘支撐一二,若大伯娘實在是受累不過,侄女兒就去求一求大堂叔,另尋人替四房支撐門戶。」李恬語氣冷淡強硬。

  楊夫人不敢置信的看著李恬,另尋人替四房支撐門戶……四房是勇國公府唯一的嫡支,李家的族規……楊夫人在榻上搖晃了幾下,伸手撐住榻幾,閉上眼睛深吸了口氣,勉強穩住身子,直直的看著李恬道:「你放心,勇國公府斷不能容這等無恥之事。」

  「那就多謝大伯娘了。」李恬站起來曲膝謝了一句:「侄女兒告退,不多打擾大伯娘。」

  青枝隨著李恬穿過園子,快到青桐院了,實在忍不住,緊前一步低聲問道:「五娘子,您不是說,您這親事大夫人很說得上話,這麼……會不會得罪大夫人?」

  「唉!」李恬先重重歎了口氣:「你說說,我這會兒陪盡小意,能侍候的她真心實意對我好不能?」

  青枝擰眉想了一會兒,遲疑的搖頭道:「我覺得不能,大夫人對您這心結重的很。」

  「那就是了,我就算陪盡小心也解不了她那心結,何況,咱們這麼多事,哪有這功夫?既不能交好,若再示弱,她豈不就要全無忌憚,隨意拿捏我?隨意定我的親事了?」

  「我知道了,」青枝恍然笑道:「所以五娘子要提族長和說替四房尋人支撐門戶的話,她若敢過份,五娘子就敢找族長要人承繼四房,替五娘子做主,這是告訴她,五娘子不是她能拿捏的!」

  「嗯,還一層,李家的族規,大宅和族產、祭祀用田都是要嫡支承繼的,真要挑人承繼了四房,接著就能分家,他們三家立時就得搬出勇國公府,就是這勇國公爵位,也都能爭一爭,這才是她最忌憚的,我這是提醒她,不要兩敗俱傷。」李恬微笑著又解釋了一句,青枝輕輕‘呀’了一聲笑起來:「原來是這樣!」

  三房正屋,柳三太太聽心腹婆子嘀嘀咕咕說了許氏尋李恬借錢被楊夫人責罰的事,呆了好半晌才盯著婆子追了一句:「她真這麼說的?」

  「可不是,大夫人可不會瞎說,大夫人說了,再要借錢,就先把二房這十幾年多分的銀子算一算。」

  柳三太太輕輕抽了口涼氣,婆子瞄著柳三太太道:「這要算下來可不得了,也沒有算了二房,不算三房的理兒,就連大夫人也得吐出來,這二太太也是,哪有這麼借錢的,她真當別人都是傻子?」

  「這五姐兒是個惹不得的,咱們也犯不著惹她,那熊嬤嬤是她奶娘,既說了那些話,看樣子她也不打算跟咱們過不去,咱們閒事不管,你拘著些咱們院裡的人,跟青桐院客客氣氣,井水不犯河水。」

  「太太放心。」婆子忙應了,又嘀嘀咕咕說起旁的閒話來。

  隔沒兩天,李恬突然打發人和楊夫人說要在院子裡做超度法事,楊夫人足足呆了大半天,還是覺得有些緩不過神,她篤信佛祖,那個院子是最讓她膽寒不自在的地方,難不成,那位婆婆……還在那個院子裡?楊夫人直驚的連著四五夜睡不著,勉強熬到法事結束,一聲不吭的去普濟寺聽了一天經,點了好幾盞長明燈。

法雲寺和普濟寺兩處請來的僧人在青桐院連做了七天超度法事。

  法事開始後,除了嚇的抖著腿,勉強挪過來守了一天的李孝祖,旁的人,包括楊夫人,誰也不願意、也不敢靠近青桐院,倒是李恬的堂叔、堂嬸帶著兒子媳婦過來連聽了幾天經。

  法事開始第二天一早,悅娘掀簾子進來,側身坐到炕沿上,用手指點著院子外道:「你那個大伯父在院子外跪了一夜,直跪到天明,都起不來了,一路爬回去的。」

  李恬一下子坐起來,楞了好一會兒,突然伸手指示意了下,悅娘凝神聽了聽道:「說吧,沒人。」

  「你知不知道我父母是怎麼死的?」李恬看著悅娘問道,悅娘點了下頭:「這誰不知道?遇上強盜了。」

  「說是這麼說的,我總覺得這中間有蹊蹺,其一,普濟寺咱們也常去,前後幾十年,除了我父母那一次,你聽說過第二起這樣的事沒有?其二,這府裡,沈姨奶奶是被祖母杖斃的,這一條,說是大伯父立了世子,去母留子勉強說的通,可祖母和祖父為什麼不活了?就算失去一個兒子,祖父還有三個兒子,祖母有姑姑,還有我,其三,我讓人打聽過,從前大伯父不是這樣,聽說他喜讀書,雖然學問不怎麼樣,人開朗忠厚,說是很有長兄風範,這樣一個人,祖父祖母死後,他不該努力撐起這個家嗎?怎麼就一直在酒罈子裡泡了這麼十幾年?」

  悅娘皺著眉頭,仔細想了好一會兒,搖了搖頭道:「你說的都對,這事我想不明白,你問過你外婆沒有?」

  「問過,外婆說,該還的都還了。」李恬看著悅娘,歎了口氣:「就這句話,最讓我生疑,什麼叫該還的都還了?」

  「我肯定不知道。」悅娘攤著手道,李恬重重歎了口氣,悅娘寬解道:「你外婆既然說該還的都還了,那肯定就是還了,這事別多想了,你哪還有功夫想這事?這一兩個月安靜的過份,什麼事都沒有,你沒覺得不對勁?還是想想眼下吧,我總覺得要生什麼大事。」

  李恬深吸了口氣,看著悅娘道:「誰再鬧事,咱們殺了他!」

  「這話痛快!」悅娘猛拍了下炕几興奮了:「照我說,你就是想的太多……」說到一半,見李恬斜著她,一臉的似笑非笑,一下子醒悟過來,忙端直坐好,連咳了幾聲,板著臉道:「咳,哪能說殺就殺?京城是有法度的地方,我可是守法之人!」李恬失聲笑倒在炕上。

  出正月沒幾天,程掌櫃就捎信兒要見李恬,李恬帶著悅娘,一輛青油小車停在離當鋪隔兩條巷子處,轉了幾個彎,悄悄到了當鋪最後面一進小院的角門前,程掌櫃正從門縫往外張望,見李恬和悅娘過來,忙開了門,讓進兩人,鎖了角門。

  悅娘站在小院通往前面的矮門前,凝神留意著外面的動靜,程掌櫃不等李恬問就低低道:「東家,點檢所那邊的信兒,咱們的曲引被人截了,今年四月只怕一份也拿不到。」李恬微微閉了閉眼睛,沉甸甸的歎了口氣問道:「是寧國大長公主截下了?」

  「沒有確信兒。」程掌櫃憂慮的歎了口氣,李恬抬頭看著程掌櫃,綻放出一絲微笑道:「這事年前咱們就想到了,他們也就這麼點伎倆,點檢所那邊你多花幾分功夫,得儘快弄清楚咱們那十幾份曲引到底落在誰手裡了,若不是寧國……」李恬皺了皺眉頭,沉默了片刻才接著道:「我一時想不出還有誰家,得趕緊查清楚這事。」

  「用不用想法子打點打點?這沒有曲引,千春坊就只能關門了。」程掌櫃憂慮更重,李恬擺了擺手道:「不用,這不是花銀子能了結的事,咱們的銀子得用到刀刃上,這會兒最要緊的是打聽明白那曲引被誰拿了去。」

  「是,東家放心。」李恬的淡定和胸有成竹讓程掌櫃一顆心落定,面容放鬆的拱手應道,李恬也不多耽誤,一邊抬手戴帷帽,一邊吩咐道:「你替我傳個話給孫六,讓他盯死千春坊的趙掌櫃,事無巨細,一日一報。」

  「是!」程掌櫃乾脆應諾,開門送出李恬和悅娘,從門縫裡看著兩人轉出巷子看不見了,才鎖了門,想想榮安堂的事和李恬的篤定,輕鬆的舒了口氣,背著手一路出了當鋪,尋孫六傳話去了。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8-4 11:59 PM

第二十五章 謀事在人

  李恬上了車,脫下帷帽拿在手裡,怔怔的看著輕輕晃動不停的靛藍粗布車簾,悅娘盤膝坐舒服了,看著李恬問道:「怎麼啦?你不是有法子了?」李恬轉頭看著悅娘,一臉苦笑道:「你當我是神算子,世無難事,算無遺策?」

  「咦?你跟程掌櫃說的那麼篤定,什麼早就想到了,什麼銀子要用到刀刃上,就是一幅神算子模樣!」

  「你看看程掌櫃那樣子,臉都灰了,我要是不撐起氣勢鎮住場子,程掌櫃害怕了,孫六也害怕了,這仗還沒開始打,我兩隻腳先折了,也不用別人打,自己就先敗了!」

  「噢!」悅娘瞪著李恬,半晌才憋出話來:「那你到底有沒有主意?」

  「有一點。」

  「啊?就一點?那你有把握沒有?有多少把握?」

  「悅娘,有句話,叫謀事在人,成事在天,這世間哪有什麼把握?只有運氣。」李恬垂下眼簾道,悅娘連眨了幾下眼睛,盯著她看了半天,呼了口氣道:「你的話虛虛實實,淨是兵法,不過看你這樣子,神神道道的,還真有那麼幾分仙氣兒。」

  孫六送過來的信兒很多,李恬理了兩天,圍著簷廊低著頭轉了無數圈,讓人備了車,往榮安堂過去。

  王掌櫃和孫二掌櫃接了李恬進去上房,李恬先叫了王掌櫃進來,客氣的站起來受了半禮,讓著王掌櫃落了座,直截了當的道:「王掌櫃真要把這榮安堂大掌櫃讓給孫二掌櫃做?」

  「算不上讓,」王掌櫃欠身笑道:「這兩年鋪子裡大小的事都是孫二掌櫃經手打理,我不過坐蠹兒把個總,這榮安堂大掌櫃,他能當得,我年紀大了,經了去年的事,」王掌櫃停住話,仿佛在想怎麼說才合適:「去年那事,東家寧舍鋪子也要保我這條老命,孫二掌櫃對東家是打心眼裡信服,這榮安堂交給他,東家儘管放心。」

  「嗯,」李恬舒了口氣,微笑道:「這樣最好不過,正好我這兒有些事,得有個像您這樣老成周到的掌櫃主持,想請您再辛苦一兩年幫一幫我,年例比現在加三成,您看可成?」

  王掌櫃怔了下,看著李恬遲疑道:「不知道東家……我沒別的意思,就怕做不好,誤了東家的事。」

  「您能做好,我一個女孩子家,不好拋頭露面,曹四家的雖說仔細能幹,可她畢竟也是女子,在外頭奔波不便,我這兒總得有個信得過的人,幫著奔波些外頭的事。」李恬解釋道,王掌櫃想了想點頭道:「東家若信得過我,成!」

  「多謝王掌櫃,我這兒的事急,明天就有事兒請您跑一趟,咱們今天就跟孫二掌櫃和大傢伙兒說了這事,您看可好?」李恬綻放出笑容商量道,王掌櫃忙點頭答應,李恬示意悅娘叫進孫二掌櫃,將和王掌櫃商量好的事說了。

  孫二掌櫃雖說年前就知道王掌櫃跟東家提過這事,可壓根沒敢多想,他不過三十出頭,這榮安堂是京城生藥鋪頭一塊牌子,東家怎麼放心交到他手裡?這會兒聽了李恬的話,只激動的一張臉紅漲,努力壓著心裡的激動,想顯得大方鎮靜些,可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李恬笑看著他道:「王掌櫃信得過你,我就信得過你,只是,」

  李恬頓了頓笑道:「王掌櫃我還有差使給他,他可不能做你的二掌櫃,你自己挑一個合適的二掌櫃吧,我一個女兒家不便拋頭露面,這事兒就讓王掌櫃代我跟大傢伙兒說一聲,今晚上早點關門,到清風樓叫幾桌上等席面,大家好好賀一賀。」李恬邊說邊站起來,戴上帷帽往外出去。

  王掌櫃忙和孫二掌櫃一路送出來,悅娘經過孫二掌櫃,重重拍了下他的肩膀誇獎道:「好小子,有出息!」,這一巴掌直拍的孫二掌櫃趔趄了兩三步才站穩,看著悅娘目瞪口呆。

  李恬和悅娘出了榮安堂,直奔樊樓過去。樊樓那間僻靜的雅間裡,程掌櫃和孫六已經等在雅間內,見李恬進來,程掌櫃和孫六忙上前見禮,李恬也不坐,走到窗前,看了眼窗外枯青依舊的竹林,轉頭示意孫六。

  「旁的倒沒什麼,只一樣,趙掌櫃和溫國公府的戴管事一前一後進千春坊後的劉七酒店,再一前一後出來,從年前到昨天,一共有六回了。」孫六看著程掌櫃道,程掌櫃擰著眉頭,看著李恬道:「東家,昨晚上我跟點檢所的幾個書辦喝酒,得了幾分准信兒,那曲引,確實是被溫國公府拿了。」

  「嗯,這就能合到一起去了,」李恬低頭撥了撥手爐裡燒了一半的香餅子,沉默了片刻,才抬頭看著兩人道:「千春坊年裡年外已經緊趕著訂足了今年一年要用的糧食、酒桶等物,都是買定的死契。」李恬話語閑淡,程掌櫃卻聽的輕輕抽了口涼氣。

  李恬轉頭看著窗外出了會兒神,轉回頭,微微眯著眼睛,鄙夷的曬笑一聲,看著兩人道:「照明面上的規矩,這各家酒坊能得多少曲引,要看四月一新酒競的如何,虧的她動手早,咱們還有機會。我讓你尋的人,尋到了?」李恬最後一句話是對孫六問的,孫六忙點頭道:「尋到了,這都不用尋,滿京城誰不知道袁秀才最會寫雜劇,可這袁秀才是個怪人,簡直……四六不分。」孫六一臉苦相:「他十幾歲就中了秀才,聽說還是個頭名,可從那往後年年考年年不中,連考了十年,第十年還是沒考中,就在貢院牆上寫了首什麼歪詩,被捉進去打了二十棍子,從那以後他再也不考了,就在瓦子勾欄裡混,混的一年比一年落拓窮困,脾氣卻一年比一年大,他給自己起了個號叫頑石,還真就是塊頑固的臭石頭。」

  「他可有妻兒?」李恬問道,孫六搖頭笑道:「誰肯嫁他?他家貧人醜不說,又愛逛窯子喝花酒,他就對女伎特別好,不分老少美醜,都體貼得很,有多少銀子花多少銀子,再加上他有那份歪才,寫個雜劇,寫個小曲兒,不拘誰唱,一唱就紅,在勾欄瓦子裡也算吃得開,他要是肯好好兒的給人寫雜劇寫小曲兒,也早發財了,偏他脾氣大,非得看順眼了才寫,寫了也不要銀子,看不順眼,不管是誰、多少銀子都不寫,為了這個,被人打過多少回黑棍,就是打不改,這麼大才,如今也就能混個溫飽。」

  李恬皺起眉頭,孫六忙從懷裡掏出一卷薄宣紙遞給李恬:「這是除了那些雜劇、小曲兒外他寫的東西,都在這兒了,他這人懶,沒多少東西,您看看。」李恬接過,抽開來,凝神看的極仔細,足看了小半個時辰,才將兩尺多長的一卷紙看完,慢慢的卷著紙卷,看著窗外出了好一會兒神,漸漸綻放出笑容道:「嗯,也是個難得的奇才,你打聽打聽他常在哪一處出沒,除窯子外。」

  「是!」孫六忙答道,程掌櫃不解的看著李恬,李恬想了想,接著吩咐道:「聽說武成林最愛捧女伎,什麼唱小曲兒的、玩雜耍、演雜劇的,只看長相不分出身,打聽打聽,他現在最迷哪個女伎。」

  「他也愛男色,只打聽女的?」孫六問了一句,李恬厭惡的皺了皺眉頭道:「不拘男女,打聽的越清楚越好。」

  「東家這是要?」程掌櫃遲疑的問道,李恬轉頭看著他微笑道:「先看看再說,這裡頭變數太多。」

  「是!」程掌櫃知道自己問多了,忙應了一聲,長揖到底,和孫六一起目送李恬出了雅間。

  離桑家瓦子不遠的一條巷子裡,天剛朦朦亮,袁秀才兩隻手袖在胸前,寒噤噤的縮著脖子拱著腰,一路拖拖遝遝、打著呵欠往巷子口的瓠羹店進去,店門口的小兒見他進來,忙倒了洗臉水送過去,袁秀才往炭盆旁靠了又靠,先烤烤手去了幾分寒氣,這才卷起袖子,將手伸進滾燙的水裡,直燙的嘻嘻哈哈不停的抖著腿腳,把兩隻手燙得通紅發熱,這才擰了棉帕子,抖開捂在臉上,痛快的呻吟了一聲。

  袁秀才洗了臉,又接過小兒遞上的柳枝,用力捏松擦了牙,漱了口,站起來舒服的伸了個懶腰,跺了跺腳,理了理衣服重又坐下,小兒已經送了碗多加薑蔥的八寶擂茶上來,袁秀才端起碗呼嚕嚕吸了一大口,鼓在嘴裡閉著眼睛品了好一會兒,才慢慢咽下,長長吐了口濁氣。

  王掌櫃坐在角落裡的一張桌子旁,端著碗茶似喝非喝的看著他,眼見他一碗茶喝了一半,看起來眉宇舒展,神清氣爽,這才站起來,不緊不慢的走到袁秀才桌子邊,坐到了袁秀才對面。

  袁秀才厭惡的擰了擰眉頭,放下手裡的茶碗,抬頭看著笑容可掬的王掌櫃,不等他說話,王掌櫃先含笑開口道:「聽說頑石先生是俠義爽快之人,在下也不兜圈子,直話直說,敝東主想和先生做筆生意。」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8-5 12:01 AM

第二十六章 酬勞

  「我不是生意人!」袁秀才對王掌櫃的直爽好像頗為欣賞,竟沒有暴跳如雷趕走他,王掌櫃暗暗舒了口氣笑道:「敝東主也不是生意人,蔽東主說,頑石先生脾氣與才華相宜,勉強能讓人看得入眼,這才想把這筆生意送予先生做。」

  袁秀才氣的臉青,王掌櫃不容他開口,接著道:「先生於雜劇小曲兒乃當世一絕,蔽東主想請先生照蔽東主的意思寫一出小雜戲,蔽東主說了,世間若有人能將她的意思寫出一二,也就是先生了。」

  袁秀才一會兒氣的白眼往上翻的下不來,一會兒又聽的極為受用,竟這麼由著王掌櫃一句接一句往下說:「至於酬勞,先生這等人物,若談金銀這等凡俗之物,實在有辱先生清耳,還請先生得空移駕貢院外麥梢巷口木記湯麵店,蔽東主的酬勞現已置於店中,先生這樣大智慧之人,進去必能看見。在下就不陪先生去了,明天一早,在下還在這裡恭候先生,再細說詳情。」

  王掌櫃說完,站起來沖氣的鼻歪眼斜的袁秀才拱了拱手,轉身到櫃檯前,一邊排著大錢結帳,一邊悄悄從袖子裡撥出塊銀子,夾在大錢中推進去笑道:「多謝掌櫃指點。」

  「不謝不謝,官人慢走。」掌櫃眉開眼笑的收了銀子,這袁秀才真是交了好運道了,就為打聽他這古怪脾氣,有人竟肯花銀子!

  袁秀才只氣的喘著粗氣,重重捶著桌子,掌櫃忙上前端走擂茶碗勸道:「這種不知人情世故的瘋子多了,先生理他做甚?」袁秀才翻著死魚眼斜著掌櫃,突然猛力擊了下桌子,‘呼’的站起來,從掌櫃手裡奪過擂茶碗,將半碗擂茶仰頭幾口喝了,看著掌櫃瞪眼道:「老子就是不知人情世故的瘋子,怎麼樣?!老子偏要去看看!」說著,將碗塞進掌櫃懷裡,氣哼哼的揚長而去,掌櫃笑眯眯的看著他,伸手摸了摸荷包裡的那塊銀子,他是生意人,講究買賣公平,人家錢給的足夠,咱這忙就得幫好。

  袁秀才這口氣憋著,竟一口氣奔到了麥梢巷口,站在巷子前後一個轉眼,就看到了漆黑發亮的木記招牌,袁秀才怒氣衝衝沖進鋪子裡,三十來歲、乾淨俐落的焌糟笑容可親的迎上來讓道:「官人裡面請。」袁秀理也不理她,站在店內連轉了兩三圈,也沒看到所謂的酬勞在哪裡。這就是間普通之極的湯麵鋪子!

  「官人頭一回到小店來吧?」焌糟脾氣極好,俐落的給旁邊的客人上了麵,看著袁秀才還站在店中間四下張望,依舊笑容可掬的招呼道:「這兒敞亮,官人這裡坐吧,先喝杯小店的清茶再下麵,還是這會兒就下?」袁秀才甩著袖子又轉了個圈,還是什麼也沒看到,礙著那句‘大智慧之人進去必能看到’,袁秀才隱隱覺得有些難堪,卻壓根沒有王掌櫃騙他的念頭,王掌櫃看著實在太過忠厚可靠。

  袁秀才再看了一遍,不禁有些惱羞上臉,理也不理焌糟的指引,逕自在靠門的桌子前坐下,好脾氣的焌糟端了杯清茶,客氣熱情的放到袁秀才面前,徑直團團轉著招呼客人、遞茶、送麵、收碗去了。

  袁秀才一寸寸察看著店內各處,連半絲兒酬勞的影子也沒看到,正漸生疑心,想自己是不是被人騙了,胸口的悶氣一點點往上湧的厲害,只見一個單薄黃瘦、寒寒瑟瑟的長衫男子進來,袁秀才一眼就認出這是在大相國寺門前擺攤兒賣字的孔秀才,在貢院、大相國寺一帶賣字兒、賣酸文的窮酸文人,他幾乎都認識。

  焌糟熱情的迎上孔秀才,引著他坐到靠近茶爐的暖和之處,遞了杯清茶,孔秀才握住杯子暖著手,沖東面牆上掛著的一排十來個水滴形狀的木牌道:「一碗水麵,重麵重青。」

  「好咧!黃酒還是加薑絲熱?今天小菜有新鮮的糟拌筍絲,先生要不要嘗嘗?」

  「酒多熱一會兒,就要糟拌筍絲。」

  「再配碟花生米?」

  孔秀才笑著點了下頭,焌糟伸手從牆上取了塊水滴牌送進去,先托了一碗熱熱的黃酒,一碟糟拌筍絲、一碟花生米出來,不大會兒,又托了碗熱氣騰騰的肉絲麵出來,孔秀才舒服的靠在椅背上,慢慢喝著黃酒,吃著花生米,喝完了酒,才掂起筷子埋頭吃麵,除了那個焌糟熱情隨和的出奇外,袁秀才實在沒看出什麼不尋常處,不過讓孔秀才這麼一打岔,倒把他心裡的那股怒氣打消掉不少,袁秀才看著孔秀才吃了一會兒面,無趣的移開目光,看向新進來的兩個穿著厚實的絲棉綢長衫的男子,兩人挑了張桌子坐下,笑容溫和的吩咐焌糟道:「四碗麵,一碗爆鱔麵、寬湯少青,一碗大肉麵,寬湯重青,另兩碗添泉水裡。」

  「兩位官人稍寬坐,這就好。」焌糟熱情的送上兩杯清茶,收了麵錢,順手掛了兩個水滴牌到牆上,不大會兒,就送了兩碗麵過去。

  袁秀才怔怔的看著牆上取下一個,又掛上兩個的一排水滴木牌,隱隱覺出絲不對勁,忙轉頭看著已經吃完了麵,正端著碗喝麵湯的孔秀才,孔秀才吃完了面、喝乾淨湯,又不緊不慢的要了杯茶喝了,站起來,在焌糟的熱情相送中出了小店,他竟沒付面錢!袁秀才嘴巴微張,呆了片刻,‘呼’的站起來,兩步衝到牆前仰頭去看。

  牆上整齊的釘著四排掛鉤,一排大約有十幾個鉤子,最上一排掛鉤上面,寫了幾個只有核桃大小的黑字:「滴水恩,湧泉報」。湧泉報!湧泉是自己的字!袁秀才心下‘忽通通’猛一陣跳,難不成這就是酬勞?可這滴水之恩、湧泉相報太過俗語……

  「官人是頭一回來吧?」焌糟又熱情的上前招呼道,袁秀才忙點頭應道:「是頭一回,這是什麼意思?我看剛才那個秀才吃了麵沒給錢。」

  「官人寬坐,您是瞧著這牆上的牌子有意思不是,小婦人也覺得這事怪人怪,有意思得很,我們掌櫃說,這是一位常來小店吃麵的客官讓我們掌櫃做的,那位客官每天出二十碗麵錢、酒錢不拘多少,有一碗算一碗,掛二十個牌子在這牆上,起了個名字叫水麵,但凡有銀錢上一時為難的,只要牆上有水牌,進來就能要一碗水麵一碗黃酒,若有客官肯往牆上添水麵,多少不拘,叫添泉水,那位客官說,這是他一位朋友的心願,他是替他朋友做的這善事,這善事怪吧?送麵也就算了,還要送酒,這酒哪是窮人吃的起的?唉,都是有錢人的事,俺們這些小婦人不懂!小店的面味道可是出名的好,官人要吃碗什麼麵?您看,今天有五種麵,肉絲酸筍面可是剛剛新鮮上市的!」焌糟言語爽利,三言兩語說了牆上牌子的奧妙,又推薦起湯麵來,袁秀才呆了好半晌,才忙招呼道:「兩碗肉絲酸筍麵,一碗添泉水!」

  吃了麵,袁秀才又坐了好半天,才背著手出來,走出十幾步,停住步子,轉身望著乾淨清爽非常的小小湯麵館,瞇著眼睛看的出神,這是誰?知道他名濤字湧泉號頑石容易,可他怎麼知道他發過這願?要是有本事有了錢,就讓在這大相國寺和貢院討生活的窮士子們不管什麼時候都能體體面面的喝杯水酒、吃碗熱湯水,他怎麼知道的?那管事和東主都不是凡俗人……

  袁秀才呆看了好大一會兒,才轉過身,背著手往桑家瓦子晃過去。

  第二天一早,袁秀才照樣晃進桑家瓦子附近的瓠羹店,洗臉擦牙喝八寶擂茶,王掌櫃這回等他喝完了一碗擂茶,才站起來坐到袁秀才對面,神定氣閑的看著袁秀才笑道:「先生昨天看的可滿意?」

  「你們東家做善事,關老子屁事!」袁秀才斜著眼睛道,王掌櫃眯眯笑著只不答話,袁秀才等了好半天也不見王掌櫃說話,忍不住開口道:「我說過了,你們東家做善事,關老子屁事!」

  「唉,」王掌櫃輕緩的歎了口氣:「可惜了,先生既不滿意這酬勞,在下只好替東主道句煩勞,就此別過。」王掌櫃說著,站起來就走。

  「回來!」袁秀才氣的脖子都粗了:「你就是這麼替東家辦事的?一句不合就走?」

  「先生不知,東主有交待,說先生不是凡俗世間人,千萬不能用俗世間你謙我讓的虛禮來待先生,先生若覺得可,自然就可,先生說不可,那就是不可,囑咐在下萬不可若待俗人一般,跟先生虛來讓去,那就是徒惹先生笑話了。」王掌櫃客氣非常的解釋道。

  袁秀才連翻了幾個白眼,斜著王掌櫃,牙痛般齜牙咧嘴道:「你們東家……好生清雅,我問你,你們東家怎麼知道我這心願的?」

  「不瞞先生說,」王掌櫃重又坐下笑道:「在下不知道,先生和我們東主都是清雅高人,我們東主說過什麼聞弦音而知雅意,在下一個俗人,哪裡懂這個?」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8-5 12:03 AM

第二十七章 另擇高枝

  「你這話,我還真生不得氣,」袁秀才說不出什麼表情的看著王掌櫃:「一看你就是個老實人,你和貴東主,倒都是……都是……」袁秀才一時想不出怎麼形容:「有意思,你們東主要寫什麼戲?先說好,我想怎麼寫就怎麼寫,但凡有一星半點惹我厭煩了,這事就算完!」

  「不瞞先生說,我也不知道寫什麼戲,這是我們東主的一處別院,就在離這兒不遠,先生午後若得閒,我們東主想請您喝杯茶,再說這雜劇之事。」王掌櫃從袖中取了張紙條推到袁秀才面前,袁秀才掂起紙條看了眼,又將紙條推回去道:「好,我就去會一會你們東主!」

  轉眼二月中,幾家鋪子的掌櫃照例聚在榮安堂後院,李恬帶著悅娘、曹四媳婦進來,兩人垂手侍立在李恬身後,幾個掌櫃拱手見了禮,李恬客氣的側身受了半禮,讓著諸人落了座,也不多寒喧,看著千春坊的趙掌櫃問道:「這已是二月中,點檢所那邊,曲引的事定下來沒有?」

  趙掌櫃遲疑了下陪笑道:「還沒有信兒。」坐在左邊頭一張扶手椅上的王掌櫃皺了皺眉頭,李恬垂下眼簾,端起杯子喝了口茶,慢慢放下杯子,看著趙掌櫃微笑問道:「往年都是什麼時候能有確信兒?」

  「往年都是黃大掌櫃統總辦這事,小的……倒沒留心。」趙掌櫃咽了口口水推諉道,李恬聲音柔和的轉了話題問道:「今年糧食、酒桶什麼的,都備下了沒有?」

  「東家放心,都備下了。」趙掌櫃見李恬不再糾纏曲引的事,暗暗鬆了口氣,忙微微探身殷勤的答道:「今年一年要用的糧食、酒桶、酒瓶訂單全都下好了,絕不會誤了事。」

  「活契還是死契?」

  「死契。」趙掌櫃心裡隱隱有一絲不安,忙跟著解釋了一句:「死契要便宜不少,反正都是必定要用的東西。」

  「往年也是這麼早就全定下了?也是這麼一次下足一年的量?也都是死契?」李恬一迭連聲問道,趙掌櫃額角滲汗,一時惱羞成怒,直直的看著李恬道:「東家,這做生意一年有一年的行情,若跟打理家務一樣,凡事都照往年舊例就行了,那也不用要我們這些掌櫃,東家委個管事婆子都能管鋪子了!」

  「趙掌櫃說的極是,今年確實不同于往年,外婆過世,黃大掌櫃突然請辭,榮安堂差點被人訛詐走,」李恬頓了頓,聲音平平面無表情的接著道:「正是該放手大幹一場的時機呢!」趙掌櫃面皮紫漲,直瞪著李恬,李恬目光冷冷的直視著他,直看的趙掌櫃硬生生的扭過了頭。

  剛做了榮安堂大掌櫃沒幾天的孫掌櫃下意識的直起上身,正要說話,王掌櫃用目光制止了他,掃了眼其它四位眼觀鼻、鼻觀心端坐不動的掌櫃,輕輕咳了一聲,打斷了屋內令人窒息的沉默道:「凡事都怕個萬一,今年確實不同於往年,萬一曲引的事有變化……」

  「能有什麼變化?咱們千春坊領這十幾張曲引也不是一年兩年了!」趙掌櫃尋到了出氣處,張嘴就把王掌櫃堵了回去。

  孫掌櫃瞪著趙掌櫃,剛要開口幫王掌櫃幾句,李恬抬手制止道:「既然趙掌櫃有如此把握,這是好事,眼看著離點檢所開煮競酒也沒多長時候了,趙掌櫃好好看著釀好今年這競標酒,我的意思,今年咱們要爭一爭這競酒會上的頭一塊牌子。」

  孫掌櫃怔神的看著李恬,這一句跳躍的太快,其它幾位掌櫃也愕然而困惑的看著李恬,怎麼突然要競這頭牌酒了?王掌櫃面無表情的垂下眼皮喝茶,趙掌櫃楞了楞,眼裡閃過陣喜色,忙笑應道:「東家這想法不還是和小的想法一樣?東家真是聰明人。」

  李恬似笑非笑的掃了他一眼,又議了幾件旁的事,遣散了眾人,卻留了一句趙掌櫃道:「趙掌櫃請留步,還有句話和趙掌櫃商量。」

  趙掌櫃只好留住步子,臉上帶笑,也不落坐,背著手站在屋子中間,居高臨下的瞄著李恬,李恬慢慢抿著茶,看著眾人出了屋,這才放下杯子,微微仰頭上下打量著趙掌櫃,帶著絲笑意道:「聽說做掌櫃這一行當,最重信譽二字,賓主不合乃是常情,可若吃裡扒外行叛主之事,哪怕只做過一回,這名聲也算徹底壞了,可是這樣?」

  「東家這話我聽不懂!」趙掌櫃身子一下子挺的僵直,目光兇狠的盯著李恬,強硬非常的回道,李恬嘴角挑出絲譏笑,憐憫的斜著趙掌櫃,帶著絲懶洋洋的憐惜之意道:「有句話,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就只有枯骨一具了。人哪,關鍵時候那幾步,可千萬不能走錯了。」

  說著,扶著椅子扶手站起來,曹四媳婦忙上前舉起帷帽幫她戴上,李恬抖了抖垂到腳面的黑色綃紗,冷冷吩咐道:「好好釀幾壇好酒出來,別誤了我爭這競酒會的頭名!」

  說著,不等趙掌櫃答話,徑直從他身邊擦身而出走了。

  趙掌櫃臉上青紅不定,呆站了好大一會兒,才重重呼了口氣,往地上‘呸’了一口,大步從前門出了榮安堂,站在街上躊躇了片刻,徑直往離溫國公府不遠的一處酒店過去。

  王掌櫃將李恬送出角門,眼看著李恬要上車,忍不住說道:「東家,有句話……」李恬忙轉身回來,看著王掌櫃等他往下說,王掌櫃低聲道:「東家,趙掌櫃的事,看著您心裡有數了,您說要爭這競酒第一,是不是打算著拿下了第一,點檢所怎麼著也得給幾份曲引?」

  李恬遲疑了片刻,點了下頭,王掌櫃苦笑道:「東家,到競酒那天,這曲引早就發完了,哪裡還有用?您?」

  「會有用,您放心。」李恬聲音低卻肯定的說道,王掌櫃點了點頭,不再多話,看著李恬的車子走遠了,才長長歎了口氣,背著手進了院子,一個女孩兒家有這麼大一份家業,這哪是什麼福氣,這是累贅!

  溫國公府正院上房,寧國大長公主半閉著眼睛歪在炕上,腳邊兩個滿頭珠翠、穿戴華麗的小丫頭拿著白玉美人錘輕緩有度的給她敲腿,炕前,溫國公武成林蹺腿坐在炕前的扶手椅上喝著茶,戴管事躬身垂手站在炕前,正回著話:「……尋的急,倒沒什麼大事,只說李家那小妮子放言要爭今年競酒會的第一。」

  「爭第一?她好大口氣,她能爭得過清風樓?做夢呢!」武成林撇著嘴嗤笑道,寧國大長公主掃了他一眼道:「不能太小看了那小妮子,她十歲就開始跟她外婆學著打理庶務,這做生意的本事,只怕你還不如她呢,想爭就讓她爭去。」

  「老祖宗,會不會?再生出什麼事來?」戴管事餘悸未消的看著寧國大長公主道,榮安堂那回就是因為一紙判書生出了天大的風波,到手的鋪子又送了回去。

  「能生出什麼事?那妮子不過打著若爭了這第一在手,點檢所怎麼著也得顧著這第一的面子,給她幾份曲引,到底年紀小不經事,這曲引還能留到四月競酒?早半個月就派光了,讓她爭去,她願意給咱們做件描金繡鳳的嫁衣裳,咱們就安心等著收下,就當是榮安堂的折補了。」寧國大長公主看著兒子接著道:「她在前頭替咱們爭這第一,咱們若順手就幫上一把,這是好事!」

  「是!」戴管事聽寧國大長公主如此說,心裡一塊大石頭落了地,長揖到底重重應諾道,武成林也隨口答應了一聲,心裡飛快的盤算起來,能不能借著這個由頭兒從阿娘手裡多套個幾千兩銀子出來?

  二月下旬,京城已經迎春綻放、嫩柳吐綠,一派早春的盎然生機,王掌櫃在離桑家瓦子兩三條巷子的一處宅院二門裡下了車,背著手,一邊往裡走,一邊欣賞著早春的景色。

  這一處是照李恬的意思,專程租來給袁秀才寫劇本排雜劇用的,房舍雖略有些老舊,卻勝在園子深廣,圍牆高大。

  王掌櫃沿著青石小徑一路直往裡走,一直進到隱在園子南邊一處桃花叢中的暖塢中,袁秀才看中這處地方,選做了起居之處。

  外頭臨時雇來的女使打起簾子,示意王掌櫃輕聲,王掌櫃點頭示意知道了,輕手輕腳的進來,見袁秀才正站在窗前,閉著眼睛,手裡的摺扇拍在掌心打著拍子,用嘶啞難聽的嗓子哼唱著一支小曲兒。王掌櫃是常來常往的,早就聽慣了袁秀才這難聽之極的公鴨嗓子,尋了張椅子悄悄坐了,等袁秀才改完這支小曲兒。

  袁秀才反反覆覆唱了停、停了唱,足足唱了一個多時辰,才得意的一聲「妙啊」,轉過身,提筆蘸了墨,飛快的寫下了剛剛改好的一支曲子。袁秀才改好曲子,掂起紙,又讀了一遍,這才滿意的將紙放到幾案上,轉頭看見王掌櫃驚訝道:「你什麼時候到的?你這腳步越來越輕悄了,我竟沒聽見。」

  「到了有一會兒了,這曲子又改了?」王掌櫃笑道。

  「嗯,還有一支曲子也得改,不夠哀怨……」袁秀才長篇大論說了一通,這才想起件要緊的事,趕緊問道:「怎麼樣?你們東主看的怎麼樣了?」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8-5 12:04 AM

第二十八章 各有謀算

  「我們東主拿到先生的本子,簡直就是一口氣看完的,說妙極,也就是先生能寫出那樣的本子來。」王掌櫃滿臉笑容,袁秀才得意的飛著眉梢哈哈大笑了幾聲,不謙虛道:「那是,若論寫這本子,我若認了第二,誰敢當得第一?!」

  「我們東家說了,一事不煩二主,這出雜劇就煩先生幫忙排出來。」王掌櫃笑眯眯道,袁秀才滿口答應,他本來就不喜別人排他寫的戲,總覺得排不到他心裡去,剛答應了,心裡轉了個圈,正要開口,王掌櫃接著道:「我們東主說,看先生這本子,這姚玉堂就得姚纖纖才最合適。」

  「著呀!」袁秀才撫掌興奮道:「英雄所見略同,不瞞你說,老夫寫這姚玉堂,心裡就想著這纖纖小姐呢,確實非她不能稱吾意!,只是這纖纖小姐身價可高得很。」

  「先生覺得好就行,身價都是小事,我們東主還說了,這男角兒想請周二郎出演。」

  「周二郎?」袁秀才驚訝非常:「周二郎去年年初就自己贖了身,再沒登過台,誰還記得他?那麼多俊美小郎,貴東主怎麼偏想起他來了?」

  「周二郎雖說沒再登過台,可功夫也沒撂下,聽說他如今做雜劇教習為生。」

  「嗯,」袁秀才站起來轉了幾個圈子,看著王掌櫃道:「你這麼一說,還真是,周二郎與別的小郎比,雖說俊美上差些,可那份書卷氣難得,他和纖纖還真是……極配!貴東主好眼力!」

  「先生也覺得好,那真是太好了,這事還得煩請先生出面邀請才好,至於銀子,先生要用多少只管跟我說,還一樣,我們東主的意思,先生排的戲,大處不能馬虎,小處也馬虎不得,這行頭什麼的最好依戲新制,我們東主的意思,衣服就托在天衣坊訂制,讓我問問先生行不行,至於頭面首飾,也依先生的意思新制就是,這事我得求一求先生,您可得早點把這行頭定下來,這頭面首飾還好,衣服要繡在裁,可是件極吃功夫的事!」王掌櫃瑣瑣碎碎的說道。

  袁秀才聽的怔神,看著王掌櫃意外道:「這可得費不少銀子!」

  「我們東主說了,先生的本子是顆夜明珠,總不能用一塊破布托起來,一定要相宜才成。」王掌櫃笑容滿面,袁秀才愉快之極的哈哈大笑道:「貴東主真是個難得之極的雅人,這戲排的爽氣!爽氣極了!請貴東主放心,到時候必定哄動京城!」

  二月底,程掌櫃遞了信兒進來,千春坊的曲引全數被寧國大長公主拿去,今年千春坊一份曲引也沒有,程掌櫃苦悶的看著李恬,李恬早有預料,看著程掌櫃寬解道:「她要就讓她拿去,咱們沒有曲引不能釀酒,她拿了曲引釀不出酒也一樣難交待,想吞下千春坊,做夢呢,且不管這個,眼下有更要緊的事。」

  「是。」程掌櫃答應一聲,看著李恬問道:「趙掌櫃肯定不能再用了,千春坊的二掌櫃是趙掌櫃的族侄,只怕也不能再用,要不要再留心個合適的掌櫃?」

  「暫時不用,」李恬低頭想了想回道:「一來這會兒沒法找,二來,若有什麼事,有王掌櫃呢,好歹能支撐一陣子,到時候再說吧。」

  程掌櫃答應一聲,不再多問。

  陽春三月,萬花爛漫,牡丹芍藥、棣棠木香爭相盛開,京城不分貧富,都忙著逛金明池、瓊林苑,出城游春賞景、關撲遊戲,看雜劇、雜耍聽小曲兒,盡享這一年麗春之景。

  二月底,就有幾家小報率先暴出京城寫雜劇小曲兒第一人袁秀才正在排一出新劇,據說這新劇是袁秀才漚心瀝血之作,袁秀才為寫這個戲,夜不能寐,神魂顛倒,幾近瘋狂,一時成了瓦肆酒樓話題之一。

  三月初,青蓮樓風頭正盛的行首姚纖纖一連數日不見蹤影,惹的幾個仗著幾個閒錢,非要見姚纖纖的富家浪蕩子竟動手要砸了青蓮樓,沒想到這一砸招出了溫國公武成林,扭著幾個浪蕩子送了官,成了京城一件熱鬧新鮮事,跟著這新鮮事,又傳出了姚纖纖之所以不見蹤影,是在排袁秀才的新劇。

  接著又傳出從前雲程班的周二郎──曾經京城扮相最文雅俊秀的小生,也重出江湖,排演袁秀才的新劇,一時間,袁秀才這神秘的新劇成了瓦肆酒店街巷間最熱門的話題。

  五皇子秦琝從木記湯麵館出來,也不上馬,抖開摺扇來回晃著,走了十來步,停住步子轉頭看著木記的招牌,又轉身往前走了幾步,轉頭看著小廝問道:「今天初一?」

  「是,三月初一。」小廝忙躬身回道,秦琝臉上露出絲笑意,將摺扇遞給小廝,接過韁繩上了馬,往府衙方向指了指道:「去府衙。」大皇子秦琰現在逢初一、十五到府衙視事,這兒離府衙不遠,也算是順路過去看看。

  五皇子在府衙門口下了馬,沒等發問,大皇子秦琰身邊的長隨明安已經看到他,一邊急揮手示意小廝進去稟報,一邊一溜小跑迎出來,滿臉笑容的又是長揖又是陪笑:「五爺怎麼來了?大爺正在衙門裡頭跟侯府尹他們說話兒。」五皇子在下人中口碑極好,一來待人極隨和沒架子,二來手面大,見面必賞,一賞必是二兩以上的小銀錁子。

  「出來吃麵,正好經過府衙,順道兒過來看看大哥,明兒就不用到你們府上去了。」五皇子隨手扔了塊小銀錁子給明安,明安接過銀錁子忙謝了,躬身引著五皇子往裡進,五皇子‘嘩’的抖開摺扇,轉著花樣兒搖著,一邊打量著府衙的景致,一邊跟著明安往正堂過去。

  剛跨進正堂院子,侯府尹帶著府衙諸官吏已經急迎出來,五皇子摺扇半收,極隨意的沖眾人拱手笑道:「你們忙你們的,我來看看大哥,看一眼就走,不耽誤你們。」

  「什麼叫看一眼就走?」大皇子秦琰三十歲左右,一身蟹殼青素綢長衫,腰間圍著條瑩潤的羊脂玉帶,長直玉立,看起來極溫文儒雅,站在正堂簷廊下,滿臉溫暖的笑意,看著五皇子秦琝問道,秦琝急忙將摺扇遞給小廝,緊走幾步到臺階下,恭敬的長揖見禮笑道:「昨晚上就開始想大哥了,掐指一算,果然又到月初了,一早上出去辦點要緊的事,回來正好路過府衙,又掐指一算,想起大哥這一陣子月初月中都得到這衙門苦捱半天,就順路過來先看大哥一眼。」

  大皇子被他說的又氣又笑,一邊背手側身先往正堂進去,一邊問道:「什麼事能勞你一早就出來?」

  「去貢院前麥梢胡同的木記湯麵店吃螺螄麵,今年這螺螄麵我尋了三四家木記了,就麥梢胡同這家有,這螺螄面一年就賣這十來天,今早上再尋不到,說不定今年就吃不上了,這事太大了,可惜大哥不吃這些東西,當真是鮮美無比,天下無雙,一碗麵下去,通體舒泰。」五皇子一邊緊跟在大皇子身後往正堂進,一邊問一答十。

  侯府尹等諸人也跟進來各自落了座,旁邊小廝點了碗茶送上來,五皇子接過抿了一口,放下杯子笑道:「木記的茶也有意思,就是把茶餅子掰一塊,用細棉紙包了放大陶壺裡,燒開水倒進去,泡出來的青黃的湯兒,起了個名兒叫清茶,有意思!」

  「這喝法在前朝隱士中風行過一陣子,看來這湯麵店的掌櫃倒是個雅人。」侯府尹笑著接了句。

  「對對對,我也這麼覺得,這木記的東家必是個難得的雅人,這幾家麵店不俗的很,侯府尹也愛吃木記的湯麵?」五皇子尋到知音般興奮看著侯府尹道,侯府尹忙擺手笑道:「我是南人,不喜麵食。」五皇子一臉失望的‘噢’了一聲,郭推官欠了欠身子,拱手笑道:「木記湯麵確實味美得很,下官常去,隔個三五天不吃就得犯思念。」

  「我就說,這麼大個府衙,必定不缺雅人,今年這螺螄麵吃過了沒有?」五皇子點著五大三粗的郭推官誇獎道,大皇子看著一臉鬱悶的侯府尹無奈道:「你們五爺論雅俗,向來是從吃喝上頭論起,但凡和他能吃喝到一塊兒去的,都是雅的,不然,就全是俗的。」侯府尹忍住笑,忙欠身答應。

  五皇子仿佛沒聽到大皇子的話,只顧和郭推官聊的投契:「麥梢巷口這家我倒是頭一回去,怎麼就這家有這水麵的規矩?什麼時候興起來的?今兒五爺我大發慈悲,足足添了十碗到那牆上的泉水裡,你添過沒有?」

  「添過,不過可沒五爺這麼爽氣,一出手就是十碗,這規矩像是二月裡才有的,聽掌櫃說,是一位常客讓這麼做的,那位客人留足了一年的銀子,一天二十碗面。」

  「哪止二十碗,我看牆上掛的密密的,足有四五十碗!」

  「那鋪子一碗麵比別家足足貴十個大錢,錢多了碗卻比別家小,這做的是有錢人的生意,去他家吃水麵的,也多是一時周轉不及的士子文人,這一陣子游春賞景聚會的多,如今又興會文,凡有聚會必吟詩作對,這麼著,一來那些窮士子憑著幾句歪詩,有的是地方蹭飯蹭酒,二來那賣字的、賣酸文的生意也好,去吃水麵的人少多了,要是往常,牆上的水麵根本掛不過夜。」郭推官對京城這些人情世故極熟悉,五皇子‘噢’了一聲正要再說話,大皇子奇怪道:「什麼水麵?」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8-5 12:05 AM

第二十九章 惹事

  「你比我明白,你給大哥說說,噢,對了,你姓什麼?」五皇子用扇子沖郭推官劃拉了下,才想起來還不知道人家姓什麼。

  「下官是京府推官郭慕賢,字尚文。」郭推官先答了五皇子的話,又急忙轉向大皇子拱手答道:「回大爺,這是件新鮮事兒,就是上個月初的樣子,麥梢胡同的木記湯麵店興了個新規矩,說是有位客人每天捐二十碗麵,做成水滴樣子的牌子就掛在牆上,只要牆上有水牌,不拘誰都可以進店要一碗牆上的水麵吃,不用給錢,最有意思的是,隨麵還有碗酒,兩碟子小菜,吃麵的客人若願意,也可以吃一碗麵給兩碗的錢,多出來的那一碗就掛一塊水牌到牆上去,這叫添一碗泉水麵,麥梢胡同緊挨著貢院和大相國寺,去吃這水麵的,多是境況窘迫的文人士子,前幾天店裡又添了筆墨紙硯,說是那些來吃水麵的士子,一碗酒和著鮮美湯麵下肚,就愛寫個詩賦歪幾句詞哪文啊什麼的,掌櫃就讓人備了紙墨,說是準備一個月訂一本,再一本本排在後頭供人翻看,這家湯麵店,當真清雅的很。」

  郭推官說的極詳細,五皇子驚訝道:「還有筆墨?這我倒沒仔細看,大哥您看,有意思吧?」大皇子凝神聽的極仔細,聽了五皇子的問話,轉過頭,若有所思的看著他,五皇子忙移開目光,點著手邊的茶湯和侯府尹笑道:「侯府尹說那清茶法在前朝隱士中風行過,是哪本書裡記的?有沒有講究點的沏茶法子?我覺得那清茶味兒不錯。」

  「六朝筆記中記載極多,下官回頭尋幾篇沏茶的講究出來,明天打發人給五爺送去。」侯府尹拱手笑道,五皇子滿意的點了點頭,轉頭沖大皇子打了個哈哈道:「原本說是看一眼,卻耽誤了大哥這麼些辰光,大哥您忙,我先告辭,今兒午後我約了人聽小曲兒,綠粉樓新來的紅桃小姐,嗓子清越可人,就跟這春天一樣讓人舒心,若是過兩天空了,我再去陪大哥說話。」

  五皇子一邊說,一邊站起來團團拱了拱手,大皇子也跟著站起來,抬手示意侯府尹等人不必送出去,自己卻輕輕推著五皇子的後背送出正堂,下了正堂臺階,又走了兩步,大皇子背過手,語調極隨意的問道:「那湯麵店真那麼有意思?」

  「我就覺得那水麵有意思。」五皇子坦誠的看著大皇子,好像答著他的話,又好像沒明白他的話,大皇子眼底閃過絲明瞭,微笑著轉了話題:「你一點差使不領,竟還忙的排不出空兒,聽曲兒歸聽曲兒,可別鬧騰得過了,阿爹最厭人沉迷女色、留連花叢,還有,這兩天抽空兒去一趟我府上,你嫂子掂記你好幾天了,說這春天香味兒重,你又貪玩,怕你累著又犯了起風疹團的毛病兒。」

  「都好些年不起了,大嫂總當我是孩子,好好,我知道了,明後天一準兒去,大哥事多,我就不打擾了,大哥別光顧著公事兒,得空多陪陪大嫂,游個春,聽個曲兒什麼的。」五皇子忙答應一句,再附上幾句關心。

  大皇子笑著搖了搖頭,出了月亮門,也不再多送,看著五皇子腳步輕快的出了二門,臉上的笑容漸斂。他這個弟弟,看著仿佛一味荒唐不著正事,其實心裡清明得很,這一趟特意過來說這木記水麵的事……

  「明安,」大皇子沉聲叫了句,明安忙上前垂手聽吩咐:「離貢院不遠的麥梢巷口有家木記湯麵店,一,查一查水麵的事,二,查一查東家是誰。」

  「是!」明安俐落的答應,正要退出,大皇子突然又吩咐了幾句:「再查查這木記共有幾家,都在哪一處,供水麵的有幾家,一天供出多少,都是什麼樣的人去吃這水麵。」

  「是!」明安叉手恭敬答應,這回不敢告退了,等了片刻,聽大皇子吩咐了一聲:「去吧。」這才躬身垂手退出去辦差了。

  三月初九除服當天,李恬一早就到法台寺給外婆做法事,傍晚法事將結時,熊嬤嬤進來低聲稟報道:「五娘子,丁七在外頭打聽您在哪一處呢!」李恬皺了皺眉頭,還沒開口,悅娘豎眉道:「這丁七怎麼不長記性?上回淋成那樣,還在衙門裡關了一夜,他還敢來?!」

  「他哪知道那火是誰放的?說不定壓根沒想到那是給他的教訓,像他這樣半分腦子沒有的楞頭青,死到臨頭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死的!」熊嬤嬤嘴角往下扯了扯鄙夷道。

  「五娘子那句話說的好,這豬一樣笨死的人多的是,乾脆我去成全他……」悅娘話說到一半忙又轉了口:「就是成全也得委婉些。」

  「咱們一會兒悄悄下山,不必理會他。」李恬盤算了一會兒吩咐道,熊嬤嬤答應一聲,從偏殿出去讓人備車,悅娘陪著李恬念完最後幾卷經,李恬戴了帷帽,和悅娘繞到偏門出去上了車,往京城回去。

  離開法台寺走了兩刻來鐘,悅娘掀起車簾子探頭進來,先重重歎了口氣才開口道:「那蠢貨追上來了。」李恬轉身掀起後面的車簾子,離車子一射之地,丁七一身豔麗的嫩粉長衫,不停的揮著鞭子抽在馬上,急如星火追上來。

  「打斷馬腿。」李恬放下車簾,神情冷漠中透著絲狠意,極乾脆的吩咐悅娘,悅娘輕快的笑了一聲,縱身下車,從路邊掂量著選了塊合適的石頭,稍稍瞇著眼睛,盯著疾奔而來的丁七,掐准了時機,手裡的石頭如流星般扔了出去。

  石頭一絲意外也沒有的砸在丁七胯下疾奔的駿馬前腿骨關節處,那馬痛的一聲長嘶,前腿高高揚起,將瘁不及防的丁七掀到了馬下,前腿落下時,直接往前撲倒在地上,也虧的丁七是被馬掀在了身後,不然那馬轟然倒地時非壓他個半死不可。

  丁七被摔的慘叫連連,後面小廝大驚失色,跳下馬連抱帶扶拖起丁七,丁七雙手捂著屁股連聲嚎的沒人腔,幸好這條路上人來人往極熱鬧,幾個小廝連求帶花銀子,總算從一支商隊手裡借了輛車,將丁七放到車上,急趕進城尋跌打大夫診治去了。

  袁秀才的新劇頭一場演出,定在了桑家瓦子的牡丹棚,前七八天起,就滿城貼起描畫精細的告貼,王掌櫃又在各家小報使了銀子,送了各式各樣的消息兒過去,家家小報天天都有關於袁秀才新劇和姚纖纖等人的種種或真或假的消息兒。這小報和朝廷的邸報,都是京城中上等人家必看的東西,也就兩三天的功夫,這新劇就成了京城街頭巷尾最大的新鮮事,這劇是袁秀才寫的本子,是姚纖纖和周二郎演的男主角兒,這還不是最惹人議論的,最讓人熱議也最讓人想伸長脖子看熱鬧或是看笑話的,是那看戲的價錢,竟定了十兩銀子一個人!這樣的價錢,簡直算得上是前無古人了。

  李恬一身淺青衣裙,和林珂、俞瑤芳一起坐在青桐院上房檐廊下,喝著茶吃著小食說閒話兒。林珂蹬腿揚手伸了個懶腰感慨道:「春天真好!我就是最喜歡春天!」

  「喜歡就喜歡了,怎麼還咬牙切齒的?」李恬笑道,林珂點著俞瑤芳恨恨道:「是她呀!前兒我說最喜歡春天了,她就笑我,說凡熱鬧鮮豔的東西都是我喜歡的,她嫌我俗氣!」

  「我可沒說你俗氣。」俞瑤芳抿嘴笑著擺手,林珂直起上身叫道:「你說但凡素雅的東西我都不喜歡,不就是說我俗氣嗎!」

  「那你喜歡素雅的東西?」李恬看著林珂問道,林珂悶了片刻,還是搖了搖頭:「就是喜歡不起來。」

  「不喜歡就不喜歡,喜歡就是喜歡,沒聽聖人說嘛,大智若愚、大巧若拙,大俗就是雅,你只管喜歡你的,管瑤瑤怎麼說呢,她還嫌咱們不學無術呢,咱們就由著本心,是真名士自風流!」李恬笑道,林珂連連拍手道:「就是這意思!聽到沒有?我這是大雅,是真名士!哼!」林珂得意的沖俞瑤芳抬著下巴‘哼’了一聲,俞瑤芳笑倒在搖椅上,點著李恬笑問道:「聖人什麼時候說過大俗就是雅?我怎麼沒看到過?」

  「你才看了幾本書?恬恬咱們不理她,說到這熱鬧事,這幾天京城最熱鬧的事,你們聽說了沒有?一個姓什麼袁的秀才,寫了出戲,竟要賣十兩銀子一個人,偏還有人買。」林珂的話題和興致都轉移的極快。

  俞瑤芳沒接話,只看著李恬,李恬笑道:「反正有人願意買,十兩銀子我還是便宜賣的呢。」

  「咦!」林珂驚訝的眉毛都要飛出去了:「你便宜賣……那戲是你的?」

  「嗯,」李恬肯定的點了下頭,林珂一下子跳起來:「你怎麼能排戲?怎麼能做這樣的生意?那是賤業,你一個高門貴女,一個未出門的小娘子,還要不要名聲啦?唉呀呀,這可怎麼辦!?」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8-5 12:06 AM

第三十章 玉堂春

  「你看你這急脾氣,恬姐兒什麼時候做過不穩妥的事?她又不是你,你先坐下,咱們聽恬姐兒說。」俞瑤芳用帕子甩著林珂道,林珂一臉焦急擔憂的看著李恬,勉強坐下來,直著上身緊盯著李恬催道:「你快說!好好的,你排什麼戲?」

  「不是為了排戲,是為了下個月初的競酒,我想讓千春坊的玉堂春酒拿下今年這競酒會的頭名,幾個掌櫃商量來商量去,就想了這麼個法子。」

  「這排戲跟競酒有什麼瓜葛?」林珂一臉莫名其妙,急切的打斷了李恬的話。

  「你安心聽恬姐兒說!真真是……越大性子越急!」俞瑤芳用腳踢了踢林珂薄責道,林珂嘟了嘟嘴:「恬姐姐快說,我不說話了。」

  「這是個討巧的法子,」李恬接著笑道:「那戲文說的是一個釀酒師傅的女兒,叫姚玉堂,救了一個窮困欲死的書生,兩人情愫互生,這書生最愛佳釀,這位玉堂姑娘就一心一意想釀出最好的酒給書生,後來書生進京赴考,姚玉堂爹娘逼她嫁人,姚玉堂就跳河死了,後來書生中了進士,回來迎娶,誰知道姚玉堂已經死了,只給他留下了幾罎子好酒,書生悲痛欲絕,就把這酒起名叫玉堂春,以寄哀思。」

  「玉堂春?那不是你們千春坊的招牌酒?噢!我明白了,這故事真讓人難過!可這競酒靠的是酒好,這戲再好,人家也不會因看了你這戲,就覺得酒好了,這是兩回事。」林珂攤手道,俞瑤芳也點頭附和道:「我也是這麼想,就怕白花了銀子,畢竟這故事俗氣得很。」

  「哪出雜劇不俗氣的?都是才子佳人,就看怎麼寫了,我問你們,那樊樓是從什麼時候生意好起來,成了咱們京城數得著的大酒店的?」李恬看看林珂,又看著俞瑤芳問道,俞瑤芳只怔了瞬間,就輕輕拍了下手,若有所悟的輕輕笑了一聲,林珂想也不想的答道:「就從他們少東家在樊樓遇到現在的少奶奶,定了親之後。」

  「對呀,兩人在酒店偶遇,後來成了佳偶,然後樊樓的生意就一下子好起來,多少人過去看熱鬧,連咱們也不也特意到少東家與少奶奶狹路相遇的那個花架下看過幾回。」李恬笑道,林珂舉一根手指按著自己的額頭,想了想道:「這事你上回說過,那也是因為樊樓的裝飾、酒菜等等皆是上上之品,人來了就能留住,你那玉堂春酒哪有人家清風樓的流霞好。」

  「誰說玉堂春不如流霞了!」俞瑤芳帶著幾絲惱怒踢了林珂一腳,林珂忙辯解道:「我阿娘說的,我阿娘說,千春坊怎麼能跟清風樓比呢?說清風樓是五皇子外家的產業,必定是好的。」俞瑤芳無語的往上翻了個白眼,乾脆不理她了,李恬笑推著林珂道:「咱們都不飲酒,你阿娘也不飲酒,其實好不好都是聽人家說的,反正我也不在乎那點銀子,掌櫃們既然說行,讓他們試試就是了,就算不能爭個第一,也沒什麼壞處不是。」

  「那倒是,」林珂說了半句,又想起別的熱鬧事來:「恬恬你知道吧,溫國公買了好多張看帖往外送,還給我家送了兩張,我聽我阿娘說……」

  「你阿娘跟你說這個?」俞瑤芳打斷林珂的話叫道:「是你偷聽的吧?」

  「那當然,這樣的事當然都是偷聽的!」林珂理直氣壯道:「大哥、二哥還有我,陪阿娘說話,話說的好好兒的非趕我走,我當然要聽一聽啦,我告訴你,我聽來的事可有意思了,大哥說溫國公迷上了姚纖纖,為了她花了好幾千銀子了,還從我大哥手裡借了兩千兩銀子沒還呢。」

  「那個溫國公,真是噁心!」俞瑤芳一臉厭惡的用帕子揮了揮,林珂點頭贊成道:「可不是,滿京城最讓人噁心的就是他,都那麼老了,還整天掂記人家十幾歲的小姐,他府裡都多少小妾了?成堆了,還掂記這個掂記那個,大長公主那麼好,怎麼也不管管他!」

  李恬眼底閃過絲冷意,大長公主真是配得上一個‘好’字!

  「你看你,又說的岔到哪兒去了,快說花了好幾千銀子的事。」俞瑤芳踢著林珂道,林珂連踢回去嗔怪道:「明明是你岔話!別打斷我的話了啊!我大哥說,溫國公花了好幾千銀子,一趟也沒得手,姚纖纖為了排這戲,也不知道關在哪一處,足有大半個月不露面,溫國公不知道去了多少趟,連人影也沒看到過,我大哥說,溫國公想這姚纖纖,都快想瘋了,這回一聽說這出雜劇要在桑家瓦子演,竟花了上千的銀子,到處拉人要給姚纖纖捧場,唉呀!」林珂又想到了另一件大事:「這戲是恬姐姐出錢排的,咱們也該花點銀子捧捧場。」

  「不用捧了,昨天中午就沒位子了。」李恬笑吟吟道,俞瑤芳驚訝的看著李恬道:「離開演還有三四天呢,這就沒位子了?這京城有錢的人還真是多。」

  「嗯,就看這頭場演的怎麼樣了。」

  「肯定好!」林珂極其肯定的說道:「恬姐姐做什麼不好!?」

  「這些生意上的事咱們不管,有掌櫃呢,恬兒,迎祥池的放生法會你去不去?我阿娘這身子一天比一天不好,我想去放幾尾魚,再放幾隻龜,給阿娘祈福。」俞瑤芳看著李恬轉了話題,李恬忙點頭道:「我也去,替外婆放生,也替自己祈祈福。」

  「是替你的婚事祈福!」林珂糾正道:「恬恬,你這親事是大事。」

  「我知道。」李恬煩惱的歎了口氣,三人又說了半天閒話,眼看著天色不早,俞瑤芳和林珂才告辭回去。

  玉堂春的首演轟動非常,戲當然好,男女角兒也好,可最好的,是滿堂看戲的人,溫國公下了大本錢,京城的高門望族家子弟,能請動的全搬來了,五皇子在京城以會玩著稱,這熱鬧自然不能少了他,牡丹棚外豪車俊馬排成了溜,競相奢華,棚子裡熱鬧,棚子外長隨、小廝、車夫成群成堆,更是喧囂無比,鬧的桑家瓦子簡直像過年節般熱鬧不堪。

  溫國公武成林費盡心思,總算在台後得了姚纖纖一個笑臉兒,好言好語的陪他說了好一會兒話才將他送出來,武成林搖著摺扇,心情舒暢的上了車,招手叫上急著要稟報什麼事的戴管事。

  戴管事上了車,拘謹的跪坐在一角,哈了哈腰道:「國公爺,您肯定也看出來了,這戲,是替千春坊出的玉堂春酒造勢的。」溫國公搖的正歡的摺扇一下子停住了,他只顧盯著姚纖纖想好事了,倒沒怎麼在意這雜劇演的是什麼,不過戴管事這麼一說,他影影綽綽記的確實說的是酒,纖纖兒釀的那酒,不就是玉堂春!

  「對對對!爺就說你辦事用心,接著說!」溫國公反應過來,‘嘩’的收了摺扇,點著戴管事誇獎道,戴管事哈著腰接著道:「看這樣子是花了大心思,下了大本錢,老祖宗吩咐過,這競酒的事,得幫就幫一把,國公爺您看,咱們要不要再接著花銀子幫一把?」

  「幫!當然得幫!」一提到銀子,溫國公的腦子立時活絡非常,從過了年這運道就好的不能再好,正愁著沒銀子用,這機會就來了!

  「爺早就知道這戲它跟競酒的事關著,要不爺能花銀子這麼替她撐場子?這幫沒有幫一半的理兒,再說,眼看著就是咱們的酒坊了,咱這是幫自己,趕緊回去,這事得跟老祖宗說說,再支點銀子出來,不去樊樓了,趕緊回去跟老祖宗說一聲去!」

  玉堂春從隔天起就挪到了桑家瓦子最大的像棚演出,價錢也從十兩一個人降下一半多,像棚容的人多,這坐位就分了等,頭等坐五兩銀子一個人,末等坐只要一百個大錢,價錢一出來,頭五天的位子不分頭等末等,也就半天功夫就訂了個乾淨。

  袁秀才將鼓鼓囊囊一包銀票子推到王掌櫃面前,輕鬆的撣了撣衣襟道:「總算不負所托,照這麼再演上二十天,你們東主的銀子就能掙回來,往後可就都是淨掙的了!」王掌櫃將銀票子包往袁秀才面前推了推笑道:「正要跟先生說這個事,先生也知道,這出雜劇,我們東主所求不在這銀子上,我們東主只要這戲能演紅,這銀子,我們東主說了,請先生作主分給大家。」

  「這可不是小數目!」袁秀才眼睛瞪的溜圓、不敢置信的看著王掌櫃,王掌櫃笑著沒說話,只把包袱又往袁秀才處推了推。袁秀才慢慢伸手按在包袱上,渾身僵硬的呆了半晌,突然重重的在包袱上拍了下道:「貴東主令人敬佩,是我小氣了,那好,我也不客氣,這齣戲,本子占三成功,兩個主角兒占五成功,這銀子,我拿三成,纖纖和二郎一人二成五,其餘兩成散給大家!」

  「先生分的極公道!」王掌櫃笑著奉承了一句,袁秀才遲疑了下,轉頭看著王掌櫃道:「有件事還望王掌櫃成全。」

  「先生請講。」

  「這兩成五的銀子不是小數目,二郎還好,他早替自己贖了身,分到手的銀子就是自己的,可纖纖的身契還在別人手裡,唉,這一場戲下來,她想贖身就更難了……說偏了說偏了,這銀子我想悄悄的給纖纖,讓她留著傍身,若是這樣,這分銀子的事就不能說出去。」

  「這事只有你知我知,還有我們東主知道,先生儘管放心,老王不是多嘴的人。」王掌櫃乾脆的應承道,這話袁秀才不說,他也要說,東家交待過,這銀子一定要偷偷送到姚纖纖和周二郎手裡,袁秀才既先說了,倒省了事。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8-5 12:08 AM

第三十一章 各有打算

  清風樓後湖邊的小院裡,黃二掌櫃抖了抖手裡的小報,臉上帶著幾分憂慮,看著蹺著腳躺在榻上似睡非睡的五皇子秦琝道:「沒想到這玉堂春越演越熱鬧了,閔掌櫃前天和我說,這些天來清風樓的人,點名要玉堂春的越來越多,他讓人去千春坊想要些玉堂春,誰知道說是一瓶也沒有了,我看,今年這競酒會上,若千春坊推這玉堂春出來,咱們這流霞酒第一真有些難保。」

  「嗯,」五皇子閉著眼睛晃著腳,似是而非的‘嗯’了一聲,黃二掌櫃接著往下道:「這李家娘子難道不知道千春坊今年一個曲引也沒拿到?這事千春坊的趙掌櫃必定一清二楚,是他沒跟東家說,還是……出了別的什麼事?沒有曲引,花這些功夫銀錢爭這個第一有什麼用?曲引是被溫國公府上拿去的,溫國公府年前就算計過一回榮安堂,這回必定是又算計上酒坊了,這場事難道是溫國公府上出手要爭這競酒第一?」

  「肯定不是溫國公府上,」五皇子閉著眼睛,懶洋洋道:「武成林的聰明都在女人身上,寧國,」五皇子頓了頓,嘴角往下譏笑道:「只會自以為聰明使壞算計人,她要是在生意上頭有這份本事,還用得著這麼不要臉謀奪人家的鋪子?」

  「五爺說的極是,可這沒有曲引,李家娘子縱奪了第一又能怎麼樣?就這事我想不通。」黃二掌櫃皺眉道,五皇子懶散的揮了下手:「想不通就別想了,過了四月一不就知道了?這第一沒有就沒有了,又不是什麼大事,你放心,那酒坊到了寧國手裡,最多不過三五年,就得全賠進去。」

  「唉,可惜這玉堂春了。」黃二掌櫃惋惜道,五皇子抬起一半眼皮瞄了他一眼道:「真想要,到時候尋寧國買下這玉堂春好了。」

  「能買下就好了,」黃二掌櫃無奈的搖頭道:「這位大長公主,唉,真不知道說她什麼好,去年年初,溫國公尋到劉掌櫃,說有些庫裡不用的藥材和幾張方子想賣給咱們,劉掌櫃挑了張治喉病的丸藥方子,誰知道大長公主說那方子是宮裡的秘方,要賣五十萬兩銀子,說劉掌櫃看過了,不買還不行,這事……那還是她庫房裡沒用的東西。」

  「嗯,就是膠黏粘牙不要臉。」提到這事,五皇子臉色陰沉下來,一想起這事他就堵心悶氣,他知道這事時,東陽郡王已經壓著溫國公府把事情了結了,害的他不得不欠了四哥一個人情,五皇子煩惱的揮了揮手:「那就不要了,人家的東西有什麼好可惜的?再說,天底下可惜的東西多了。」

  「那倒是。」黃二掌櫃好脾氣的笑道。

  溫國公府後園,正院上房擺著各色名貴牡丹,寧國大長公主站在一架半人高的花架前,滿意的欣賞著一盆半開的深紫近墨名貴牡丹,溫國公武成林舒適的歪在椅子上,伸手從旁邊幾上一朵豔麗之極的明黃牡丹上揪了片花瓣下來,放到鼻子下聞了聞,順手丟在幾上,看著母親道:「趙掌櫃說窖裡存的玉堂春只有三四十罎子了,沒敢再拿出來,預備著咱們府裡用,趙掌櫃還說,定今年新酒的單子比往年多了足有一倍,他都拖著沒收定銀,怕收了定銀,到時候讓李家小妮子一把手拿去,他不好攔。」

  「他倒誠心。」寧國大長公主往旁邊挪了挪,換了一盆牡丹邊看邊道:「我上回交待過你,得趕緊好好物色個掌櫃,這個姓趙的用完今年一年,就打發他捲舖蓋滾,阿娘告訴你,這種叛主的人不能長用,他能背著李家幫咱們,也能背著咱們幫別人!」

  「阿娘放心,我已經物色好兩三個掌櫃了,單等酒坊到手就安排過去。」武成林胸有成竹,寧國大長公主舒了口氣道:「都帶過來我看看,這鋪子全憑掌櫃,人可得尋好。」

  「阿娘教訓的極是。」武成林心情愉快的奉承道,寧國大長公主賞好了幾盆花,接過帕子淨了手坐回榻上,看著武成林,微微有些感慨的道:「這恬姐兒跟她外婆一樣,打理庶務都是難得的好手,這誰能想到她竟用這法子賣酒?偏這法子還挺管用,這會不會做生意還真有幾分講究,這麼個小妮子,要是家裡有年紀合適的子孫,說什麼也得娶回來,這就是把一座銀山抬回家了。」

  「可不是,家裡連個差不多的子孫都沒有,都怪兒子,早些年就該廣置姬妾開枝散葉,不就沒有今天這樣的難為了?」武成林把寧國的遺憾引申到了自己的遺憾上,他後院的女人縱是上千,還是太少。

  寧國大長公主不怎麼氣惱的‘哼’了一聲,武成林眉頭連挑了兩下,突然有了好主意:「阿娘,我倒有個好主意,要不我納了這小妮子算了,這銀山就一絲兒也落不到外頭去了!」武成林越想越覺得這法子完美,聽說那妮子生的極好:「那小妮子小時候就眉清目秀,雖說這些年沒見過,有小時候那底子,大約長的也不差。」

  「混帳東西!」寧國大長公主被武成林的主意堵的胸口痛,半晌才緩過口氣,點著武成林不知道從哪一處罵起來才好:「那小妮子心眼多成這樣,是你能降得住的?你是想家宅不寧了!我告訴你,別打這沒用的主意,再怎麼著,她也是國公府嫡支嫡女,你把人家抬進來算什麼事?官家那脾氣,最厭人沉湎女色,平常敲打過你多少回?你敢納了那妮子,也不想想滿京城得傳成什麼樣,回頭讓官家知道,就不是跪宮門的事了!趁早收了這沒用的心思!」

  「我就說說,您說不行就不行,我不是心疼阿娘,不想阿娘辛苦費心思,您說不行就不行,這貴女都跟木頭一樣,最沒意思,哪有那些小姐好,個個風情萬種……」武成林說滑了嘴,見寧國大長公主又要豎眉梢,忙擺手道:「阿娘要沒什麼事,我還得出去一趟,有要緊的事,兒子告退了。」武成林邊說邊拱手往後退了兩步,轉過身,三步並作兩步出上房溜之大吉。

  轉眼就到了迎祥池開放生法會的日子,這天一大早,南寧郡王府上房內,林珂匆匆喝了半碗粥,放下碗笑道:「阿娘慢用,我先走啦!」話音沒落,人已經跳起來往外奔了,蔣郡王妃忙叫道:「你回來!」林珂已經衝到門口,一腳門裡、一腳門外,轉頭看著蔣郡王妃擺手道:「都記下啦,先帶恬姐去看看大姐姐,大姐姐想她了,唉呀要晚了,瑤瑤又要趕在我前頭了,我走了!」

  蔣郡王妃無奈的歎了口氣,也沒胃口了,站起來漱了口,轉到旁邊廂房,靠在南窗下的炕上,接過心腹婆子白嬤嬤遞上的茶,抿了一口茶湯歎氣道:「阿珂長的隨她姑婆,可這心眼一點沒隨,你看看,都這麼大了,還這麼毛毛糙糙的。」

  「二姐兒這樣的心性脾氣是福氣,林老夫人這一輩子可不算好。」白嬤嬤笑道,蔣郡王妃輕輕‘嗯’了一聲,摒退眾人,示意白嬤嬤坐下說話,白嬤嬤側著身子坐到炕沿上,蔣郡王妃輕聲道:「恬兒那妮子,長相不隨,心眼兒可是隨了十成十,嚴府那些個事,從前我也沒敢多往她身上想,可年裡年外生了那麼多的事,這又生了這出什麼玉堂春的戲,由不得人不多想。」

  「可是,」白嬤嬤重重贊同道:「榮安堂那事,怎麼想怎麼蹊蹺,若說趕巧了,這也太巧了,還有她在青桐院做那場法事,這膽量可真不小,聽說如今勇國公府裡上上下下輕易不敢往她那院子裡去,這神鬼的事……阿彌陀佛,誰不得敬著,這五娘子難道不怕?」

  「嗯,就是為了這些事,我才越想越覺得這妮子不簡單,有心有膽,她手裡又有的是銀子,唉,誰知道她到底有多少銀子,姑母是個讓人看不透的,偏這妮子也是,我就是覺得榮安堂那事是她的謀算,可又實在讓人不敢信,這也太駭人了,她過了年才十四!若真是她做的,這份玲瓏心計,可比姑母當年還厲害幾分。」提到林老夫人,蔣郡王妃失神了片刻,才接著說道:「冷家這親退了最好,我本來也不中意,恬姐兒這樣的人品心計,又有那樣的運道,嫁冷家太可惜了。」

  「說到這運道,這姐兒運道真是好,林老夫人剛出了殯,嚴家兄弟就做了那樣的蠢事,偏還讓四皇子給救了,這真是……打燈籠都尋不來的好運道。」白嬤嬤一臉的感歎:「恬姐兒今天再有這樣的好運道才好呢。」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8-5 12:10 AM

第三十二章 林雯

  「這事不急,這一回不行,還有下一回呢,有了這救命之情,總能引著四皇子留心到她,那妮子……哪個男人不愛?不過早晚的事。」蔣郡王妃篤定的道。

  「可是!」白嬤嬤遲疑了下:「就是身份兒差些。」

  「也不算差,勇國公府再怎麼敗落,爵位品級在那兒呢,她是嫡支嫡出,父親又有那樣的才名,再說,也沒指她能一步兒做了皇子妃,她這樣的心計手段,進了府有的是法子,這皇子妃的位子早晚是她的。」蔣郡王妃話沒說完,卻看著窗外出了神,過了好半晌,才轉頭看著白嬤嬤道:「這事可千萬急不得,萬萬不能露了行藏,讓她覺出什麼來,這妮子,那是個……」

  蔣郡王妃臉上說不出什麼表情:「現在回頭再想想,榮萱院那把火,必是她早就打算上了。」白嬤嬤嚇了一跳:「她怎麼捨得?老夫人那屋裡滿堂的金絲楠,那滴翠樓,真真叫流金滴翠,得值多少銀子?她怎麼下得去手?!」

  蔣郡王妃輕輕歎了口氣:「我那時候就是因為這個不敢信,可你想,那些東西她統搬不走,不一把火燒了,豈不是便宜了別人?這樣的狠勁兒,我一想起來就覺得心寒,咱們只能順水推舟,就算不成也不能惹惱了她,真惹出她那狠性兒來,有什麼好處?」

  白嬤嬤連連點頭,卻怔怔的還是不敢相信,那把火真是李恬故意放的。

  李恬、俞瑤芳和林珂三人坐在一輛車上,說說笑笑往城外遊玩散心。

  「林家大姐姐這會兒在葉家別莊,阿珂說她阿娘交待她去看看大姐姐,葉家今兒開文會,他家文會一向最熱鬧、花樣最多,我早就想去看看了,」俞瑤芳是三人中學問最好、字寫的最好,也最愛那些詩啊詞啊文的,自然也最愛文會這一類的雅事:「咱們先去文會看看熱鬧,迎祥池的放生大法會要下午才開始呢,咱們放了生,就沿著御街逛夜市回去,你說好不好?」俞瑤芳看著李恬商量道,李恬笑道:「好是好,回家可得夜了,你跟你阿娘說過沒有?」

  「說好了,你自然沒事,阿珂你呢?」俞瑤芳轉頭看向林珂,林珂滿不在乎的揮了揮手道:「我沒事,到迎祥池打發人回去跟我阿娘說一聲就行,她交待我帶恬姐去看姐姐,我都這麼聽話了,晚點回去沒事。」

  俞瑤芳抿嘴笑:「你是聽話,恬兒讓你……」

  「你敢說!」林珂一聽就知道俞瑤芳又要提她上元節的糗事,沒踩成人家,自己反倒燒了燈籠差點跌倒,俞瑤芳笑著擺手道:「我不提就是。」邊說,邊趁林珂不留意,沖李恬眨了下眼,示意她就當不知道。

  「其實我最討厭什麼文會武會的了!」林珂扁著嘴不滿的道:「一個冬月裡,凡賞雪賞花必得寫詩會文,你說煩不煩?看個雪賞個花也不讓人安生。」

  「你有什麼不安生的,又不要你寫詩會文。」俞瑤芳失笑出聲,林珂白了她一眼道:「就知道你不懂,我不是有兩個哥哥嗎,我那阿娘哪,滿腦門子都是我哥哥他們得了彩頭沒有,這一個冬月,我就沒聽阿娘說過別的事!你說煩不煩?」

  「是挺煩的,你阿娘連你挑女婿的事也顧不上了?」李恬一臉的同情,卻是極認真的問道,林珂努力板著臉想裝的大方不在乎,臉上卻一點點往上泛紅意,俞瑤芳圓瞪著眼挑眉大笑道:「還是恬兒聰明,怪不得我安慰開解了那些回,沒一回她肯聽,原來沒說到心坎上!」

  「死妮子!要嫁也是你先嫁!你還笑我!」林珂對李恬總有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敬懼之意,對俞瑤芳,卻是絕不相讓,一邊叫一邊撲到俞瑤芳身上,兩個人在車廂裡滾成一團。

  三個人一路說一路笑一路鬧,臨近葉家別莊,先停下車,叫了丫頭進來,重又梳了頭淨了手臉,這才駛進葉家別莊,端端莊莊的在二門內下了車,跟著婆子先去見林珂的姐姐林雯。

  林雯比林珂大了整整一輪,今年二十六歲,沒出嫁前,林珂多數時候是她照看的,對林珂的疼愛似姐又似母,十九歲那年嫁給了東陽郡王嫡次子葉樹青,如今已經生了二子一女。

  林雯正對著單子一樣樣查看果品點心,三人進來,見了禮,乖巧的先自己坐到旁邊喝茶吃果子,不大會兒,林雯對完,打發走婆子,三人忙站起來再見禮,林雯一身秋香色滿繡竹蘭襖裙,身材已經微微有些走樣,不復從前的窈窕,五官和林珂有五六分像,卻是溫柔大方,不似林珂的活潑嬌俏。

  林珂掂著腳尖轉到姐姐身邊坐下,伸手按了按姐姐眼角似有似無的魚尾紋道:「阿娘讓我再交待你一句,前兒給你的那個青春不老膏,晚上要厚厚塗上一層,還有珍珠粉,也要天天吃。」

  「天天用著呢,」林雯說話溫柔似水:「讓阿娘放心,知道你今天要來,一早就讓人燉了風乾栗子,在那只銀盞裡,你去拿了吃。」林珂答應一聲,過去端了栗子,先遞給俞瑤芳。

  李恬被林雯招手叫到身邊,拉著她的手仔細看了看憐惜道:「恬姐兒瘦了,且放寬心,沒有過不去的坎。」

  「嗯,多謝姐姐,我記下了。」李恬心裡微酸,忙點頭應道,每次見到林雯,她心裡都這麼酸酸的,東陽郡王府算得上那種滿床笏的人家,又出了個葉貴妃,葉樹青卻是這一代子弟中很沒出息的一個,領多少差使丟多少差使,整天跟一群風流富貴子弟走雞鬥狗喝花酒,到處閒逛,林雯雖說是南寧郡王府嫡長女,可南寧郡王府上下三代沒領過一件差使,早就被權貴之家視為敗落,丈夫如此,娘家如此,林雯這日子可想而知。

  「冷家的事我聽說了,」林雯聲音柔柔的低若耳語:「別往心裡去,你還小呢,我也替你留心著,只要人好,家世清白就好,大富大貴的也不是好事。」

  「嗯,多謝大姐姐,我也是這個意思,大姐姐偷空要多歇歇,您比我上回見您時又清減了。」李恬的關切發自真心,林雯疼她和疼林珂沒什麼大分別。

  「姐姐知道,你們去後面園子裡玩吧,」林雯看著三人微笑道:「十二娘已經打發人過來問過兩三趟了,說都備好了,只等你們來釣蝦玩兒,恬兒聽著,今兒他們這文會要學什麼曲水流觴,你們別往玉水溪邊上去,免得撞見了人,還有,玉水溪不遠的含芳閣,貴人們喜歡那一處,也遠著些。」

  李恬忙答應,這是極要緊的交待,這兩處是一定要避開的,貴人?東陽郡王府的貴人,就是那位四皇子吧。

  林雯看著明媚靚麗如春花般的三人出了門,半晌才舒了口氣,阿娘是有福之人,卻總盯著別人家的光鮮,那光鮮有什麼好?林雯嘴角露出絲苦意,自己嫁進了這權勢逼人的東陽郡王府,又幫了家裡哪一處?何苦又要把恬姐兒往火坑裡推?!恬姐兒命已經夠苦了,只盼她往後嫁個知冷知熱的體貼郎君,安穩福氣的過一輩子。

  園子裡已經到了不少人,東陽郡王府二房嫡女、葉家十二娘葉琴見林珂等三人過來,幾步奔下亭子臺階笑道:「阿珂來晚了,就等你了!」葉琴爽快單純,和林珂氣味相投,葉琴拉著林珂先去看她準備的釣蝦裝備,李恬和俞瑤芳上了臺階和諸人見禮。

  溫國公武家九娘武秋荻也是個衝動任性的性子,沖到前面沖李恬匆匆曲了半禮就擺手笑道:「恬妹妹我不陪你了,我也去釣蝦!對啦,太婆說想你了,讓你有空去看她!」李恬忙給她讓道兒,轉頭看著一邊跑一邊叫的武秋獲,心裡滑過絲冰冷的滑稽之意。

  在外人眼裡,溫國公武家這位老祖宗、寧國大長公主對自己這份疼愛讓人羨慕,都說寧國大長公主和老勇國公頭一任妻子武夫人姑嫂感情極好,李家後來出了那些慘事,寧國大長公主時常提起,說李恬祖母這算是替她小姑子報了仇,她對李恬自然要多疼愛一二。這會兒外婆走了,圖窮匕首現,明眼人也都能看的明明白白,可看明白了又能怎麼樣?誰肯得罪寧國大長公主?誰也不會站出來替自己說半句公道話!

  李恬和俞瑤芳進來和諸人見了禮,亭子裡的小娘子們已經分成了兩撥,林珂、葉十二娘、武九娘,還有葉家長房庶出的葉十一娘葉曄,一起去釣蝦,餘下的,繼續坐在亭子裡看葉家使女點茶分茶品茶,低低的說著閒話。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8-5 12:14 AM

第三十三章 花癡們

  李恬接了杯茶,和坐的最近的長安侯祝家二娘子祝明豔說閒話,祝家是武將世家,祝明豔人如其名,明豔照人,可坐也罷站也好,都像一杆標筆,筆直而氣勢淩人,她也確實目中無人,京城諸女,能入她眼的不多,李恬算是勉強入半隻眼,那半隻眼沒入的原因是李恬跟誰都好,未免有‘諂媚’之嫌,至於俞瑤芳,就半眼都不肯看了。

  俞瑤芳悄悄拉了拉李恬,李恬會意,又不鹹不淡說了兩句,藉口去看亭子外頭的幾株桃花,和俞瑤芳出了亭子。

  兩人轉了兩個彎,俞瑤芳吐了口悶氣道:「最討厭她了,一看到她就悶氣!」

  「她就那樣,誰讓你那回哭成那樣啦,她最厭人家哭哭啼啼,走吧,不理她,咱們去那邊小山包上看風景去。」李恬指著前面一處小山包笑道:「我記的山頂亭子邊上有一處花架,下面有桌凳,那山上能看到整個園子,別人又看不見咱們。」

「好!我就想看看他們怎麼曲水流觴!」俞瑤芳來了興致,兩人穿花拂柳,往小山上去。

  亭子旁邊是一架薔薇,這會兒已經開的如火如荼,玉葉等人上前收拾乾淨桌凳,兩人也不坐,站在花架下往玉水溪方向眺望。

  緊挨著玉水溪兩邊已經坐滿了人,三五一堆的聚成一團一團,輕緩流動的溪水中間好像有什麼東西,不過看不清楚,李恬看著和她們一樣穿的嫩黃粉綠的中年、青年和少年笑道:「一樣的花紅柳綠嗎。」俞瑤芳笑出了聲,連連點頭道:「可不是,我最討厭男人穿那些顏色。」

  離玉水溪稍遠些的寬敞空地處,幾個歌舞伎正在輕歌慢舞,隱隱有琴聲歌聲傳來,離歌舞伎不遠處,擺著兩張巨大的幾案,旁邊都圍著人,一張擺滿了吃食,一張擺滿筆硯。一身青衣的小廝、丫頭不停的往各處送著酒水點心,俞瑤芳看了半晌也沒看出什麼文氣來,嘴角往下扯了扯不屑道:「什麼文會,都是來尋樂子的。」

  「嗯,讀書是寒窗苦的事,這樣花紅柳綠,當然是來尋樂子的,咱們找找阿珂她們在哪裡釣蝦呢。」李恬對那文會更沒什麼興致,轉頭尋找林珂她們,兩人轉了半圈,在一處草色翠綠的水窪邊看到了四人。

  四人正彎著腰專心的盯著水窪,李恬和俞瑤芳看了一會兒,正要調轉目光再尋別的有趣東西看,卻見有個小丫頭急步過來,在離水窪十來步處站住,鬼鬼祟祟的沖葉十一娘連連打著手勢,葉十一娘站起來像是說了句什麼,葉十二娘頭也不抬的揮了揮手,葉十一娘退了幾步就走了。

  李恬蹙了蹙眉,點著那個小丫頭和葉十一娘疑惑道:「出什麼事了?」

  「咦?對呀!」俞瑤芳也驚奇道:「那個小丫頭像是專程過來叫葉十一娘的。」

  「再看看!」兩人饒有興致的看著葉十一娘轉過叢濃密的灌木,停下步子,顯得有些鬼祟的扭頭往後瞄了幾眼,稍稍提起裙子,小心的左右看著,往含芳閣方向急步過去。

  李恬輕快的‘噢’了一聲笑道:「還記得大姐姐說過哪個地方不要去嗎?」

  「她去含芳閣做什麼?」俞瑤芳驚訝道。

  「看看不就知道了,咦,原來是這樣哪,瑤瑤看那邊!」李恬指著玉水溪方向。

  玉水溪和含芳亭之間的青草繁花間,一個穿著藍灰底緙絲長衫、腰間束著玉帶、戴著軟角襆頭的青年男子,眉宇間帶著幾絲陰鬱,背著手,步履舒緩的走在前面,這是四皇子秦琨,稍落在秦琨後面半步的男子比他略高些,身姿英挺,一身白衣,束著條同色絲絛,沒戴帽子,頭髮用一根白玉簪綰住,步履輕捷,渾身上下透著股滿不在乎的味道,手裡搖著把古舊的摺扇,一邊走,一邊興致盎然的賞著景兒,顯的極是悠閒瀟灑。

  「是五皇子唉!」俞瑤芳低低的驚叫中透著絲絲花癡之意,李恬回頭瞪了她一眼,俞瑤芳忙擺手笑道:「我就賞一賞,他真好看!」

  「男人生成他這樣,就是禍害。」李恬轉頭看著山下的白衣男子,感慨了一句。

  這五皇子秦琝,號稱京城第一美男,自然好看,有人拿形容宋玉的話來形容他,又覺得形容不出那股子英氣貴氣,他當然比宋玉貴多了,他爹是皇帝,他娘……他外家姓黃,是天下聞名的大商家,黃家對他予取予求。

  也是因為這份予取予求,他榮獲第一美男的同時,在奢侈講究上也名重京城,皇子們也是拿月例的,特別是像他這種還沒有成親開府的皇子,一個月的月例銀子,只怕還不夠買他手上的那把破扇子。

  李恬羨慕的看著五皇子秦琝,這才是真正的享樂二世祖,一輩子的追求,都在吃喝玩樂不厭其精上。皇帝一共六個兒子,最小的一個今年才八歲,不提,其它四個都領了差使,那四皇子只比他大半歲,兩年前就開始入戶部習學了,只有他,到現在什麼差使也沒領過,他長成那樣,大約他爹也捨不得使喚他……

  「五娘子看那邊。」玉葉叫了李恬一聲,指了指水窪方向,水窪邊上,一個小丫頭興奮的比劃著說著什麼,林珂三個人扔了手裡的釣杆就往含芳亭方向奔去。

  李恬嚇了一跳,急忙推著玉葉道:「快去,把阿珂叫回來!」玉葉答應一聲,提著裙子往山下跑的飛快。

  早早走了的葉十一娘已經離含芳亭不遠,在一條僻靜的花徑處來回走了幾趟,隱到了的一塊一人來高的假山石後。

  玉葉飛跑追上林珂,上前攔住她喘息道:「二娘子,奴婢尋了好些地方,五娘子學會分茶了,讓您趕緊去看看!」林珂盯著玉葉,猶豫了下,轉頭看著葉十二娘道:「恬姐兒那分茶學了好幾年,一次沒分成過,我得去看看,不然她要生氣了。」

  「那你去吧,」葉十二娘正興奮著別的事,根本沒心思在意林珂半路而退的事,玉葉掃了眼葉十二娘和武九娘面前的兩條路,都是通往含芳亭的,往東偏的那條要經過葉十一娘隱身之處,玉葉盯著往南偏的另一條路,突然驚叫一聲,指著往南偏的路叫道:「呀!有蛤蟆!好大一隻!剛才奴婢在路上也看到兩隻,都特別肥,一身的癩疙瘩,可嚇人了,十二娘、九娘等會兒小心些,可別嚇著。」

  武九娘嚇的往後跳了一步,拉著葉十二娘道:「咱們不走那條路,走這邊吧。」葉十二娘答應一聲,拉著武九娘往葉十一娘藏身的小徑奔過去,玉葉和林珂則一前一後往小山上去。

  葉十二娘和武九娘跑到離含芳亭不遠,停住步子,仔細理了理衣飾,懷著同樣的鬼胎、努力裝著隨意逛過來的樣子,往含芳亭過去。

  假山後,葉十一娘背對著小徑,一顆心砰砰跳到了嗓子眼,雙手握在胸前默默念了句佛,閉上眼睛,全神貫注的聽著漸行漸近的腳步聲,腳步聲就在身後了,葉十一娘心一橫,往後仰面倒過去。

  葉十一娘結結實實的砸在武九娘身上,武九娘斜歪著身子又撲倒了葉十二娘,三人跌成一團,除了武九娘低低的痛呼了一聲,那兩個竟都咬牙忍下了。

  三人好不容易爬起來,六目相對嘀咕了幾句,竟一起湧到了假山後。

  不遠處,四皇子秦琨和五皇子秦琝說著話,已經離那處假山不遠,五皇子腳步頓了下,眼睛直盯著前面,跟著又走了兩步,突然停住步子,渾身上下一通亂摸,接著又轉身四下尋找,四皇子也停下來幫忙尋找,五皇子看起來是丟了什麼要緊的東西,急的連轉了幾個圈,沖四皇子擺著手,示意他先往前走,自己低著頭,左顧右盼一路尋找,往回奔的飛快。

  轉了個彎,五皇子剎住步子,半彎著腰,躲到一叢濃密的迎春花瀑後往前偷看。

  前面四皇子離假山還有兩三步,葉十一娘突然用力推在擋在前面的葉十二娘和武九娘身上,葉十二娘和武九娘正屏著氣準備探頭偷看,被這一推失了平衡,兩人拼命揮著四隻手也沒保住平衡,葉十二娘在最前,也是最先面朝下撲倒在路上,武九娘亂揮的手正巧揪住葉十一娘的衣袖,一把揪住轉身要跑的葉十一娘的袖子轉了半個圈,仰面砸在葉十二娘身上,卻把葉十一娘也拉了回來,葉十一娘一隻袖子被武九娘緊緊揪住,身子斜歪著、半邊臉朝下重重摔在葉十二娘旁邊,四皇子目瞪口呆的看著跌在自己面前、滾成一團的三個人。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8-5 12:21 AM

第三十四章 拜夀1

  迎春花叢後的五皇子笑的差點跌倒,捂著肚子跳腳轉圈,只不敢笑出聲,憋的臉都紅了。

  小山上的李恬和俞瑤芳也笑的跌坐在石凳上站不起來,悅娘抱著雙臂看著山下,笑的肩膀不停的抖,好半天,才看著李恬道:「後頭那兩個是你說的花癡傻大姐,前頭那個十一娘在使心計,看樣子她想讓人納了,也是,她一個庶女,做了皇子的小妾倒真不算委屈,可惜白跌了這兩跤,摔的可不輕。」

  「嗯,」李恬兩隻手揉著肚子勉強站起來,探頭看了眼另一面已經快到山頂的林珂和玉葉,林珂要是也這麼跌出去,林雯又得受氣了。

  「唉喲,我的肚子,那位五爺,他怎麼知道的?真會裝腔作勢,也不說一聲,他要是不躲在後頭看笑話,我還真以為他丟了東西呢,這人真夠壞的。」俞瑤芳坐在石凳上,拍著胸口一邊咳一邊唉喲不停。

  「說了不就沒熱鬧看了……」李恬的話剛說了半句,悅娘突然推著兩人道:「快走,那個五爺像是看到咱們,往山上來了,他倒乖覺的厲害!」

  李恬和俞瑤芳都嚇了一跳,急忙提著裙子,幾步迎上林珂,推著她往後山跑。

  小山是造園時人工堆出來的,並沒有多高,五皇子秦琝腳步極快,衝上山頂時,幾個人才跑到半山處,五皇子沖進亭子,轉圈看了一遍,輕巧的跳上亭子欄杆,又從欄杆上跳到薔薇花架下,兩步竄到薔薇架外,背眷一隻手,搖著摺扇,居高臨下的看著半山處往下狂奔的李恬等人。

  李恬一口氣跑的喉嚨發甜,好不容易沖到山腳下,忍不住回頭看了眼山上,正迎上五皇子笑的簡直有些夢幻的一張臉,嚇的趕緊再接著跑,直衝進一間暖閣裡,除了悅娘,一行人全軟在了凳子上,李恬喘了半天氣,看著悅娘抱怨道:「他看到咱們了,你也不說一聲。」

  「說什麼?你們剛跑到半山,他就站那兒看著了,我告訴你有什麼用?你又不能直接滾下來。」悅娘實話實說:「就是滾,也快不了多少。」

  三個人一通大驚嚇,哪還敢在葉家別莊耽誤,藉口說要去迎祥池的放生法會,辭了林雯出來,上了車就往迎祥池去,直走到半路,這口驚氣才算稍稍平復。

  林珂不明就裡,纏著俞瑤芳問究竟,李恬捏著她的耳垂拎過來道:「你先別問她,我還有話問著你呢,你和葉十二、武九娘要幹什麼去?」

  「沒幹什麼呀,你一叫我就回來了,沒……什麼呀。」林珂心虛的根本不敢看李恬,俞瑤芳點著她的額頭道:「是不是要去看那個五爺哪?」

  「沒……十二娘說,就躲在路邊看一眼,看一眼又沒人知道,真沒……幹什麼。」林珂雙手交扣捂住臉,聲音越說越低。李恬伸手拉開林珂攔在面前的雙手,將葉十二娘等三人撲跌出醜和五皇子看笑話的事三言兩語說了,接著說道:「玉葉要是不叫你回來,這一堆就跌出去四個了,要是你也跌在裡頭,你讓大姐姐如何自處?大姐姐在葉家不容易,這你明白得很,這是其一,其二,九娘和十二娘都是什麼脾氣稟性,你還不知道?嘴裡心裡存住過一句話、一件事沒有?就是沒人發現,她們也得自己說的滿城風雨,你就是想偷看,也該回來尋我和瑤瑤,怎麼突然冒了這麼股子傻氣?」

  「真是都便宜我和恬兒了,我們在山上看的清清楚楚,你沒看到,那跌掉臉面的三個,也沒看到。」俞瑤芳推著被李恬說的不敢抬頭的林珂,說笑著緩和氣氛,李恬抬手彈了下林珂的額頭:「第一要分清裡外,第二要識人。你這是腦袋,又不是花藍子。」

  「真是哪,阿珂這腦袋可比花藍子好看多了。」俞瑤芳替林珂抿了抿鬢角笑道,林珂抬手捂著臉嘀咕道:「我知道錯了,再沒下回了。」

  李恬見好就收,轉頭看了眼俞瑤芳鄭重道:「還一句呢,那位五爺,就跟那廟裡的灌口二郎神一樣,那可不是人!」林珂‘噗’的笑出了聲,俞瑤芳一邊笑一邊點頭:「那我還是喜歡二郎神吧,二郎神有只哮天犬,那哮天犬還會說話呢,我其實最喜歡那只狗。」

  三人放了生,幾乎痛玩了一整天,累的腳軟,這才分手各自回去,林珂揮手告了別,剛踩上踏步兒要上車,突然‘唉喲’了一聲,從踏步上跳下,幾步奔到李恬面前笑道:「差點忘了,阿娘讓我跟你說一聲,大後天去賀劉郡王妃生辰,讓你先到我們府上,咱們一起去,我舅舅一家明天就到京城了,舅舅家有個表姐,跟咱們差不多大,阿娘想帶上她一起過去玩玩,你早點來,總要先認識認識。」

  「好。」李恬笑應了,林珂這才重又跳上車,三人各自回去了。

  隔天,青桐院安安靜靜,李恬正歪在炕上的仔細盤算著四月一競酒的事,銀樺在外面揚聲道:「三娘子來啦!五娘子,三娘子來看您了。」李恬忙讓人收了東西,穿了鞋子下來迎出去。

  三娘子李雲裳一身湖蘭色半舊杭綢衣裙,拖著步子,一臉心事的蹭進來,見李恬迎出來,忙陪笑見禮,笑容卻很是勉強不自在。李恬奇怪的看著她,她雖說每天來往,多數時候都是只往水先生院子學琴,可也沒少往她這正院過來喝茶說話,都是常來常往的,今天這是怎麼了?

  李恬讓進李雲裳,在炕上落了座,李雲裳垂著眼簾心不在焉的接過茶,托在手裡,手指下意識的一下下摳著杯沿,難堪羞澀中透著濃濃的煩惱,李恬打量著她笑問道:「三姐姐尋我是有什麼事?」

  「嗯,」李雲裳聽李恬沒有半句客套,就這麼直截了當的問了,反倒鬆了口氣,抬頭飛快的掃了李恬一眼,剛想開口,張了張嘴,話沒出口先紅透了臉,頭垂在胸前,真想放下杯子轉身就走,要想不說,一來回去不好交待,二來,這是她自己的人生大事……李雲裳低著頭,手指一下下用力摳著杯沿上的釉畫,吭吭嗤嗤的道:「你明天去……去賀壽……」

  「噢,」李恬一聽就明白過來,怪不得難為成這樣,李恬想笑又心酸,看著李雲裳笑道:「是,明天是東陽郡王妃生辰,往年都是和外婆一起過去道賀,今年得先去南寧郡王府上,跟表舅母和阿珂她們一起過去,三姐姐是想過去看看熱鬧嗎?」李雲裳被李恬一句點破,長舒了口氣,垂了垂頭。

  李恬從她手裡拿過茶杯遞給青枝,看著她耐心解釋道:「東陽郡王府這樣的生辰會在京城權貴之家中算得上大熱鬧事,他們府上年年都發帖子請很多人,我之所為沒請姐姐同去,一是因為我和他們家不熟,是外婆和他家老夫人有幾分自小的交情,可後來他們家越來越富貴,這交情也就漸漸淡了,不過是逢著這樣的大事,推不過,外婆才帶著我走一趟,平時來往很少,二來,姐姐也知道,東陽郡王府是出了名的顯赫權貴之家,這人顯赫慣了,難免讓人覺得高高在上,就因為他們家什麼都好,這從上到下,眼界也就都高上去了,就是表舅母,還有林家二娘子,雖說和他家還是姻親,輕易也不怎麼肯往他們家走動,這一處實在是不合適姐姐去玩,我這才沒跟姐姐開口,若是那合適知禮的人家,哪要等姐姐說,我早就請姐姐陪我一起去了。」

  李恬的解釋委婉卻說的明明白白,李雲裳抬頭掃了她一眼,紅漲著臉道:「我不是……不是我要來說,唉,也是都怪我,昨晚上跟阿娘說你要去東陽郡王府賀壽的事……阿娘就非逼著我來尋你,其實我……我沒那意思,我知道你對我好,是真心對我好。」

  李恬暗暗歎了口氣,果然又是大伯娘的意思,這話三姐姐聽的進去,大伯娘那樣的偏執性子,肯定聽不進去,又得得罪她一回了,也不知道會不會生出什麼事來。

  李恬心裡煩惱,臉上卻一絲沒露,拉著李雲裳的手笑道:「你看你說的,這有什麼好怪的?咱們姐妹有什麼話不能說?就是大伯娘,也不能怪她,她這都是替你著想,我知道大伯娘的意思,那一家去了沒什麼用處,姐姐跟大伯娘解釋一二吧,往後若有合適的人家,不用姐姐說,我肯定請姐姐陪我一起去。」李雲裳聽李恬話說的明白,臉兒紅紅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整個人卻自在多了。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8-5 12:22 AM

第三十五章 拜夀2

  「三姐姐今天跟水先生學了什麼曲子?先生又難為你沒有?水先生最愛挑我的指法,總嫌我這一處又彈錯了,那一處又彈的不對了,她是不是也這麼挑你?」李恬轉了話題,語調輕鬆的說起李雲裳最愛的話題,果然,一提到琴,李雲裳眼睛亮亮,開心的笑道:「先生怎麼會難為人呢?!她倒從來沒挑過我這個,我想學高山流水,跟先生說了兩三回,先生就是不教,說我沒有那樣的心境氣魄,彈不出來那意境……」

  青枝重又上了茶,李雲裳和李恬說說笑笑了好大一會兒,才告辭回去,徑直去了楊夫人居住的正院。

  楊夫人正看著人翻箱倒櫃的找衣服首飾,見李雲裳進來,忙招手叫道:「你來的正好,都說好了?也就你在她面前有幾分面子,你也沒幾件像樣的衣服,東陽郡王府那樣的人家,不能穿的太簡素,你這兩年添的都是家常衣服,哪有一件能外出見客的……」

  「阿娘!」李雲裳有點著急的叫了一聲,正要說話,楊夫人緊皺著眉頭,煩躁的扔了手裡的衣服叫道:「這衣服當年我一回也沒上過身,怎麼這顏色就舊成這樣了?算了算了,送佛到西天,求人求到底,你跟五姐兒高矮胖瘦都差不多,她衣服肯定多,你……」

  「阿娘!」李雲裳提高聲音又叫了一聲:「您不用找了,我明天不去。」

  「不去?她不肯帶你?」楊夫人一下子挺直身子,聲音一路尖利往上揚,李雲裳急道:「五妹妹說了,東陽郡王府是顯赫慣了的人家,上上下下眼界都高得很,怕我去了委屈,就是林家,輕易也不願意往他們家走動的!」

  「胡說!你就聽她胡說!聽你這話,還是她好心了?!你去了委屈,她去了就不委屈?再怎麼說,你也是堂堂正正的國公府嫡出娘子!你比她強!她去得東陽郡王府,你就去不得了!?她憑什麼就比你高貴了?我看你就是少心眼,你就是個傻子,沒用的傻子!這話你就不能說?你就不能當著面把她堵回去?你怕她什麼?這是國公府!勇國公是你親爹!她算什麼?!憑什麼瞧不起你?你是堂堂正正的國公府嫡女!」楊夫人聲音高亢中透著酸楚淒厲。

  李雲裳被她罵的眼淚在眼眶裡打著轉,哪還能聽得出她聲音中的不對之處,咬著嘴唇哽咽道:「東陽郡王府跟林家是姻親,人家什麼時候跟咱們家來往過?五妹妹去,又不是國公府的面子,五妹妹都說了,先是她外婆跟東陽郡王府老夫人交好,再後是林家和東陽郡王府是姻親,人家這才請的她,她明天也要先去南寧郡王府,跟她表舅母一起過去,你跟我說這些,有什麼用?」

  「你?!」楊夫人臉色青白,指著李雲裳一聲尖叫,話沒說出來,常年燒在心裡的那股子邪火卻被洶湧而起的酸楚淹沒:「我都是……為了你。」

  「阿娘要真是為了我,就該待五妹妹客氣些。」李雲裳眼淚汪汪的看著楊夫人:「我知道阿娘是為我好,可這是求人的事,沒個打著罵著逼著的理兒,五妹妹對我哪一處不好了?可阿娘對五妹妹……阿娘自己還不明白?我跟著水先生學琴,阿娘自己也說過,是我福氣好,這不都是五妹妹誠心待我的地方?阿娘何苦……」

  「閉嘴!你個吃裡扒外的東西!你懂什麼?那是她該,她該還你!她該的!當年……要不是那個……那些事,這個家能這樣?你大姐姐小時候,一樣十幾二十個丫頭婆子侍候著,那時候府裡是什麼情形,現在是什麼情形?這怪誰?!她活該!」楊夫人兩隻手緊緊攥著件舊衣服,渾身發抖:「你走!你給我滾!」

  「阿娘!」李雲裳被突然狂暴發怒的楊夫人嚇壞了,恐懼膽怯的看著楊夫人,嚇的一動不敢動,楊夫人喘著氣,沖李雲裳胡亂揮了幾下手,又緊抓著胸口,閉著眼睛,深吸了幾口氣,勉強平息狂亂和傷痛道:「阿娘沒事,周老太太昨兒回話了,那親沒提成,你都十七了。」楊夫人的聲音裡只有酸澀。

  李雲裳楞了半晌,低下頭,茫然的看著腳尖,周老太太去提的這家,不過是個六品小官,就是兒子出息些,前年中了舉,這樣的人家也不肯和勇國公府結這門親。

  南寧郡王妃蔣氏連忙了兩天,又是直忙到掌燈才回到府裡,卻忙的神彩奕奕,蔣氏嫡親的弟弟蔣遠深調任京城,從任上順道接了妻子崔氏和一子一女,昨天一早風塵僕僕趕到了京城。

  淮陽蔣家雖是百年望族,人才輩出,可蔣郡王妃這一支連著幾代都沒什麼出息,蔣郡王妃曾祖做過一任宰相,到蔣氏祖父,卻只做到六品,後來丁憂回家,再沒出仕,蔣氏的父親考到舉人就止步不前,蔣郡王妃兩兄一弟,兩個兄長也是屢試不中,靠著族叔提攜,雜途入仕,官路上很是艱難,只有弟弟蔣遠深自小聰明,科舉出身,如今已經做到四品,這又調任進了京城。

  蔣遠深的長子蔣鴻,今年十九歲,是淮陽蔣氏這一代中的佼佼者,才華橫溢,思慮周到,老成持重,前年就中了舉,深為族中長輩看重,目為蔣家下一代的領軍人物,蔣郡王妃想起侄兒,笑意從眼角往外漫延,鴻哥兒這樣的人品、這樣的才華,往後必有大出息,說不定又是一個宰相呢!

  「大郎回來沒有?若回來了,請他過來一趟。」蔣郡王妃心情愉快的吩咐道,小丫頭答應一聲,不大會兒,南寧郡王世子林揚風步履輕快的進來,長揖見了禮笑道:「阿娘回來了,舅舅他們都安置好了?阿娘晚飯用了沒有?」

  「都好了,還用你掂記?!」蔣郡王妃滿意的看著長子,示意他在炕上坐了,摒退眾丫頭婆子,看著他笑道:「明兒劉郡王妃的壽宴,聽說外面還要會文?」

  「可不是,這會文真是會瘋了,能有三五個人聚一塊,必得會幾句文,作兩首詩。」林揚風一臉苦惱道。

  「那就好,明兒劉郡王妃做壽,四爺必定是要走一趟拜夀的,若不會文,恐怕他拜了壽就得走,你也見不到他,若是會文,四爺最愛學問,怎麼說也得留一會兒看幾篇文,你就能找著機會和他說幾句話了,阿娘有兩件事要交待給你,你聽好了。」

  「兒子聽阿娘吩咐。」林揚文不怎麼自在的應道,四皇子哪跟他單獨說過話?所謂的跟他說話,那都是四皇子對著眾人說話……他也是眾人之一員嗎,可這話,他無論如何也不願意跟阿娘說。

  「這頭一件,明兒你帶上鴻哥兒,可得照顧好他,鴻哥兒雖說詩文才學好,可畢竟初來乍到,一不認識人,二不懂咱們京城的規矩,你和二郎要多多提點,千萬別認錯人說錯話,鬧出了笑話兒,明天是他頭一回應酬交往,不求讓他得什麼彩頭兒,先認認人、學學規矩再說,憑鴻哥兒那才華,往後出頭的時候多著呢。」蔣郡王妃仔細交待道,林揚風極爽快的點頭答應,這差使容易,蔣郡王妃見兒子點頭答應了,才又接著往下說道:「這第二件,明天你留心個妥當的時候,替恬姐兒跟四皇子當面道個謝。」

  「道什麼謝?李家表妹跟四皇子道什麼謝?」林揚風驚訝不已,蔣郡王妃悶氣的‘哼’了一聲:「你說道什麼謝?你倒忘的快,去年冬天,你妹妹和李家姐兒、俞家姐兒遇到強盜這事,你忘了?那不是四皇子救的?」

  「原來是這事!」林揚風失笑出聲,下意識的尋理由往外推差使:「阿娘也太客氣了,這都過去小半年了,人家早忘了,再說,您不是和徐夫人當面磕頭謝過了嗎?這怎麼又謝上了?再謝人家該煩了。」

  「你這孩子!這心眼實在是不通氣!」蔣郡王妃氣的狠瞪了兒子一眼:「施恩不圖報,忘了那是品行高尚,這受了人家大恩,怎麼能說忘就忘了呢?我和徐夫人磕頭,那是謝人家救你妹妹和俞家姐兒,李家姐兒這救命之恩誰給謝了?什麼時候謝過了?旁的也就算了,再怎麼著也得當面謝一句吧。」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8-5 12:25 AM

第三十六章 拜夀3

  「阿娘,這真沒什麼好謝的……」林揚風看著一臉恨鐵不成鋼的蔣郡王妃,突然福至心靈:「您莫不是打算旁的什麼事吧?」蔣郡王妃面色微霽,輕輕‘哼’了一聲,抬手敲了下林揚風的額頭道:「還不算一竅不通,總算想明白點兒了,你呀,這心眼要用一用,別總橫著根直腸子,四皇子今年都十九了,也就這一年兩年,就得挑定親事開府成家了,這京城多少人家盯著呢,你妹妹是個實心直性子,沒這福份,可李家姐兒人品才情樣樣出眾,他又救過李家姐兒,這就是李家姐兒跟他的緣份,說不定哪,這後頭還有更大的緣份呢。」

  林揚風一臉驚訝的高挑著眉眼,半晌才眨了下眼睛,那四皇子救的又不是李家妹妹一個,怎麼偏偏就李家妹妹跟他有緣份了?二妹妹沒福份,那俞家妹妹呢?

  不過這疑惑林揚風可沒敢說出來,對於蔣郡王妃這麼令人心驚的打算,林揚風根本不知道說什麼好,乾脆看著蔣郡王妃,等她再往下說,蔣郡王妃接著指點道:「你記著,一定尋個機會悄悄兒把話遞到,就說,這救命之恩恬姐兒一直記在心裡,因為服著孝不好出門,今兒聽說四皇子也在,本想過來當面磕頭謝恩,可畢竟男女有別,就托你當面跟四皇子道個謝字,這救命之恩牢記心間,沒齒難忘。」

  「阿娘,您是想讓四皇子挑中李家妹妹?」林揚風沒怎麼聽進蔣郡王妃的話,他還在震驚蔣郡王妃的打算,在他看來,這簡直就是匪夷所思的事,蔣郡王妃掃了兒子一眼,淡定的反問道:「怎麼啦?」

  「這個!」林揚風眉毛高挑在額頭上落不下來,攤著手,一臉的不可置信,來回轉著頭張著嘴,不知道說什麼好,蔣郡王妃抬手在兒子額頭上輕輕拍了下,點著他教訓道:「你看看你,李家姐兒怎麼啦?哪一處配不上?怎麼就把你驚成這樣?若論身份,李家姐兒是勇國公府嫡支嫡女,比哪個也不差,若論行事為人,這京城貴女中能及她的還真不多,若論長相,就她那樣的,哪個男人見了不動心?不想娶?」

  林揚風眨了下眼睛,又眨了下眼睛,重重的點了下頭,這話對極了,李家妹妹確實讓人移不開眼,越看越好看,越看越想看,自己要不是年紀太大……可這事哪有這麼容易!

  「阿娘,」林揚風在心裡慢慢轉著彎,往蔣郡王妃指出的方向轉:「您的意思是,李家妹妹若能得了四皇子的青眼……阿娘說的是,李家妹妹生的真是好,也不是生的好,若論五官倒不算絕色,可最難得的就是李家妹妹這種,氣質清華,體態風流……咳咳!」

  蔣郡王妃狠狠瞪了兒子一眼,抬手拍在他頭上,林揚風意識到失態,忙縮了縮脖子,一隻手攥起掩在嘴邊,尷尬的連聲咳個不停。

  「別誇了,接著說正事。」蔣郡王妃吩咐道,林揚風陪了個討好的笑容,接著道:「兒子就是覺得,四皇子這親事,宮裡還有葉貴妃呢,就怕他自己做不了主,李家妹妹再好,後頭沒有助力,這一條怕過不去。」

  「嗯,你這話說到點子上了,」蔣郡王妃滿意的誇獎道:「可這種事,誰也說不準,咱們也不是非得求著哪能,不過就是順水推舟,推一把看看,往後怎麼樣,一來得看機緣,二來,也要看李家姐兒的手段了,這男人要是上了心,什麼主意都能想出來,法子多的是,宮裡有一個貴妃,那還有個官家呢,再退一步說,也不指她就一步登天做了正妃,一個側妃總綽綽有餘吧?這娶妻從父母,納妾就是隨自己了,你放心,就憑李家姐兒那樣的心計手段,不過就是費點兒勁,我看那正位子早晚是她的,咱們先不用想那麼遠,就先謝了這救命之恩再說。」

  「阿娘說的極是,」林揚風得了蔣郡王妃誇獎,從裡往外透著歡喜,忙拼命轉著心思,給阿娘拾遺補漏:「要是這樣,光一句話謝了會不會不夠誠意?要不,再備份禮物?荷包什麼的?」

  「不用!」蔣郡王妃看著兒子,忍不住暗暗歎了口氣:「她托你傳句感謝的話,這是知禮,令人敬重,若是遞了東西,那算什麼?那就落了下乘了,我告訴你,明兒你說話可千萬要謹慎,就是知恩知禮的謝一句,千萬別畫蛇再添了足,這德字上可千萬不能錯了一星半點,若是讓四爺覺出別的意思,打心眼裡鄙夷了,那就什麼也別想了,記牢了沒有?唉,若不是李家姐兒守了這麼幾個月的孝,哪用得著你遞這句謝,只怕四爺早就留心上了。」

  「阿娘說的極是,兒子記下了,就是誠誠心心的替李家妹妹道聲謝,阿娘放心。」林揚風急忙轉過彎答應道,蔣郡王妃又細細交待了幾句,這才吩咐他早點回去歇息。

  隔天一早,李恬先趕到了南寧郡王府,車子馳進二門,只見前面已經停了一輛圍著深藍綢圍子的寬敞大車,車旁站著一個十八九歲的少年,伸手從車上扶下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娘子,聽到動靜,兩人齊齊轉過身,少年身材頎長,眉如墨染、鬢若刀裁,眼神明亮中透著與年齡不怎麼相符的深邃,穿著件像牙黃長衫,束著根同色絲絛,絲絛尾端綴著塊雕成樹葉的黃玉,長衫是寺綾所制,透著股繁華洗盡的質樸,渾身上下,只有那兩塊黃玉樹葉色微深而光澤,閃著剔透的微光,點破那一片儒雅沉穩,流淌出絲絲銳氣,令人不敢小覷。

  少年身邊的小娘子一身水綠衣裙,杏眼桃腮,看起來活潑可愛,正滿眼驚歎的直盯著李恬。

  林珂歡喜的跳到李恬面前:「你們竟一起到了!真是巧,來,我給你們介紹,這是我表哥,叫蔣鴻,字雁回,前年就考中舉人了,是個大大的才子!這是表姐,叫蔣姍,她只比咱們大一點點!」介紹完蔣氏兄妹,林珂裙子轉成一朵喇叭花兒,又轉到蔣姍身邊,指著李恬道:「她就是李家姐姐,我倆最要好了!」

  蔣姍笑吟吟的曲膝和李恬見禮,蔣鴻失神的看著李恬,仿佛沒聽到林珂的介紹,林珂推了他一把道:「咦?你發什麼呆呢?」林珂話音未落,蔣鴻已經極快的長揖幾乎到底,不易覺察的頓了下,緩緩直起身,神情已安然如舊,沉穩的沖李恬拱了拱手笑道:「舍妹就多蒙李娘子照應了。」李恬面帶微笑,垂下眼簾曲了曲膝,算是應了。

  林珂推著蔣鴻道:「大哥讓你去書房找他,你快去吧,走,咱們先到我屋裡喝茶去,我阿娘還忙著呢,說讓咱們先玩一會兒,她好了再讓人叫咱們,我昨兒新得了幾餅今年的早茶,又刨了罐去年的雪水,就等你們來了一起品茶,咱們快走!」林珂一手挽著一個,往月亮門進去,蔣鴻跟進月亮門,慢慢搖著摺扇,從眼角瞄著三人,往書房方向一點點蹭的極慢,直到三人轉彎看不見了,才大步往書房過去。

  林珂看著蔣姍笑問道:「鴻表哥那件衣服是用什麼料子做的?又細密又柔和,最難得是沒有亮光,看著真是讓人舒服,要是拿來做裙子指定好,是百易練?」

  「不是,」蔣姍溫婉的笑道:「那是寺綾,用一種黃草心織出來的,江南尼庵裡的姑子們最擅織這個,所以叫寺綾,哥哥就喜歡這樣的東西。」

  「寺綾,我好像聽說過,你那帕子用的就是這個?」林珂恍然問道,李恬有些無語的看著林珂道:「我那帕子用的是疊帛,那寺綾是用草織出來的,細密若綾羅,卻比綾羅貴重得多,卻極不經洗,不好做帕子,你不是學過認針線料子了?我記得去年秋天,舅母就拿過各色料子給你認,中間就有寺綾,這寺綾就這一種顏色,極好認……」

  「啊……那個啊,我其實……姍姐姐你看那邊,看到那株牡丹沒有?那是阿娘的寶貝,開出來的花幾乎就是黑的了,可漂亮了,去年我戴了一朵,她們都說好……」林珂顧左右而打岔,蔣姍一邊應著林珂的話,一邊從林珂身後向李恬微笑示意。

  三個人在園子兜兜轉轉,看了半天花草才轉到林珂院子裡,剛坐下喝了半杯茶,蔣郡王妃就打發人來叫三人啟程了。

  東陽郡王府前的車子直排出兩條巷子,卻是井然有序,一輛接一輛往前移動的不算太慢,他們家一來整天門庭若市,二來像今天這樣的熱鬧事一年少說也有五六回,要是趕上老夫人做壽,人比這還得多,說不定還得備著接宮裡的貴人,管事下人們早就是訓練有素,府前車馬雖極多,卻並不怎麼耽誤,蔣郡王妃一行人的車子很快就進到二門,車簾掀起,踏步已放好。

  蔣郡王妃帶著媳婦丁氏、林珂、李恬和蔣姍四人下了車,站在二門裡迎客的大女兒林雯忙上前見禮,蔣郡王妃並不多耽誤女兒,拉著林雯低聲問了幾處要緊的地點兒,就跟著婆子往劉郡王妃受禮的大廳過去。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8-5 12:26 AM

第三十七章 拜夀4

  一行人剛走上大廳臺階,俞瑤芳就從靠門最近的角落裡滿臉喜悅的笑迎出來,徐夫人臉上帶著勉強的笑容,跟在後面從角落裡站出來,蔣郡王妃緊忙上前幾步,親熱的一把拉起剛曲了半膝要行禮的俞瑤芳笑道:「哪那些禮?你們姐妹一處玩去。」說著,將俞瑤芳往後送到林珂和李恬一處,轉身上前幾步,一把拉住徐夫人的手,一邊拉著她往大廳裡進,一邊親熱的不見一絲異樣的笑道:「這幾個月怎麼不到我們府上去了?讓人請你也請不動,真跟我生氣了?你這脾氣也真是,讓我說你什麼好?你疼她,我也一樣,哪能少疼了?你看看,後來那事不也好好的了?還生氣呢?」

  「哪生氣了,這一陣子忙,你也知道我們府裡的事……」徐夫人意外於蔣郡王妃的態度,有些不好意思的趕緊找話解釋,蔣郡王妃一臉舒心的笑容:「那就好,你們府上的事,唉,你也該硬氣些,這事咱們回頭再細聊,今天不提這窩心事,你進去賀過壽了?」

  「還沒有,剛到,瑤瑤說要等阿珂和恬姐兒一起。」徐夫人神情寥落中帶著濃濃的不自在,她本來就是個面皮薄不愛四處走動的,相熟的人家不多,這東陽郡王府更是極少往來,一年也就是來拜兩回壽,一回老夫人,一回劉郡王妃,這一陣子清江侯府裡大事小事又鬧的厲害,說是俞瑤芳要等林珂和李恬,倒不如說她也想等等蔣郡王妃一起,把年前那事說開,至少有個說話的人,省的在這份繁華熱鬧中煢煢孑立的難受。

  蔣郡王妃明白她的脾氣和心情,拉著她一邊往裡進,一邊笑道:「他們府上這份熱鬧,熱鬧的太過了,一進門就吵的人頭痛,我來的時候就想著了,今天無論如何得尋到你說說話,你們府上那些事我影影綽綽聽到不少閒話,不放心得很,正想尋你問問,從二門一進來,就一路張望尋你,這麼些人,正愁著怎麼尋到你呢,咱們趕緊進去賀壽,賀了壽就好安心尋處好地方坐著說話去了,一會兒人還得多,咱們今天也不湊什麼熱鬧,等會兒尋處清靜的地兒,就坐在一處說說話兒算了。」

  徐夫人和蔣郡王妃解開了年前的結,心情鬆馳多了,蔣郡王妃這番話正說到她心坎裡,忙笑應了,兩人低聲說著話兒,一路往裡面正堂進去。

  李恬四個人跟在後面進到正廳,依年紀排了序,蔣姍站在最前,林珂居末,齊齊給劉郡王妃磕頭拜了壽,劉郡王妃抬手把四人叫到面前,先拉過蔣姍,仔仔細細看了一遍,轉頭和蔣郡王妃笑道:「這就是你侄女兒了?生的真是好,到底是江南的女孩兒,你看這水靈的,真讓人不知道怎麼愛才好。」說話間,旁邊丫頭已經托了一對赤金嵌寶蝦須鐲遞上來,劉郡王妃取了鐲子套到蔣姍手上笑道:「戴著玩吧,以後常跟你姑母來玩,可別見外。」

  蔣姍曲膝謝了,劉郡王妃又拉過李恬看了看笑道:「清減了些,氣色倒還好,趕緊往後頭給老祖宗和大長公主磕個頭去,這半年多沒見你,老祖宗和大長公主都惦記的很呢。」李恬忙笑應了,和林珂三人辭了蔣郡王妃等人出來,先往後面花廳給東陽郡王府孫老夫人和寧國大長公主等幾位老夫人磕頭請了安,陪著說了一會兒話,這才告退出來,往園子裡玩樂去了。

  蔣郡王妃帶著徐夫人和幾家相熟的老夫人、夫人說笑應酬了幾句,剛在大廳裡尋了處視野開闊的安靜角落坐下,就聽外面一迭連聲的通傳,東陽郡王世子葉樹盛陪四皇子進來給劉郡王妃拜夀了。四皇子一身寶藍長衫,戴著只小巧的金冠,看起來英俊非常,劉郡王妃榮耀歡喜的臉上放光,連聲吩咐快請,勉強按捺住坐著沒迎出來。

  葉樹盛側身略前半步,讓著四皇子來到劉郡王妃面前,劉郡王妃上身微微前傾,客氣中透著濃濃的恭敬,四皇子剛拱手要揖下去,劉郡王妃就急急的吩咐道:「快扶起來,哪要行這樣的大禮,四爺能來,這心意就到了。」

  劉郡王妃聲音剛出口,葉樹盛已經上前一步,恭敬的扶起還沒揖下去的四皇子,四皇子也不堅持,順勢直起身子,笑著說了兩句吉祥祝福話兒,就隨世子退了出去。

  眼看著四皇子出了大廳走遠了,廳內才由靜寂驟然熱鬧,議論聲嗡嗡喧起,徐夫人輕輕舒了口氣,她剛才真有點小緊張,蔣郡王妃出神的看著門口,過了好大一會兒才低聲感歎道:「四爺這樣的人品,真不知便宜了哪家小娘子。」徐夫人繃不住笑道:「您看您……您就別替古人操心了,隨便他便宜誰去,反正咱們沒那福份,咱們也不要那福份。」

  「阿珂是個沒心沒肺的傻孩子,瑤瑤心眼倒夠,就是想不起來用,這孩子隨你,心地太純良,這倆孩子真都不是那塊料,沒那個福份,倒是恬姐兒,心計人品,都夠得上這份大福。」蔣郡王妃看著徐夫人低低的認真道,徐夫人驚訝的看著她,連連擺手道:「您怎麼會這麼想?這算什麼大福?恬姐兒人是好,可她那樣沒個父兄家世支撐的,嫁了這樣的人家,得累成什麼樣?這帝王之家,尊貴是天下第一尊貴,可若說福份,還真是算不上,說起來,我就覺得冷家真是不錯,冷家那哥兒我見過兩回,真是可惜了,要不,再托人去說合說合?」

  「這還怎麼說合?」蔣郡王妃眼裡閃過絲失望,這徐夫人就是個死讀書讀傻了認死理兒的,往後這話可不好再在她面前提起,不然又得惹出她那句兩個周全來。

  「他家不算什麼,冷家哥兒也就那樣,算不得好,好人家多著呢。」蔣郡王妃不鹹不淡的堵回了徐夫人的提議,嘴裡說著閒話,心裡卻暗自度量著東陽郡王府的安排,想著林雯說的那處會文的地方,那地方離孫老夫人所在的花廳最近,先到那邊看看再說。蔣郡王妃打定主意,嘴裡轉著話題笑道:「你看看,一會兒功夫,這裡的人就多成這樣,真讓她們吵的頭痛,聽說孫老夫人那邊叫了雜劇班子,在那邊花廳歪著看戲取樂呢,老夫人一向愛清靜怕吵,那一處必是清靜的,咱們不如去那兒躲躲清靜去,正好給孫老夫人問個安,你看呢?」

  這樣的提議徐夫人哪有不肯的,兩人出來,不緊不慢的轉到後面花廳,這一處果然人少多了,也清靜多了,蔣郡王妃和徐夫人給孫老夫人等人行福禮問了安,陪著奉承了幾句,就在離老夫人不遠處尋了處地方坐下,支著耳朵凝神聽著老夫人和寧國大長公主等人說話,留神算著看能不能尋到什麼機會,雙眼看著前面的戲臺,看似專心卻目無焦距,看戲沒心思,跟徐夫人說話就更沒心思了,徐夫人只當她看戲看的專心,也不再多說話,轉頭看著戲臺,細細欣賞起戲臺上幾個小唱名角兒的唱腔來。

  宴後,諸僕婦丫頭收拾妥當,重又上了茶湯點心,臺上開始演起整本的雜劇來,東陽郡王府請雜劇班子,一向是請最紅的那一班,時下外頭最紅的,就數玉堂春這齣戲了,俞瑤芳和蔣珊都沒看過這齣戲,林珂雖說看過了,卻極樂意陪著眾人再看一遍,這是恬姐兒家的戲麼。

  李恬等四人緊挨著蔣郡王妃和徐夫人坐著聽戲,扮演書生的周二郎剛甩著水袖、一幅凍餓欲死的模樣上來,寧國大長公主就在上首招手叫過李恬,拉著她坐到自己身邊道:「我聽人說這台戲是你讓人排的?這戲唱得好,我喜歡得很。」寧國大長公主這話裡仿佛還有話,李恬目光坦誠的看著她搖頭笑道:「我不懂這個,這是千春坊趙掌櫃的主意,趙掌櫃說千春坊的玉堂春酒不比流霞差,正好去年櫃上有一萬多銀子的利,趙掌櫃說不如拿這銀子爭一爭今年這競酒的第一,我不懂這個,他們幾個掌櫃議了,說好,我也覺得好。」

  「噢,」寧國大長公主意外又狐疑的盯著李恬看了幾眼,轉頭看著孫老夫人笑道:「你聽聽,不得了了,要跟清風樓較勁了。」

  「我倒覺得玉堂春好,那流霞就是不合我的脾胃,恬妮子,今年的玉堂春,好好挑幾罎子給我留著。」

  「老祖宗放心,一定挑最好的給老祖宗留著。」李恬忙欠身笑應道,孫老夫人目光幽深不明的看著李恬,笑著點了點頭,重又專注的看起戲來,蔣郡王妃眼睛仿佛盯著戲臺,上身卻不由自主的往寧國大長公主和孫老夫人這邊傾過去,支起耳朵聽著寧國大長公主和李恬的對話,徐夫人一看李恬被寧國大長公主拉過去,滿眼焦急的看著李恬,忍不住拉了拉蔣郡王妃道:「得把恬姐兒叫回來!」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8-5 12:28 AM

第三十八章 拜夀5

  「這怎麼叫?」蔣郡王妃正凝神聽著兩人說話,輕輕推開徐夫人的手隨口道:「那就失了禮了,別擔心,恬姐兒沒事。」

  「再怎麼她也是個孩子!那個……她哪有好心!?」徐夫人擔憂的看著李恬急道,蔣郡王妃無奈的回頭看了徐夫人一眼道:「這滿屋子的人,她能怎麼著她?再說,你放心,我說沒事就沒事,你聽你的戲。」說完這話,不再多管徐夫人,眼睛仿佛看著戲臺,注意力卻都集中在眼角,用餘光瞄著兩人和孫老夫人,只管凝神聽寧國大長公主和李恬說話。

  「我跟你說,這事也不能光聽掌櫃的調度。」寧國大長公主語氣很是關切,李恬仰頭看著她,眼裡看起來仿佛滿滿的都是信賴道:「外婆在的時候說過,這做生意全靠掌櫃,一定要信得過掌櫃。」

  「那倒也是。」寧國大長公主話風一轉,接著問道:「千春坊這一萬銀子是去年一年的淨利?好像少了些。」

  「嗯,前年有二萬多兩,大前年也是,趙掌櫃說今年後半年酒賣的不好,利潤就稍稍薄了些。」李恬老實裡仿佛還帶著些茫然,看著寧國大長公主答道,寧國大長公主皺著眉頭還要再問,孫老夫人微微探身過來,滿臉笑容的打斷兩人的話道:「你們兩個不看戲,嘀咕什麼呢?」李恬忙笑答道:「大長公主教我庶務呢。」

  「乖孩子,也就你肯聽她嘮叨,」孫老夫人誇了李恬一句,轉頭看著大長公主調笑道:「你怎麼也跟我一樣,看到誰都想指點指點,這人一老,就好為人師了?我跟你說,前兒十一姐兒拿了幅畫給我看,我就教導她了,一看你這畫就知道用的是禿筆,十一姐兒是個知道節儉的孩子,可也不能太過了不是?這筆禿了就不能用了。」

  大長公主滿臉笑容的看著孫老夫人,眼底卻閃過絲惱怒,孫老夫人一邊笑一邊歎了口氣接著道:「可憐十一姐是個老實的,哪敢駁我,就那麼聽著,十二姐性子爽快,就拉著我嘀咕道,老祖宗又冤枉人了,那不是因為筆禿了,這是畫山水的一種筆法,叫什麼皴!你看看,我還讓人多給十一姐兒送幾匣子筆呢!」

  一席話說的滿堂大笑,大長公主心底泛起股惱意,這是笑她外行教導內行呢?!心裡雖惱,臉上卻依舊笑容滿滿,看著孫老夫人道:「連你們府上的姐兒也畫上山水畫了?四哥兒愛山水畫,你們府上就全愛上這個了?我記得東陽郡王從前最愛工筆花鳥,聽說現在也跟著四哥兒改了脾氣,愛上潑墨山水了。」

  「可不是,」孫老夫人仿佛沒聽出大長公主話裡的譏諷之意,爽快的笑答道:「這話我也說過他,你知道他怎麼說?他說四哥兒那麼好的孩兒,誰見了不愛?說到四哥兒,這孩子是真好,我記得他七八歲的時候,有一回不知道在哪裡吃了口黃雀鮓,就喜歡上了,頓頓要吃,貴妃就讓人帶他去看這黃雀鮓是怎麼做出來的,他一看那小小一罐黃雀鮓竟要殺了那許多黃雀,再也不忍心吃了,才七八歲的孩子,可見這仁心厚道是天生的。」

  「可不是!」周圍一片奉承聲:「說到這潑墨山水,倒真是越品越雅,越品越有味兒,當真是又大氣又雅致,也難怪四爺喜歡,那股子自然的趣味兒,當真讓人越看越愛!」

  「說到這清雅自然,」蔣郡王妃提高聲音,笑吟吟接話道:「瑤瑤和恬姐兒她們給碧澗流泉這支曲子想了個新鮮的花樣兒,我聽著就是這個又清雅又自然的味兒。」

  「是嗎?!那還不趕緊彈給我們聽聽。」孫老夫人笑道,蔣郡王妃忙站起來四下看了看道:「要不讓她們到湖邊那間亭子裡彈去,借著水音兒更好聽。」

  「這是最好,這戲先停一停,你們幾個快去,讓我好好聽聽,我最喜歡碧澗流泉這支曲子。」孫老夫人滿臉笑容的示意李恬和林珂等人,三人只好站起來,林珂順手拉起蔣珊,四個人一起往湖邊的亭子裡演她們那支自創的碧澗流泉去了。

  東陽郡王府園子另一邊的一處寬敞廳堂裡,林揚風心不在焉的站在蔣鴻身邊,無意識的轉著手裡的摺扇,目光不停的瞟著四皇子那一邊,擰著眉頭,挖空心思盤算著怎麼才能湊上去替李恬謝那救命之恩。

  別說又要顯得自自然然,又不能讓別人聽到了,就是這些全不顧,也沒辦法搭上話!這能有什麼法子?!總不能直沖上去開口就說吧,要是那樣,四皇子還不得把他當失心瘋拿了?林揚風愁苦萬狀、一籌莫展,想的頭都痛了,卻是半點法子也沒有,這根本就是沒法子的事!任誰也想不出法子來!可回去怎麼跟阿娘交待?若說是因為跟四皇子搭不上話……這話打死他也不想說出口,林揚風煩躁不安的把摺扇抖開又合上,合上又抖開,折磨的那扇子劈裡啪啦作響。

  蔣鴻奇怪的看著林揚風,眼看著那摺扇要被折磨的骨皮分離,實在忍不住,靠過去輕輕捅了捅他問道:「表哥,你這是……怎麼啦?」

  「噢!沒事!」林揚風‘啪’的收了摺扇,‘嘩’的又抖開,轉頭看著蔣鴻,實在忍不住抱怨道:「是你姑母,唉,也不是你姑母,也不算大事,就是有句要緊的話得悄悄跟四爺說一聲,可你看,四爺那麼忙,對吧?他哪有空?他又沒空,我怎麼跟他說?」蔣鴻掃了眼正閑閑坐著的四皇子,眉梢連抖了幾下,用摺扇抵著額頭,微微低頭用力繃回笑意,他這個表兄,根本入不了四皇子的眼,卻又死要面子,蔣鴻忍回笑意,輕輕咳了一聲,轉頭看看四皇子,又看看一本正經的表兄林揚風,想了想道:「要不這樣吧,我填首詞,要是能得個彩頭兒,也許能讓四爺空一會兒。」

  「嗯?這倒是個好主意!四爺最愛才,你若能得了彩頭兒……唉,還是算了,這彩頭兒哪是那麼容易得的?」

  「試一試又不多,縱不得彩頭兒,那也沒什麼壞處不是。」蔣鴻悠然搖著摺扇,透著濃濃的自信,林揚風連連點頭,招手叫過小廝要了個紙封兒,蔣鴻接過撕開,仔細看了一遍,撚著紙條往窗外出了一會兒神,轉身走到鋪滿紙筆的長幾旁,筆走龍蛇,將抽到的聲聲慢填了一首出來,提起來吹了吹墨痕,也不等幹,就遞給了旁邊侍候的小廝。

  小廝雙手托著奔送到四皇子等人面前,小心的鋪到幾案上,四皇子掃了一眼,忙直起上身,一邊讚歎一邊示意遞過來:「好一筆字!筆意顧盼,氣韻生動,難得!真是難得!」說著,接過紙舉起,細細讀了一遍,又讀了一遍,連聲讚歎道:「好詞好句!好一筆字!這是哪位郎君的手筆?」

  蔣鴻寫好詞遞給小廝,悠然踱步回來,搖著摺扇想和林揚風說幾句閒話以示悠然不在乎,卻見林揚風雙目呆直、滿臉緊張的盯著小廝,盯著他將寫滿字的紙鋪在幾上,盯著四皇子等人,只緊張的喉結不停的滾動。蔣鴻只氣得往上連翻了幾個白眼,只好轉身對著窗外,專心致志的欣賞窗外的美景。

  小廝急忙奔過來,恭敬的請蔣鴻過去,蔣鴻一把拉上緊張的臉色發白的林揚風,穿過廳堂,在離四皇子兩三步處站住,瀟灑的長揖見禮道:「學生蔣鴻蔣雁回,見過四爺。」

  「看你不過十七八歲,這麼年輕已經有字了?」四皇子滿眼欣賞的上下打量著蔣鴻,微微有些驚訝的笑道,蔣鴻神情平和的笑回道:「前年學生僥倖中了舉,長輩就賜了字。」四皇子臉上的驚訝之色更濃了:「前年就中了舉?真是難得!這樣的少年才子,我竟不知道。」

  「四爺過獎了,學生哪敢稱才子二字,學生在淮陽老家時,就常聽人說京城文風極盛,人才輩出,今天托表兄之福得以見識,才知道所言非虛,旁的不說,只此一廳中才子之多,已讓學生看的眼花繚亂。」蔣鴻邊說邊沖四周做了個團揖,林揚風見蔣鴻提到他,關鍵時刻反應還算快,忙上前長揖到底給四皇子見禮,恭恭敬敬的報了名姓。

  四皇子微笑著沖林揚風抬了抬手,示意他不必多禮,又轉頭看著蔣鴻接著道:「你是淮陽人士?與蔣尚書可是同族?」

  「是,蔣尚書是學生族叔。」

  「出了五服沒有?」

  「尚在三服之內。」

  四皇子眼裡驟然閃過絲亮光,臉上的笑容更濃,招手示意道:「怪不得小小年紀如此出眾,果然是書香大族底蘊深厚、人才輩出,蔣尚書一筆字最得父親喜愛,我們兄弟小時候都臨過蔣尚書的字,看你這筆字,風骨已成,將來必定青出於藍,來,坐下說話。」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8-5 12:29 AM

第三十九章 拜夀6

  蔣鴻拉著林揚風在四皇子身邊落了座,四皇子看起來心情極好,和蔣鴻談詩論經、評文說字,談的極是投機,林揚風端坐在旁,一臉認真的聽兩人說文論句,可越聽越雲裡霧中,只好努力而認真的裝著聽的入神。

  又有十來首詩詞送上來,四皇子和蔣鴻一一品評,選了兩三首,連同蔣鴻剛才寫的那首,一齊交給小廝,小廝捧著這幾首上佳之詞飛奔送出去,片刻功夫,不遠處的高臺上,笛聲琴聲響起,一個歌伎輕敲檀板,輕吟慢唱起剛送過去的那幾首詞。

  眾人安靜的聽歌伎唱完蔣鴻的詞,嗡嗡的說話聲漸起,蔣鴻遞了個眼色給林揚風,卻見他只顧搖頭晃腦的聽曲兒聽的入神,壓根沒看到蔣鴻的眼色,蔣鴻只好從後面捅了他一下,往四皇子努了努嘴,林揚風總算反應過來,緊張的理了理思緒,暗暗吸了口氣,小心翼翼的湊到四皇子身邊笑道:「四爺,在下表妹,勇國公府李家五娘子李恬,托在下替她謝四爺救命之恩。」

  四皇子茫然的看著林揚風,這話沒頭沒腦,他實在想不起這救命之恩何來,林揚風急忙解釋道:「四爺忘啦?就是去年十月底,在下表妹李恬,自城外歸來遇到強盜,多虧四爺援手,不然只怕逃不過那一劫,這恩情李家表妹一直牢記心裡,只是守著外婆的孝,一直未能當面道謝,救命之恩,李家表妹沒齒難忘,原想當面道謝,又礙著男女有別……」林揚風這會兒想起來了蔣郡王妃的交待,背書一般說的溜快。

  「噢,不過舉手之勞,我都忘了,不必多客氣。」四皇子看著緊張的臉色微紅的林揚風,客氣的打斷了他的話,直接轉開了話題:「這風裡怎麼有股荷花的清香?」四皇子說著,站起來往臨湖的窗前過去。

  蔣鴻坐在旁邊,看似悠閒的晃著摺扇,其實豎著耳朵,將林揚風的話聽的一字不漏,心裡莫名的升起股懊悔和惱怒,忍不住錯著牙腹誹抱怨表兄,真是太糊塗了,怎麼能當著外男的面把人家姑娘的閨名說出來了?表妹還知道避諱這個呢,早上就沒跟他提過李家娘子的閨名,表哥真是糊塗!早知道是這麼個忙,就不該幫!

  原來李家娘子名恬,也不知道是不是這個‘恬’字,真是名如其人,也就她配得上這個恬字……一顰一笑皆景致,從前他還以為是寫這句子的人誇張,這會兒才知道,還真有這樣的人,那份風致真不知道怎麼形容,所謂只可意會不能言傳……蔣鴻怔怔的想出了神。

  四皇子背著手,筆直的站在窗前,出神的看著不遠處湖邊花枝招展的眾女眷,林揚風的一番謝意讓他又想起了那個一身白衣、如空谷幽蘭般的身影,他倒真沒看出她的驚恐懼意,那幾個賊人根本無足懼,自己就是不幫,那些長隨也能料理吧,這謝恩謝的這般鄭重,還牢記在心、沒齒難忘,四皇子不知怎麼的竟升出幾分失笑的感覺,沒等笑出來,心裡突然微微一動……

  一聲清越歡快的檀板聲從遠處湖邊的水閣中傳來,緊接著錚錚琴音響起,像是碧澗流泉,卻更隨意而自由自在,一支悠揚的尺八也緊跟著加進來,這尺八聲裡透著股濃濃的清雅之氣,完全不同于琴聲的隨意自在,也不是同一支曲子,竟是各有各的曲調,偏沒有一絲半點違和,仿佛天生就該如此。

  四皇子驚訝的抬了抬手,高臺上的唱詞聲嘎然而止,四皇子凝神聽著湖邊傳來的琴聲、尺八聲和那清脆的、時快時慢的檀板聲,這三種聲音各有曲調,各有風格,卻偏偏又和諧無比,如同行走在叢林中,耳畔流水叮咚,又伴著婉轉鳥鳴,令人心情愉悅非常。

  一曲終了,四皇子連聲讚歎不已,轉頭看著東陽郡王世子葉樹盛笑道:「你們府上這些女伎越發清雅了。」

  「哪是我們府上的。」葉樹盛忙擺手笑道:「四爺可是唐突佳人了,我剛讓人問過,這敲檀板的,是林兄的胞妹林二娘子,彈琴的是林兄的表妹、勇國公府的李五娘子,這尺八,是清江侯府的俞大娘子,說是專程練了給母親上壽的,那些歌伎哪能有這樣的高境雅趣?」

  「沒想到林兄胞妹倒是難得的雅人,那次遇劫的就是她們三人?」四皇子轉頭看著林揚風問道,林揚風驕傲的臉上泛起一層紅暈,忙拱手道:「四爺誇獎了,是她們三個,舍妹和李家、俞家娘子自幼莫逆,交情極好。」

  蔣鴻看著一臉與有榮焉的林揚風,無語之餘,只覺得自己這位表兄真是實誠的可愛,四皇子這話不能細品,沒想到他妹妹倒是雅人,這言下之意,林揚風就是個大俗人了?嗯,他也確實是個實實在在的大俗老實人。

  李恬和林珂、俞瑤芳、蔣姍四人從水閣出來,李恬瞄著四周無人,拉著俞瑤芳慢下步子,稍停了停,落在林珂和蔣姍後面三四步,咬著耳朵道:「阿珂她娘替她看中哪家郎君了?還是你阿娘看中誰家了?怎麼想起來要咱們出這樣的風頭?還在這水閣裡,哪,你看,那邊就是他們會文的地方,到底是給誰聽的?」

  「誰知道!」俞瑤芳低低的抱怨道:「我看是臨時起意,也該先悄悄問咱們一聲,咱們都多長時候沒一起玩過這個了,萬一中間岔了音跑了調,豈不是露臉不成反倒出了醜?要是那樣,這臉都得丟盡了,肯定是阿珂她娘的主意,我娘想不起來這個。」

  「你們兩個說什麼呢?」林珂一回頭,正看到李恬和俞瑤芳在咬耳朵,忙松了蔣姍,轉身看著兩人笑問道,李恬緊走幾步,推著她一邊往前走一邊笑道:「剛和瑤瑤說,我都有大半年沒碰過琴了,也不知道彈錯了沒有。」

  「沒有,肯定沒有,彈錯就錯了彈,這不是你常說的?」林珂嘻笑道,蔣姍失笑出聲,處了這半天,她發現這三位小娘子說話行事坦真爽快,特別是她們說的那些話,真是有意思極了。

  四個人說笑著進了花廳,孫老夫人叫過林珂,拉著她的手坐到自己身邊笑道:「我就聽你那板子敲得好!」眾人附和著笑起來,李恬和俞瑤芳、蔣珊規規矩矩的坐在蔣郡王妃和徐夫人身邊聽戲,寧國大長公主瞄著李恬,卻沒再叫她過去。

  「你們去園子裡逛去,不用跟我們在這兒拘的難受。」四個人剛看了一會兒雜劇,蔣郡王妃就把四人往外趕,李恬和俞瑤芳飛快的交換了個眼神,乖巧的笑應了,和林珂、蔣姍四人一起出了花廳,往園子裡轉過去。

  轉了個彎,俞瑤芳悄悄拉了拉李恬,抿嘴笑著沖前面的林珂點了點手指低低耳語道:「你看看,我就說是她阿娘要打什麼主意吧,肯定是替她看中哪家郎君了,這麼又是展才又是準備讓人相看的,也不知道是什麼樣的人家,但願別又是想高攀哪家,阿珂這脾氣,低嫁比高攀好。」

  「不會,她阿娘是真心疼她,也說過好些回,要替她尋個懂事脾氣好的結門低頭親,咱們就不遠不近的尋個地方坐著說話,這事也得看緣份。」李恬低低的應道,俞瑤芳點頭贊成。

  四個人走走尋尋,穿過幾處小娘子眾多的花廳暖閣,一直往前走過半邊湖,總算尋到了處清靜又有人侍候的小亭子,俞瑤芳緊幾步過去左右看了看笑道:「這一處最好,不遠不近,景色又好又清靜,就這裡吧。」

  「嗯,備的還有茶爐呢,正好讓她們點茶給咱們吃。」林珂緊跟後面跑進去,轉了一圈,左右看了看笑道,李恬和蔣姍也覺得好,四人轉進亭子,安置在這一處侍候的使女們忙送上幾樣點心,扇起小泥爐燒水點茶,四人或坐或站,在亭子裡喝茶說話兒。

  不遠處的林子中,東陽郡王世子葉樹盛正和四皇子慢慢踱著步說話。

  「……蔣尚書崖岸高峻,這蔣鴻倒是個難得的,往後得多多交往才是。」葉樹盛謹慎的笑道,聽葉樹盛提到蔣尚書,四皇子臉色微微沉了沉,淮陽蔣家出仕的極多,蔣尚書一向謹慎持重,從不肯與哪個皇子多親近半分,貴妃屢次示好,蔣尚書一絲回應也無,沉默了好半晌,四皇子才‘嗯’了一聲,低著頭又走了十來步,轉頭看著葉樹盛開口道:「你們府上和南寧郡王府是姻親,平時該多親近親近,若越過南寧郡王府,一來不見得能交好蔣氏一族,二來,未免太過功利,凡事要看長遠些,所謂水到渠成,過於急功近利沒有能成事的。」

  「是!」葉樹盛微微躬身,極恭敬的應了。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8-5 12:30 AM

第四十章 拜夀7

  兩人轉了個彎,上了旁邊一處半人高的假山,站在假山頂上,四皇子意外的看到了山下亭子裡的李恬等人,葉樹盛注意力都在四皇子身上,見他微微蹙眉盯著亭子裡的四人,猶豫了下建議道:「這些小娘子也太貪玩了些,我這就讓人請她們回去。」

  「不必。」四皇子只吐了兩個字,雖然離的不算太近,他還是一眼就認出了李恬,穿著件顏色極淺的丁香色短褙子,下面一條略深些的丁香色寬幅裙,側著身子站在亭子口,正和旁邊的女子說著話,微風吹動著裙子,卻襯得她更加靜謐安然,如同濃綠中悄然綻放的一朵紫丁香,說不出好在哪裡,可那股韻致卻讓人心神蕩漾,四皇子心裡湧上股說不出的感覺,這個如花如霧、動靜皆宜的小女子,說要牢記在心,是要記那所謂的救命之恩,還是……

  四皇子嘴角滲出絲絲笑意,這必是個極有趣的女孩子,清雅脫俗、好像還帶著幾分俏皮,不知道還有哪些好處。葉樹盛瞄著四皇子嘴角的笑意,仔細打量了下亭子裡的幾位小娘子,一時有些頭痛,若是哪個女伎,能討這位爺破顏一笑高興了,那是大家的福份,可那是各家貴女,真有點什麼事……那可是醜聞!

  葉樹盛正愁腸百結,亭子前的李恬仿佛覺出什麼,轉頭四下張望,四皇子下意識的往後退了半步,果然是個極聰明的小娘子,四皇子嘴角往上挑了挑,又往後退了半步,李恬對面的小娘子往亭子裡招了招手,亭子裡坐著的兩個小娘子站起來,四人出了亭子,往回去了。

  葉樹盛暗暗鬆了口氣,掃了眼隱隱有些失望的四皇子,決定只當沒這回事,不管是娶還是……這都是極棘手沾不得的事,還是裝糊塗最好!

  後園戲臺後藝人們歇息換衣的幾間硬山平房裡,姚纖纖正急匆匆的卸著臉上的濃妝,媽媽姚氏一邊給她遞著帕子,一邊憂心忡忡的低低道:「你還是見一見他好,他都打發了十來趟人了,你要是這麼一聲不吭的先走了,誰知道得出什麼事?纖纖,那可是堂堂的國公爺,正牌子的皇親國戚,咱們可得罪不起。」

  「媽媽又糊塗了,」姚纖纖一邊手腳極快的卸著妝,一邊低聲答道:「你也不想想這是什麼地方,這府上跟溫國公府好的就跟一家子一樣,我在這府裡見了他,他若攔著不放我走,再強要了我,誰肯吭一聲?我倒沒什麼,不過求著他抬我進府,倒是我的福份了,就是媽媽這梳攏銀子可別指著我要,我是要不下來,別說梳攏銀子,只怕連身價銀子都難要到。」

  姚媽媽呆了片刻,恨恨的往地上啐了一口道:「這老東西,讓他給你開/苞,他又拿不出那許多銀子,偏還死霸著不許別人梳攏,你說這事,唉,你今年也不小了,還是你想的周到,虧的這是到內宅演戲,要是在外頭,他那麼個沒臉沒皮的老東西,真就敢霸王硬上弓!」

  「嗯,等會兒讓袁先生和周師父送我回去,媽媽還得留下來搪塞一陣子,媽媽也聽剛才那婆子說了,他今天可喝了不少酒,他本來就不要臉,再趁著幾分酒興,真半路上把我掠了去,咱們有什麼法子?擱他們這些貴人眼裡,還是件風流美事呢。」姚纖纖卸了妝,一邊換著衣服,一邊低聲道,姚媽媽皺眉想了想,無奈的歎了口氣:「也只好這樣,又煩勞袁先生和周二郎了,回頭我讓人給袁先生送桌席面,再送包點心給周二郎,這一陣子可沒少勞煩人家。」

  姚纖纖快手快腳的換好衣服,裹了件粗使婆子常穿的靛藍細布薄斗篷出來,姚媽媽悄悄請了袁秀才和周二郎,三人沿著牆邊屋角,從角門出了東陽郡王府,上了袁秀才的車子。

  袁秀才和周二郎坐在車前橫板上,車子轉了個彎,袁秀才示意周二郎,周二郎垂下頭,掀簾進了車子裡,袁秀才捅了捅車夫吩咐道:「繞一圈再回去。」車夫趕著馬轉進條巷子,袁秀才袖著手,靠在車廂板上聽著車子裡隱隱約約的情話低語聲,臉上的笑容漸漸轉成哀傷,唉,兩個低賤如鞋底泥的可憐人,再兩情相悅也不過是鏡花水月。

  李恬別了蔣郡王妃和徐夫人等人,在二門裡上了車,從東陽郡王府出來沒走多遠,悅娘探頭進來道:「唉,那頭豬又跟在咱們車子後頭了!上回怪我,不該砸馬前腿,應該斷後腿,把他壓在馬下面,少說也得壓斷他一條腿,你說他怎麼能笨成這樣?一點覺悟也沒有?怎麼還敢往咱們這兒湊?!」

  「要不怎麼說他是豬呢!」青枝掀簾往後看了看氣憤道,李恬連往後看也懶得看,只揮著手道:「這麼熱鬧的大街上,他不敢妄為,咱們也不好做什麼,先隨他去。」

  「嗯,要不哪天我把他誘出城,乾脆挖個坑把他埋了算了!」悅娘的法子永遠是這麼直截了當。沒等李恬說話,青枝白了悅娘一眼道:「水先生不是讓你常念念往生咒靜心,你肯定又沒念。」

  「那咒有什麼好念的?我哪有那功夫,咱們快點回去吧,看見那頭豬就讓人厭氣。」悅娘忙將念往生咒的事岔開一句,將頭縮回去放下簾子。

  車子在勇國公府二門裡停下,李恬下了車,剛走到月亮門前,守門的錢大媳婦捧著只一尺來長、鮮豔華麗的匣子,滿臉笑容的沖到李恬面前,胡亂曲了曲腿,將匣子捧到李恬面前笑道:「五娘子,門口有位衙內,說是萊國公丁家七爺,讓奴婢把這個匣子給五娘子,說是給五娘子的禮物。」

  李恬面寒如霜,冷冷的盯著錢大媳婦正要開口,只聽月亮門內一個尖銳刺耳如鋸子撕裂空氣般的聲音叫道:「唉喲!可不得了了!這在外頭就勾搭上了?啊?還勾搭回家了,嘖嘖,真瞧不出來,李家出了這麼個狐狸精,這一家門的名聲可都丟盡了!」

  李恬轉身看著扶著月亮門,甩著帕子一臉興奮激動叫個不停的許二奶奶,沖悅娘抬了抬下巴道:「為老不尊,誣人清白,掌她嘴。」悅娘臉上的怒容一下子轉成了笑臉,許二奶奶只覺得眼前一花,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悅娘重重的連抽了四五下,悅娘雖說沒敢用力,還是打的許二奶奶兩頰紫漲,滿嘴流血撲倒在地,隨著血沫吐了兩三顆牙出來。

  錢大媳婦嚇的半張著嘴傻在了那裡,李恬轉過身看著她冷聲問道:「得了多少賞錢?」

  「沒,沒……」

  「搜她!」李恬根本不跟她打嘴仗,青枝上前兩步,伸手就從錢大媳婦袖子裡掏了塊半分的銀角子出來,李恬掃了眼銀角子,盯著錢大媳婦陰冷道:「半分銀角子就能買的你賣了主家?你過來。」李恬抬手點著縮在門房一角探頭探腦、不敢看又想看的另一個看門婆子吩咐道:「你送她去大夫人處,大夫人寬厚待人,你們就真當府裡沒有規矩法度了?青枝也跟著走一趟,把這銀角子和匣子都交給大夫人處置。」

  青枝答應一聲,用腳踢了下錢大媳婦道:「快走!」錢大媳婦面灰如土,捧著瞬間燙手無比的華麗匣子,只好往正院捱過去。

  李恬不緊不慢的走到癱在地上一口口吐著血沫的許二太太身邊,居高臨下的打量她,陰沉沉道:「我就是這會兒打殺了你,誰能替你出頭?誰肯替你出頭?你們許家?許家在京城還有人嗎?大夫人?二伯父?只怕有人高興還來不及呢,正好再續娶一個年青貌美的回來,又能帶進來不少嫁妝,四姐姐倒是能真心實意哭你兩聲,可惜不等眼淚乾,她就得哭自己了!」

  說完,李恬轉過身,仿佛沒看到四下裡探頭探腦看熱鬧的僕婦婆子,帶著悅娘不緊不慢的回去青桐院了。

  丁七還沒到家,楊夫人已經打發人將那匣子連同那只半分的銀角子送到了萊國公丁府,萊國公夫人哪肯接這事,再說也不把勇國公府放眼裡,連看也沒看,直接打發個婆子引著勇國公府的婆子去尋二太太喬氏。

  喬二太太接過匣子和那只銀角子,不鹹不淡的說了兩句,就將人打發了回去。喬二太太一直等到兒子回來,忙遞過匣子笑道:「你這孩子可算懂事了,總算知道外頭那些狐媚妖道的東西不能往家裡帶,你跟李五娘子見過面沒有?見了幾回了?她對你好不好?要是差不多了,咱們得趕緊上門提親去,那可是一座銀山,不知道多少人掂記著她呢,你可得快手些。」

  「阿娘放心!」丁七喜的眉梢亂抖:「雖說還沒搭上手,不過是沒尋到機會,那小妮子沒經過沒見過,她懂什麼?只要搭上手,不過略施些小手段,別說她,多少紅倌人都逃不過我這手掌心,我尋思過了,只要有機會,就先把生米做成熟飯,說什麼也不能讓這銀山落到別人手裡。」

  「好好,好孩子,先把人占了更好,這聘則為妻奔為妾,咱們肯娶她回來就是咱們厚道,她到了咱們家,這頭就再難抬起,到時候也好調教。」

  「阿娘說的是,兒子也是這麼想的……」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8-5 12:31 AM

第四十一章 不宜出行1

  從東陽郡王府回來,蔣郡王妃把蔣鴻和蔣姍帶回南寧郡王府,先把蔣鴻和林大郎叫進去,一遍遍細問文會的情形,直把四皇子每一句話、每一個神態都問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這才松了蔣鴻,笑的合不上嘴。

  蔣鴻被姑母問的汗透衣背,出來長透了一口氣,轉頭看著渾若無事的表兄,暗暗感慨不已,表兄這般老實木呆,都是被姑母成年累月這麼問出來的吧!

  蔣姍出來的倒快,蔣鴻一盅茶沒喝完,林珂就挽著蔣姍送出來。

  「我們這回進京一路順當,阿娘說後天要帶我去二郎神廟還願,聽說那裡熱鬧的很,你也一起去吧,上好香再讓阿娘帶咱們去吃好吃的,把李家妹妹和俞妹妹也叫上,剛才從東陽郡王府出來我就想和你商量這事,偏你光顧著和人說話不理我。」蔣姍一邊邀請一邊嗔怪道,蔣姍也是個單純活潑的,和胸無誠府,待人真誠的林珂很對脾氣,不過兩天功夫,兩人已經處的很親近。

  「咦,你要請李家姐姐和俞姐姐,不跟她們兩個說,跟我商量什麼?」

  「我初來乍到,不懂這京城的規矩,不是怕失了禮讓人笑話麼。」蔣姍解釋道。

  「你是我表姐,她們兩個不會笑你的,我們很少笑話人,李家姐姐說那樣不好,後天我不能去,我和李家姐姐約好了後天去買紙墨,俞姐姐明天要跟她阿娘出門,大後天才回來,也不得空兒。」

  蔣姍失望的‘噢’了一聲,她極喜歡和她們三人在一起,看她們說話行事,真是太有趣了,林珂見蔣姍滿臉失望,忙仔細解釋道:「本來買東西不算急事,誰家會現買紙墨用呢,可李家姐姐不一樣,她從前是和她外婆一起住的,外婆過世後,她和她外婆的住處走了水,那麼大一個院子,燒的乾乾淨淨,她從前收的那些好東西一件也沒有了,這才滿了孝能出來走動,真正是現缺東西用,買了紙墨我們還要去頡玉坊看看,一天都不得空兒。」

  「不知道京城哪家的紙墨最好,我也要買幾錠墨用。」蔣鴻突然在後面插話問道,蔣姍看著哥哥奇怪道:「你收了那麼多墨……」

  「哪收多少了,都在淮陽沒帶過來,昨天就想去買了。」蔣鴻截回了妹妹的話,又多解釋了幾句,林珂歪頭瞥著他,慢慢的‘噢’了一聲,小心眼突然好用起來,腦筋轉的飛快,恬姐的親事還沒著落,表哥這麼好……恬姐自然是嫁進自己外家最好!林珂雖然打著小算盤,可也不敢莽撞,拖著長聲道:「讓我想想……到底哪家好嘛,我還真不懂這個,不過麼,我和李家姐姐,還有俞姐姐,都是去韶華齋買的,我們又不會文,也不習字,不懂這個,也不知道那裡的東西算不算好,你要買這個,還是問問大哥或是二哥最好,他們肯定知道。」

  蔣鴻一顆心被林珂這一番說的落到底再提上去,牢牢記住了‘韶華齋’三個字,林珂斜了他一眼,拉著蔣姍熱情的道:「姍姐姐,你要是想買什麼就來尋我,咱們女孩兒家用的那些,什麼脂胭花粉啦,珠花領抹啦,還有什麼香粉香末,哪家的哪一樣東西最好,我都知道,我帶你去買,保准件件又便宜又好!」

  「好,我要買什麼一定尋你。」蔣姍忙開心的答應,蔣鴻從後面打量著林珂,張了張嘴想再問什麼,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這個表妹好像也不是全無心眼,還是小心些好,反正,旁的也不是大事,不過多費點功夫……蔣鴻嘴角翹出絲絲笑意,抖開摺扇悠然搖著跟在後面,一句話沒再多說。

  隔天,李恬起了個大早,挑了件淺灰綢裙子,淺灰抹胸,外面一件天青灰褙子,瓔珞取了頂深灰暗花牡丹輕庸紗帷帽包好遞給銀樺拿著,青枝和銀樺跟著李恬出了門,角門外,熊嬤嬤已經帶著兩個跟出門的婆子等著了。

  李恬上了車,車夫抖動韁繩,車子不緊不慢的往儀鸞司和車輅院等外禇司聚集的東華門外過去。

  幾年來,李恬的木記湯麵小店在外諸司和其它各衙門附近,以及貢院、大相國寺等士子聚集的地方,陸陸續續開出了七八家,這些小店大體一樣,鋪面都不大,小的也就擺個三四張四人小桌,大的也不過擺個十幾張桌子,每個店的湯麵品種都極少,不過五六樣,有幾樣常年供應的湯麵,各家都是一樣的,可家家又必有一兩種應季的湯麵是別家沒有的,這些小店別的都不講究,只重兩樣,其一是味美,其二是乾淨。

  當初李恬開這些小麵店時另有打算,並不指著能掙銀子,只別虧太多就行,誰知道這些小店開出來,生意竟好的不行,在那些小官小吏、士子讀書人等中等之家極有口碑,小店開出當月就能掙錢,這一點,倒出乎李恬的預料。

這幾家小店,從前李恬差不多一個月去一家,嘗嘗味道,查查衛生。從外婆生病到現在,一直不便外出,這已經有半年多沒去看過了。

  東華門外這家湯麵店是去年下半年剛開出來的,和其它幾家一樣,店門口挑出塊小小的招牌,上頭只寫了個‘木’字,店門半掩,銀樺先推門進去,李恬戴上帷帽下了車,和青枝一起進了小店。

  這家湯麵店是小店中的小店,一共只有三個人,掌櫃也是鐺頭,一個給掌櫃負責照料店面的焌糟,一個在後廚洗菜洗碗連打雜的夥計。

  掌櫃剛買了菜回來,和夥計一起,正在後廚忙著收拾,並不知道李恬要來,焌糟正忙著到處擦洗。見李恬進來,掌櫃忙洗了手過來匆匆見了禮,又趕緊回到後廚,三個人一通緊忙活,將店內現賣的六種湯麵:素湯麵、爆鱔麵、燜肉麵、排骨麵、青菜麵和海鮮麵各做了一碗,熱騰騰端出來擺在李恬面前。

  李恬進了店也不坐,去了帷帽遞給銀樺,銀樺接過仔細疊好拿著,青枝跟在李恬後面,仔仔細細查看各處,拿著素白帕子四處抹了一遍,點出了幾處不怎麼乾淨的角落,又轉到後廚看了一遍,這才回到店裡,在最裡面的一張桌子前落了座,先探頭一碗碗仔細看了湯色,剛拿起勺子準備嘗嘗麵湯,店門突然被人推的大開,未見人先聞聲:「老朱,給爺爆碗過橋鱔麵,老規矩,寬湯重青!」話音未落,五皇子秦琝一件鴨青長衫,束著根白玉帶,長身玉立,搖著摺扇一腳踏進小店,直如朝霞乍然沖了滿屋,那股子英氣俊美讓李恬下意識的瞇起了眼睛。

他怎麼到這裡來了?看樣子還是熟客,可還沒到木記開門做生意的時辰呢!

  五皇子秦琝的驚訝比李恬更甚:「是你?你怎麼尋到這個地方?你也喜歡這裡的面?沒想到!好品味!咦?」五皇子認出了李恬,話沒說完,一眼看到李恬面前整整齊齊擺著的六碗湯麵,驚奇的‘咦’了一聲,睜大眼睛看看端直的坐著、直瞪著他的李恬,看看六碗面,再看看李恬,再看看麵,突然捧腹大笑起來。

五皇子笑的跌坐在凳子上,點點面無表情看著他的李恬,又點點一臉苦惱的掌櫃老朱,哈哈大笑道:「小娘子你……好胃口!這一大早,好胃口!老朱,你也不能光顧掙錢,這六碗麵……哈哈哈,你好歹也一碗一碗上,這一排六碗,好生壯觀!小娘子,你吃,你趕緊吃,我看著。」

  李恬有種一腳踩上了爛泥的感覺,這麼大的京城,她半年多才來一回鋪子,怎麼偏偏撞上了他?!李恬垂下眼簾,深吸了口氣,‘呼’的站起來,從銀樺手裡拿過帷帽,戴上就往外走,算了,改天再來吧,一來他不是她能惹得起的,二來,看他這樣子,是準備坐著欣賞自己吃麵了,讓他這麼指指點點的笑著,她吃什麼也品不出味道來!

  「唉!小娘子,你吃你的,別走啊!」五皇子正跺腳大笑,見李恬要走,忙眉飛色舞的招手挽留道:「你這一走,那六碗麵就可惜了,唉!你麵錢給了沒有?」李恬在店門口頓了頓,錯著牙抬了抬手,青枝有些慌亂的從荷包裡摸了極小一塊碎銀子,也不敢看五皇子,低頭放到離自己最近的一張桌子上,垂著頭趕緊出去追李恬走了。

  李恬急急走的裙飛紗揚,直衝到車前,連帷帽也沒拿下就踩著長紗往車上上,只踩的帷帽撲落下來,絆的自己直跌進車廂內,青枝忙接住帷帽,和銀樺緊跟在後面爬上車,揮手示意趕緊走,車子晃動急往前衝,李恬坐在車上,抬手狠狠的揉著太陽穴,看來以後出門前得好好看看黃曆!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8-5 12:33 AM

第四十二章 不宜出行2

  「五娘子,是回去吃了早飯再去韶華齋,還是另尋一處地方吃早飯?」青枝看著李恬問道,李恬想了想吩咐道:「去張記吧,吃完了去韶華齋也近。」青枝掀簾子吩咐了,車子調轉了個方向,往韶華齋方向過去。

  青枝和銀樺陪著李恬在張記雅間慢慢吃了早飯,李恬吃飽了,剛才那股子驚氣和踩了一腳爛泥的悶氣也漸漸散了,看著時辰差不多,出來從張記側門出去,再從側門進到韶華齋。

  專待女賓的管事嬤嬤急忙迎上來笑道:「五娘子來了,林二娘子剛到,在甲字雅間。」邊說邊殷勤的引著李恬甲字雅間過去。

  林珂也是剛到,聽到動靜,忙迎出來笑道:「瑤瑤昨天一早打發人來,讓咱們幫她大中小染各挑幾支,她就不另外跑一趟了。」

  兩人站著說了幾句話的功夫,幾個粗使婆子已經送了幾摞子紙、四五盤墨和十來匣子筆進來,管事嬤嬤指著放在最前的幾刀紙陪笑介紹道:「這是新鮮樣的灑花箋,那顏色是揉了花汁染出來的,那香味兒是花汁的香,並沒有熏香,五娘子、二娘子,你們聞聞。」

  林珂湊上去聞了聞,李恬用手撚了撚,將手指送到鼻尖聞了聞,林珂笑道:「這紙倒有幾分意思。」

  「這不是花汁兒的香,」李恬笑道:「花汁兒揉出來也沒法直接染紙,你不如買幾刀上好的白宣回去,想熏想染自己做。」

  「又熏又染的太煩了,瑤瑤最擅這個,我乾脆多買些好紙,拿去換她那些精緻的不得了的信箋去。」林珂松了那灑花箋笑道,李恬笑著正要說話,只聽外面有人揚聲問話:「我看到南寧郡王府的車子了,是他們府上哪位來了?大表兄還是二表兄?」

  是蔣鴻的聲音,李恬笑容凝了下,轉頭去看林珂,林珂像是沒注意到李恬正看著她,只顧一臉專注的側耳聽著外面的聲音,高挑著眉眼,看著李恬笑道:「是鴻表哥!他把咱們當成大哥二哥了,我去見個禮。」

  李恬想制止,嘴張到一半又咽了回去,這個蔣鴻昨天那一瞬間的失神她都看在眼裡,這樣的,能離多遠就多遠最好,不然有什麼事,傷了名聲的是自己。可若不讓林珂出去見禮,又實在說不過去,算了,還是大大方方的疏離冷淡遠著吧。

  「鴻表哥也是來買紙墨的,他最懂這個,要不,讓鴻表哥過來幫咱們挑東西吧?」林珂也不進來,只探頭往雅間看著李恬笑道,李恬無語的看著她,往後退了半步,點了下頭,她都叫的這樣人人聽見了,自己若說不好,若不是過於扭捏造作,那就要成心讓人心生疑惑,想一想自己這個‘不’字是為什麼了。

  蔣鴻一身靛藍暗紋織錦緞長衫,腰間束著靛青絲絛,穩重中透著清爽,極是賞心悅目,跟在林珂後面進來,看到李恬,目光飛快的上下看了一遍,拱手半揖客氣道:「多謝李家表妹對舍妹的照拂,昨天舍妹回去,和阿娘幾次說起,實在是感激的很。」

  「蔣大郎客氣了,姍姐姐對我才是照顧良多。」李恬垂著眼簾,客氣卻明顯疏離冷淡的曲膝答道,說完,不動聲色的往後側退了半步,將蔣鴻隔在林珂那一邊。

  這個蔣鴻人品才氣過於出眾,銳氣十足,看著又是個有心計的,齊大非偶,這不是她想嫁的人,再說,這蔣鴻是蔣郡王妃嫡親的侄兒,蔣郡王妃絕不願意她嫁入蔣家,既不打算也沒希望嫁的人,還是離的越遠越好。

  「我和李姐姐要買紙,還有墨,李姐姐寫字用,我要畫畫,還要幫俞家姐姐買些大中小染,俞家姐姐畫的一手好花草,表哥幫我們挑一挑吧。」林珂將蔣鴻往堆滿了紙墨的幾案前推去,蔣鴻笑容滿面,連聲答應,回轉頭看著林珂問道:「先說你是畫工筆還是寫意,若是畫工筆就得挑熟宣,若是寫意,就從生宣裡挑。」嘴裡問著林珂,眼角餘光卻越過林珂,瞄著後面的李恬。

  「我只畫寫意花草,工筆太難為人了。」林珂笑道,蔣鴻‘嗯’了一聲,步子隨意的圍著幾案轉了半圈,停在和李恬斜對面處,又挪了挪,借著那堆高高的宣紙掩著,微微垂著眼皮,看似認真的用手指一張張撚著挑宣紙,目光卻一路往前,黏在李恬身上。

原來淺灰配天青這麼好看,裙子下繡鞋露了個頭,小巧柔軟,鞋尖上繡著只寶藍蝴蝶,真是只有福氣的蝴蝶,這裙子真雅致……

  「哪一種好?」林珂見蔣鴻撚著紙半天不說話,忍不住問了句。

  「啊?噢!說不上哪一種好,這得看你功力如何,學的哪家的筆法……其實也不用那麼講究,若是初學,先用半熟宣最好,省得一不小心,暈染的過了……」蔣鴻頭兩句有些零亂,很快就反應過來,語調緩和帶笑的和林珂細心解釋起來。

  李恬悄無聲息的往後退了幾步,繞到長幾另一頭,和蔣鴻隔著案幾上高高的幾大疊紙,垂著頭挑了幾刀雲母和蠟生金花羅紋紙,又隨手挑了幾錠墨,示意婆子包起來。

  蔣鴻和林珂說著話,全部心神卻都在李恬身上,見她腳步輕移,被案子和案子上的紙墨擋了個乾淨,只覺得這案幾和上面的東西如座山一般礙眼,想挪步子,卻又怕讓人覺得端倪來,這滿屋的人好像都在盯著他,蔣鴻心裡緊張,不挪又不甘心,眼角餘光飛快的溜了眼四周,不動聲色的挪了挪,又挪了挪,從那幾堆紙縫裡見她柔痍輕點,挑好了紙墨就要讓人包起,忙急竄兩步抬手笑道:「先別包起來,讓我看看。」人竄了兩三步,話也說完了,這才想起來林珂,忙指著李恬示意給林珂笑道:「李家表妹挑好幾樣了,咱們先替她看看去,我看這金花羅紋紙你用著也好。」

  不等林珂答話,蔣鴻已經幾步就繞過几案,婆子忙將李恬挑的紙墨攤開,蔣鴻飛快的掃了李恬一眼,沒敢看清楚就趕緊低下了頭,伸手拿起一錠墨豎在案幾上,先用手指輕輕敲了敲,聽到金石之聲,又舉起來仔細認真的看了一遍,李恬微微帶著笑,也不答話,只看著堆了滿幾的紙墨,不動聲色、慢悠悠的挪到林珂身後,蔣鴻凝神看完幾方墨,抬頭看著李恬笑道:「李家表妹真是好眼力,這幾方都是好墨,可惜都是當年墨,火氣太大,不知李家表妹習何字體?」

  「不過隨便寫幾個字,哪習過什麼字體。」李恬客氣道。

  「我和李家姐姐臨的都是曹全碑。」林珂笑盈盈接答了一句,

  「那這新墨就更不合適了,我那裡收著些舊墨,一會兒讓人送些到府上,李家表妹先用著,這些新墨買回去先存個三五年,至少放過一個冬夏,再用就能好些了。」蔣鴻壓著心跳,大大方方的看著李恬道,李恬笑著正要推辭,蔣鴻卻已經移開目光,手指飛快的又從墨錠盤子裡挑了七八錠出來笑道:「這幾錠墨阿珂表妹拿回去先存著,放上幾年,畫畫寫字就很好了。」

  「李妹妹喜歡寫大字還是小字?」蔣鴻借著挑墨穩了穩心神,大著膽子轉回頭,眼睛亮亮的直看著李恬問道,李恬微微有些悶氣,不客氣的直視回去微笑道:「阿珂愛寫大字,我寫小字多些。」

  「噢!」蔣鴻被李恬這一眼看的膽氣頓失,臉上飛紅,竟覺得喉嚨發緊,心跳如鼓,忙低下頭飛快的翻著那一疊紙,心如揣鹿、頭暈眼花的低頭挑紙,婆子小心的收了三人挑剩的墨端出去,只聽外面有個清亮溫和的聲音道:「這幾盤墨色澤倒還好,拿過來我看看。」

  蔣鴻全心全身都在李恬身上,壓根聽不到外面的動靜,李恬也不留意,林珂卻皺起了眉頭,一步躍前,探頭往外看了一眼,急忙旋回身,眉梢倒豎,跺了跺腳,錯牙恨道:「又是那個壞東西!哼,只配用我們挑剩的東西!」最後一句挑釁的話故意將聲音提的很高,以讓外面的人聽到。

  李恬詫異的看著林珂,忙挪了半步,側頭往外,一眼就看到了外間的冷明松,冷明松已經聽到了這句挑釁的話,正驚愕不解的轉頭看向雅間,李恬急看向蔣鴻,卻見蔣鴻已經反應極快的一步跨了出來,沖冷明松長揖陪禮道:「這位兄台,適才小妹語出不謹,卻是與在下說話,並非語及兄台,還請兄台多多見諒。」

  「兄台客氣了。」冷明松已經看到了林珂,眼裡閃過一團亮光,忙笑容滿面的還了禮,和蔣鴻客氣道:「這店鋪之物,你挑我揀,哪有這許多顧忌,兄台不必介懷。」

  李恬瞇著眼睛盯著林珂,林珂被李恬看的心虛膽怯,勉強撐了片刻,跺了跺腳嘟嘴道:「我知道我又幫倒忙了,我錯了,我去陪禮。」說著,不等李恬反應過來,沖前兩步,也不抬頭,也不知道這一福是沖的是冷明松還是蔣鴻,福的飛快的話說的更快:「是我不會說話,衝撞了您,請您見諒。」說完,也不等冷明松答禮,急轉身,裙子飛旋成花奔了回去。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8-5 12:33 AM

第四十三章 都是才子

  「不敢不敢!」冷明松傻了一般直盯著突然沖出來的林珂,直到林珂又奔進去了,這才反應過來,滿臉通紅、慌亂無措的長揖到底,直揖著不敢直身,一迭連聲的不敢,蔣鴻也被林珂這一歉驚了個愕然,恍過神來,見林珂人早進去了,冷明松還在長揖不起,連聲不敢,實在忍不住笑出了聲,邊笑邊扶起冷明松道:「小妹莽撞了,兄台真是胸懷寬廣大度知禮之人,在下代小妹再陪個不是。」

  「兄台和令妹都是知禮之人,在下哪擔得起,實在不敢當。」冷明松臉上紅暈漸退,僵著脖子側著頭不敢往雅間方向看一眼,蔣鴻打量著他,見他氣質清華,人如美玉,倒生了結交之心,拱了拱手笑道:「在下姓蔣,單名一個鴻字,字雁回,不知兄台怎麼稱呼?」

  「在下冷明松,字守道,得識蔣兄,三生有幸。」

  「你也有字了?」

  「是,前年中舉後,師長所賜。」

  「你也是前年中的舉人!怪不得我看冷兄不同一般,果然果然,在下祖籍淮陽,和冷兄同年中舉,你我算是同年,小妹語出不當,倒讓你我相識,這真是難得的緣份。」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越說越投合,竟相見恨晚起來,蔣鴻正要往雅間讓冷明松,想起裡面的可是兩位小娘子,外男自然不便進去,忙笑道:「今日在下陪兩位表妹挑買紙墨,不便邀冷兄同行,冷兄家住何處,明日在下便登門拜訪。」

  「不敢當,尚書巷冷宅便是,還是在下明天登門拜訪蔣兄的好,不知蔣兄府上在哪一處?才剛是令表妹?」

  「是,適才失禮的,是在下姑表妹,南寧郡王府的二娘子,其實她性子活潑,為人極好。」蔣鴻順手替林珂描補了一句,原來她是南寧郡王府的二娘子!冷明松目光驟亮又黯淡下來笑道:「南寧郡王妃是蔣兄姑母?說起來,」冷明松遲疑了下才接著笑道:「這是高攀了,說起來在下與蔣兄倒是彎了無數彎的親戚,家母堂侄女兒是南寧郡王府世子夫人。」

  「怪不得我與冷兄一見如故,原來咱們還是親戚!」蔣鴻驚喜笑道:「我行九,你稱我九郎就是,你行幾?」

  「居長。」

  「大郎若沒有緊要之事,且等我給兩位表妹垗好紙墨,咱們擇期不如撞日,這就尋處清靜地方,把酒長聊!」蔣鴻興奮道,冷明松求之不得,連連點頭答應,最好讓他也幫著挑挑東西。

  蔣鴻興沖沖轉進雅間,兩人這麼文皺皺、你客氣我更客氣大半天,李恬早買好東西,拉著林珂從側門溜之大吉了。蔣鴻聽了婆子轉的話,呆站了半晌,滿懷懊悔的退出來,冷明松也是一肚子失望,兩人隨便挑了些東西,吩咐送到府上,自去尋地方把酒閒聊。

  直到日影西落,兩人才從酒店出來拱手作別,蔣鴻看著冷明松上馬走了,轉身一邊悠然往回走,一邊招手叫過小廝空山問道:「打聽出來沒有?」

  「沒打聽出什麼特別的事,聽林大爺貼身的小廝鳴柳說,冷家大爺年前曾和李家五娘子議過親,後來沒成。」空山忙答道,蔣鴻眉梢一下子豎起,半晌才一點點落下來,看來珂表妹這是替李家妹妹鳴不平、發怨氣,那冷明松有什麼好?他哪配得上李家妹妹,本來就該議不成!

  「這門親是誰提的?」蔣鴻緊接著問了一句,

  「聽說是冷大郎的外婆丁老太太和寧遠侯府林老夫人議的,也沒議定,就是那麼說過一回,後來說是八字不合,就沒再往下議。」

  「嗯。」蔣鴻舒了口氣,順手從荷包掂了塊碎銀子扔給空山:「差使辦的不錯!」空山喜不自盡的接過銀子笑道:「這點差使都辦不好,哪還有臉侍候爺!」

  冷明松在冷府門口下了馬,將韁繩扔給小廝,背著手,肩膀微微往下耷拉著,帶著幾絲隱隱約約的寥落進了正堂。

  冷老爺冷清泉和丁太太都在,丁太太仔細打量著兒子關切道:「你打發人回來說遇到了好友,不回來吃午飯了,遇到的哪家郎君?」冷老爺也愛憐滿眼的看著兒子。

  「是淮陽蔣家的蔣鴻蔣九郎,也是偶遇。」冷明松接過茶抿了一口,仿佛不怎麼願意說,丁太太卻滿臉欣喜驚訝道:「淮陽蔣家?是蔣尚書家小衙內?倒和你投了契?」

  「不是,九郎出自蔣家三房,和南寧郡王妃同出一支,是蔣郡王妃的娘家侄子。」

  丁太太臉色的驚喜一時凝住了,冷老爺仿佛想起什麼,看著兒子問道:「聽說前歲蔣家也出了個少年舉子,中舉那年不過十七歲,就是這位蔣小郎君?」

  「是他。」

  「他的文章我看過,文筆老練,極有見地,好好好,往後你和他可要多多往來,相互習學習學!」冷老爺高興的撚著鬍鬚,笑的眼睛瞇在一處,冷明松抬頭看了父親一眼,低頭道:「九郎已經拜在徐學士門下習學經文制藝,哪有空和兒子多往來。」

  「徐學士?徐緒文?」冷老爺反應極快,見兒子垂了垂頭,呆了半晌輕輕歎息道:「徐學士經文制藝當世一絕,能拜在他門下,看來明年這位蔣小郎君必能名列前矛。」

  「既然這麼好,不如讓松哥兒也跟徐學士學一學去,咱們松哥兒這樣的,哪個先生不喜歡?!」丁太太笑道,冷老爺看了太太一眼,斟酌著字句委婉解釋道:「樂寧徐家以清貴不俗聞名,徐學士父親曾任翰林學士承旨,做過皇子先生,連官家也曾聽他講過經,徐學士經文制藝深得其父真傳,那脾氣也是真正的徐家脾氣,最是目無下塵,如今只任了秘閣直學士,專管修書,連差使都不願意領,這些年,想拜到他門下的人極多,能得他青眼的極少。」

  「聽蔣九郎說,因他姑母蔣郡王妃和徐學士胞妹徐夫人交情極好,徐學士極疼這位胞妹,他是得了徐夫人之力,才得拜在徐學士門下。」冷明松似有似無的歎了口氣解釋道。

  冷老爺看得出兒子的心思,也輕輕歎了口氣,丁太太怔怔的看著兒子,突兀的說道:「是清江侯府的徐夫人?我遇到她兩回,她過來和我說話,直說李家五娘子的好,說她心裡有兩個女兒,一個是自己生的那個,一個就是這位李五娘……」

  「阿娘,李家五娘子清華不似凡人,兒子配不上她,您別再提這事!」冷明松飛快而斷然的堵回了丁太太的話,丁太太被兒子堵的‘呃’了一聲,不敢再往下說。冷明松站起來拱手道:「兒子回去念書了。」

  「你中午吃了酒,回去歇下吧,別念書了。」丁太太急忙站起來交待道,冷明松‘嗯’了一聲,已經轉身走了,丁太太扭著手站在廳堂正中,眼瞅著兒子直到看不見了,才回頭看著丈夫道:「老爺,能不能想想法子?咱們松哥兒這樣的,哪個先生都得喜歡,你看?李家這門親?」

  「松兒都說了,這事就別再提了,你安安心,讓我好好想想。」冷老爺溫和的寬解著妻子,丁太太愁眉緊擰的歎了口氣,她如何安得下心來?她的寶貝兒子就是她的全部,別說這樣的大事,就是少吃一口飯,都夠她愁上一整天的!

  勇國公府青桐院,傍晚,熊嬤嬤引了兩個穿戴講究的婆子進來笑稟道:「五娘子,蔣家七娘子打發人送墨來了。」李恬忙請進,兩個婆子進來磕了頭,起來又福了福笑道:「這兩箱子都是我們七娘子往年收的舊墨,五娘子看看合不合用,若合用,就是我們七娘子的福份了。」

  李恬笑應了,命瓔珞拿上等封兒賞了兩個婆子和抬墨進來的粗使婆子,兩個婆子謝了賞退出,瓔珞和青枝拆了封條,打開箱子,熊嬤嬤先探頭仔細看了一遍,這才拿了只匣子出來打開,只見裡面整整齊齊排著十條包著棉紙的墨錠,墨錠上放著張紙,一看就是剛剛寫就的,上面寫著墨的名稱,存放的年頭,古雅的舊紙托著新墨,隱隱還有股淡淡的墨香味,字寫的圓熟端正,端的是漂亮非常。

  熊嬤嬤連連讚歎,將匣子連紙條放到李恬面前,轉身又連開了幾匣,匣匣都是如此,瓔珞和青枝開了另外一個箱子,另一隻箱子裡除了墨,還有半箱子已經裁好的各色古舊紙箋,一樣是每個匣子裡放著紙條,寫明宣紙名稱,是生是熟和存放年頭,兩大箱子,除了墨錠和作標注的紙箋,沒有任何不妥之物。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8-5 12:35 AM

第四十四章 有情之人

  熊嬤嬤拍了拍手,眉開眼笑的看著李恬道:「這詩書大家子弟,就是知禮懂事,你看看,這事兒辦的多妥當,多細心!一個小郎君家,真是不容易,可見是個細心體貼的……」

  「嬤嬤,您就別打人家的主意了。」李恬懶懶的打斷了熊嬤嬤的話:「就是太好了,你家姑娘我配不上。」

  「怎麼配不上?五娘子嫁給誰那都是低嫁!」熊嬤嬤腰杆筆挺,底氣十足,李恬重重呼了口氣擺手道:「我也是這麼想,可是人家不這麼想,再說,他是蔣郡王妃嫡親的侄兒,就這一條,還是別想了,沒的碰釘子。」

  「那倒是!」熊嬤嬤長泄了口氣,側身坐到炕沿上,擰著眉頭發愁道:「老夫人一走,這哪還有人操心你的親事?這府裡不說了,別說替你打算了,能不坑你害你就不錯了,那南寧郡王府也指不得,不添亂就阿彌陀佛了,也就徐夫人那邊能指望一二,可清江侯府裡最近鬧騰的厲害,徐夫人這個月裡頭請了三回太醫了,她哪有功夫?要是大姑奶奶在就好了,老夫人從前說過,那是個能真心疼你的,可如今遠在千里之外,又在任上,你看看這!」

  「咱們就指望自己,自己留心去尋合適的人家,找到了,再托徐夫人出面說合就是了,這種事,除了親生父母長輩,能指望誰。」李恬淡然中帶著絲絲愁悵,熊嬤嬤看著李恬沒說話,她是留心看中了兩三家,轉著彎托人打聽了人家的意思,竟沒一家肯和勇國公府這樣的人家攀親的,這話她不願意跟五娘子提起,可聽五娘子這話意,她也知道自己這親事真正的煩難之處在哪裡,婚姻是結兩姓之好,她卻是個無家可依的孤女,這才是最大的難題。

  隔天傍晚,蔣鴻從徐府習了一天經出來,先繞個大圈子到李慶糟薑鋪買了幾大包薑糖,再轉往南寧郡王府看望姑母去了。

  蔣郡王妃歡喜不盡,連聲誇讚道:「到底是鴻哥兒懂事體貼,知道姑母愛吃這個,你那兩個哥哥可從來沒留心過他們阿娘喜吃什麼,二妮子就更別說了,她不淘氣惹禍我就阿彌陀佛了,也就從前你大姐姐在的時候,知道體貼我……」

  「珂妹妹直爽活潑,一片赤子之心,這是她的福份,」蔣鴻極耐心的聽著姑母的嘮叨,從話縫裡尋找機會往自己想說的地方轉:「前兒妹妹回去一直和阿娘誇珂妹妹待人好,明禮懂事,還有珂妹妹的兩個閨中好友,也都是極難得的,聽說李家表妹是自小跟著林姑婆長大的,怪不得如此難得。」

  蔣郡王妃臉上的笑容滯了滯,心裡微微一動,瞄著蔣鴻敲打道:「那妮子是難得,單說人是極難得,可惜沒個家世,一般些的哥兒配不上她,那配得上的又得嫌她沒家世,這婚姻畢竟是結兩姓之好,是兩家的事,又不是兩個人的事,你看看,我跟你說這什麼可不是老糊塗了?別怪姑母說你,明年就是大比之年,你能拜在徐學士門下不容易,不光你爹你娘,就是蔣氏一族,可都寄著厚望在你身上的,你竟還有功夫聽你妹妹說這些閨房裡的長短事,就是有這功夫,這也不是你一個男人該聽該說的。」

  「姑母教訓的是,侄兒知道錯了。」蔣鴻見機極快,蔣郡王妃話音剛落,他這邊已經離座長揖到底,肅容認錯了。

  蔣郡王妃滿意的點了點頭,聲音重又溫和非常:「看把你嚇的,我不過隨口說一句,也是為了你好,行了行了,我不說了,你也是個膽小的,看看這嚇的,咱們不說這個了,今天廚房買到了一簍子上好的刀魚,你留下吃了飯再回去。」蔣郡王妃留道,蔣鴻碰了這樣的軟釘子,哪還有心思吃刀魚,客氣恭敬的回了邀請,又陪著說了幾句話,就告辭回去了。

  桑家瓦子不遠的那處宅院暖塢裡,桌子上擺著薑蝦、酒蟹、旋炒銀杏等六七樣小食,王掌櫃和袁秀才對面坐著喝酒說話,袁秀才面色陰鬱,仰頭喝了杯中酒,挾了只銀杏扔進嘴裡,長長歎了口氣,王掌櫃垂頭慢慢啜著杯中酒。

  「老王,我總覺得你們東主能幫得上這個忙。」

  「袁先生,不是我不肯遞這個話,我們東主,唉,你也知道,她不容易,自顧還不瑕呢,再說,打姚小姐主意的,那是溫國公,我也不瞞你,也不用瞞你,這事滿京城的明眼人都看的明明白白,這溫國公黑眼珠子正盯著我們東主手裡的白銀子,這忙,你說我們東主怎麼幫?」

  「唉!」袁秀才長長歎了口氣,垂下頭斟了杯酒,又仰頭喝了,悶了好一會兒才開口道:「沒想到纖纖小姐和周二郎竟情深至此,真是,讓人萬萬想不到,纖纖護著這一身清白,硬生生周旋了這一兩年,這兩年她不容易,再遲她真撐不下去了,唉!」袁秀才重重的連聲歎氣:「就沖這一條,我就不能不幫,你想想,她得多難?不出頭吧,媽媽不把她當人,隨意拿捏,哪管她答應不答應,早收了銀子隨人梳攏她了,這出了頭,媽媽是不敢隨意拿捏她了,可外頭又被人盯上了。」

  「那周二郎既有幾兩銀子,去年怎麼不先替姚小姐贖了身,倒先把自己贖出來了?」

  「唉,纖纖是自小賣的死契,周二郎是被家人典出來的,也就典了十年,就算不贖,到今年年底也到期了,他贖身也沒花幾兩銀子,去年二郎也偷偷托人探過話,要贖纖纖,可媽媽一張口就要三千銀子,他哪有這許多銀子?只好先贖了自己出來,這一年多他到處給人做教習,什麼活都幹,銀子倒沒少掙,可抵不過纖纖這身價一路往上漲的厲害,年後周二郎攢夠了三千兩銀子,再托人問,媽媽這一口價就要到了八千,也多虧了你們東主排這場戲,又這麼大度,前兒我算算,把我和纖纖、二郎該的這三份湊一處,差不多能有小一萬銀子了,可這場戲讓纖纖紅成這樣,這會兒再去贖,那姚媽媽又得坐地起價,再說,溫國公又盯得緊,你看看這事!」

  袁秀才煩惱不堪,王掌櫃跟著搖著頭歎了口氣,袁秀才不死心的央求道:「老王,這一對苦情人用心至此,我不能不幫,不忍不幫啊,你就給傳個話,行不?你不是說你們東主年紀雖小,卻極有主意,不是個能糊弄的,你只跟她說說,你說一聲,幫不幫我都認了,我知道你們東主不容易,可這事擱二郎他們是天大的難事,可擱貴人們手裡,不過就是一句話的事,我總得試試,不然我對不起纖纖和二郎,我不甘心哪,老王,算我求你了,這人情,我一輩子都記著,以後有事,有用得著我袁濤的,你一句話!你就幫我傳句話吧,啊?」

  王掌櫃被他求的沒法,唉聲歎氣了半天勉強道:「我就幫你提一句,這醜話得先說到前頭,我們東主若沒法子,這事你再別提起!」

  「那是那是,你放心,你儘管放心,我總覺得你們東主有法子!」袁秀才喜不自勝,忙連聲答應。

  四月一日點檢所開庫迎新酒,這場幾乎傾城出動、全城狂歡的品酒盛會接連熱鬧了三天,千春坊的玉堂春酒果然奪了新酒第一,當天傍晚,王掌櫃在一片歡飲熱鬧中悄悄進了清風樓後門,清風樓的閔掌櫃迎到門口,拱手賀喜道:「貴東家這玉堂春可是眾望所歸。」

  「這玉堂春哪有清風樓的流霞好?這是托那出雜劇的福,我們東主也說了,這是上不得檯面的小巧小計,也是萬不得已才用的,可做不得長法。」王掌櫃忙長揖見禮客氣道,閔掌櫃哈哈笑著,側身將王掌櫃讓進去道:「你從這榮安堂掌櫃上退下來,我還當你就閑了,好幾回去尋你喝杯水酒都說你不在,看來你們東主是要重用你了。」

  「重用算不上,不過替我們東主在外頭跑一跑,你也知道,我們東主可不好隨意在外頭走動。」

  「那是那是,相請不如偶遇,今天咱們老哥倆好好喝一杯。」

  「今兒還真不成,我來尋你,是有極要緊的事。」

  「什麼事?你儘管說。」閔掌櫃和王掌櫃一個是京城最好的酒店的掌櫃,一個是京城最好的藥鋪的掌櫃,也算是十來年的老相識了,忙滿口應承道。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8-5 12:37 AM

第四十五章 投靠

  「我想見見你們二東家。」

  「黃二掌櫃?這事,」閔掌櫃難為的苦著臉:「我們二掌櫃多數時候陪在我們那位爺身邊,極少見外人,這事……」

  「我知道,可這事非得見黃二掌櫃不可,我也不瞞你,我們東主想把這玉堂春讓給你們清風樓,我尋他就說這事。」王掌櫃聲音壓的極低,閔掌櫃愕然看著王掌櫃,呆了片刻笑道:「那你等等,我去傳句話,也是巧了,我們二掌櫃正陪五爺在後頭說話,你且等等。」

  王掌櫃忙笑應了,暗暗舒了口氣,就近尋了張椅子坐下等著。

  不大會兒,閔掌櫃急步進來招手道:「跟我走!」王掌櫃忙站起來,拎著長衫,跟著閔掌櫃一路急步,進了後湖東邊的小小院落裡。

  也就一頓飯的功夫,王掌櫃說完話,起身告辭,黃二掌櫃穩坐在椅子上,微微欠身送出王掌櫃,看著王掌櫃出了院子走遠了,這才站起來,掀簾子進了隔壁臨湖的花廳。

  「沒想到李家娘子打的是這麼個主意,先把玉堂春做成奇貨,再送到咱們面前,誘著咱們接手。」黃淨節淨了手,在五皇子秦琝對面坐下,看著旁邊銀壺裡的水開了,拎起銀壺,將滾水沖進紫砂壺,拎起紫砂壺慢慢轉了片刻,倒了杯清茶推給五皇子秦琝。

  「嗯,你不是正想要這玉堂春,人家白送上門了,外搭千春坊每年五成利,這不是天大的好事。」五皇子晃著腿,神情和話語都極隨意。

  「哪有天上掉銀子的理兒,這是燙手山芋,接了千春坊就是得罪了寧國大長公主,這事……」

  「得罪就得罪。」五皇子打斷黃淨節的話乾脆道,黃淨節看著五皇子,五皇子端起杯子聞了聞茶香,擺了擺手道:「你想要就接,不用理會寧國。」

  「她到底是官家的姑姑,官家很敬重她,咱們不犯著為了點銀子……我是怕萬一惹出什麼事,讓官家不高興。」黃淨節低低道,五皇子挑著眉梢斜了黃淨節一眼道:「阿爹敬重她?你當阿爹真老糊塗了?那老太婆除了比別人活的長,還有哪一處值得敬重?老而不死是為賊,你不用想這個想那個,想要就要!」

  「五爺既這麼說,這千春坊我可就接下了。」黃淨節自五皇子出生就在這京城看著他,極瞭解他的脾氣性情,表面上隨性隨意,其實心裡最仔細謹慎不過,聽他這麼說,一顆心穩穩的放到肚子裡笑道,五皇子沖他揮了揮手:「想接就接,爺是當今皇子,咱們怕誰!」

  閔掌櫃得了黃二掌櫃的吩咐,不放心別人傳話,親自要車跑了一趟榮安堂,把這話遞給了王掌櫃,王掌櫃忙又給李恬遞了信,李恬正端坐在桌前抄心經靜心,見回信來了,慢慢放下筆,伸手接過曹四媳婦遞上的蠟丸捏開,仔細看了一遍,綻放出滿臉笑容,將蠟紙湊到蠟燭上點燃,晃了晃扔到地上,輕鬆的站起來轉了個圈,悅娘看著她挑眉道:「白送那麼多銀子給人家,倒像是你占了大便宜一樣!」

  「你當這白送的銀子是好拿的?天底下哪有白送的銀子,這下好了,黃家肯接手千春坊,我猜的那件事就確准了,別看溫國公府整天收到官家賞賜,其實官家對寧國大長公主並不怎麼樣。」

  「咦?你越來越神道道了!」悅娘上下打量著李恬道,李恬接過瓔珞遞過的帕子淨著手,歪頭看著悅娘笑吟吟道:「不提這個,單從生意上來說,這事對咱們也沒什麼壞處,千春坊托給清風樓,雖說利潤對半,可你想想,千春坊的酒一向只往南邊賣,黃家的生意可多在北邊,這酒必定能借黃家的生意再銷到北邊去,雖說有曲引限著量,可這裡頭的伸縮大著呢,咱們不敢多釀,黃家可不一定不敢,不過我也不打算以量多取勝,得把價錢賣上去,賣成奇貨,這事不急,等料理完手頭的事再說,借著清風樓的東風,咱們不一定少掙銀子。至於玉堂春酒,人家肯幫咱們擋住寧國,總不能讓人家白替咱們擋在前頭,這保鏢錢算是很便宜了。」

  「那咱們下面要做什麼?」曹四媳婦笑問道,李恬喝了口茶笑道:「咱們得趕緊去尋趙掌櫃訴訴苦了。」

  隔天一大早,李恬帶著悅娘和曹四媳婦進了榮安堂後院,李恬去了帷帽,面容沉鬱的在上首落了座,直截了當道:「這事是我想錯了,原來點檢所的曲引上個月中就已經發下去了。」

  王掌櫃低頭專心喝茶,孫掌櫃瞄著王掌櫃,也跟著埋頭喝茶,錢掌櫃等四人有的皺眉,有的輕聲歎氣,卻都低著頭,誰也不看誰,趙掌櫃昂然危坐,嘴角帶著絲笑意,掃了眾人一眼,看著李恬道:「這是老規矩了。」

  「既是老規矩,趙掌櫃怎麼一聲不吭?這事我問過你三四回。」李恬微微眯了眯眼睛,看著趙掌櫃直問道,趙掌櫃哈哈乾笑了兩聲:「如今咱們沒有曲引就釀不得酒,五娘子還是想想這件大事吧,糾纏那些過去的事有什麼用,當真是長髮婦人。」

  「趙掌櫃說怎麼辦?要不,關了這千春坊?」李恬聲音裡帶著絲絲怒氣,趙掌櫃蹺起二郎腿,端起茶碗響亮的啜了口茶湯,看著李恬道:「這事容易,點檢所的曲引還是去年那些數,一張也沒少,咱們沒拿著,那必是有人拿著了,誰有曲引,咱們就拿千春坊跟她合一處做生意就是了。」

  「趙掌櫃這話不通,這拿了曲引的,哪個沒有自己的酒坊?人家的曲引還不一定夠用呢,怎麼會跟咱們一處合夥釀酒?」李恬歎了口氣,皺著眉頭,聲音低落道,趙掌櫃輕笑出聲,看向李恬的目光裡半帶不屑鄙夷、半帶著憐憫道:「這京城一來沒有新酒坊開出來,二來各家老酒坊也沒什麼變動,這曲引……咳,」趙掌櫃差點脫口而漏:「這拿了曲引的人必定要新開酒坊,五娘子就把銀子看輕些,這難關也就過去了。」

  王掌櫃抬頭看了眼趙掌櫃,又掃了眼喝茶喝的更加專心的其它幾位掌櫃,垂下眼皮,繼續專心喝茶,心裡卻暗暗歎了口氣,東家這麼一句句套趙掌櫃的話,任誰也都聽出來了,這趙掌櫃平時也是個難得的精明人,今天怎麼一絲知覺也沒了?真是暈了頭了!

  「曲引在人家手裡,這合一處做生意怎麼合?再說,合到一處兩個掌櫃,你也難為,要不算了,這千春坊我也不要了,看有沒有人肯接手,賣了算了。」李恬又像賭氣,又像傷感。趙掌櫃笑道:「這也是個法子,就怕賣不出價,東家想想,那些老酒坊買千春坊有什麼用?這新拿了曲引要開酒坊的,明知道咱們沒有曲引,怎麼肯出價?再說,千春坊裡還壓著許多糧食、酒瓶酒桶,酒瓶酒桶還好,那糧食可存不得,原本五娘子說的篤定,眼看著這頭一批新酒就釀出來了,沒有曲引,這酒可就得倒到汴河裡去了,你們說是吧?啊?哈哈。」趙掌櫃看著眾掌櫃打著哈哈笑道。

  王掌櫃和孫掌櫃垂著眼皮仿佛沒聽到趙掌櫃的話,其它四位掌櫃有的瞄著李恬,有的打著哈哈應酬著趙掌櫃。李恬歎了口氣,看著神采飛揚的趙掌櫃道:「趙掌櫃覺得怎樣才好?」

  「這個……大家議議嘛,先讓大家說說,這也得看東家什麼意思。」趙掌櫃眼睛裡亮光閃爍,李恬垂著眼簾,長長歎了口氣:「趙掌櫃掌管千春坊多年,最知道釀酒這個行當裡的行情關竅,還請趙掌櫃拿個主意。」

  「咳,這個,東家既然這麼說,我也不好再推辭,這事,真是不好說,」趙掌櫃顯得極是為難:「我看要不這樣,人家有曲引,咱們有酒坊,不如兩家合一家。」

  「怎麼個合法,趙掌櫃細說說。」李恬細聲細氣裡透著冷意,趙掌櫃輕鬆的笑道:「說實話,這合一處是咱們求著人家,還真輪不上咱們說什麼怎麼合法不怎麼合法的,酒這個行當,最要緊的就是曲引,就跟那鹽一樣,最值錢的就是那張鹽引,東家也別指望太多,我看這樣,我先照二成跟人家說說,看看能不能商量下來,還一樣,這文書上,」趙掌櫃滿臉難為的眥牙道:「這千春坊就得照這麼分成兩家,還有,只怕人家得派帳房和人手來……」

  「趙掌櫃說的這‘人家’,是溫國公府吧。」李恬冷冷的打斷了趙掌櫃的話,趙掌櫃皺眉看著李恬道:「東家也是聰明人。」

  「我不聰明,這千春坊,我打算一把火燒了。」李恬抖了抖衣袖,看著趙掌櫃譏笑道,趙掌櫃像被人抽了一巴掌般,看著李恬乾笑道:「東家何必賭這個氣,雞子碰不過石頭。」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8-5 12:37 AM

第四十六章 強搶1

  「溫國公府許了你多少好處?」李恬看著趙掌櫃,聲音平平的問道:「讓你做出這般欺詐賣主的事兒來?前兒我在東陽郡王府遇到寧國大長公主,大長公主問我,千春坊往年都有兩萬往上的利,怎麼去年只有一萬兩?這話我答不出,你也不把我放眼裡,這話我是不敢問你,就替大長公主問問你,你且答一答你的新主家這話。」

  趙掌櫃臉色由紅轉白又變青灰,直直的盯著李恬,兩隻手下意識的緊握成拳頭,李恬同情的看著他:「就為了讓這一萬兩銀子變成糊塗帳?我能讓你糊塗,你那新東家可容不得你糊塗她半分銀子,大長公主也不是沒有鋪子,她家掌櫃好做還是難做,你們難道不知道?或者我想錯了,趙掌櫃準備拿著這一萬銀子回鄉養老了?」李恬輕聲笑起來:「那也得大長公主點了頭才行啊,一萬銀子呢,溫國公心心念念的那個纖纖小姐,如今的身價正好一萬。」

  「東家急糊塗了吧,怎麼胡說八道上了!?」趙掌櫃色厲內茬,王掌櫃直起身子呵斥道:「你這是跟東家說話呢?!上下尊卑都分不清了?!」趙掌櫃脖子一梗正要堵回去,李恬抬手制止道:「從他投身到溫國公府起,我和他就談不上這賓主了。」

  王掌櫃盯著趙掌櫃,重重‘哼’了一聲,李恬看著臉色紫漲的趙掌櫃道:「溫國公府和你的打算,我都聽明白了,你們是不是也聽明白了?」李恬轉頭看著其它四位掌櫃問道,四位掌櫃參差不齊的或‘是’或‘嗯啊’,李恬也不多理會,只看著趙掌櫃笑道:「千春坊不能再留你,王掌櫃替我傳個話,從即刻起,再不許趙掌櫃踏入千春坊半步,至於那一萬銀子,你就帶回去養老吧,外婆待掌櫃和夥計一向寬厚,我不能墜了她的聲譽。」

  「你?!」趙掌櫃‘呼’的一下站起來,事情的發展已經完全脫離了他的想像:「沒有曲引,你就守著千春坊看它爛了!」

  「我說過,我寧可一把火燒了它。」李恬閑閑的笑道:「趙掌櫃慢走,孫掌櫃替我送一送趙掌櫃。」孫掌櫃忙站起來,抬手示意趙掌櫃,趙掌櫃狠狠的盯著李恬道:「別怪我沒提醒你,雞子碰不過石頭。」說完,昂頭‘哼’了一聲,用力撣了撣衣襟,甩手走了。

  李恬輕輕呼了口氣,轉頭看著其餘四個掌櫃道:「這天下的貴人,像我這麼好性子的可沒幾個,辦砸了差使……」李恬輕聲笑起來:「這種事我聽的多了,唉,像外婆和我這樣好說話的東家可不多哪。」

  說著,李恬站起身,一邊示意曹四媳婦戴帷帽,一邊看著王掌櫃吩咐道:「他們要熱鬧,咱們也要熱鬧,那就越熱鬧越好。」

  「是!」王掌櫃忙站起來叉手恭敬答應,其它四個掌櫃也急忙跟著站起來,看著王掌櫃恭敬的引著李恬送出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默契的站著等王掌櫃回來說話。

  李恬回到青桐院,悅娘進來,揮手打發走瓔珞等人,看著李恬道:「就這麼放過那個姓趙的?太便宜他了!他跟姓黃的還不一樣,姓黃的是臨陣脫逃,他這是背後捅刀子!我覺得不能便宜他,殺了算了!」

  「趙掌櫃要是有個什麼三長兩短,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要麼是溫國公府下的手,要麼是咱們下的手,你別小瞧京府衙門,裡頭也是藏龍臥虎,不一定查不出誰下的手,」李恬雙手握著杯子,看著窗外出了一會兒神才接著道:「如今大皇子月初月中必到府衙理事,我總覺得這位不哼不啥卻大有賢名的大皇子不簡單,再說,咱們如今只能示弱,求的是人家的憐惜同情,若生出殺了趙掌櫃這樣的事,那就得不償失了。」

  「真是便宜他了。」悅娘遺憾道,

  「你放心,他日子不一定好過。」李恬歪頭又想了想,接著吩咐道:「你尋一趟孫六,讓他這幾天盯緊趙掌櫃,萬一有什麼不妥,咱們不能被人栽了贓。」

  「好,我這就去。」悅娘站起來掀簾出去了,李恬歪在炕上,怔怔的看著窗外的繁花出神。

  清風樓和千春坊合併慶賀的帖子送到寧國大長公主手裡,寧國大長公主連看了好幾遍,說什麼也不敢相信,急打發三四撥人出去打聽,得了確信兒,只覺得喉嚨發甜,一口氣沒上來,差點暈獗過去。

  溫國公武成林和戴管事跟著婆子急急趕到寧國大長公主上房,寧國大長公主喝了幾口蘇合香酒,已經緩過氣來,一看見戴管事進門,指著他破口大罵:「沒用的王八東西!這麼大事你們竟統不知道!養你們這些廢物有什麼用?來人,給我拖下去打,打死算數!」

  戴管事嚇的抖成一團,撲在地上咚咚磕頭不止,武成林往旁邊斜閃幾步,躲過寧國大長公主的潑口大罵,掃了眼嚇的魂飛魄散的戴管事求情道:「這也不能全怪他,我看都是那個姓趙的在中間搗鬼,昨天那姓趙的不還說,是李家小娘子賭著口氣硬撐的?還是把姓趙的捉回來打死解氣。」

  寧國大長公主抬手止住正要拖戴管事下去的粗壯婆子,閉上眼睛深吸了幾口氣,抬了抬手道:「先起來!」戴管事急忙爬起來,腳底發軟、渾身發著抖,垂手侍立在旁,寧國大長公主惡狠狠的點著他質問道:「你給我說說,這是怎麼回事?清風樓怎麼就接下了千春坊?」

  「阿娘,我覺得吧,這不是大事,」武成林輕飄飄、渾不在意的說道:「那清風樓是黃家的產業,黃家在老五面前跟條狗一樣,阿娘把老五叫過來吩咐一聲,千春坊不還是咱們的。」

  「你糊塗!」寧國大長公主氣的頭痛胸悶:「清風樓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知道千春坊的曲引是咱們拿了,那黃淨節多精明的人,還能猜不出咱們的打算?這還敢接手千春坊,他這是明知故為!」

  「這黃淨節真不是東西!」武成林忙義憤填膺道:「這豈不是成心要阿娘您難看?要不您進宮尋官家說說這話,讓官家評評這理。」寧國大長公主失望而傷感的看著兒子,好半晌才深吸了口氣,看著兒子冷聲道:「跟官家怎麼說?說咱們想謀算人家孤女的產業,半路被清風樓劫去了?」

  武成林訕訕的不敢答話,寧國大長公主抬手拍著胸口,連咳了幾聲吩咐道:「你現在就過去一趟,去尋五哥兒,跟他說,咱們接了千春坊今年的曲引,專等著接手千春坊出酒交差呢,黃家截了千春坊,這是讓咱們沒活路,就這麼跟他說!我看他能拉得下這張臉說個‘不’字!」

  「阿娘,說這個……這個,您真覺得好?行行行,您覺得好我就去,您別生氣,兒子都記下了,您放心!」武成林牙痛般推辭了半句,看到寧國大長公主豎眉要怒,又忙不迭的趕緊答應,招手叫上戴管事,一起退了出去。

  兩人出來,溫國公武成林煩躁的搖著摺扇,他還指著從千春坊抽銀子贖纖纖小姐,跟姚媽媽都說好了,眼瞅著這到手的銀子竟撲遝遝飛走了!可去尋五皇子秦琝討要千春坊,這事他更不願意去,那個五哥兒不是個好東西!武成林想想這兩年和五皇子撞頭對上的那幾回,心裡掠過層驚懼之意,腳下猶豫,退意更濃,

  「國公爺,咱們去哪兒尋五爺?」戴管事連受挫折再加剛才的驚嚇,臉上帶著層藏不住的驚恐,諂媚的躬著身子,極其低聲下氣的問道,武成林‘嘩’的收了摺扇,擰著眉頭撚著鬍鬚,半晌才發話道:「這一大早,只怕還在宮裡呢,到哪兒找?!走,先去找那姓趙的,要不是他,咱們能折了那些銀子進去?這事他得給爺個說法,聽說他從千春坊撈了不少銀子,先去尋他,別讓他跑了!」

  「是!」戴管事極乾脆的答應一聲,這話正中他下懷,都是那姓趙的壞了這大事!

  武成林帶著一幫長隨、護衛闖進趙掌櫃住處時,趙掌櫃正看著人收拾行李。戴管事指揮著眾護衛,將趙掌櫃幾個小廝、老僕趕到院子一角看起來,跟著武成林進了上房。

  趙掌櫃臉色發白的看著兩人,武成林一隻手背在身後,一隻手搖著摺扇,站在屋子中央,昂著頭四下打量了一圈,先‘哈哈’乾笑了幾聲:「怎麼,哄騙消遣了爺,這是準備逃之夭夭了?」

  「國公爺這話從何說起?小的縱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哄騙國公爺。」趙掌櫃一聽話頭不對,急忙長揖到底陪笑陪罪,今天一早聽到清風樓接下千春坊的事,他就知道自己只怕要兩頭不落好,這兩家合併肯定是早有打算的事,再想想李恬那天的話,只覺得後背發涼,呆想了片刻,就急忙讓人收拾行李,要趕緊回鄉下避禍,卻沒想到溫國公來的這樣快。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8-5 12:38 AM

第四十七章 強搶2

  「這麼說,是爺冤枉你了?要不要爺給你陪個不是啊?啊?爺問你,你明知道千春坊要跟清風樓穿一條褲子,怎麼還哄著爺往裡頭撒銀子捧你那個玉堂春?你好好說說,是不是把爺當傻子哄了?」溫國公大喇喇的在上首椅子上坐下,蹺起二郎腿,用扇子點著趙掌櫃問道。

  趙掌櫃臉色又青又白,勉強陪笑辯解道:「國公爺這話,小的怎麼擔得起,就是借小的十個八個膽,小的也不敢哄騙國公爺,國公爺不也是為了纖纖小姐嗎?!」

  「放你娘的屁!」溫國公猛的啐了趙掌櫃一臉:「爺想要纖纖,那就一句話,你他娘什麼東西,還敢對爺指指點點了,你從爺這兒哄的銀子,沒個說法爺能饒了你?你說說,怎麼個賠法吧。」

  「國公爺,您這……這話可不能這麼說,這花銀子捧戲捧角兒,這是爺的事,小的一個掌櫃……」趙掌櫃有些急了,溫國公‘啪’的一巴掌拍在旁邊桌子上,眯縫著眼睛,上上下下打理著趙掌櫃,仿佛在看一個怪物般:「你這是跟爺講理呢?這滿京城,還有敢跟爺講理的?你這叫膽大包天,爺給你臉,多說了兩句,你還就蹬著鼻子上臉,跟爺講起理來了?真是反了你了!來人,給爺搜,銀子賠出來,也許爺心情好了,還能饒了你這條狗命!」

  戴管事最擅狐假虎威,威勢十足的用力揮了下手臂,七八個長隨一齊湧進上房,連踢帶摔,將收拾好沒收拾好的,不管什麼東西,只管抖了一地,還真抖出一小匣子黃金,十幾張銀票子來。

  戴管事將匣子掀開遞到溫國公面前,溫國公一隻手按在匣子裡的黃金上,像撫摸美人兒一般溫柔的來回撫個不停,戴管事點了銀票子,滿臉諂媚喜色的稟報道:「回爺,加上那匣子裡的,總共一萬三千四百三十兩。」

  「嘖嘖,」溫國公滿臉假笑裡摻著真高興,看著被兩個護衛擰住胳膊按在地上的趙掌櫃道:「你那老東家死了也不過半年,你就撈了這麼多?好手筆!爺可不是好/性子的李家妮子,這些雖說抵不過爺被你騙走的銀子,行啦,爺是個大度的,這些就這些吧。」

  說著,溫國公又溫柔的摸了一遍匣子裡的金子,滿足的站起來,示意戴管事收起來,趙掌櫃眼睛都紅了,脖子上青筋暴起,梗著脖子尖叫道:「爺這樣強搶民財,眼裡還有王法嗎?」

  溫國公側著身子,挑眉撇嘴斜了他一眼:「跟爺講王法?笑話!告訴你,爺就是王法!咱們走。」說著,轉身就往外出,戴管事收起銀票,抱上匣子,正要抬腳,趙掌櫃猛然掙脫兩個護衛,面容獰厲的撲到戴管事身上,用力奪過匣子,抱著匣子就往外奔,一邊奔一淒厲尖叫:「救命哪!溫國公強推民財,圖財害命啦!」

  戴管事只嚇的面無人色,溫國公點著趙掌櫃,倉惶的跳腳大叫道:「堵……堵住他的嘴!王八羔子,給爺打!」幾個護衛急沖上去,先伸手卸了趙掌櫃的下巴,一頓拳打腳踢,戴管事也沖過去,用力去奪那只被趙掌櫃蜷著身子,緊緊護在胸口的匣子。

  院子外頭不知道誰大叫一聲:「溫國公府打死人啦!」接著就是一片亂叫和雜亂的腳步聲,還有人叫著報官。

  溫國公急叫道:「蠢貨!快奪過來,快走!」戴管事和幾個護衛也跟著手忙腳亂起來,戴管事急的抬腳往趙掌櫃頭上臉上一通猛踹,幾個護衛更是兇狠非常,手下半分餘力也不留,趙掌櫃被打的口鼻噴血,痛的連哼都哼不出來了,手一松,匣子就被戴管事奪了過去。

  院子外已經圍滿了看熱鬧的街坊鄰居,戴管事縮在溫國公身後低低道:「爺,這事,萬一傳出去壞了名聲……」

  「爺怕什麼?!你有話就說,趕緊說。」溫國公嘴上強硬,心裡卻發虛,戴管事忙獻計道:「爺,要不,咱們就說是這姓趙的欠了爺的銀子,想賴帳逃跑,這事照小的看,還是從衙門裡過一趟最好,小的想請爺一張帖子,把他送到衙門,這欠帳不還的事經了衙門,那就算是過到了明路。」

  「送到衙門……」武成林皺起眉頭遲疑道:「衙門裡……有大爺,知道了,不好吧?」

  「大爺是什麼身份地步兒,這點子欠錢賴帳的小事哪輪得著往大爺面前遞。」戴管事忙陪笑道,武成林‘嗯’了一聲笑道:「你小子就是心眼多主意多,行,就這樣,趕緊拿爺張片子送去吧。」

  戴管事連連躬身應了,將匣子交給武成林近身小廝抱著,沖幾個護衛揮手道:「綁起來,送衙門去!」幾個護衛彎腰捆人,將趙掌櫃手腳往背後背起,用力紮成一隻蹺腳棕子,戴管事先恭敬的讓出溫國公,又忙緊跑幾步,從院門裡竄出來,趕在溫國公前頭驅散眾人道:「走走走!看什麼看?這廝欠了我們爺的銀子還想跑,欠帳還錢,天公地義!都散了,趕緊散了!」

  郭推官看著堂前被打的滿頭滿臉都是血、鼻歪眼腫不成人樣,卻還是抵死不認欠帳的趙掌櫃,皺著眉頭瞄了眼站在趙掌櫃旁邊,搖著摺扇、下巴沖天的戴管事,心裡悶的只想罵娘,這溫國公府就不能幹點上檯面的壞事?就是搶,你也講究些,好歹偽造張借據什麼的,就這麼赤祼祼上去就搶了?就是占山為王的強盜還知道找個留下買路錢的藉口呢,難不成這溫國公府窮的真是連臉都不要了?

  郭推官煩躁非常的揉著眉頭,溫國公府的事本來就粘手,這又牽上了李家那小妮子,這兩家一對到一處,那可就萬萬不可輕忽小看,上一回兩家對上,京府衙門折了個府尹進去,這一趟,聽說千春坊和清風樓合到了一處,這等於又扯進了那個五爺,那個五爺也不是個省事的,這小事上頭可萬萬不能生出大事來,郭推官回頭看向侍立在側後的洪先生,洪先生垂著手,悄悄沖他做了個手勢,郭推官輕輕咳了一聲道:「這案子案情重大,十分重大,須得細細查訪審問,來人,把趙忠厚先收到牢裡。」

  「郭推官,這……」戴管事一聽要細細查訪審問,一下子就急了,郭推官從案子後起身,笑容可掬的走到戴管事旁邊,態度親呢的拍了拍戴管事的肩膀,俯身過去低聲道:「戴爺放心,只管放心,下官心裡有數的很,這心裡明明白白,戴爺先請回去,只管放心。」戴管事見郭推官態度極好,話說的也極客氣到位,一顆心穩穩的落進肚子裡,收了摺扇,微微有些倨傲的拱了拱手道:「有郭推官這句話,好歹也能跟我們國公爺交待一聲了,那成,明兒我再來問這案子!」說完拱手而去。

  郭推官這麼見多識廣的人,也不理會戴管事的倨傲,讓人請大夫過來給趙掌櫃把了脈,拿了幾瓶傷藥給他,這才讓牢頭帶他下去好生看管。

  安排好趙掌櫃,郭推官退到後面簽押房,洪先生已經坐在炕上喝著茶等他了,郭推官上了炕,湊到洪先生旁邊低低問道:「我看這又是件燙手不能接的事,先生是什麼意思?」

  「這裡頭有曲折,不好處置,這趙掌櫃看樣子跟溫國公府早有瓜葛,可誰知道他到底領的是誰的差使?清風樓後頭那湖水也深的很。」郭推官聽的目瞪口呆,只覺得一個頭有兩個大,滿臉苦楚的看著洪先生道:「你說,這京城這是怎麼了?怎麼淨出這樣的事兒?」

  「東翁別急,這後頭到底是誰,不用咱們多管,東翁難道忘了,咱們這衙門上頭也頂著塊天呢,這事不管誰是誰非,也不到底是誰的事,反正都是他們一家子的事,我看,這案情過於複雜,東翁還是往上報吧。」洪先生出主意道,郭推官挑眉撚須連連點頭:「對呀!咱們上頭有侯府尹,侯府尹上頭還有位府尹,嗯,先生說的對極了,這案情過於複雜,我這就上報!」

  清風樓處處張燈結綵,熱鬧非凡的大宴賓客,慶賀和千春坊兩家合一家這件大喜事。後園戲臺後面一個狹小的小間裡,姚纖纖和周二郎手握著手緊挨在一處,緊張的看著袁秀才,袁秀才抹了把額頭的汗,抖著嘴角強笑著安慰道:「別急別急,王掌櫃剛進去,這信沒那麼快,哪能那麼快?你們兩個放心,啊,只管放心,指定能行,上天有好生之德,別急,啊,你看看,我都不急,我一點都不急,指定能成,我這兩天求的全是上上簽,只管放心,你看,我這一點都不急。」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8-5 12:40 AM

本帖最後由 daemon1212 於 2013-8-5 12:40 AM 編輯

第四十八章 成全

  「先生對我和纖纖這份大恩大德,我和纖纖牢記在心,成,是先生的大恩,不成,是我和纖纖的命,這些日子多謝先生周全。」周二郎緊緊攬住姚纖纖的肩膀,感激的看著袁秀才道,姚纖纖淚光微閃,垂下眼簾曲了曲膝,袁秀才忙擺手道:「別謝別謝,我只看著你們好就萬事皆足,事要成了,要謝得謝李家娘子,多虧她,這戲、這前前後後的,都多虧了她,銀子也是她給的,這機會也是她替你們求來的,好了好了,咱們不說這個,趕緊,這一場戲一定要好好唱,一定要唱的好好的!你們放心,指定能成,指定的!」袁秀才一邊說,一邊掀簾子往外探頭看了看。

  周二郎飛快的低頭在姚纖纖額頭吻了下,低聲道:「菩薩會保佑咱們的,別怕。」

  「嗯,就是死,咱們也要死在一塊兒。」姚纖纖拉著周二郎的衣袖,帶著濃濃的酸楚,卻極決絕的說道,周二郎身子僵了僵,用力摟住姚纖纖,只恨不能把她化到自己身體裡頭好好收著,再不讓她受這世間的羞辱和委屈。

  清風樓後園一處敞亮的花廳裡,閔掌櫃垂手站著,臉上帶著笑,正和黃二掌櫃黃淨節低聲說著話:「……王掌櫃說,之所以特意請周二郎出演這男角兒,是奔著把玉堂春做成百年佳話來的,也不知道他們從哪兒打聽出來的這隱秘信兒,原來這周二郎和姚纖纖兩情相悅,已經好幾年了,這兩年,這姚纖纖的梳攏銀子高的離譜,聽說竟是這姚纖纖自己設的局,費盡心思就是為了護住清白,王掌櫃的意思,不如咱們出面成全了這一對苦命鴛鴦,這也成就了一樁假戲真做的佳話兒,玉堂春這佳話兒就能跟樊樓少東家那段姻緣一樣,成了長長久久的佳話兒。」

  「嗯,」黃二掌櫃端坐在扶手椅上,出神的看著手裡的清茶,似是而非的‘嗯’了一聲,閔掌櫃小心的瞄著黃二掌櫃,正躊躇著不知道再說幾句好,還是不說最好,黃二掌櫃放下杯子站起來問道:「聽說王掌櫃卸了榮安堂大掌櫃,如今聽他們東家使喚?」

  「是!」閔掌櫃有些莫名其妙的答道,黃二掌櫃輕輕‘呼’了口氣道:「讓他們先好好演戲吧,幾位爺快到了,你也到外頭看著去。」邊說邊站起來,逕自出了花廳門,往後園去了。

  勇國公府通往清風樓必經的一處街口茶坊裡,丁七據在臨街的窗前,眼睛緊盯著勇國公府方向,手裡的摺扇搖的讓人看了都心神不寧,丁七正盯的焦躁無比時,只見勇國公府方向不緊不慢的駛出輛靛藍綢圍子、掛著勇國公府銘牌的犢車,丁七興奮的‘呼’的一聲就竄了起來,連摺扇也連不及收,三步並作兩步奔出茶坊,緊綴在車子後跟著,兩個小廝也急忙緊跟出來,三人躲躲閃閃跟著車子一路到了清風樓後頭的一處角門。

  車子直接駛進一處人進人出,看起來很熱鬧的角門,丁七和兩個小廝急跟在後面奔進去,車子又走了一射之地,在一處彎在角落裡的僻靜院子前停下,車上下來了一個戴著長長的黑紗帷帽的女子,沒等丁七看清楚,就閃身進了院門,丁七急的顧不得隱藏身形,緊盯著院門正要往前橫沖,卻見跟在女子身後的一個三十歲左右的媳婦沖他婉然一笑,轉身跟進院子,將院門掩上卻又推開留了條縫,從門縫裡又沖他微微一笑。

  丁七大喜過望,渾身發熱,一步上前推門進去,只見這院子極小,就是三間上房前圈了三面牆,上房到院門,也不過就三五步,丁七左右看了看,轉頭吩咐兩個小廝道:「你們兩個,出去,到清風樓外等著爺的好信兒去,快去!」小廝忙躬身退出,丁七竄進院子,回身拴上了院門。

  蔣鴻和表兄林揚風站在大廳一角,看著眼前的熱鬧,心裡湧起股說不清道不明的難過苦澀,這千春坊和清風樓兩家合一家的前因後果他多少打聽到一些信兒,李五娘子這是被逼至此,蔣鴻心裡仿佛被針紮了一下,漫起陣酸軟刺痛,忍不住掃了眼側前方俯在欄杆上,直勾勾盯著戲臺上的姚纖纖的溫國公武成林。若不是溫國公府存心謀奪,千春坊沒拿到今年的曲引,李五娘子何至於把千春坊交給清風樓?!

  唉!蔣鴻痛惜的暗歎了口氣,李家娘子不知道難為成什麼樣,她難為至此,自己竟袖手旁觀幫不上忙!蔣鴻背在背後的手下意識握成了拳頭,自己一絲也幫不上她,只能站在這裡旁觀這場讓人痛心難過的熱鬧大戲!蔣鴻收回目光,掃過搖頭晃腦聽戲聽的入神的表兄林揚風,心裡的氣悶更重,聽表兄那意思,姑母還想拿李家五娘子攀權附貴,尋棵大樹,自己這心意,求姑母是不成了,母親……唉,蔣鴻心裡的煩惱更甚,聽母親那意思,也想讓自己尋個娘家有助力的,這事,還得好好費費心思,該從何處入手呢?

  臺上的姚纖纖正依依不捨的送別進京趕考的周二郎,蔣鴻悵然的聽著姚纖纖悽楚婉轉的唱腔出了神,這書生也是個廢物,若是進京赴考前先把親事定下了,何至於有後來的慘劇?蔣鴻想到此,苦笑著用摺扇敲了敲自己的頭,這兩天暈了頭了,這是戲,無巧不成書,哪裡較得了真?!

  也不知道她還有多少難處,身邊有沒有人可以商量一二,蔣鴻心裡又是一陣悶悶的抽痛,她一個柔弱的小娘子,這樣的難事是怎麼捱過來的?應該有個人替她支撐、守護著她,可自己……蔣鴻五味雜陳的看著戲臺,只覺得心被什麼揪成一團,難過的透不過氣,總得想辦法幫一幫她……

  正對著戲臺的二樓抱廈間裡,大皇子秦琰舒服的坐在圈椅上,端著碗擂茶,安閒的看著臺上的悲歡離合,四皇子秦琨站在欄杆前,被五皇子秦琝拉著不知道在說些什麼,最小的六皇子秦瑱只有八歲,拉著五皇子衣袖著急道:「你們說什麼?讓我也聽聽!」

  「去,跟大哥坐著喝茶去,不然下次不帶你出來了。」五皇子抬手彈了下六皇子的額頭道,六皇子抱著他的胳膊扭股糖一般叫道:「你們有熱鬧事不帶我,我都聽見了!」

  「你還小,這不是你當聽的事。」四皇子撫著六皇子的頭,溫和的笑道:「去坐著歇會兒,陪大哥聽聽戲去。」

  「六哥聽到什麼熱鬧事了?過來跟大哥說說。」大皇子招手叫著六皇子,六皇子鬆開五皇子,兩步奔到大皇子身邊道:「他們說什麼佳話,說必是一場滿城哄動的大熱鬧!有大熱鬧不能偏了我!」六皇子最後一句沖著五皇子叫道。

  「又有什麼滿城哄動的大熱鬧?」大皇子驚訝的看著四皇子和五皇子道:「我最怕這滿城哄動!」

  「大哥別擔心,這回是好事兒。」五皇子忙回身解釋道,四皇子也轉回身,用扇子拍了下五皇子笑道:「好事倒是好事兒,不過,你跟大哥說說,看看大哥的意思。」

  五皇子先伸手拉起六皇子:「讓小廝陪你下去轉一圈去,你放心,但凡有熱鬧事,五哥絕不落下你。」六皇子不情不願的被五皇子推出抱廈間,五皇子轉回來,坐到大皇子身邊,低低的將姚纖纖和周二郎的事說了:「……你看看那一對,只能在臺上假戲真做,怪讓人傷感的,上天有好生之德,在咱們兄弟不過抬抬手的事,能成全就成全了吧。」

  大皇子面色微沉,略一思忖,示意四皇子秦琨坐過來,將昨天溫國公言稱千春坊趙掌櫃欠銀不還,搶了一萬多兩銀子的事三兩句說了:「……聽說要拿這銀子買那姚纖纖回去侍候。」

  四皇子臉上閃過絲難堪,眉宇間隱隱浮起股陰厲之色,寧國大長公主和東陽郡王府來往極密,又唯林貴妃馬首是瞻,武成林出了這樣的醜事,下作至此,四皇子面子上自然不好看。

  「快五十的人了,還這麼只知尋花問柳!」四皇子恨恨道:「大長公主一提起他這不爭氣的毛病兒就恨的牙根癢,他後院都人滿為患了,再說,」四皇子轉頭看著五皇子道:「五哥說得對,上天有好生之德,咱們兄弟難得聚在一起,就要個高興喜慶,那一對苦命鴛鴦成全就成全了。咱們兄弟要成全誰,還用得著管別人?」

  「大哥看?」五皇子看著大皇子笑問道,大皇子失笑道:「什麼大事?你也太謹慎了,往後你成了親,開府建衙,府裡下人指個婚什麼的,也這麼問完你四哥再問我?」

  五皇子嘿嘿笑著道:「既然這樣,乾脆讓他們就在這戲臺拜堂成親算了,要熱鬧乾脆熱鬧個夠,有咱們兄弟給他們做這主婚人,這是他們幾世修來的福氣。」四皇子失笑道:「看看,大哥剛誇過他謹慎,他這又輕狂上了。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8-5 12:40 AM

第四十九章 都是好事

  閔掌櫃領了吩咐,忙讓人叫了姚媽媽過來,拱了拱手笑道:「媽媽好福氣,我們爺想把纖纖小姐贖出來,不知纖纖小姐得要多少身價銀子?」姚媽媽怔了怔,脫口而問道:「是武國公爺?」

  閔掌櫃不屑的斜睨了她一眼,臉上笑容不變:「媽媽真會說笑話,溫國公府和我們哪有半分瓜葛。」姚媽媽話一出口就反應過來,這清風樓是黃家的產業,黃家是五皇子的外家,這位爺……到底是哪位爺?

  「不知是哪位爺看中了我家纖纖?」姚媽媽陪笑道,閔掌櫃斂了臉上笑容,沉下臉看著姚媽媽道:「這不是媽媽該問的,媽媽若不肯……」

  「哪有不肯的,」姚媽媽堆著滿臉殷勤小意,急忙打斷了閔掌櫃的話:「這是我們青蓮樓的大福份,是纖纖的大福份,我這當媽媽的,只盼著她好,這身價銀子只隨爺們賞。」

  「媽媽這話就不合適了,在生意說生意,這纖纖小姐值多少銀子,媽媽心裡最清楚明白,我們爺脾氣急,媽媽就出個價吧。」

  「這個,先頭有人出過一萬銀子,我都沒捨得,可如今既是爺喜歡,您就賞個茶飯錢,就……」姚媽媽躊躇著,伸出一雙手又縮回一隻,縮回去又伸出來,心裡一瞬間過了無數個來回,總算咬牙要了個價:「您就給六千兩銀子吧,這也是老婆子對爺的一片孝心。」

  閔掌櫃一個字沒還,招手讓人取了六千兩的銀票子點給姚媽媽,清風樓的帳房先生已經拿過一張寫好的身契,姚媽媽畫押按了手印,帳房先生做了中人,閔掌櫃吹了吹身契,看著幹了,卻是隨手放到桌上,看著姚媽媽客氣送道:「多謝媽媽割愛,我就不多送媽媽了。」

  姚媽媽哪敢多半句話,連連曲膝告辭,跟著小廝出門走了。

  大廳裡,一個青衣小廝靠近溫國公,恭敬的叉手說了幾句話,溫國公喜的眉梢亂抖,急轉身,腳不連地的跟著小廝就走。蔣鴻狐疑的看著喜的幾乎不能自抑的溫國公,下意識的跟了半步,忙停住步子想了想,招手叫過自己的小廝空山,俯耳交待了幾句,空山點頭應了,急步跟了出去。

  王掌櫃捏著姚纖纖的身契到了戲臺後面,尋到袁秀才,將身契遞給他笑道:「總算不負所托,再一樣,閔掌櫃傳了話,說那幾位爺說了,要喜慶就喜慶到底,等會兒戲演好了,就在這臺上拜堂成親,那幾位爺要給他們主婚,我想想他們兩個都是孤兒,再說,有那幾位爺主婚,這可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就先替他們應下了。」

  袁秀才小心翼翼的接過身契,翻開看了兩眼,收了身契長揖到底謝道:「您和貴東主……大恩不言謝,袁某從此任君驅使!」

  「你瞧瞧你,這又什麼大恩不大恩的,先生這成人之美的胸懷,我們東主也敬佩的很,還有這個,這銀子你還給周二郎和姚大娘子,閔掌櫃說,他們東家說了,那身價銀子就算是清風樓給姚大娘子添妝了,這銀子讓他們拿回去置幾畝田,往後就好好過日子吧。」

  袁秀才接過布包,眼圈微紅,又是長揖到底,王掌櫃忙拉起他笑道:「下麵這一出是酒祭吧?等周二郎下來再跟他說,不然哪,就怕他哭不出來了。」袁秀才笑出了聲:「可不是,哪只哭不出聲,只怕得笑場了,我得趕緊去尋幾件能成親穿著的衣服……」

  溫國公武成林歡喜的渾身發飄、腳底生風,跟著小廝躲躲閃閃一路往離戲臺後不遠的一處小院子過去。小纖纖果然對自己情有獨鍾,姚媽媽一走就遣人請自己幽會,今兒機會難得,說什麼也得破了她的身子,了了這一兩年的心願!

  小廝推開院門,閃身讓進溫國公,看著溫國公急的三步並作兩步沖進屋門,半掩上院門,左右看了看,從角門徑直出去走了。空山躲在叢濃密的花樹後,莫名其妙的看著眼前的情形。

  溫國公推開屋門衝進去,只見屋裡窗戶緊閉,簾帷低垂,黑漆漆幾乎看不見人,溫國公站住,皺著眉頭四下看了看,試探著喊了一聲:「纖纖?」

  「嚶~~」東廂傳出聲似嗔似喜、嬌滴滴的‘嚶嚶’聲,溫國公大喜,急往東廂撲過去,在他身後,那半開的屋門悄無聲息的掩上,擋住了外頭明亮的光線。

  溫國公衝進東廂,東廂更是黑的幾乎看不見東西,只隱隱看到床上蜷著個白軟軟的軀體,溫國公驚喜交加,扔了手裡的摺扇,激動的抖著手亂拽亂扯脫著自己的衣服,嘴裡胡亂叫著:「小乖乖,爺的小心肝兒,爺來了,讓你好好見識見識爺的雄風,保管你舒服的丟了魂……」

  溫國公總算扯脫了渾身的累贅,流著口水、暈頭漲腦撲到床上,一把摟住床上那個光溜溜的‘美人兒’,挺著身子剛想往裡頂入,只覺得腦後一陣陰風,連吭都沒吭一聲,就一頭撲倒在床上的‘美人兒’身上。

  悅娘拍了拍手,探頭過去,笑眯眯的看了看赤裸裸疊在一起的溫國公武成林和丁七,腳尖得意的輕點著地面,捏著下巴、來回轉著眼珠仔細想了想,伸手從武成林身下拖出丁七,將武成林面朝下在床上橫放好,雙腿耷拉在床沿下,再拉過丁七仰面放好,伸手掐住他人中,眼看著丁七喘著氣要醒,悅娘鬆開丁七,笑眯眯的抬腳用鞋子撥了撥丁七腰間居然還昂然抬著頭的男根,突然沖著男根重重一腳踩下去,丁七雙眼圓睜,發出一聲淒厲到沒人腔的慘叫,兩眼一翻,乾脆俐落的又暈了過去。

  悅娘拉過他翻身趴在武成林背上,彎著腰仔細認真的擺正了位置,直起身子,滿意的拍了拍手,一步躍到外間打開正屋門,回身疾退到西廂,打開窗戶竄出去走了。

  空山在院外站了好一會兒不見動靜,正轉身要回去,被一聲淒厲之極的尖叫聲嚇的一個踉蹌幾乎撲倒在地。

  前面戲臺上戲已經演完,樓上樓下的貴人們正拍手跺腳的起著哄,看姚纖纖和周二郎在臺上拜天地成夫妻,這一聲淒厲的尖叫淹沒在一片拍手跺腳中,並沒有驚動很多人。

  閔掌櫃一頭一臉的冷汗、拎著長衫急沖進抱廈後面的小間裡,俯到黃二掌櫃耳邊,將小院東廂的情形說了,黃二掌櫃一下子站了起來,手抬起來頓了頓,已經拿定了主意:「你去看在院門口,任誰也不准進去。」閔掌櫃答應一聲,抬手抹著冷汗正要出去,黃二掌櫃責備道:「急什麼?這點小事就這樣了?」閔掌櫃重重咽了口口水,深吸了口氣,彎腰長揖到底,直起身子,努力穩著腳步,不緊不慢的往那處院子過去。

  黃二掌櫃轉身進了抱廈間,拱手團團見了禮,將閔掌櫃的話簡單幾句說了,四皇子‘啪’的一聲拍到几上,大皇子皺著眉頭道:「還不知道到底怎麼回事,先去看看再說。」三人站起來,跟著黃二掌櫃往小院過去。

  空山一路小心翼翼的急步回到大廳,俯耳將剛才那聲淒厲慘叫的事說了,蔣鴻臉色不動,卻是滿眼的愕然,四下看了看,低低吩咐了空山幾句,空山應了,沿著角落,又悄悄的溜回到那間院子外。

  蔣鴻不動聲色的挪到大廳門口,看著通往小院的那條花徑,不大會兒,就看到黃二掌櫃引著三位皇子急步過去,蔣鴻手裡的摺扇僵在半空,一時怔怔的想不出個究竟。

  東廂的情形一眼看過去明白無誤,武成林赤條條面朝下趴在床上,丁七雙臂摟在武成林腰間,下身頂在武成林下身處,看這樣子,大約是心太急用力太猛,折斷了男根。

  五皇子‘噗’的笑出了聲,忙不停的乾咳著掩飾道:「武國公愛男風,我還當他……咳咳咳,原來他……咳咳咳……」四皇子又是惱怒又是噁心,往後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只氣的不知道說什麼好,大皇子皺著眉頭,彎下腰仔細看了看問道:「這人是誰?怎麼進來的?這屋子做什麼用的?」

  「回大爺話,」黃二掌櫃謹慎恭敬非常的答道:「看面相是萊國公丁家七郎,這屋子原是店裡夥計的住處,現空著,得查一查是怎麼進來的。」

  大皇子‘嗯’了一聲,轉頭看著四皇子道:「兩個人都暈迷不醒,這事……也許另有內情,只是,都是貴胄子弟,若是驚動衙門,這就是大醜聞,不如先分別送回他們府上,等人醒了再細問究竟,你看呢?」

  「嗯,」四皇子點頭答應:「也只能這樣,溫國公我遣人送回去,這個丁七,五哥尋個人把他扔回丁府,讓萊國公好好整頓整頓門風!」五皇子答應一聲,乾脆點了閔掌櫃送丁七回去,四皇子叫過心腹內侍,吩咐閔掌櫃交待了前因後果,將武成林用被子裹住送回溫國公府。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8-5 12:42 AM

第五十章 可憐可恨

  周二郎半扶半抱著腳底發軟的姚纖纖上了車,袁秀才跳到車前坐下,吩咐車夫將車直接趕到周二郎置下的一處小小院落前,周二郎扶著姚纖纖下了車,三人進到院裡,周二郎和姚纖纖跪倒在地,沖袁秀才磕頭不已。

  袁秀才舒暢的哈哈大笑,一把拉起周二郎,抬手示意姚纖纖道:「二郎媳婦也起來,要謝也不能謝我,這哪是我的功勞?好了好了,今兒是你們兩個大喜的日子,我還有幾句話,說完就走,哈哈!」袁秀才的笑聲痛快非常,邊笑邊從懷裡掏出那個小布包和那張身契遞給了周二郎:「這銀子一分沒用,你先收好,你媳婦這身契銀子,清風樓的東家說了,算是他給你媳婦添的妝,這張身契你收好,李東家讓交待你幾句話,你聽好,第一件事,這身契可不能一把火燒了,讓你媳婦收好,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若沒這張身契,真有個萬一,那可就說不清楚了。」

  周二郎和姚纖纖忙點頭答應,袁秀才接著道:「第二件,李東家的意思,你們還是別回家鄉了,一來家鄉也沒什麼親人,二來,山高皇帝遠,真有點什麼事,你們尋誰去?也別在京城裡住著,就在這京城附近,尋處山青水秀之處置幾畝田莊落腳吧,你們兩個的事,不過幾天就能傳的滿城皆知,大家都知道是幾位皇子主的婚,輕易沒人敢打你們的主意,再說,真有什麼事,好歹也能尋個人。」

  「李東家這份大恩,我和纖纖……」周二郎又喜又悲,淚眼花花,姚纖纖緊挨著周二郎,滿臉幸福歡喜,眼淚卻流個不停,袁秀才哈哈笑著,拍了拍周二郎的肩膀道:「行啦行啦,往後好好過日子吧,我走了,要是有什麼事,反正你知道到哪兒找我。」袁秀才一邊說一邊背著手,笑眯眯的出門走了。

  閔掌櫃將丁七送到萊國公府,等了片刻功夫,萊國公急匆匆迎出來,閔掌櫃上前長揖見了禮,也不多寒喧,命人抬進丁七,三言兩語將清風樓裡的事說了,指著丁七道:「大爺、四爺和五爺生氣得很,這事也太……過於傷風敗俗,讓小的送丁七爺回來,請國公自行管教,小的告辭了。」閔掌櫃傳好了話,一句話不願意多說,拱著手往後退了幾步,轉身急步走了。

  萊國公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只覺得頭嗡嗡作響,背後冷汗一層一層的往下淌,家中子弟荒唐至此,竟還落在了三位皇子眼裡,被三位皇子拿住送回來,萊國公身子搖晃著,往後連退幾步跌坐到椅子上,只覺得天旋地轉塌天一般,顫抖著手指著丁七,口吃的吩咐道:「拖……下去,打,打死,請家法,開,祠堂,來人!」

  丁七被拖進祠堂,潑了一桶井水,沒等恍過神明白怎麼回事,就被按在地上行起家法,丁七母親喬二太太被婆子攔在外面,哭死過去好幾回,等丁七等好家法,再被拖過去捆住跪了一夜祠堂,第二天被人抬回二房院內時,已經氣息奄奄,只有出的氣,沒有進的氣了,更兼下身淤血腫漲的薄皮透亮,往外不停的滲血水。萊國公只恨丁七沒當場死了,嚴令不許替丁七延醫拿藥,喬二太太只好拿了私房銀子,偷偷請了個大夫回來。

  溫國公武成林被抬回溫國公府,寧國大長公主聽四皇子心腹內侍說了究竟,一口氣沒上來,一頭就暈了過去。

  蔣鴻剛回到府裡,空山就急匆匆趕回來,蔣鴻瞄見空山,跟母親敷衍了兩句,就站起來說要到外書房看書去。

  空山跟進外書房院子,蔣鴻也不進屋,就站在廊下,看著空山低聲問道:「看到什麼沒有?」

  「不知道算不算看到了,」空山撓了撓頭,有些茫然不解的稟報道:「先是閔掌櫃守在院門口,後來小的看見一位爺引著大爺、四爺和五爺進去了。」

  「那是黃二掌櫃。」蔣鴻打斷空山的話解釋了一句,空山點著頭接著道:「黃二掌櫃引著三位爺進去,也就不到一刻鐘,黃二掌櫃就出來把閔掌櫃叫進去,一會兒閔掌櫃又出來叫了幾個人進去,再一會兒,又進去一個中貴人,再一會兒,先是那個中貴人帶著人抬了個人出來,緊接著閔掌櫃也帶人抬了個人出來,小的一個人跟不了兩個,想著中貴人那邊肯定是貴人,只怕跟不得,就跟在閔掌櫃車子後面,閔掌櫃和那人坐的是一輛車,小的跟在後面,竟一路跟到了萊國公丁府,那車子進了丁府二門,小的跟不進去也看不到,只好守在府門外,也就一盅茶的功夫,那車就出來了,徑直回了清風樓,小的又跟回清風樓,眼看著閔掌櫃下車進去了,那車夫就趕著車去了後院,看樣子車裡沒人了,小的就回來了。」

  空山的話說的極溜,中間幾乎連停頓都沒有,蔣鴻凝神聽的仔細,眉頭一點點越擰越緊,最後兩條眉毛幾乎擰到了一處,一隻手背在身後,一隻手拿著摺扇輕輕敲著額頭,來回踱著步思量不停。

  一共抬出來兩個人,空山盯的這個抬進了萊國公丁府,那中貴人送走的那個,必是溫國公武成林;萊國公府的人是閔掌櫃坐送回去的,又是坐一輛車,必定是個男人,清風樓今天可沒請萊國公丁家的人,丁家這個人是誰?武成林可是歡天喜地自己走進去的,卻被抬出來,又是中貴人送回去的,兩個男人,高高興興自己進去,卻被抬了出來,這事還驚動了黃二掌櫃和三位皇子,卻又悄無聲息的只把人送了回去,看來不是大事,且聲張不得,嗯,必是見不得人的醜事,兩個男人的見不得人的醜事……

  蔣鴻停住步子,高高掀著眉頭,臉上的表情極是古怪,呆楞楞的站了好一會兒,突然轉了個圈,用摺扇點著空山道:「快去,把昨天伯父給我的那餅新茶尋出來,讓人跟阿娘說一聲,我去尋冷大郎會文去了,晚上不回來吃飯。」

  空山俐落的尋了茶餅出來,又打發人進去傳了話,抱著茶餅,緊跟在蔣鴻身後,急步出了府門,往冷府尋冷明松去了,冷家大郎冷明松的阿娘,不就是萊國公丁家的姑娘嗎?

  隔天一大早,郭推官幾句話就審結了趙掌櫃欠錢的案子,趙掌櫃這一萬多銀子裡頭,三千多兩是做掌櫃的年利銀子,這一樁明明白白,可那一萬的大頭,趙掌櫃卻期期艾艾說不清楚哪兒來的,就被郭推官判給了溫國公府。

  溫國公府如今正亂成一團,寧國大長公主病倒,武成林罰跪了半夜祠堂,受了風寒,天還沒亮就請太醫過府診脈,戴管事哪還有半分心思在這官司上,聽郭推官這麼判了,一句話沒多說,親自跑了趟溫國公府,取了三千多兩的零頭給了趙掌櫃,就這麼葫蘆提結了案。

  趙掌櫃怒極無法,從戴管事手裡接過那三千多兩銀票子,手抖的幾乎捏不住,強忍著怒氣謝了郭推官,一步步往衙門外挪出去。武成林手下的家丁都是橫慣了,出手極重,這一場痛打傷了內腑,幾乎要了趙掌櫃大半條命,這會兒又見郭推官這般不講理葫蘆提就結了案,這一萬銀子就這麼沒了,痛極怒極恨極又毫無辦法,屏著口氣出了衙門,沒走幾步就一頭栽倒在衙門口。

  洪先生急忙叫了兩個衙役,用力掐人中、灌蘇合香酒救醒趙掌櫃,托人捎了信,讓他那個族侄把他抬回住處,延醫調養去了。

  了了千春坊和丁七這一大一小兩件事,李恬稍稍鬆了口氣,和熊嬤嬤細細商量了半天,衡量來衡量去,從熊嬤嬤選中的幾戶人家中挑了一家出來,正打算去清江侯府請徐夫人探話作伐,卻得了徐夫人病重暈迷的信兒。

  這信兒讓李恬胸悶的不知道說什麼好,她跟俞瑤芳說了那麼多寬心話,難道徐夫人一句也沒聽心裡去?都是些雞零狗碎的小事,就為這些爛事病的時暈時醒?唉,李恬歎著氣,心情鬱鬱的坐在車裡往清江侯府趕去。

  「徐夫人真是,這也太沒用了!樂寧徐家那樣的門第,那樣的家世,她竟被一個小妾氣成這樣,別說不過一個清倌人,身契還在她手裡捏著,就是正兒八經轎子抬進來、官府過過名的貴妾,照樣提腳賣了,看他俞家上上下下誰敢說半個‘不’字?!老夫人說的對,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我一想到她這可憐都是自找的,就恨得牙根酸!」熊嬤嬤放下簾子,憤憤不平道。

  李恬歎了口氣:「讀賢女書讀傻了,光顧著賢慧了。」

  「她也就算了,這輩子過成這樣,真蹬腿走了,那還是解脫了,可俞大娘子就可憐了,別說現在親事還沒個著落,就是將來嫁了人,就俞家爺倆那樣四六不分混帳不著調的貨,她有娘家還不如沒娘家呢,徐夫人就算替女兒著想,也該保重自己,唉!我不說了,越說越讓人心裡堵得慌!」熊嬤嬤更加氣不平,李恬跟著煩惱的呼了口氣,熊嬤嬤說的一點不錯,徐夫人真要是一病不起沒了,俞瑤芳就太可憐了,這事,等會兒得和瑤瑤好好商量商量,無論如何得勸動瑤瑤出頭管一管這事,好歹想法子把這個洪姨娘收拾了。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8-5 12:43 AM

第五十一章 助拳1

  李恬的車子進了清江侯府二門,俞瑤芳侍候徐夫人不敢離開片刻,只遣了貼身大丫頭籐黃迎在二門裡,李恬下了車,也不多問,跟著籐黃急步往徐夫人居住的正院進去。

  籐黃打起簾子,李恬剛跨進上房,只見洪姨娘一身明麗的寶藍衣裙,坐在正對著屋門的上首椅子上,見李恬進來,端坐不動,只帶著端莊矜持的笑容客氣道:「李五娘子來了,夫人微恙,驚動了大家,實在是惶恐的很。」

  李恬頓住步子,似笑非笑的看著她,根本懶得跟她應付,只轉頭看著籐黃道:「剛在門口看到你們世子爺騎馬回來,大約牽掛著夫人的病,這麼早就回來了。」籐黃臉色微怔,洪姨娘忙扶著椅子扶手,嫋嫋婷婷的站起來吩咐道:「籐黃好好侍候著,別怠慢了客人,失了侯府的體面。」說著,頭也不回的出門走了。

  籐黃忙將簾子掀起條縫,直看著洪姨娘出了垂花門,才長長舒了口氣,轉頭看著李恬驚訝道:「世子爺回來了?我怎麼沒看到?」

  「誰知道回來沒有……」

  「恬兒來了。」李恬話沒說完,俞瑤芳雙眼紅腫、面容憔悴的從東廂里間掀簾出來招呼道,李恬忙迎上去,俞瑤芳轉頭四下看了看問道:「你把她支走了?」

  「嗯,她聽說你父親回來了,哪裡還坐得住?夫人怎麼樣了?」

  「能怎麼樣,剛睡著。」俞瑤芳眼淚‘嘩’的流下來,用帕子緊緊按著嘴,拼命壓著哽咽不敢放聲,李恬忙半扶半抱著她進到西廂,招手叫進籐黃吩咐道:「你到院門口守著去,洪姨娘再來,就說夫人睡著了,大娘子吩咐了,任誰也不准打擾,請她回去,青枝跟籐黃一起去。」籐黃眼裡閃著亮光,急忙曲膝答應,和青枝急步匆匆往院門口過去。

  俞瑤芳伏在炕上,滿腹悲痛又不敢放聲,只憋的一張臉通紅,聲噎氣短,哭不出說不出。

  李恬摟著她,輕輕拍著她的後背,只等她悶聲哭的差不多了,才讓人端水進來,親自擰了帕子給她淨了面,又遞了杯溫水給她,見俞瑤芳稍稍平復了些,才低聲問道:「太醫怎麼說?到底什麼病?」

  「就是肝氣鬱結,結的年數久了,就這麼天天生氣,一點點結在那裡,那藥有什麼用?胡太醫說了,若是能有什麼舒心爽氣的事,這口氣能徹底透過來,這病也就好了,若還這麼一天天往心裡頭結悶氣,那藥吃了跟潑在石頭上有什麼分別?!恬兒,阿娘這病就是氣的,就是她們氣的!」俞瑤芳恨的死死咬著嘴唇,紅著眼睛憤怒異常的狠砸著炕:「阿娘都快死了,阿爹一趟不來,她倒天天來,天天來,就那麼花枝招展的,說話跟刀子一樣,連在這院裡,她也跟女主人一樣指東呵西,我真想一刀劈了她!殺了她我償命!」

  「瑤瑤,深吸氣,你得靜一靜,靜靜心聽我說。」李恬握住她的手勸道,俞瑤芳全身僵硬的呆了半晌,深吸長吐了十來口氣,才勉強平靜些,看著李恬流淚道:「阿恬,你最有主意,你幫幫我,我什麼都願意做,只要能救我阿娘,只要我阿娘能好好的,做什麼我都肯!」

  「你別急,有法子,剛在路上,我已經想了個好法子了,可你得先靜下心,越是緊要時候,越要冷靜。」李恬緊握著俞瑤芳的手低聲道,俞瑤芳眼睛閃著期盼的亮光,不停的點頭道:「我靜了,我這就靜下來,你趕緊說!」

  「先分輕重,眼下最要緊的,得先讓夫人能安安靜靜的養病,夫人的身體最要緊。」李恬低聲道,俞瑤芳連連點頭,李恬往四周劃了下手指道:「這府裡不行,你得想法子讓夫人先搬出府,把夫人安頓好,護好夫人,咱們才能放手清理這府裡的魑魅魍魎,再說,夫人太賢慧,不把她摘出去,你這邊下狠手,她那邊就開始賢慧,必定束的你動不得手腳,什麼事也辦不成。」

  俞瑤芳眨了下眼睛,又眨了下眼睛,定定的看著李恬,突然綻放出一絲滿含希望的笑容:「阿恬,你這幾句話,我心裡……像是有底了,那先把我阿娘搬到舅舅家養病去?不行!回娘家養病,阿娘肯定不肯,阿爹和祖父也不會肯的,阿娘回娘家養病,他們的面子往哪兒擱?他們才不在乎阿娘是死是活!要不去城外?倒是有個莊子景色還好,只怕得修整了才能住人,要不先去住著,一邊住一邊修。」

  「我記得夫人說過,很喜歡法雲寺邊上的那間別院,就是給外婆送靈時咱們住過的那一處,要不就去那裡吧,那裡東西齊全方便,最要緊的是夫人喜歡那裡,再說離法雲寺、法雲庵都近,清靜不說,還能聽聽經什麼的,對夫人的病大有好處,夫人去哪裡養病,這府裡大約也沒人多關心。」

  「好!那院子是你的?」

  「是誰的你別管,只當是我的吧,你準備怎麼說動你阿娘?」

  「我想想,」俞瑤芳凝神想了半晌道:「我阿娘最疼我,我先跟她說,若是她一病不起,我怎麼辦?讓她什麼都別管,就單單為了我,也得養好病活著,我侍候她搬到城外靜心養病去,這個府裡的事,我們不管了,這樣行不行?」

  「行!」李恬乾脆的答道:「你這麼說,必定能勸動夫人搬到城外養病去,只是光夫人肯還不行,要搬出去養病,你祖父、你父親不點頭,雖說硬搬也能搬出去,可畢竟不好,再說對咱們後面的事不利,這兩處,你得先小打一仗,順便放幾步後手。」

  「行!阿恬你快說!別說小打,就是大打我也不怕!我阿娘都病成這樣了,我誰也不怕!」俞瑤芳兩眼閃著準備戰鬥的狠光,緊盯著李恬急切道,李恬暗舒了口氣,果然上陣父子兵,徐夫人一病不起,瑤瑤這戰鬥熱情和戰鬥力瞬間提升了無數檔次!李恬轉頭看了眼倚在門口的悅娘,悅娘無聊的打了個哈欠,擺手示意她放心說。

  李恬這才轉回頭,看著俞瑤芳低低道:「我先問你,這洪姨娘能囂張至此,她憑什麼?」

  「她生了兩個兒子,我阿娘只生了我一個,這是其一,」俞瑤芳曲起一根手指道:「其二,我阿爹糊塗慣著她。」李恬歪頭看著她,俞瑤芳停了停,見李恬一臉等著她再往下說的表情,想了片刻又曲了一根手指道:「還有三,陳夫人在背後挑唆,在府裡處處給她撐腰長臉面。」俞瑤芳舉著三根手指,輕輕敲著額頭,仔細想了又想搖頭道:「我能想出來的,就這三條。」

  「嗯,也夠了,頭一條二一條都先不提,也沒什麼好說的,就是這第三條,這位陳夫人,你這個繼祖母為什麼要給她處處撐腰長臉?是陳夫人糊塗犯傻?」

  「不可能,陳夫人那樣的,無利不起早,沒好處的事她從來不做。」俞瑤芳脫口說完,猛轉頭怔神的看著李恬,李恬輕輕撫掌道:「對呀,你這位繼祖母,出身商家,最擅算計損益得失,她難道覺得,交好一個清倌人出身的姨娘,比交好你阿娘的好處更多麼?別忘了,你外家怎麼說也算得上是滿門顯貴,可她偏偏和洪姨娘勾在一處,日日夜夜給你阿娘添氣添堵,她們想幹什麼?」

  俞瑤芳眼裡閃過絲明瞭,又仿佛還是糊塗,楞了半晌,不敢置信的看著李恬道:「洪姨娘難道?想扶正?失心瘋了?她一個賤籍之人,身契還在我阿娘手裡收著呢,她想扶正?做黃粱美夢呢?!」

  「怎麼不能?前朝還有位汧國夫人呢!」李恬見俞瑤芳先盯著洪姨娘想事,也不著急,閑閑的答了句,俞瑤芳深吸了口氣,突然‘哈’的一聲,滿臉譏笑道:「是我傻了,竟從來沒往這上頭想過,怪不得呢,她最愛聽李娃傳,原來是這麼個想頭,也不惦量惦量自己是個什麼東西,她當是個妓女都能做夫人的,呸!」

  「那陳夫人呢?她既然無利不起早,她想幹什麼?」李恬推了推俞瑤芳,俞瑤芳擰起眉頭看著李恬,過了好一會兒才苦笑道:「阿恬,我從來不會猜人家的壞心思,她還能做什麼?這做人,都好好兒的不好麼?」

  「也不算壞心思,各為自己、為自己的子孫打算罷了,你們府上嫡出的,除了你父親,就是陳夫人生的那位三爺了,若是你父親寵妾滅妻,與你外家翻了臉,這清江侯府的世子只怕就得易人,一共兩個嫡子,你父親做不成世子,這清江侯府就是你三叔的了,你想想是不是這樣?至於洪姨娘,你還得再往深了想一想,你父親若是世子,往後承了清江侯爵位,她這正室之夢無論如何也做不成,你父親沒那個膽子敢扶正她,那可是削爵再加牢獄之災的大禍事,可若是你父親失了世子之位,反正也失德了,再扶正個賤籍姨娘也就那麼回事了,若是這樣,兩人可就是各得其所了。」李恬垂著眼簾,將話說的極其明白。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8-5 12:44 AM

第五十二章 助拳2

  俞瑤芳半張著嘴,好半天才透過口氣,低低的驚叫道:「她們瘋了!俞家若是出了這樣的醜事,一族的名聲都完了!連這爵位都難保住,她們怎麼光顧往好處想,怎麼不想想這是多大的禍事?!」

  「你冷靜些,這不過是我照她們的心思推想出來的,這些年你們府上大大小小的事,你都看在眼裡,你回頭仔細想想,我這麼推測有沒有道理,這跟行軍打仗一個理兒,咱們得先知道她們想幹什麼,知已知彼才能百戰百勝。」

  俞瑤芳怔呵呵、慢慢的一下下點著頭,點了好半天,突然抬手用力揉著太陽穴,直揉的半邊臉通紅,才又像哭又像笑道:「阿恬,除了你說的這個,我實在想不出她們還想幹嘛,你這一說,我越想越像,越想越是這樣,她們怎麼敢?真是聽書聽傻了?當話本裡說的都是真的?」

  「唉,那陳夫人出身商家,洪姨娘不過一個女伎,哪知道這世家大族的規矩講究,只當除掉你阿娘,就萬事如意、諸事遂心了,這事咱們先說到這裡,不管她們是不是這麼想的,咱們就先照著這個路子辦,反正後頭慢慢就能看出來了。咱們先議最要緊的,你勸動夫人,接下來這場小仗怎麼打才好。」

  「嗯,你剛才說還要布幾個後手,怎麼打?怎麼布?阿恬,你說,我怎麼這麼笨?一點主意也沒有!我從來沒想過要跟人鬥這個,我竟然什麼都不會!」俞瑤芳情緒又激動起來,捂著臉咬著嘴唇淚流不止,李恬忙抱住她拍了拍寬慰道:「誰生下來就會這個?不都是逼出來的,若不是你和你阿娘被人逼進這生死之間,你怎麼會想這些事呢?別哭了,你阿娘病著,你就得撐住,自己撐住,也要替你阿娘撐住。」

  「嗯!」俞瑤芳用力抹了把眼淚,轉頭看著李恬道:「你放心,為了我阿娘,我什麼事都敢做!」

  「那好,你聽著,頭一條,你先得硬氣起來,這院子裡別再讓洪姨娘進來,你阿娘不能再聽閒話,更不能多生閒氣,一會兒你阿娘醒了,你就去勸你阿娘出城靜養,然後趁你父親和祖父都不在家,趕緊去尋陳夫人,怎麼可憐、怎麼無助、怎麼哀傷怎麼哭,把你阿娘的病往最重裡說,就說你阿娘說了,她自知這病沉屙難治,想到城外靜靜的聽經修行幾天,想安安靜靜的走,那些府務庶務,就煩勞陳夫人了,明天一大早,你再去尋你父親,一樣的哭,就假託是太醫的話好了,你阿娘的病須得到城外靜養,說你阿娘交待了,讓把府裡的庶務府務交給洪姨娘打理,你父親必定點頭的,他不點頭,洪姨娘也會勸著他答應,若答應了,你立時就把管事嬤嬤們叫過去,把你阿娘要出城靜養,府裡由洪姨娘主持中饋的話傳下去,記著,管事嬤嬤們來了,你就哭,哭的說不出話,讓你父親去說這話,可聽明白了?」

  俞瑤芳聽的極專注,將李恬的話在腦子裡轉了一遍,已經悟出點味兒來了:「讓我理一理……你的意思,陳夫人和洪姨娘必定都想管這府裡的庶務府務,嗯,肯定是這樣,兩個人都死愛銀子,我今天先尋陳夫人,有這庶務府務誘著,她必定不會攔著我阿娘出城養病,再說我阿娘又病的這樣重,祖父萬事聽她調停,她點了頭,祖父這邊也就過了。」

  李恬讚賞的笑著,連連點頭,俞瑤芳輕輕呼了口氣,接著道:「明天一早,也是一樣的誘餌放給洪姨娘,立時就把管事嬤嬤叫到洪姨娘那裡,是要陳夫人覺得讓洪姨娘主持中饋是父親的意思?讓她們兩個爭去?」俞瑤芳看著李恬問道。

  李恬點了下頭又搖了下頭,靠近俞瑤芳,細細給她分析道:「也是也不是,立時叫進管事們吩咐,是要坐實洪姨娘主持中饋的事,一定得讓洪姨娘出頭管府務,這一條最要緊!先讓你傳你阿娘的話,讓陳夫人主持中饋,是不落錯處,你想想,陳夫人是正經的清江侯夫人,你阿娘出城養病,按理只能是她主持中饋,若越過她直接交給洪姨娘,這就是你阿娘的錯處了,這錯處不能落下。不管做什麼事,一個禮字,一個孝字不能錯,得先護好自己。

  可若真讓陳夫人接手,她管府務庶務太名正言順了,與咱們後面的事不利,所以這主持中饋的事,又一定要推洪姨娘出來,這就要從人心上算計起,你想想,若她們真是我剛才說的那樣的心思,洪姨娘必定想接手府務,先實而後名麼,陳夫人要的是你父親寵妾滅妻,那就斷不能攔下洪姨娘主持中饋這事,這是一層,還一層,洪姨娘若扶正,就得搬出清江侯府,那她這會兒得了持家的便利,要做什麼?必定是想方設法往外搬銀子,可陳夫人呢?這府裡往後就是她和她兒子的,必定要護著不讓人往外搬銀子,這麼一來,一個人管著,一個人看著,就不會有大事,不然你阿娘半年幾個月病好了,回來對著一堆大窟窿,不又得頭痛?」

  「阿恬,你太厲害了!你怎麼能想這麼多?!」俞瑤芳聽的心馳神搖,忍不住驚叫道,李恬瞪著她錯牙道:「若不是為了你,我能想這麼多?你看看,頭髮都熬白了!你還叫!」

  「阿恬!」一句話說的俞瑤芳淚眼汪汪深情的看著李恬,直看的李恬寒毛豎起,忙重重拍了她一巴掌道:「我和你說的這麼細,是讓你做事的時候心裡有底,你是個聰明人,想明白了,也就知道該怎麼做了。」

  「嗯,讓我想想。」俞瑤芳鬥志昂揚,咬著嘴唇仔細想了好大一會兒才笑道:「她想先實而後名,我就反著來,讓她這家管不好,嗯,我得見一見阿娘信得過的那些管事嬤嬤,還有姚嬤嬤,姚嬤嬤侍候我阿娘三十多年了,對我和我阿娘最忠心不過,一直氣我阿娘不硬氣。」

  「對呀,你就舉著你阿娘的旗號,好好硬氣一回,這些人,就是你留在府裡的後手,往後要想辦點什麼事,可就要全憑她們裡應外合了。」李恬舒了口氣道,俞瑤芳眯著眼睛,端直的坐著呆了好半晌,轉頭看著李恬歎息道:「阿恬,往常你說那些出了名的賢慧能幹之人都能幹而不賢慧,我還不信,現在看看我阿娘……我阿娘恪守女訓,從來沒有半絲偏頗過,你看看,竟落的這般下場,又有誰說她賢慧?倒是阿珂她娘,滿京城出了名的賢慧,人心不過如此!」

  李恬輕快的彈了彈俞瑤芳的肩膀道:「該賢慧還是得賢慧,有個好名聲比什麼都要緊,對了,這事別跟阿珂說了,她心思太單純,又愛興奮,這事要是讓她知道了,她指定興奮的上竄下跳掩飾不住,回頭傳出去,你一個雲英未嫁的小娘子,使出這樣的手段,怕人家覺得你太厲害,沒人敢娶。」

  「是咱們兩個!唉!我知道了,又要會持家,又要心思單純性情溫柔不能有手段,哈!」俞瑤芳仿佛真悟了,李恬探頭過去,幾乎貼到她臉上瞅著她道:「悟了是好事,不過可別悟的太過了。」

  「你放心,還一件事請教你,那些管事嬤嬤,還有姚嬤嬤,要用也不能白用,必要先賞足銀子,這事我從來沒做過,你說,這一回一人賞多少銀子合適?多了倒不怕,就怕少了。」俞瑤芳認真而苦惱的問道,李恬抿嘴笑道:「姚嬤嬤這樣的,銀子倒在其次,要緊的是你信任她,你可以放些銀票子在她手裡,由著她交接人使,至於旁的管事婆子,這一回非比尋常,先砸暈了再說,一人照兩年的月例賞,再許下願,等你阿娘好了,還有更重的賞賜,反正統總也沒多少銀子,你和你阿娘又不缺錢。」

  「好!那就這樣!明天一早辦妥這件事,旁的一概不管,我先一輛車把阿娘搬出城養病去,阿娘最最要緊,明兒一出府門,就讓藤黃給你遞信去。」俞瑤芳眉宇間隱隱閃著絲絲英氣,痛快的拍手道。

  「嗯,等會兒我就讓人收拾打掃那座別院去。你和你阿娘不必多收拾東西,不收拾最好,反正,用什麼你就回來拿,多少便宜。」李恬一邊說一邊站起來告辭道:「我就不進去煩擾夫人了,你也要忙起來了,這就告辭,若有什麼事,趕緊打發人過去尋我,我就等著聽你差遣,明天若來得及,我再去別院看你。」

  俞瑤芳答應一聲,剛將李恬送出垂花門,就被李恬推了回去。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8-5 12:46 AM

第五十三章 助拳3

  李恬出了正院,剛走了沒多遠,俞瑤芳庶兄、洪姨娘所出長子俞志宏突然斜刺裡衝出來,直楞楞盯著李恬,饞的幾乎要流出口水,衝過去就要搭話,悅娘閃身過去,熟練無比、厭煩無比的伸出一根手指頭,借力打力,順著他的衝勢將他撥進了路邊一處半人高的冬青叢裡,李恬仿佛壓根沒看到俞志宏,照樣不緊不慢的往二門外走,玉葉忙將自己的帕子遞給悅娘,悅娘接過帕子用力擦著手指,青枝滿臉笑容的看著臉朝下窩在冬青叢中,手忙腳亂卻爬不出來的俞志宏,沖悅娘豎起大拇指來回晃著,悅娘往上翻了翻白眼,不過趕走了只綠頭蒼蠅,豎什麼大拇指,不夠丟人的。

  俞志宏趴在冬青叢裡,四下不著力,手腳並用,好半天才從冬青叢中爬起來,回頭再看李恬已經走遠了,急追了幾步,眼看著李恬轉進月亮門,再也追不上了,只氣的一腳踩在路邊的牡丹花上,雙腳齊跳,用力將七八個含苞欲放的花蕾踩的稀爛,才恨恨的轉身出門尋樂子去了。

  第二天午後,藤黃匆匆趕過來,眼裡帶著幾絲忙碌之後的興奮高昂,給李恬見了禮,在小杌子上坐了,接過青枝遞過的甘草湯幾口喝了,帶說帶笑的稟報道:「我們大娘子讓跟五娘子說一聲,今兒就別趕過去了,今天一早舅太太過來看我們夫人,陪我們夫人說了好長時候的話,又和我們大娘子說了好長時候的話,這一早就沒走成,舅太太走後,大娘子侍候著夫人喝了半碗參湯,又吃了藥才啟程的,怕夫人路上太顛簸難受,大娘子吩咐車子慢慢的走,怕要天落黑才能趕到別院。」

  李恬聽說俞瑤芳和徐夫人已經啟程趕往別院,長長松了口氣,徐夫人這病就是氣出來的,若能搬到城外別院,隔斷清江侯府的那些爛事,徐夫人不聽不聞,也就不生閒氣,這病也許就能慢慢好起來,徐夫人的病好轉,俞瑤芳就能安下心替母親動手處置清江侯府那一堆爛人爛事,若能處置好那些爛事,徐夫人這口悶氣肯定能痛痛快快透出來,那這病說不定就能徹底好了……

  俞瑤芳若能處置好這件事,也就算歷練出來了,往後嫁了人,至少不會像她娘這樣被人欺負的病重不起。

  「你家大娘子都安排好了才走的?」李恬笑盈盈問道,藤黃忙點著頭,一臉揚眉吐氣、喜滋滋道:「昨天五娘子一走,我們大娘子就吩咐我先請了姚嬤嬤,大娘子讓我守著門,跟姚嬤嬤說了小半個時辰的話,姚嬤嬤出來的時候,兩隻眼睛通通紅,傍晚的時候,姚嬤嬤過來請我們大娘子過去,見了府裡的管事嬤嬤們,真沒想到我們大娘子那麼利害,說起話來真真是,由不得人不服,過後又一人賞了兩個大銀錁子,白花花的一堆銀錁子別提多晃眼睛了,那些嬤嬤們高興的不行,一個勁的磕頭發誓!」

  李恬舒了口氣笑道:「這才開始,後頭還不知道多少事呢,你是你們大娘子的得力膀臂,我就不多留你說話了,趕緊回去吧,這一陣子就辛苦些,過後你們大娘子必有賞賜的。」

  「是,賞不賞賜的,我倒不在乎,就是盼著我們夫人這病能好,夫人病好了,是我們大娘子的福氣,也是我們這些下人的福氣。」藤黃站起來曲膝笑道,李恬讚賞的挑眉笑道:「你這妮子果然懂事,怪不得你們大娘子把你當姐妹看待。」李恬說著,轉頭吩咐瓔珞取了兩對玉石耳墜兒出來,示意遞給藤黃笑道:「這兩對耳墜兒你帶回去,先讓你們大娘子挑一幅,餘下一幅是給你的。」

  藤黃喜不自勝,忙曲膝道:「這怎麼敢當?」

  「有什麼敢當不敢當的,這耳墜兒也不值錢,就是個新鮮樣兒,瓔珞也拿了一幅戴呢,趕緊回去吧,跟你們大娘子說,我明天一早就過去看你們夫人和大娘子,住一晚上再回來。」藤黃笑盈盈答應了,接過耳墜兒收好,瓔珞又讓人包了一大包點心給藤黃路上吃,親自將藤黃送到後角門上車走了。

  戶部中間偏後的幾間幽靜上房裡,四皇子秦琨端直的坐在書案後的椅子上,慢慢搖著摺扇,擰著眉頭,臉色陰沉的聽小廝明風回著話,明風回完話,低頭垂手躬身等著聽吩咐,四皇子突然將手中的摺扇重重的拍在書案上,盯著明風問道:「這事葉大郎知道嗎?」明風躬了躬身子答道:「聽溫國公府戴管事說,他們國公爺說過,要不是看在葉大爺的面子上,這事斷不能就這麼算了。」

  四皇子秦琨臉上的陰沉更濃,沉默了片刻,冷聲吩咐道:「請葉大郎過來說話。」明風答應一聲,垂手退了下去。

  葉樹盛在東陽郡王府二門裡下了馬,將韁繩扔給小廝,一邊往裡走,一邊煩惱的盤算著怎麼跟父親說這事,寧國這一回也實在是太過下作,她真是年紀越大心眼越少,做事越來越蠢極不可看,榮安堂的事做成那樣,千春坊又鬧的這麼灰頭土臉不能看,這溫國公武成林更是爛泥扶不上牆,在清風樓竟做出那樣的醜事,偏還說是姚纖纖遣人約他幽會,真是個蠢貨,也不知道是誰在背後設了這麼個局,那天人那麼多,又是在清風樓,查都沒法查,萊國公也是,也不問問丁七是怎麼回事,上來就行家法/掄板子,丁七到現在一回也沒清醒過,看樣子也熬不了幾天了,他那頭到底怎麼回事,竟成了無頭公案,這事,唉,看來又是個不了了之的事!好在這事也沒幾個人知道,葫蘆提也就過去了,還算是好。

  四爺不許溫國公府再打李家娘子銀錢的主意,難不成……不會!四爺從來不在女色上頭留連,就那一眼,又離得遠,許是自己想多了,溫國公府謀奪榮安堂和千春坊這事也確實過於愚蠢下作,榮安堂那事又鬧的滿城風雨,溫國公府和東陽郡王府、和貴妃來往的又多,這事傳出去,也確實有傷四爺名聲。可四爺向來不留心這些小事,這一回怎麼發了這樣的話?許是……如今千春坊和清風樓合到了一處,清風樓後頭可整天坐著位五爺,四爺正是需要助力的時候,五爺這頭可千萬得罪不得,也犯不著為了這點子事得罪五爺,嗯,這事還是四爺想的周到,得跟阿爹好好說說,不能再任由溫國公府這麼胡鬧下去。

  蔣鴻看似閒適的坐在樊樓對面的茶坊裡,端著碗茶,心不在焉的舉在嘴邊,眼神焦躁不安的盯著對面人聲鼎沸的樊樓。對面樓裡絲竹聲聲,不時有陣陣喝采叫好歡笑聲傳出來,端的是喧囂熱鬧非凡,國子監的監生們正聚在樓內會文取樂。蔣鴻抿了口茶,食不甘味的慢慢咽了,放下茶碗,抬手用力揉著眉間,自己也太心急了,到底是經事少,得靜一靜心,空山進去也不過一刻鐘的功夫,蔣鴻深吸了幾口氣,重又端起茶碗,眼裡的急躁不安已經平復了不少,微微瞇著眼睛看著對面的滿樓熱鬧。

  他仔細打聽過了,今天來會文的,除了國子監諸監生和國子祭酒、眾教授外,還有幾位以強項敢言自詡的御史,若是聽到了溫國公和萊國公府丁七這樣的醜事,又是在這樣大庭廣眾之下,由不得他們不強項出頭。況且,萊國公府不提,敗落成那樣,根本不必理會。溫國公府也早已不是當年的溫國公府了,如今不過有位大長公主鎮著宅,還讓人有幾分顧忌,這一條他也尋伯父仔細打聽探過話了,官家對大長公主不過而而,一個老而無用的大長公主,還不能讓那幾位御史顧忌而不言,除非東陽郡王府或是四皇子出面。

  蔣鴻垂著眼皮將茶碗放到桌上,東陽郡王府和四皇子要是真出面壓下了這事,少不得再想別的法子,無論如何也得把這事傳的滿城風雨,再捅到官家面前去,官家最恨人荒唐不務正業,謀奪李家娘子產業的事……若不是怕引人疑心到李家娘子身上,這事也得給他全兜底捅出來!再怎麼也得給溫國公引出幾份彈劾摺子,也許能讓溫國公府收斂一二,李家娘子的日子也能好過些,如今也就能這麼幫一幫她。

  一想到李恬,蔣鴻怔怔的想出了神。

  「爺!」空山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到了蔣鴻身邊,臉上一層細密的汗珠,帶著笑興奮的叫了一聲。

  「你回來了,怎麼樣?」蔣鴻急忙放下茶碗問道,空山連連點頭,喜笑顏開道:「妥了!我把那幾份稟帖分開塞了好幾處,一直等到看著有人拿了份,當眾念出來了,這才出來。」

  「沒人看到你吧?」

  「爺放心,小的這麼機靈、這麼聰明,再說,那樓裡像我這樣打扮的小廝多的很,我也沒敢近前,照爺的吩咐,都是尋到人多雜亂,極穩妥的機會才塞進去的。」

  「那就好!」蔣鴻舒了口氣,站起來,撣了撣衣襟笑道:「咱們回去吧。」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8-5 12:46 AM

第五十四章 風華少年

  第二天,李恬午初就趕到了法雲寺,先到寺裡給外婆上了柱香,這才往別院過去。

  俞瑤芳接了李恬進去,徐夫人頭下多墊了個枕頭,仰面半躺在南窗下的炕上,李恬見了禮,上前半步,仔細看了看徐夫人的氣色,徐夫人面白氣弱的沖李恬笑笑,抬手指點了點炕沿,聲音低弱的一點底氣也沒有:「恬恬來了,坐。」

  李恬側身坐在炕前,看著徐夫人笑道:「夫人的氣色比前天好多了。」俞瑤芳怔了下,前天恬恬哪見到阿娘了?

  「是嗎?」徐夫人一聽,眼睛微微亮了亮,臉上透出層喜色,俞瑤芳看著阿娘臉上的喜色,恍然悟過來李恬的用意,忙笑道:「我時時守著阿娘,一點也看不出阿娘氣色好了,真好多了嗎?」

  「嗯!」李恬肯定的點頭道:「都說法雲寺外是養生的清靜之地,還真是這樣,往常我來給外婆上香,每次上好香都到寺外走一圈,一圈下來只覺得神清氣爽,佛門福地到底不一樣。」

  「我昨天……睡的也沉。」徐夫人的聲音裡透出絲輕鬆和喜意,她比誰都盼著自己這病趕緊好,她最怕最怕的事,就是自己一病不起走了,她的瑤瑤怎麼辦?!一想到這個,她簡直怕到不敢想哭不出。

  李恬和俞瑤芳陪著徐夫人沒說幾句話,徐夫人臉上就露出掩飾不住的倦色,李恬站起來笑道:「說了這麼大半天話,夫人該歇一歇了。」徐夫人微笑著垂了垂眼簾,以示應了,俞瑤芳忙著丫頭一起侍候著徐夫人躺下,給她拉起被子蓋好,放下窗簾,和李恬一起輕手輕腳的出到外間廊下。

  「我也覺得阿娘好些了。」俞瑤芳喜滋滋的低聲道,

  「嗯,你阿娘這病都是一個‘氣’字上頭生出來的,只要不生閒氣就好的快。」李恬笑道,兩人一邊說話,一邊沿著廊下轉到東邊廂房靠近垂花門的轉角坐了,俞瑤芳看著李悅道:「我二舅母昨天到京城了,說是明天過來看望阿娘,你說,咱們要不要跟她先訴一訴苦?」

  李恬隨意的靠在椅背上,點著下巴略一思忖搖頭道:「什麼都不必,一來她剛到京城,好些事都還不知道,說了她也不見得聽的明白,二來,現在什麼都沒發動呢,這會兒訴苦一點兒用也沒有,萬一讓人想多了倒不好,再說,看看你阿娘,都病成這樣了,還要訴什麼苦?人都快病沒了。」

  「那倒是。」俞瑤芳贊成道:「對了,我和法雲寺方丈說好了,午後讓他給阿娘念一個時辰的藥師佛功德本願經,你是跟我一起去聽經,還是在院子裡歇著?」

  「我跟你聽經去。」李恬笑道:「對了,有件事多交待你一句,咱們把你阿娘搬到這裡來,就是讓她清清靜靜養病的,你得看好這裡裡外外,外言不進,內言不出,可不能再傳什麼話進來氣著你阿娘,該下狠手的時候可不能心軟。」

  「嗯,這話昨天姚嬤嬤也提醒過我,昨晚上我就召跟過來侍候的丫頭婆子說過這話了,誰敢違了我這話,沒什麼好說的,就是一頓亂棍打死!」俞瑤芳咬著牙狠狠道,李恬輕輕舒了口氣,看著俞瑤芳笑道:「你也會發狠了!」

  「兔子急了還咬人呢。」俞瑤芳重重踢了下欄杆,恨恨的啐了一口道:「呸!真把我逼到絕路上,不過是個魚死網破!」

  午飯後,李恬和俞瑤芳到法雲寺聽經,直聽到夕陽西下,這才出了藥王殿,兩人背著燦爛的晚霞,邊說著話,邊緩步往別院回去,悅娘背著手,無聊的跟在兩人後面,認真的邁著她那威風八面的四方步。

  離別院大門口沒多遠,悅娘的步子突然頓了頓,微微瞇起眼睛,遠遠看著手裡摺扇傻在半空,呆站在別院大門門檻內、直看的失魂落魄的少年,悅娘挑了挑眉梢,看看李恬,又看看少年,手抬起來伸到李恬肩膀上卻沒落下去,算了,告訴她又能怎麼樣?也不帶捂人家眼睛的,看就看吧,反正她從來不怕人家看。

  別院大門內出來兩個門房,彎腰抬起高高的門檻,俞瑤芳和李恬停了話,齊齊看向別院大門,這是誰來了?兩人驚訝的對視了一眼,默契的加快腳步往大門口趕過去。

  大門內,一個五十歲左右,面容和婉安祥,穿著一身淺檀色衣裙的婦人扶著一個高個少年的手出來,轉頭看著俞瑤芳和李恬抬手笑道:「瑤瑤回來了,快過來讓舅母看看。」

  俞瑤芳驚喜的‘呀’了一聲,忙拎著裙子,幾步奔到婦人身邊曲膝見禮道:「二舅母,您怎麼今天就過來了?我還以為您明天來呢!」

  「今天早上才聽說你阿娘病了,說是病得重,我不放心,趕緊過來看看,幾年不見,瑤瑤長這麼大了。」俞瑤芳的二舅母、吏部尚書徐緒翰的夫人高氏拉著俞瑤芳的手,上上下下細細打量了一遍誇獎道:「瑤瑤是越長越好看了,有這麼好的女兒,你阿娘還有什麼想不開的?就算為了你,她也得勸著自己想開,哪家沒有這樣的糟心事?唉,你這孩子也是……好孩子,你放心,我剛勸了你阿娘大半天,看那樣子,她也想開些了,人吃五穀雜糧,生病也是常事,你阿娘指定能好起來。」

  高夫人說著話,眼圈又紅了,忙別過頭用帕子按住眼角的淚,俞瑤芳強笑道:「我也是這麼覺得,阿娘肯定能好!昨天一搬過來,阿娘神情氣色就眼看著見好,今兒早上還說昨天夜裡睡的特別沉,今天的氣色都比前些天好多了。」

  「那就好那就好,」高夫人用帕子按下眼角的淚,忙放下帕子笑道:「還是搬出來靜養好,只要人好就好,旁的都不是大事。」高夫人說著話,轉頭看著垂手含笑站在旁邊的李恬,不怎麼肯定的問道:「這是恬姐兒?」

  「是我,夫人好記性,夫人還有從前一樣,這些年竟一點沒見老。」李恬恭敬的曲膝見禮道,高夫人伸手拉起李恬,拉著她推過去和俞瑤芳並排站到一處,身子微微後仰,仔細看著兩人笑道:「小時候一對姐妹花,大了更是兩朵嬌花了,怪不得瑤瑤她娘說有兩個女兒,可憐你外婆……唉,我聽說了,也算高夀,只可憐了你,好了好了,不說這個,生老病死,這天道就是這麼走的,是人都躲不過,你是個豁達孩子,且想開些。」

  「是,謝夫人教導。」李恬曲膝恭敬謝道,高夫人拉起她,轉頭看著少年介紹道:「既撞見了,你們也認識認識,都不是外人,那些虛禮要講究,可也不能太拘泥了,這是你們七表哥,小名水哥兒的。」

  「七表哥?就是中了解元的那個表哥!」俞瑤芳先和李恬解釋了一句,才轉頭和高夫人笑道:「我聽阿娘說過不知道多少回了,一提七表哥,阿娘可驕傲了。」俞瑤芳且笑且說,曲膝和表哥見禮,李恬也跟著見了禮,不動聲色的打量著面前這位少年解元,皮膚是淺小麥色,眼睛很亮、眉宇間神彩飛揚,鼻子英挺,嘴唇厚薄適中、棱角分明,穿著件淡青織錦緞長衫,迎著夕陽,卻如朝陽般生機勃勃、氣勢奪人,這就是徐家那位少年解元徐思海了。

  徐思海手腳慌亂的沖俞瑤芳長揖還了禮,頭也不敢抬,轉過半邊身子,眼睛只敢看著李恬裙子下擺和鞋子,沖著李恬幾乎長揖到底。李恬只好再曲膝還一禮回去,高夫人伸手拉過李恬和俞瑤芳,指著徐思海和兩人笑道:「他頭一趟到京城來,從昨天進了城起,看什麼都覺得稀奇,可別笑話你們七表哥。」

  「阿娘!」徐思海飛紅了臉,極快的掃了李恬一眼,語帶不快的低聲制止了高夫人,高夫人笑著沒再往下說,俞瑤芳瞄著表哥,眼珠微微轉了半圈,笑盈盈道:「七表哥這趟進京,是準備要考明年的省試麼?」

  「可不是為了這個,今天早上先去你舅舅家拜過師了,要不是為了這個,他太婆哪裡捨得放他出來,好了,天也不早了,你和恬姐兒聽了這半天的經也累了,趕緊回去歇著吧,二舅母過幾天再來看你和你阿娘,有什麼事,或是少什麼,就打發人去跟二舅母說,千萬別客氣見外,聽到沒有?」

  俞瑤芳連連點頭應了,上前扶著高夫人,送她上了車,退後幾步,看著車子緩緩動了,才和李恬一起進院門回去。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8-5 12:48 AM

第五十五章 戴管事的煩惱

  徐思海伸手在馬鞍上摸來摸去,蹬著腳蹬卻不往馬上騎,眼睛越過馬背看著兩人,直看著兩人進了院門,轉過影壁看不到了,這才垂頭騎上馬。

  從別院往山下的路寬而平,徐思海楞磕磕的騎在馬上,隨著馬晃來晃去,眼光直直的看著前面,卻什麼也沒看到,只是怔怔的發呆,這京城真是太讓人驚喜了,剛剛踩著夕陽而來的人影,竟然跟夢裡的一模一樣。

  「七哥兒,」高夫人掀起車簾,看著楞呵呵騎在馬上的兒子,溫和的叫了一聲,徐思海根本沒聽到徐夫人的叫聲,只顧直視著前方神遊天外。

  「七哥兒!」高夫人帶笑提高了聲音,小廝忙催馬上前拉了拉徐思海,徐思海這才恍過神,急忙轉頭看向高夫人,高夫人笑道:「太陽要落山了,外頭涼,別騎馬了,到車上坐吧。」

  「不用不用,這夕陽好,我就是要看看夕陽。」徐思海連連擺手道,高夫人也不強求,讓人遞了件薄斗篷給徐思海,看著他穿上,這才放下簾子。徐思海騎在馬上,頭一會兒轉往東呆呆的出一會兒神、一會兒往轉西呆看著不知道再出一會兒神,好像看風景入了迷,其實什麼也沒看到。

  蔣鴻一身素服,和冷明松一起從萊國公丁府出來,兩人也不上馬,說著話兒信步往前走。

  「這位七表哥我見過兩三回,就這麼說沒就沒了。」冷明松話語低落傷感,轉頭看著蔣鴻,帶著幾絲悵然道:「這位七表哥是不怎麼爭氣,平時行事也是過於荒唐了些,可也不至於……就為這個丟了命,說是子弟荒唐,可萊國公平時不管,出了事就下這樣的狠手,唉!」

  蔣鴻看了冷明松一眼,歎了口氣沒說話,兩人沉默著走了好一會兒,蔣鴻步子頓了頓,轉頭看著冷明松低低道:「大郎,這事我一直沒跟你說,丁七出事那天,我也在清風樓。」冷明松停住步子,驚訝的看著蔣鴻,蔣鴻一邊推著他往前走,一邊低聲道:「照理說,這事也就是荒唐二字,可那天趕的不巧,」蔣鴻將那天在清風樓裡空山看到的事仔細說了:「……也真是巧的很,正好趕上空山跑肚,正巧路過那個院子,這才看到這些事,看到大爺、四爺和五爺都去了那個院子,那三位爺自然都看到、知道了這事,這原本不過是件荒唐的事,可落到那三位爺眼裡,唉!」蔣鴻重重歎了口氣:「這就大不一樣了,丁七之所以送了命,這才是最要緊的,萊國公府上,你看看,敗落成這樣了,萊國公本來就是個膽小怕事的,也不能怪他,這事擱哪家都不敢輕饒,必得下狠手教訓,折了一個子弟事小,可若是得罪了那三位爺……」蔣鴻含糊了一句,冷明松反應極快,臉色微變,輕輕點頭低聲道:「你的意思我懂,那三位爺將來……都是極尊貴的,這跟落在……異日官家眼裡也沒什麼分別。」

  蔣鴻讚賞的看著冷明松,輕輕拍了拍冷明松的肩膀,沒再往下說,冷明松長長歎了口氣低落道:「算了,也算是他咎由自取。」

  「咱們不說這些沒意思的事,正有件事要跟你說,我二伯父打算這個月下旬開場花會,順便會會文,說是還要請徐學士過去開筵講經,你也去吧,湊個熱鬧見見市面。」蔣鴻岔開了話題邀請道,冷明松驚訝道:「是蔣尚書府上?也要開文會了?」

  「都是為了我,」蔣鴻坦誠的笑道:「二伯父的意思,光會讀書也不行,這人情世故也得好好歷練歷練,這一場文會下來,也能多認識幾個志同道合者,對了對了,還有件極要緊的事差點忘了和你說。」蔣鴻笑著用摺扇拍了拍自己的頭:「我介紹個才子給你認識,就是樂寧徐家那位少年解元,你聽說過沒有?」

  「聽說過,我拜讀過他的文章,論理辨義一氣呵成、氣勢如虹,瀟灑非常,我可是敬仰得很。」冷明松眼神亮了亮讚賞道,蔣鴻哈哈大笑道:「我就知道你必定想結識他,他也來京城了,前幾天剛到,也跟著徐學士習學,徐學士是他叔父,昨天我和他直聊到半夜,聊的痛快極了,今天一早就想著得介紹給你,你必定喜歡他,你這會兒要是沒什麼事,咱們這就尋他去!」

  「好!」冷明松忙興奮應道,兩人上了馬,策馬往徐尚書府尋徐思海去了。

  勇國公府青桐院,悅娘掀簾進來,側身坐到炕上,伸手拿開李恬手裡的閒書,看著她道:「丁七是被溫國公武成林誘騙成奸,相好尋歡折了男根這話,孫六說像是從樊樓那場文會後才傳開的,我看他壓根就沒弄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他自己也糊塗著呢,這不怪他,他是混下九流的,我就去尋程掌櫃問了,程掌櫃說這件事在那些小官小吏中間傳的極廣,就沒人不知道這事,好些人都能背丁七那篇自訴文,這事的枝枝節節,連丁七是怎麼折的男/根,個個都能說的活靈活現,好像個個都親眼看到一般,還說,」

  悅娘頓了頓,自顧自前仰後合笑了好一會兒,才接著道:「說是但凡生的還算清俊的,都覺得自己得遠著武成林,免得遭了他的荼毒,也折了男根。」悅娘話沒說完,又拍著手笑的前仰後合。

  「這話也不知道從哪兒傳出去的,丁七那篇自訴文,越看越讓人疑心,那文章寫的催人淚下、感人肺腑,若只看那文,若這丁七是個美貌佳人,這麼錯愛武成林死了,真是讓人傷感傷感,可這是兩個大男人,這龍陽之好哪能得世俗同情的?再說,丁七哪有這樣的文采?」李恬斜了眼開懷大笑的悅娘,有些煩悶的低聲道:「往外傳這話的人到底是什麼意思?要做什麼?替丁七叫屈?哪有這麼替丁七叫屈的?再怎麼你歡我愛,也是一對混蛋,唉!真讓人費解。」李恬歎了口氣,看著笑的得意洋洋的悅娘突然問道:「是你折斷了丁七的男/根?」悅娘攤手狡辨道:「沒……也不能算,你沒看到,人都暈過去了,那陽/物還昂成那樣,那東西又不結實,一不小心就折了,再說,斷了那東西又死不了人,他是被萊國公一頓家法打死的,跟咱們半點不相干。」

  悅娘拍了拍手,一臉的此事與我絕不相干,李恬瞄了她一眼,悅娘忙站起來,笑眯眯道:「行了,沒事了,你看你的書吧,我去尋秋娘說話去。」說著,背著手,悠悠然然的出了門,往前院尋水秋娘說話去了。

  李恬看著她的背影,半晌才歎了口氣,悅娘這樣的性子,真不知道當初怎麼願意自收翅膀,肯窩在後院這樣的方寸之地照顧自己一輩子的。

  戴管事背著手垂著頭,滿身疲倦晦氣的進了張千手頭羹店,茶飯量酒博士急忙迎上前,躬身見禮笑道:「戴爺今兒來的早,還是老位子?正好空著。」戴管事陰著臉點了點頭,茶酒博士引著他坐到靠著院子的一處幽靜角落笑道:「今天蝦仁新鮮,戴爺要不要嘗嘗?」

  「嗯,你看著配幾樣吧,先拿瓶酒來。」戴管事不耐煩的揮手道,茶酒博士個個都是眼皮極活絡的,早已看出戴管事今天心情極其不好,半句多話沒有,恭敬答應一聲,挑著戴管事平時愛吃的交待了鐺頭,不大會兒,就送了兩瓶酒,幾碟子精緻下酒菜上來。

  戴管事悶頭連喝了四五杯酒,酒入愁腸,這煩惱泡著酒,不停的往上湧,忍不住煩躁的將杯子重重拍在桌上,年前榮安堂順順當當到手,誰知道後頭生出那麼大一場風波,連帶自己吃了大掛落,提心吊膽了好幾個月,好容易順順當當拿到曲引,原想著千春坊就是三根手指捏螺螄、穩當的不能再穩當的事了,誰知道半路殺出個清風樓,偏國公爺又在清風樓出了那麼檔子事,如今鬧的滿城風雨不說,連帶著老祖宗都挨了官家的訓斥……戴管事煩躁中升起股悲涼之意,老祖宗那樣的脾氣性子,這千錯萬錯都只能是下人們的錯,唉!往後這日子還不知道怎麼艱難,還有那十幾張曲引……

  一想到那十幾張曲引,戴管事心中的煩悶更是濃郁的化不開,連著酒氣湧上來,只覺得苦澀滿嘴,千春坊剛和清風樓合併那會兒,一天好幾個人尋自己要買這曲引,個個出價萬兒八千的,自己還沒敢跟老祖宗多說,只說有人肯出五千銀子一張買曲引,原想著老祖宗再怎麼狠手,一張也就開個七八千的價,誰知道老祖宗一張口,竟要賣一萬銀子一張!一萬銀子一張原想著也就是自己沒怎麼有賺頭,可誰想著!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8-5 12:49 AM

第五十六章 禍水東引

  戴管事酒入口中,全數化成了黃連水,自己得了話兒再出來,那追著自己要買曲引的竟一個也不見了,自己只好去尋各大正店、酒坊,可竟然都說滿天下也沒有這麼貴的曲引,這是一年的曲引,又不是十年二十年的曲引,就是這一張曲引能管上十年二十年,也不過掙個一萬兩萬銀子,就是五千銀子一張,也沒人肯要。這讓他賣給誰去?可這曲引的價,又是自己跟老祖宗說的,如今這曲引再賣不出……戴管事只覺得頭痛的霍霍亂跳,老祖宗那脾氣,哪是個講道理的?一頓板子打死都是常事。

  「有玉堂春沒有?」戴管事只顧垂頭喪氣悶頭喝酒,沒留意旁邊什麼時候坐了兩個人,揚聲問茶飯量酒博士要玉堂春酒,戴管事一聽‘玉堂春’三個字,只覺得一股子悶氣往上沖,挪了挪椅子,看也不想看旁邊的兩人。

  「兩位官人,那玉堂春酒如今尊貴的很,小店哪拿得到?倒是有傾月酒,也是千春坊出的,官人們都說不比玉堂春差,兩位官人要不要嘗嘗?」茶酒博士陪笑推薦道,兩人應了,不大會兒,茶酒博士上了酒菜,兩人邊說邊聊,戴管事煩悶的垂頭喝著酒,正覺得兩人甚是聒噪,正厭煩無比,卻聽一人提到了姚纖纖。

  「……你說,那姚纖纖熬了這幾年,沒進成國公府,就這麼稀裡糊塗的嫁了周二郎這樣一個賤漢子,她到底是願意還是不願意?」

  「願不願意還能由得了她?我跟你說,這事我最知道!」另一個響亮的喝了口酒,壓低了聲音、語調神秘中又透著股小得意:「我有個表哥,就在清風樓裡當差,他說溫國公本來打算在姚纖纖跟周二郎拜堂那天贖人的。」

  「啊?不會吧?」另一個人驚訝之餘,根本不相信:「你表哥是在清風樓當差,又不是跟著溫國公當差,溫國公要贖姚纖纖,他怎麼知道?」

  「你說他怎麼知道?」另一人對受到質疑表示出極其明顯的憤慨:「溫國公,那武大傻要贖姚纖纖這事,就是有人知道,我表哥他是在邊上侍候的時候聽到的……看來這話不跟你說明白還真不行,」

  戴管事早就忘了吃菜喝酒,微微側著身子,全神貫注的急著要聽他表哥到底是怎麼知道國公爺要贖人的,可下面卻聽不到聲音了,戴管事急轉頭,見旁邊桌上兩人正半坐半立,兩根脖子伸的比鵝還長,隔著桌子貼在一處咬耳朵,戴管事急的沒法,只見靠近他這邊的那人驚訝萬分的‘啊?’了一聲,重重的拍了下桌面道:「原來是這麼回事,我說呢,滿京城誰敢惹這武大傻,敢情是家務事!」

  「噓!」對面那人急忙用手指按在對方唇上示意他小聲,兩人一起左右轉頭四下張望,戴管事忙收回目光,端起杯子裝著喝酒,心裡卻急的貓抓一般難受,只等兩人再往下說。

  「咱哥倆不見外,我有話不瞞你,可這事不得了,你可得爛在心裡,千萬不能外頭說去。」對面那人點頭如搗祘:「那是那是,這皇家……咳,咳,這家務事,誰敢說去!」

  「人家就是知道他得了筆銀子要贖人,就先下了手,麻溜俐落的把姚纖纖當場給嫁了,還嫁得張張揚揚,這擱他們這些貴人眼裡,那就是一巴掌打臉上了。」消息靈通那人響亮的啜了口酒,一幅我最瞭解那些貴人們的神情接著道。

  「也是,這些貴人都是吃飽了撐的,你說這貴人辦事怎麼就這麼讓人想不明白?說起來都算是一家子,這也算了,小門小戶家裡鬧窩裡鬥的也多的是,可掏那麼多銀子就為了打這一巴掌,這不是損人不利已麼?那姚纖纖名聲正響,這身價銀子指定便宜不了。」

  「這點銀子擱人家手裡算啥?你也不想想,別的不說,光清風樓一年得掙多少銀子?我告訴你,說了你都不敢信,那簡直就是座銀山,如今又添了千春坊,兩座銀山合一處了,三萬五萬銀子都是小錢,這些貴人們缺啥?啥也不缺!他們就是要臉,最要臉,人家那位了不得的貴人說了,就是要讓那武大傻不痛快,怎麼不痛快怎麼來,銀子什麼的算什麼!」說話的人又喝了口酒,響亮的咋巴了幾下嘴道:「這貴人的事哪,咱們想都想不出來,不說這個,來來,喝酒,這傾月味兒確實不錯……」

  戴管事聽的又驚又喜,勉強穩住心緒,心不在焉的抿著酒,也不嫌煩了,也品不出酒味兒菜味兒了,只顧凝神聽兩人扯天扯地的閒扯,唯恐落下一句半句,那兩人仿佛有事,一頓飯也沒吃多大會兒,就會帳出門了。

  戴管事緊跟在兩人後面出來,見兩人在店門口拱手作別,一東一西走了,戴管事遲疑了下,跟在了那個表哥在清風樓當差的男子身後,可張千手頭羹店門口那條街熱鬧無比,人來人往擁擠不堪,戴管事又沒做過這跟蹤人的事兒,沒跟幾步就把人跟丟了,只好站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被擠得跌跌撞撞的呆了好一會兒,突然轉回張千手頭羹店,招手叫過茶酒博士問道:「剛才坐那兒那兩個人,姓什麼叫什麼?在哪兒當差?」茶酒博士忙笑回道:「回戴爺,那兩位官人像是頭一回到小店來。」戴管事懊惱的連跺了幾下腳,只好拎著長衫,急急的奔回溫國公府尋溫國公武成林稟報去了。

  武成林小病一場,接著就是又是彈劾又是官家的訓斥,他挨訓慣了,反正每次挨幾句罵,最多跪跪宮門,也就那樣,倒不怎麼放在心上,可寧國大長公主也挨了訓斥,這事兒極少見,寧國大長公主自然知道這回官家是真惱了,只緊拘住武成林,讓他在外書房院內抄經修身養性,既不准他出去,也不准他叫小妾們過去取樂。

  武成林正無聊到極處,聽戴管事說了張千手頭羹店裡聽到的閒話,一下子就從榻上竄下來,連鞋也沒穿就跳腳大罵道:「還能有誰?!還能是誰?!除了老五那個王八犢子,還有誰?!我就知道有人背後抽冷丁子使壞!小王八犢子,當著爺的面不敢吭聲,背後給爺下絆子使壞!小王八犢子!」

  「爺!國公爺!您輕點,」戴管事點頭哈腰、一臉焦急的低聲勸道:「那天可不只五爺一個,四爺和大爺也都在呢,您輕點。」

  「輕個屁!大爺那是個好好先生應聲蟲,他在不在有個屁用,四爺指定是被老五那王八犢子騙了,我就知道是這王八犢子使壞,這事沒完!」武成林一想起姚纖纖,這心裡的怒火就蹭蹭的往上越竄越高。

  「爺,小的就怕這事還沒完呢,」戴管事低聲下氣道:「咱們手裡那十幾張曲引,」戴管事抬頭看了眼武成林,小心翼翼的接著道:「小的領了老祖宗的吩咐,想把這曲引放出去,最好放給會仙樓、張宅園子這幾家大店,好歹把打點這十幾張曲引的銀子收回來不是,誰知道,唉!」戴管事重重歎了口氣:「爺想想,這酒坊全憑曲引,這一張曲引多少難得,小的原想著這是件極容易的事,不過先放個話,讓這幾家大店來尋咱們,誰家價高,咱們就賣給誰家,就是樁穩妥的不能再穩妥的買賣,誰知道,唉!」戴管事又是一聲‘誰知道’加一聲長歎:「這回出了鬼了,小的從昨兒到今天,尋了七八家正店,竟一家肯要的也沒有,張宅園子的朱掌櫃隱隱約約透了句話,說咱們手裡這十幾張曲引,只怕滿京城都沒人敢要,爺,您聽聽,咱們這曲引,怎麼就滿京城沒人敢要了?小的愚笨,當時聽到這話還納悶想不明白,還想著難不成是今年這行情不一樣了?這會兒才品過味兒來,這哪是行情的事,國公爺,這是有人成心跟咱們過不去呢。」

  戴管事一番話說的武成林臉都氣黃了,來回錯著牙,呼遝遝飛快的搖著摺扇,重重的跺腳叫道:「走!跟我尋阿娘去,敢欺負咱們!?」說著,轉身就往正院奔尋阿娘,戴管事忙緊跟在後面,飛快的轉著心思,想著等會兒怎麼跟寧國大長公主說這事才能把自己從賣曲引的事裡脫的乾乾淨淨。

  法雲寺外的別院裡,隔天午後,俞瑤芳送走李恬,站在垂花門下,將和李恬商量好的事從頭到尾又細想了一遍,轉頭看著徐夫人歇息的正屋東廂,下意識的握緊拳頭,用力捶在旁邊欄杆上,這一回,無論如何也要替阿娘出了這口惡氣!

  徐夫人半靠在南窗下的炕上,窗外明亮的光線透過桃紅綃紗落在臉上,給她那蒼白的臉上抹了淺淺一層桃紅,倒把人顯得精神不少,看到俞瑤芳進來,徐夫人露出笑容低低道:「恬姐兒走了?」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8-5 12:51 AM

第五十七章 誰欺誰

  「嗯,她過兩天再來。」俞瑤芳見阿娘氣色明顯見好,心裡輕鬆,腳步更輕快,裙子輕盈的旋成朵半開的牽牛花,側身坐到炕上,探頭過去,仔仔細細看了看徐夫人笑道:「阿娘,您氣色真是好多了,我這麼天天對著你也能看出來了。」

  「是嗎?」徐夫人忍不住綻出笑容,目光柔和的看著女兒,聲音低弱卻欣喜:「我也覺的好多了,瑤瑤,你坐過來,阿娘跟你說說話兒。」俞瑤芳輕快的答應一聲,脫了鞋子,挪到徐夫人身邊,徐夫人抬了抬手指,俞瑤芳會意,揮手摒退屋裡侍候的眾丫頭婆子,徐夫人握住女兒的手,帶笑問道:「昨兒見到你七表哥了?」

  「嗯,我和恬恬聽經回來,正好在門口遇到他和二舅母,說了幾句話。」

  「你七表哥在祖宅長大,小時候就聽說他聰明得很,也頑皮得很,沒想到長大了這樣懂事,生得又好,看著就讓人喜歡,你看你七表哥好不好?」徐夫人看著女兒試探道,俞瑤芳根本沒多想,隨意的點頭道:「好,怎麼不好?這樣小小年紀就考瞭解元,阿娘不也常誇獎他麼。」

  一聽到‘解元’兩個字,徐夫人臉上閃過絲悵然,輕輕歎了口氣,停了好一會兒才接著道:「就是太好了,要不是解元就好了。」

  「阿娘怎麼這樣說?」俞瑤芳驚訝道,徐夫人憐惜的看著女兒苦笑道:「你二舅母為人坦誠實在,是個寬厚心善的,你二舅又是個性子溫和極明理的,樂寧徐家門風又好,若是能替你攀下這門親,這樣的夫君,這樣的姑舅,又是樂寧徐家,你嫁過去,就是哪一天我沒了,也放心得很……」

  「阿娘你不要這麼說!」俞瑤芳又驚又急的打斷了徐夫人的話,徐夫人笑裡帶著苦澀,垂了垂眼簾,歇了好一會兒才接著道:「你七表哥家世好、人品好、才氣高,生的又好,什麼都好,唉,就是這個什麼都好,就怕咱們攀不上,清江侯府……唉。」徐夫人傷感而寥落,俞瑤芳聽徐夫人這麼說,瞪大眼睛看著阿娘,呆了片刻失笑道:「阿娘,就是攀得上,我也不願意嫁給這樣的少年才子。」俞瑤芳遲疑了下,帶著絲狡黠看著徐夫人,一臉的先把話說到前頭:「今天是阿娘先跟我說的這事兒,我要是說了什麼不妥當的話,阿娘別又怪我女兒家亂想,不夠嫺靜。」

  徐夫人苦笑著垂了垂眼簾,自己病成這樣,只盼著趕緊給女兒尋門好親,可這親事,雖說不該跟女兒說,可除了女兒,還能跟誰商量呢?

  「阿娘,昨天我和恬恬也說七表哥好,恬恬說了,這樣的少年才子最嫁不得,哪個才子不是自命風流?這風流才子,若是從外頭看著,就跟那花一樣,芬芳鮮豔,可要是嫁了這樣的風流才子,他今天一個紅倌人、明天一個紅顏知已,後天又相思上哪家舞伎了,那詩啊詞啊才情啊都用在這上頭了,淨給人添堵不說,這得糟蹋多少銀子?!這才子又多數清高不問庶務,光會花錢不會掙錢,最是個中看不中用的,要是嫁給了這樣的風流才子,那就跟從賞花人變成了養花人一樣,天天忙前忙後捉蟲施肥的打理,偏養出來的花還是別人的。」

  徐夫人目瞪口呆的看著女兒,呆了好半晌才恍過神來:「這是恬姐兒說的?」

  「嗯……啊……那個,不是,哪是啊,我們就那麼隨便說說,阿娘,咱不是說好了麼,是你跟我挑起的這個話,這可不能怪我。」俞瑤芳自然不肯供出李恬,顧左右而避之,徐夫人長長透了口氣,盯著俞瑤芳看了好半天,輕輕拍了拍她的手,倒沒責備她:「這恬姐兒……林老夫人就是嫁了這樣的風流才子,唉,也是這個理兒,從前我一直覺得你還小,若是訂了親,也就一兩年就得嫁人,阿娘捨不得你,總想留你在身邊多自在幾年,誰知道阿娘病成這樣……」

  「阿娘,你這病一天比一天見好,人吃五穀雜糧,都得生病,等你好了再慢慢幫我、還有恬恬,好好兒的挑門好親事,咱們不要那中看不中用的。」俞瑤芳靠到徐夫人身邊,輕輕蹭了蹭阿娘的臉,半是勸慰半是嬌嗔道,徐夫人笑著任女兒在自己臉上蹭來蹭去,只覺得心裡軟軟暖暖的,再沒有比這更溫暖福氣的時候了。

  徐夫人說了這麼一會兒話,眼見有點疲倦,俞瑤芳叫了近身侍候的丫頭婆子進來,侍候徐夫人躺下,放下簾子,悄悄退了出去。

  正屋門口,藤黃看到俞瑤芳出來,曲膝正要稟報,剛張口卻又忙止住話,指了指東廂,俞瑤芳會意,忙推著藤黃出到廊下,走到東廂房門口,藤黃這才低聲稟報道:「剛老爺身邊的小廝過來傳話,說明天大爺要過來看望夫人。」俞瑤芳惱怒的錯著牙,擰著眉頭想了想道:「來就來吧,要是不讓他們來,倒成了咱們無禮,明天來了就攔在垂花門外,就說阿娘暈迷著,不能見人,這事不用讓阿娘知道了,阿娘剛好了兩天,不能再給阿娘添堵。」

  「是!」藤黃乾脆的應道,自從那天說了要挪家,她家大娘子做事就爽氣乾脆多了,連帶著她們也跟著神清氣爽。

  清風樓後園的水閣裡,五皇子秦琝懶散的靠在黃花梨矮榻上,蹺著二郎腿,有一下沒一下的點著腳尖,看著滿湖碧荷和支支早開的輕粉淡紅,手裡抱著只新摘下的蓮蓬,悠閒的剝著嫩嫩的蓮子扔到嘴裡,不時的瞇起眼睛,看樣子對蓮子的鮮嫩非常滿意。

  黃二掌櫃坐到旁邊椅子上,搖著摺扇,愛憐的看著五皇子,他是打小看著他長大的,這份疼愛有如父對子。

  「不過十來萬銀子,咱們就讓一步,她到底是官家的姑娘,咱們就當買個省心了。」黃二掌櫃溫和的勸道,五皇子一根眉毛挑的老高,扭頭斜著黃二掌櫃道:「省心?你哪回花完銀子就能省心了?她那種人能知道什麼是好什麼是歹?」五皇子聲音中透著濃濃的怒氣和鄙夷:「她只當你我是能欺負的,從小不就是這樣?幾個哥哥她見誰捧誰,就只欺負我!不就是欺負我阿娘不在了,外家又不著力,要是換成四哥,你看她敢?她在四哥面前就是條狗!哼,還當我是那任事不懂、由著她欺負的時候?你給我傳話下去,滿京城,誰要是敢接她手裡的曲引,我讓他傾家蕩產!這曲引咱們也不要,白給也不要,我就是要看她拿什麼交這個差,眼看就月底了,交不出酒,她就等著寫摺子折辨吧!再扯出謀算人家孤女產業的事,哼,不用爺動手收拾她!」

  「五爺消消氣,跟她生氣可不值得,」黃二掌櫃急忙笑勸道:「她哪值得咱們跟她生氣,倒不是為了她,戶部是四爺管著,她拿了曲引釀不出酒,點檢所也得擔著不是,再往上報,最後還得夾了四爺的手,雖說溫國公府不必理會,可四爺那頭,總不好太過。」

  「不怕,」五皇子扔了粒蓮子到嘴裡冷笑道:「她那樣的蠢貨,明搶人家的鋪子,折了四哥一個京府府尹,前兒強搶民財,鬧得四哥搭了大哥一個大人情,在清風樓又鬧了那麼場子事,萊國公府丁七又死了,誰不說是他誘姦致死的?丁七臨死前也不知道尋誰代筆,那份揭帖寫的真是感人泣下,如今國子監簡直人手一份,哪家不提點著家族子弟遠著武成林?御史台連上摺子彈劾這事,四哥得惱成什麼樣,想都能想的出來,哼,」五皇子眯起眼睛,嘿嘿冷笑了幾聲道:「這曲引的事,也算給四哥尋個說得出口的由頭兒,好好教訓教訓那一對蠢貨。你想法子拖住她,拖到月底,一定得把這事遞到四哥手裡,我就等著看四哥怎麼窮治溫國公府!」

  黃二掌櫃瞄著五皇子,一臉苦笑,避重就輕道:「爺眼看著就該成親了,這玩心還這麼重。」

  「唉!」五皇子沉重的歎了口氣:「我也想四處和氣,到處好好好,可人家都欺負到咱們門上了,你看看,寧國就那麼坐著車到清風樓,一句話就讓咱們拿出十幾萬兩銀子,這話裡話外的意思還是咱們算計她了,是她大度饒了咱們,得了便宜還得倒打一耙,真給了銀子,她就真敢說是咱們算計了她,心虛理虧才拿出這十幾萬銀子的!這事也不是一回兩回了,我今天要是連這個都能忍了,往後滿京城的人都敢伸手打在爺臉上了!」

  黃二掌櫃看著越說越怒的五皇子,輕輕歎了口氣沒再多勸,也確實如此,你是為了退一步海闊天空,可在別人眼裡,就成了軟弱可欺。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8-5 12:53 AM

第五十八章 揚美名

  清江侯府庶長子俞志宏一路打馬如飛,狂奔到法雲寺外的別院門口,跳下馬,將韁繩扔給小廝,三步並作兩步沖上臺階,楞衝衝的就往院子裡奔,守門的幾個粗壯婆子急忙迎過去,揮著手裡掃帚上前連打帶攔堵回去叫道:「這是哪家衙內?怎麼一點禮兒不講,有這麼望門就衝的嗎?!」

  俞志宏瞪著眼睛要發脾氣,卻發現眼睛所及處,幾個婆子沒一個認識的,剛想往上沖的怒氣一下子消散得一乾二淨,一句話沒敢回,急忙灰溜溜轉身退出來,沖到小廝面前,抬腳就踢,一邊踢一邊呵罵道:「沒用的東西,這是把爺領到哪兒了?這事也敢錯!」小廝一邊躲閃一邊陪笑道:「就是這一處,大爺別急,真就是這一處。」小廝說著,將馬韁繩遞給長隨,幾步上了院門臺階,長揖到底見禮陪笑道:「幾位嬤嬤,我們爺是清江侯府大衙內,過來看望我們夫人的。」

  守門的幾個婆子互相看了看,領頭的婆子答話道:「且等一等,大娘子吩咐過,不管誰來,都得大娘子發了話才許進這個門。」領頭的婆子說完,轉身打發一個婆子進去稟報。

  俞志宏一聽沒錯,底氣又上來了,昂著頭想呵斥幾句,見那幾個婆子早就該忙什麼忙什麼去了,根本沒人理會他,氣惱的搖著摺扇,站在院門口連轉了幾個圈,招手叫過小廝俯耳嘀咕道:「你去問問,李家五娘子現在哪一處,快去!」

  小廝為難萬分的咽了口口水,高抬腿慢落步一步步挪上臺階,往正細細擦洗大門的婆子身邊蹭了蹭,回頭看了眼沖他瞪眼咬牙、急切難耐的俞志宏,堆著滿臉笑容問了幾句,幾步退回來稟報道:「爺,說是昨天就回去了。」

  「啊?沒用的東西!你怎麼打聽的!」俞志宏抬腳又踢小廝,小廝敏捷的往旁邊跳開,陪著一臉笑靈巧的躲閃著俞志宏的踢打。

  「大娘子請大爺進去。」門口的婆子揚聲叫了一句,俞志宏到底踢了小廝一腳,這才氣恨恨的抬腳昂然進了院門。

  俞瑤芳帶著藤黃迎在垂花門外,攔住俞志宏冷淡道:「阿娘病得重,這幾天就沒怎麼清醒過,大夫吩咐要靜養,任誰也不能打擾,大哥能來一趟就是孝心了,也不必進去,這就算是看望過了,這份孝心阿娘已經心領,一會兒大太陽出來就該熱了,大哥趕緊回去吧,若是曬了大太陽,姨娘又該心疼了。」

  俞志宏打著看望徐夫人的幌子,卻是奔著李恬來的,聽說李恬昨天就走了,剛才在院門口就恨不能轉身就走,聽了俞瑤芳的話,竟是一句話沒說,抬腳就走,走的比來的更快,俞瑤芳呆了下才反應過來,只氣的錯著牙深吸了幾口氣,厭惡的啐了一口,轉身進去了。

  清江侯世子俞盛世這天回來的特別早,洪姨娘急忙打發走回事的婆子,侍候俞盛世淨了手臉,接過碗養榮湯遞過去笑道:「看爺這麼高興,有什麼喜事兒?差使的事有著落了?」

  「差不多吧,倒不是這事。」俞盛世接過湯喝了兩口,將湯碗放到幾上,伸手拉過洪姨娘摟在懷裡笑道:「外頭都誇你賢慧呢。」

  「是嗎?好好兒的,怎麼提到我?爺在哪兒聽到的?怎麼說到我賢慧了?」洪姨娘驚喜非常,臉上放著光,連聲問個不停,俞盛世得意的哈哈笑道:「外頭誰不知道?我清江侯府的小妾不光貌美,還是個極賢慧會持家的,你聽聽,美且賢!多少難得,誰不羨慕我坐享齊人之福。」

  「瞧把爺高興的,」洪姨娘柔媚小意的點著俞盛世的嘴唇,嬌滴滴嗔怪道:「這都是爺調教的好,人家不是說了,妻妾好不好,都得看夫君調教的好不好,我這不都是跟著爺學的。」

  「那是那是。」幾句話把俞盛世捧的更加開懷,洪姨娘輕柔小意的揉著俞盛世的胸口問道:「爺在哪兒聽到的這話?好好兒的,怎麼說起我們這些後宅婦人來了?」

  「今天我去徐尚書府上,這話還是徐尚書府上清客孫老夫子親口跟我說的,說聽說咱們府上連小妾也極其賢慧難得,說你是個極賢慧知禮擅持家理事的,還誇我真是難得的好福氣,你看看,好話吧?爺能不高興?從徐尚書府上出來,正好碰到丁三爺他們幾個,一塊兒去綠蓮樓喝了幾杯花酒,也說到咱們府上,誇你貌美倒在其次,最難得的是這個‘賢’字,我這後院妻妾相得、如此和合都是因為你難得,還說你四德俱全,說我這樣真是令人羨慕,你聽聽,這可都是你的功勞,夫人那脾氣,要不是你忍辱負重,咱們府哪有這樣的好名聲?上回你說的那套頭面,只管讓人打去,你這樣賢慧,爺不能不賞!」

  「多謝爺!」洪姨娘眉眼裡全是掩不住的喜色,嬌嗔的推著俞盛世謝道,俞盛世高興的哈哈笑著,這樣的美貌賢妾,這樣的滿府和合,這日子真讓人舒心哪。

  「還有件事得討爺個主意,」洪姨娘偎在俞盛世懷裡仰頭道,

  「嗯,你說,爺指點你!」

  「就是這花會的事,往年都是夫人張羅,今年夫人搬到法雲寺清修,這花會的事,您看是請夫人回來張羅,還是……」洪姨娘小心的看著俞盛世,俞盛世渾不在意的‘嗯’了一聲道:「這花會不花會的,不就是一幫婦人賞賞花閒扯,也不是什麼大事,你張羅就行,要是哪兒不明白,去尋陳夫人問問。」

  「明白倒沒什麼不明白的地兒,這些年夫人身子不好,這花會說是我幫著夫人張羅,其實夫人那身子骨,能管什麼事?大大小小的事不都是從我手裡安排佈置的,就是怕我一個姨娘,」洪姨娘聲音低落而委屈小意:「到底低賤,怕人家瞧不起。」

  「誰敢?爺心愛的女人,誰敢瞧不起?!再說你外頭又有這樣的賢慧名聲,這就是說,你在外頭極得人家敬重!」俞盛世挺了挺胸膛,氣勢十足:「你只管張羅,誰敢說半個不字,爺饒不了她!」洪姨娘暗暗舒了口氣,嬌柔的伏在俞盛世懷裡,從鼻裡輕輕‘嗯’了一聲應了。

  李恬和林珂在別院二門裡下了車,俞瑤芳忙迎上前,林珂拉著俞瑤芳關切的問道:「夫人好點兒沒有?我阿娘原本說今天要過來看望夫人的,可我堂舅母打發人請她過去幫忙花會的事,她沒法子只好趕過去了,讓我跟夫人說一聲,她後天再過來看望夫人。」

  「阿娘好多了,你阿娘天天打發人過來,送這送那的,我阿娘感激得很,王妃那麼忙,這裡離京城又遠,不用總來回奔波勞累過來看望,再說,我阿娘雖說好些了,也說不了幾句話就得累了,你回去跟你阿娘說,還是過一陣子再過來看我阿娘最好,咱們都不是外人,不用那些虛禮兒。」俞瑤芳忙接過林珂的話笑道,林珂點頭道:「我阿娘也這麼說,還交待我不要總纏著夫人,要讓夫人多歇息。」

  三個人說著話進到上房,陪徐夫人說了一會兒話,就退到俞瑤芳居住的東廂房喝茶說話。

  俞瑤芳一肚子的話要問李恬,一堆的事要和李恬商量,偏偏礙著林珂,不敢當著她的面提起這些事,林珂又是個精力旺盛之極的,俞瑤芳要歇午覺了,她還眉飛色舞、精神十足的和李恬說個不停。

  直到傍晚,三人到別院外的林子裡散步,林珂最愛那滿樹竄上竄下的小松鼠,特意拿了點心過去喂它們,俞瑤芳這才尋到機會,拉著李恬稍遠離林珂,低低問道:「怎麼樣了?昨天一早,你們來前,姚嬤嬤來過一趟,說洪姨娘賢慧擅持家的話,已經從外頭傳的我們滿府都是了,那外頭?」

  「也差不多了,讓人打點了那些常往徐尚書府上、你舅舅家,還有京城常和你們來往的、或是要緊的幾家府上走動的三姑六婆,讓她們往內宅傳這些話,除了這一路,又把這話散到了這幾家府上的清客、管事和小廝耳朵裡,還有綠蓮樓那幾處,也都讓人散了話,你明天最好回去一趟,一來得尋你父親身邊的小廝問問,這話傳到你父親耳朵裡沒有,二來,你們府上要辦花會了。」李恬看著林珂,神態閑閑的說著話。

  俞瑤芳眼睛亮亮的看著李恬驚歎道:「恬恬,你太厲害了,我前些天都愁死了,要把洪姨娘怎麼怎麼賢慧難得這話送到我舅舅他們耳朵裡,我怎麼想也想不出能有什麼好法子,你是怎麼想到的?」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8-5 12:54 AM

第五十九章 驚馬

  「這有什麼想不到的,咱們平時聽到的那些別人家的隱私閒話,都是從哪兒聽來的?不就是那些三姑六婆走家竄戶到處傳的麼,這些也是有行當的,各有各的圈子,比如這穩婆、媒婆,她們常在舊封丘門外的來慶茶坊聚一塊喝茶說閒話,不過尋到那裡,拿銀子買她們說幾句好話,有什麼難的。各家府上的管事、小廝和清客們,也都有慣常愛去的地方,打聽好了,趕著他們去的時候讓人故意說給他們聽到,這事不就成了。」李恬耐心的教著俞瑤芳。

  俞瑤芳聽的稀奇極了,好半天才輕輕驚歎道:「聽你這麼一說是容易的很,可我怎麼沒想到呢。」

  「你先別想這個,這也不是說做就能做的,得有合適的人手,咱們不說這個,你還是好好想想這花會的事,這一場事可得好好應對。」

  「嗯,你放心,昨天我和姚嬤嬤細細商量過,姚嬤嬤已經先回去打點佈置了,這事不難,明天一早咱們一起進城,我就跟阿娘說回去取些東西,安排好這事再回來。」俞瑤芳帶著絲躍躍欲試道,李恬笑著點了點頭,往林珂那邊抬了抬下巴笑道:「你看看她,快被松鼠圍上了,那只松鼠都跳到她頭上去了。」

  第二天一早,俞瑤芳和徐夫人說要回去取些衣服等要用的東西,和李恬、林珂一起出來,三人照舊擠在一輛車上,從別院出來上了往京城回去的大路。

  俞志宏前一天傍晚才得了李恬去了別院的信兒,要了馬就要往別院趕,卻被洪姨娘訓斥了回去,眼看著天要黑了還往城外去,萬一出點什麼事怎麼辦?這簡直就是不孝。俞志宏只好祈盼著李恬在別院裡多住幾晚,好歹別讓他再空跑一趟,這一夜真是眼巴巴等著天亮。

  第二天一大早,俞瑤芳一行還沒出別院,俞志宏已經沖出了城門,他也不敢多帶人,只帶了兩個心腹小廝,一路打馬往別院狂奔。

  離別院還有兩三里地,三人剛衝上一處地勢略高的地段,小廝突然勒住馬讓到路邊,指著前面叫道:「爺快看,那不是咱們府上的車子。」俞志宏忙勒住馬,踩著腳蹬在馬上站起來,仔細看了看,猛的空抽了下鞭子懊惱道:「後頭還有兩輛車,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我就說昨天就該趕過去,在別院住一夜,昨兒一晚上,指定能尋到機會!」

  兩個小廝不敢吱聲,俞志宏亂髮了一通脾氣,眼看著三輛車子不緊不慢的越走越近,要是就這麼眼睜睜的看著車子過來,俞志宏只覺得扯心扯肺的難受捨不得,騎在馬上,錯著牙轉了半天心思,轉身指著小廝吩咐道:「你下來,把你那匹馬趕過去,給爺撞那車子,撞的越厲害越好,爺今天要英雄救美!」兩個小廝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個字不敢多勸多說,兩人一起下了馬,拉著韁繩舉著鞭子躲到旁邊幾棵樹後,俞志宏也下了馬躲到樹後,只等著李恬三人的車子過來。

  悅娘悠閒的晃著腳坐在車前橫板上,瞇縫著眼睛,欣賞著路邊的花花草草,她跟林珂一樣,也喜歡這份繁花似錦、綠草如茵的熱鬧。

  路邊幾棵樹後,小廝難為萬分的舉著鞭子,那車裡的三位都是尊貴人兒,哪怕傷著碰著一星半點都是天大的事,這位爺可是個從不擔事的,到時候指定王八脖子一縮,這天大的錯都得自己擔下,夫人再好的性子,也得把自己打個半死,說不定連命都得搭進去,就是爺知道了,也饒不了自己。算了,還是輕著點兒,把馬趕出去就算了,這位爺再怎麼發脾氣也有限,不過挨一頓打。

  俞志宏垂涎欲滴的盯著車子,眼看著車子已經到了眼前,忙轉頭示意小廝,小廝正要輕輕推馬出去,俞志宏仿佛覺察了小廝的用意,抬腳踢開小廝,舉起手裡的馬鞭,用鞭頭的尖刺狠狠的紮在馬屁股上,這突然的一紮,把馬痛的一陣哆嗦,痛聲嘶叫著往路上狂奔而出。

  眼看著那匹馬就要撞上駕車的兩匹馬,若是撞倒了馬,車子就是傾翻,悅娘反應極快,從車前縱身躍起,身在空中,刀已經順在手中,人沒落地,刀已經割斷了馬的脖子。那匹馬嘶叫聲頓時變成了嗚咽,借著沖勢往前又奔了兩步就轟然撲倒在地,悅娘落在馬後,乾淨俐落的收刀入鞘,那馬脖子激射出來的鮮血半點也沒沾到她身上,卻把駕車的兩匹馬噴了個滿頭滿臉。

  那兩匹馬都是本本份份的拉車馬,沒上過戰場更沒見過血,被這麼噴了一頭一臉同類的鮮血,只驚的彈蹄狂叫,不要命的亂竄。車夫拼命拉著韁繩,可那兩匹嚇懵了的驚馬哪是他能拉得住的,悅娘一下子傻眼了,急奔幾步,伸手攀住車欄杆躍到車上,站在車前橫板上,彎腰從車夫手裡奪過韁繩,用力想拉回驚馬,可這馬驚了,力氣就特別大,越拉越驚,越跑越瘋。

  突然斜刺越出匹黑亮神俊非常的駿馬,馬上男子一身黑衣,一人一馬輕鬆非常的越過車子,沖到兩匹馬前,黑衣男子手起刀落,砍斷了兩匹驚馬的脖子,那黑馬昂著頭打了個響鼻,優雅的往旁邊踱了兩步,似乎對噴的到處都是的鮮血根本不屑一顧。

  車子驟停,悅娘借著衝力一個翻身落到處乾淨地兒,車夫卻正正被甩在馬血堆裡,在地上連打了幾個滾,沾的滿頭滿身全是鮮血。車子裡的李恬三人齊齊被甩在車廂門上,只撞得痛不可當,三人痛呼不停,悅娘急撲到車前,打開車門,三人狼狽不堪的滾下車,悅娘一把拉過李恬,微微抬了抬下巴低低的示意道:「是那漢子把馬殺了,這是個心狠手辣的主兒,你們別出聲,我去謝一聲。」

  「嗯,」李恬應了一聲,抬手摘下搖搖欲墜的頭釵,忙轉頭看向俞瑤芳和林珂,林珂正扶著婆子的手,彎著腰嘔個不停,俞瑤芳面白如紙,一隻手扶著藤黃,一隻手撐在車欄上,轉頭看見半邊身子沾得血淋淋的車夫,嚇的抬手握在胸口,面白如紙。

  李恬將頭釵遞給青枝,轉頭看向車子不遠處勒馬而立的黑衣男子,男子二十來歲年紀,身形高大壯碩,臉略有些長,膚色微黑,棱角分明,眉直而長,眉梢略往上飛起,眼睛不大卻極亮,生的不算俊秀,卻如出鞘的劍一般,氣勢淩利逼人,極有男子氣概,京城那些清雅的男子與他一比,仿佛都成了女人一般。

  悅娘離黑衣男子十來步,拱手謝道:「多謝壯士援手,還請壯士賜個名姓,好具禮厚謝。」

  「不必。」黑衣男子從李恬三人身上收回目光,仔細打量著悅娘,似乎猶豫了下,才指了指前面接著道:「前面矮坡後是處一丈來高的凹地。」說完,也不等悅娘答話,抖了抖韁繩,那黑馬神駿非常,應聲就奔了出去。

  一丈來高的凹地!悅娘臉色微變,尷尬的抬手捏了捏鼻子,這要是跌進去,非得把那三位嬌滴滴的小娘子骨頭跌斷不可,她今天怎麼淨做糊塗事,先是殺那匹馬的位置不對,不該讓馬血噴過來驚了自己的馬,再就是早該殺了這兩匹驚馬,竟讓一個後生小輩看了笑話。

  俞瑤芳挪過來扶住李恬,看著轉眼間已經跑遠的黑馬和黑衣人,帶著滿臉的驚恐和後怕,卻低低的讚歎道:「阿恬,這人好大的氣勢,真像書上寫的那些頂天立地的好男兒。」

  「一出手就殺了兩匹馬,心狠手辣,一個路人,別管了,你傷著沒有?看看阿珂怎麼樣了。」李恬心有餘悸的看著遠去的黑騎,抱著俞瑤芳,轉頭去看林珂,林珂一邊彎腰嘔個不停,一邊擺手示意自己沒事。

  眾長隨、丫頭、婆子圍上來,侍候著李恬三人上了後面的車,一路慢行往京城趕回去,留下幾個人收拾死馬和車子。

  眼看著鬧出大事的俞志宏早嚇的逃之夭夭,人影兒也看不到了。

  黑騎黑衣人進了京城,熟門熟路的直奔清風樓後角門,下馬敲了敲門,黃淨節身邊的心腹長隨長貴開門探頭出來,看到黑衣人笑道:「武爺來的真準時,快進來吧。」黑衣人笑著牽馬進了門,長貴探頭出去四下看了看,縮身回去關了門。

  清江侯府的花會好像比往年要熱鬧喜慶許多,別的不說,光是這派請帖就比往年隆重,往年請的人不多,也不過打發回事處的婆子往那麼幾家常來常往的人家送幾張帖子,可今年一來帖子派得多,二來,這派帖子竟也成了搶手的差使,居然一件也沒分到下面婆子手裡,全被幾個管事婆子當寶貝般握在手裡,竟是自己一家家跑著送了一遍。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8-5 12:55 AM

第六十章 花會

  南寧郡王府,蔣郡王妃聽了門房婆子的稟報,皺起了眉頭,徐夫人病成那樣,清江侯和世子倒心寬悠閒,這花會該怎麼開還怎麼開,蔣郡王妃壓下心頭的那些傷感和惱怒,想了想吩咐道:「叫那婆子進來,我有話問她。」清江侯府送帖子的婆子進來,蔣郡王妃居高端坐,看著婆子磕頭見了禮,抬起根手指客氣卻冷淡的吩咐道:「起來吧,你們世子夫人病著,今年這花會誰張羅的?」

  「回王妃話,是我們太太張羅的。」婆子恭敬答道,蔣郡王妃聽糊塗了:「你們太太?你們太太是誰?我怎麼沒聽說過?」

  「回王妃話,我們太太就是我們世子爺的如夫人,洪太太,我們太太說了,她在府上恭候王妃和諸位夫人、太太。」婆子抬頭掃了蔣郡王妃一眼,話說的極其痛快順溜,蔣郡王妃不敢置信的圓瞪著眼睛,指著婆子問道:「一個姨……這太太,這如夫人,你們世子爺……你們世子爺必定知道,那你們侯爺呢?陳夫人呢?」

  「回王妃話,婢子不知道,婢子只知道我們太太就是我們太太。」婆子恭敬客氣的繞著口令,蔣郡王妃深吸了口氣,看著婆子問道:「別家,也是這麼你們太太恭候人家夫人、太太的?」

  「回王妃話,那自然是,我們太太規矩大,最講規矩禮法,我們太太恭候諸位夫人、太太這話半分也錯不得。」婆子認真的答道,蔣郡王妃聽的不知道說什麼好,又氣又好笑的看著婆子,連打賞也欠奉,只揮手吩咐道:「行了,我知道了,你回去吧。」婆子告退出去,蔣郡王妃呆坐了片刻,長歎了口氣,拿起帖子遞給旁邊侍候的婆子吩咐道:「把這個拿給趙姨娘,就說我的吩咐,清江侯府這花會就請她走一趟吧。」

  清江侯府這場隆重的花會剛派完帖子,那句‘我們太太恭候諸位夫人、太太’就成了收到帖子各府裡的笑話兒,這麼一恭候,各家夫人、太太若真是去了,豈不成了和姨娘平等論交情了?

  蔣郡王妃也顧不得蔣尚書府上的花會了,急忙要了車,午後就緊趕著出門往法雲寺旁的別院過去,清江侯府這簡直就是寵妾滅妻,這事可萬萬容不得了,這太太、如夫人都稱上了,再這麼縱下去,那下一步豈不是要害了徐夫人,她洪姨娘要扶正當夫人了?

  蔣郡王妃趕到別院,徐夫人正休睡未醒,俞瑤芳接了蔣郡王妃進去,陪在上房東廂說話兒,蔣郡王妃憐惜的撫著俞瑤芳的鬢角,低聲問道:「你阿娘這兩天好些沒有?」

  「好多了,」俞瑤芳綻放出滿臉喜悅的笑容:「昨天胡太醫過來診脈,說我阿娘脈像明顯見好,如今調了個方子在吃呢,剛搬過來時,阿娘也就能跟我說小半刻鐘的話,就累的說不下去了,昨兒個跟我說了足有小半個時辰的話,還看著我做的半天針線,我讓她歇著,她說還沒覺得怎麼累呢。」

  「阿彌陀佛,」蔣郡王妃喜悅非常的連念了好幾句佛:「好人有好報,這就好,你阿娘這是熬過去了,這都是你的福氣。」

  「嗯,我也是這麼想。」俞瑤芳喜色滿面,看著蔣郡王妃,想了想低聲道:「阿娘這病都在一個‘氣’字上,從搬到這裡,外頭那些不好的話我統讓人攔在外頭,半句不許傳進來,阿娘再沒聽到過讓人生氣的話和事,這才一點點好起來,您……」俞瑤芳為難的看著蔣郡王妃,蔣郡王妃多明白的人,忙點頭道:「你這意思我懂,不能再給你阿娘添堵,不管什麼事,就是天大的事,也得先放一邊,讓你阿娘養好身子最要緊,你這孩子真長大了,你這樣我就放心了,我知道了,你且放心,咱們就揀她聽了高興的喜事兒說,但凡讓人聽了厭煩不高興的事,咱們統不提就是了。」

  俞瑤芳舒了口氣,看著蔣郡王妃不好意思道:「這是您大度體諒……」

  「瞧你這孩子,跟我還見外,我瞧著你跟阿珂有什麼分別?你比阿珂懂事,」蔣郡王妃頓了頓,看著俞瑤芳遲疑道:「你們府上開花會的事,你聽說了沒有?」

  「嗯,姚嬤嬤來過一趟,跟我說了這事,」俞瑤芳點頭應道:「說在家裡都讓改口叫上太太了,隨她去,我只守著阿娘,只要阿娘病好了,這些也算不得什麼事。」蔣郡王妃長長的舒了口氣,拉著俞瑤芳,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笑道:「你這孩子真長大了,都說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這經了事到底長大的快,聽你這話就知道你什麼都明白,既然這樣,我也不用多說,你阿娘的身子最要緊,等你阿娘病好了,再好好收拾這些汙糟爛事,先讓她們爛透了也好,她真做出這種事,倒讓人放心了,這就是個傻子,這麼讓人叫幾聲太太,有什麼意思?不過是自己哄自己,半分用處沒有,反還落了把柄出來,等你阿娘好了,也不用怎麼樣,你只管把這話說到你舅舅家,收拾她是極容易的事。」

  「嗯,多謝王妃指點,如今我誰也不理會,只管侍候阿娘養病,跟我阿娘的病相比,什麼都是小事。」俞瑤芳仰頭看著蔣郡王妃道,兩人正說著話兒,藤黃掀簾進來稟報道:「王妃,大娘子,夫人醒了。」俞瑤芳忙跳下炕,伸手扶下蔣郡王妃,一起往東廂看望徐夫人去了。

  蔣郡王妃眼見徐夫人果然比前些天好了很多,心裡放下塊大石頭,也不敢多累著徐夫人,陪她說了一兩刻鐘的話,就告辭出來,俞瑤芳將她送到二門裡上了車,蔣郡王妃掀起車簾揮手別了俞瑤芳,直到車子出了別院大門,這才放下簾子,輕輕歎了口氣,往後靠在大靠枕上閉目養神。

  徐夫人這病真真都是氣出來的,說小妾作耗,其實這作耗的是男人,當年王爺迷上那個狐狸精一般的軟玉小姐,花了兩三萬銀子把她贖回來,萬事由著她的性子,那個軟玉在王府不就是這樣橫行無忌,比洪姨娘這會兒還厲害,自己那時候懷著大郎……蔣郡王妃心裡酸楚的鼻酸淚湧,那時候她娘家剛搬回淮陽老宅,連個能說話的人也沒有,要不是林老夫人得了信兒,趕到府裡提腳把軟玉賣了,誰知道後頭得生出什麼樣的事來?!大郎都不一定能生的下來,王爺是個混帳性子,年青時候四六不分,無知無畏,就怕他姑母,若不是林老夫人,自己也不一定比徐夫人好哪兒去,徐夫人當年也懷過幾胎,都沒保住……

  蔣郡王妃睜開眼睛,怔怔的看著車簾縫隙處晃動的光亮,想著死去的林老夫人,心裡悵然若失,五味俱全,半晌,突然敲了敲車廂吩咐道:「去趟法雲寺。」她想給林老夫人上柱香。

  清江侯府的花會熱熱鬧鬧的開始,卻尷尬非常的匆匆結束。

  這場花會,一多半的人家是遣了姨娘來的,餘下些後知後覺、還以為和往年一樣親自過來的夫人、太太們一進二門,見高調迎出來的‘太太’居然是洪姨娘,再發現來的、留下的竟都是姨娘,這臉上哪裡掛得住,再怎麼著也不能和姨娘一處賞花論交情不是,性子柔和客氣的,還尋個藉口,那脾氣不好的乾脆當場撂了臉子,轉身就走了。

  洪姨娘花了無數心血、寄了多少希望的花會,硬生生辦成了京城獨一份的姨娘聚會,洪姨娘要的是攀進京城夫人、太太們的圈子,哪有心思跟姨娘們應酬攀交,這場花會連午宴都沒開始就散了。

  陳夫人託病在後院上房,一刻鐘一趟的打發人打聽花會的信兒,興致盎然的聽婆子流水般回稟,哪個府裡來的哪位姨娘,哪家夫人當場發了脾氣,哪位奶奶連車也沒下就走了,只聽的咯咯笑個不停,賤人就是賤人,想一步登天,做夢呢!

  清江侯世子俞盛世盯上樓店務的肥差直盯了足有一兩年了,趕著這一陣子樓店務有了空缺,戶部他攀不進去,可吏部尚書徐緒翰可是他夫人沒出五服的堂哥,這些天他天天往徐尚書府上報到,雖說見不著徐尚書的面,可跟幾個幕僚清客聊聊也行,指不定誰替他說上句話,這差使就能得了。在小小的樓店務安排個人,在徐尚書那還不是一句話的事。想到這個,俞盛世心裡升起股煩惱,要是夫人肯替他過來說句話,也就是一句話的事,這差遣早得手了,還用得著他這麼天天過來陪這個小意?也不知道夫人病的怎麼樣了,自己這麼忙著,也實在沒空,好在洪氏是個賢慧的,必定打點的妥妥當當,說起來,自己也就是有洪氏這麼個美貌賢良的妾侍,算是件有福氣的事,旁的,唉!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8-5 09:03 PM

第六十一章 愚與直

  俞盛世正和幾個幕僚相談甚歡,一個一身靛藍綢衣裙、戴著根赤金簪兒的婆子進來,轉頭尋到俞盛世,客氣的曲膝見禮道:「俞大郎君,我們夫人遣婢子尋俞大郎君問一句,聽說今年府上的花會由洪太太操持辦理,我們夫人不知道洪太太是哪一位,怕見了不認識不好稱呼,特遣婢子來請大郎君指點一句。」

  「洪太太?」俞盛世呆傻了片刻才恍過神來,忙笑道:「你們夫人也太客氣了,洪太太不是外人,就是小妾洪氏,現管著家,她是個極賢慧難得的,府裡上下敬她人品貴重難得,就尊一聲太太,不用多客氣,今兒鄙府花會,夫人多賞玩一會兒才好。」

  婆子眉頭不由自主的往上抬,愕然的呆了一瞬才落下來,眉頭往下嘴角也一路往下撇,滿臉鄙夷又無語的盯著俞盛世,上上下下極不客氣的將俞盛世打量了一通,連句客氣話都欠奉,只沖他似有似無的曲了曲膝,轉身就走了。俞盛世見婆子如此無禮,惱怒的皺著眉頭,瞪著婆子想發脾氣卻又不敢,旁邊的幕僚清客們神情古怪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緊挨著俞盛世坐著的孫老夫子輕輕咳了一聲,整理了下臉上的表情,轉頭看著俞盛世乾笑道:「俞大爺府上一個小妾也這麼賢慧難得?」

  「可不是,都這麼說。」俞盛世楞呵呵竟還是全無感覺,孫老夫子臉上的乾笑也凝固住了,他被俞盛世這一個‘可不是’堵怔了,一時竟不知道怎麼往下說,呆了片刻,忍不住‘噗’的一聲,這回是真笑出聲了,旁邊幾個幕僚或半掩摺扇、或扭著頭,都笑個不停,俞盛世莫名其妙的看著大家,孫老夫子收了摺扇,用扇頭點了點俞盛世道:「算了算了,我就以老賣老直話直說,俞大爺別見怪,這治家治國,上下尊卑,全在一個‘禮’字,這‘禮’字上頭可萬萬錯不得,常言道娶妻取德,納妾納色,一個小妾,就是再好,再是俞大爺的心頭肉,要疼也不過多去看看,多溫存幾回,您這又是替她揚這賢慧之名,又是稱‘太太’的,況且,你們府上兩子兩女,兩子一女皆此妾所出,俞大爺打算把她抬舉到哪兒去?打算寵妾滅妻麼?」

  「啊?怎麼會?絕不會!」俞盛世這下總算回過味兒來,急跳起來撇清解釋道:「她一個賤籍小妾,為了她寵妾滅妻,我不是失心瘋了?斷無此事!這斷不可能!」

  你做都做了,還斷無此事,斷不可能,孫老夫子鄙夷不屑的瞄了俞盛世一眼,懶得再跟他多說話,坐在兩人對面的常先生看著俞盛世笑道:「聽說尊夫人病得極重,我看俞大爺天天到這府上坐著談笑風生,想是極憂心尊夫人的病吧。」

  俞盛世臉上微紅,脫口想說自有洪姨娘賢慧照顧,話到嘴邊,總算明白這會兒說這話不合適,他又素無急智,張著嘴呆了好大一會兒才吱唔道:「剛搬到城外靜養,沒大事,養一養就好了。」

  孫老夫子站起來,搖著摺扇踱到窗前看花去了,其餘幾個幕僚各自專心寫字的寫字,說話的說話,明明白白的把俞盛世晾在了那裡,俞盛世呆坐著想了好半天,漸漸的品出幾分不對味來,站起來轉了個圈想告辭,見眾人還是仿佛沒看到他一般,只好甩了把袖子,起身出了徐尚書府門,上馬往清江侯府趕回去。

  清江侯府這場精心準備的花會已經走的沒人了,俞盛世大步從精心佈置的極雅致奢華的廳堂園子裡穿過,直沖進洪姨娘院內,洪姨娘正坐在上房炕上傷心落淚,一見俞盛世進來,急忙迎上去,淚水盈睫的曲膝見禮,委屈的正要說話,俞盛世指著她,直通通問道:「是你讓人稱你太太的?」

  洪姨娘一時被他問怔了,急忙解釋道:「不是跟你說過兩三回了,是那些管事婆子敬重我,非要這麼稱呼不可,我說了好些回,她們就是不聽,還是太太長太太短的叫,我跟你說過,你說……」

  「這太太是你能稱的?你一個賤籍婢妾,就敢稱太太了?」俞盛世點著洪姨娘火冒三丈,洪姨娘驚愕的看著俞盛世,面白如紙,俞盛世越說火氣越旺:「你還敢到外頭稱太太,還敢到徐尚書府上稱太太,失心瘋了?啊?你一個賤婢,爺的臉面都讓你丟盡了!」

  「爺息怒,我怎麼敢……」

  「我什麼我,你連跟我都你我上了?當著爺的面你就敢你我?你是賤婢,賤婢!別忘了本!」俞盛世向來火氣上來頭腦發暈,話沖出來不經腦子,怎麼痛快怎麼來,洪姨娘被罵的抖著嘴唇,面容由白而紫漲,半晌說不出話。

  四月二十四是灌口二郎神生辰,萬勝門外神保觀熱鬧非凡,俞瑤芳最喜歡那條狗和二郎神,往年必要和李恬、林珂三人看足所有的熱鬧,可今年徐夫人病重,俞瑤芳哪還有半分看熱鬧的心思,李恬本來事情就多,加上要安排清江侯府賢慧姨娘的事,也沒心思去看熱鬧,林珂見俞瑤芳和李恬兩人都沒心思,也覺得沒意思,今年灌口二郎生辰的熱鬧,三人竟誰也沒去看熱鬧。

  蔣鴻和徐思海跟徐學士告了半天假,叫上冷明松,三個人都是頭一趟進京,這一場神保觀神生辰會,直把三人看的目不暇給,大呼有趣。

  三人在萬勝門外直看的天色傍晚,夕陽餘輝還沒落盡,從神保觀往萬勝門一兩裡的路兩邊,一盞盞燈籠陸續掛起,這夜市就地就開起來了,三人乾脆一路走進萬勝門,連尋了兩三家酒店,才找到間雅間,徐思海淨了手臉,端起溫熱正好的仙桃飲仰頭一飲而盡,放下碗笑道:「真沒想到京城熱鬧有趣至此,來了沒幾天,竟天天有熱鬧事兒,又有兩位可以同遊,痛快!」

  「是從三月到現在,這一個多月,熱鬧繁華事兒竟天天不斷!」蔣鴻讚歎道,冷明松最早進京,看著兩人笑道:「是從臘月底,我去年臘月底進京,一直到今天,天天都有熱鬧事。」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哈哈大笑起來。

  「怪不得頭一天開課,叔父就警告我,萬不可被市井熱鬧繁華迷得只知玩樂,荒廢了學業,不瞞兩位說,叔父的話我當時真沒放心上,想著那熱鬧事兒一年也就那麼幾回,哪能天天有,誰知道這京城竟真是天天有。」徐思海和兩人一起落了座,要了瓶玉堂春酒,一邊給兩人斟酒,一邊笑道。

  冷明松眼底閃過絲羨慕,蔣鴻瞄了眼冷明松,手裡的摺扇不易覺察的頓了頓,端起杯子抿了口酒,看著徐思海笑道:「七郎和大郎倒比和我投契,好歹也是咱們先認識的,又是同門師兄弟,師兄我心裡嫉妒得很,七郎先罰酒一杯,以消了我這心裡的酸味兒。」

  徐思海哈哈大笑起來:「要酸也怪你自己,大郎可是你引見給我的!活該,來,我敬大郎一杯,他酸讓他酸著去。」

  「豈有此理!」蔣鴻一邊笑一邊舉起杯子,三人舉杯飲了杯中酒,蔣鴻拿起酒壺斟了一遍酒笑道:「人生能有幾個投契之交時時談天說地,何等幸事,可惜不能時時和大郎一處。」

  「這倒是,大郎才華橫溢,性子又質樸淡泊,你若是能拜到叔父門下,必得叔父歡心。」徐思海被蔣鴻提醒,看著冷明松挑眉笑道,冷明松抬頭掃了蔣鴻一眼,轉頭看著徐思海溫和笑道:「徐學士是出世之人。」

  「你說的極是,要是大郎拜到了先生門下,先生這得意弟子非大郎莫屬,你我都得退出一射之地了。」蔣鴻舉杯示意兩人,飲了半杯酒,接著道:「可惜先生崖岸高峻,大郎不能得其門而入,真是可惜。」

  「不如這樣,大郎拿幾篇得意的文章給我,我拿給叔父看看,你的文章才情,還有這性子,叔父必定喜歡。」徐思海輕輕拍了下桌子興奮道,冷明松眼裡閃過團亮光,急忙點頭,蔣鴻驚訝的看著徐思海,他原本想試探一二,看能不能擠兌的徐思海肯替冷明松引薦引薦,沒想到才不過提了一提,徐思海竟如此痛快,竟讓蔣鴻心裡升起股慚愧之意,忙端起杯子敬徐思海道:「我敬七郎。」冷明松也舉杯致敬,徐思海痛快的飲了杯中酒,看著兩人笑道:「敬什麼敬,既是朋友,不正該如此嗎?!」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8-5 09:05 PM

第六十二章 發落

  「七郎這話極是!朋友正該如此。」蔣鴻感慨的贊同道,冷明松肅容起身,鄭重沖兩人長揖謝道:「冷明松得兩位為友,此生大幸!」徐思海和蔣鴻急忙起身拉起冷明松,徐思海輕輕咳了一聲認真道:「我是不是也得如此長揖道一句?」冷明松和蔣鴻推了徐思海一把,三人大笑起來。

  這一場酒直吃了一兩個時辰,冷明松酒量最淺,被小廝半扶半架,雙腿打著結出來,蔣鴻和徐思海將冷明松送上車,徐思海正要拱手和蔣鴻告辭,蔣鴻遲疑了下,拉著徐思海往旁邊走了兩步,輕輕咳了幾聲,拱了拱手不好意思道:「七郎,我得陪個罪。」

  徐思海奇怪的看著他,蔣鴻抬手按了按額角,口齒黏連的低聲道:「這事是我不對,小人之心了,我挑起同門師兄弟的話,原本是想擠兌著你替大郎跟先生引薦一二,我跟先生提過一兩回,先生那脾氣……是我小人之心了,這事該正大光明的跟七郎商量。」

  徐思海將蔣鴻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往後退了半步,‘嘩’抖開摺扇,眯著眼睛盯住蔣鴻,緊繃著一張臉道:「怪不得叔父說你心機之深遠勝同齡之人,果然。」

  蔣鴻酒意全消,心底一片冰涼,直直的看著徐思海,臉色蒼白難看,徐思海見蔣鴻臉色都變了,‘嘩’的收了摺扇,重重敲在蔣鴻肩上,得意的叫道:「叔父還說你心機雖深,卻有赤子之心,乃可交之人,果然,哈哈。嚇壞了吧?敢算計我,非嚇得你汗出不可!」徐思海指著蔣鴻跌足得意大笑,蔣鴻一口氣鬆下來,抬手抹了把額頭的冷汗,看著徐思海又氣又笑道:「這汗真出來了!七郎這是成心捉弄我呢!好了,就此扯平,你我兩不相欠!」

  眼看著四月底交酒在即,寧國大長公主手裡的十幾張曲引還沒尋到肯接手之人,寧國大長公主著急之下,只好吩咐溫國公武成林去尋東陽郡王世子葉樹盛,請他幫忙到點檢所通融一二。

  葉樹盛送走武成林,站在廓下,頭痛無比的搖著摺扇,寧國母子兩個這到底是真傻呢,還是裝傻?四爺都發過話了,這曲引竟還窩在手裡,一張曲引還要賣一萬兩,這簡直就是笑話,讓自己幫著去點檢所通融,再尋五爺說句話,還想讓清風樓給銀子,葉樹盛鬱悶非常的仰天歎了口氣。

  難道大長公主不知道五爺已經長大了?不是當年那個全無依持的幼小孩童了?他不領差使,那是因為他不願意領,他就是這樣天天閒逛著,官家見了他不還是笑容滿面、歡喜的很,隔天就得叫他陪著下幾盤棋,說說閒話,哪次不是和顏悅色,哪回不是笑聲不斷?他再不領差使,再沒有依持,那也是堂堂皇子,他還要什麼依持?他是官家的嫡親血脈,這血脈就是依持……唉,也是黃家從前太好說話,大長公主是習慣了這樣,隨手拿點什麼東西就漫天要價賣給黃家,從黃家敲詐銀子敲慣了。

  葉樹盛低著頭、搖著摺扇在廊下不停的轉圈子,不停的歎著氣,點檢所是戶部的差使,這事瞞不住四爺,也不能瞞著四爺,不然,萬一生出什麼事來……葉樹盛猛的停住步子,這大長公主簡直就是災星,年前因為榮安堂折進了京府衙門,讓大爺占了這天上掉下的大便宜,如今大爺一個月兩趟坐鎮府衙,打理的府衙水潑不進,前一陣子又生出丁七揭帖自訴的事,御史台到現在咬著不放,若不是丁七自己也說兩情相願……那丁七一趟也沒清醒過!這揭帖到底是怎麼從國子監那場文會上冒出來的,到現在也沒查清楚。葉樹盛輕輕打了個寒噤,那位大爺不吭不哈的,不叫的狗咬人最狠,可不能再出什麼事!

  「備馬,去戶部。」葉樹盛揚聲吩咐了一句,急出門上了馬,往戶部尋四皇子秦琨了。

  四皇子秦琨聽了葉樹盛的話,沉著臉,盯著葉樹盛問道:「榮安堂事後,你父親告誡過寧國了?」

  「是,是我去尋大長公主說的話。」葉樹盛恭敬道。

  「武成林出了事,我讓你告誡溫國公府,你去了沒有?」

  「當天就去了,當面跟大長公主說的。」葉樹盛心裡滑過絲不安,更加恭敬的答道,四皇子眼眶微縮,緩緩起身,站到窗前,看著窗外層層疊疊盛開的繁花,過了好大一會兒,才冷笑一聲道:「一而再,再而三,寧國是不是覺得不管溫國公府出了什麼樣的爛事,咱們都得好好的替她收拾好、擦乾淨?」葉樹盛掃了四皇子一眼,屏聲靜氣,沒敢答話。

  「這種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東西,留著只會壞事,打發武成林守幾年邊去,不吃苦頭長不了記性!」四皇子冷冷的吩咐道,葉樹盛一下子抬起頭,呆看著四皇子,半晌才低聲道:「四爺,大長公主就這一根獨苗,她今年年底就七十了,武成林那樣的,半分苦沒吃過,去守邊只怕凶多吉少,她畢竟是官家的姑娘,上回官家還說,皇家公主活過七十的,大長公主是頭一個,萬一有個三長兩短,官家也上了年紀,身子骨又不好,太婆常說,上了年紀的人,最喜歡吉利事兒,最聽不得年老去世,不為別的,就怕官家難過。」

  「無妨,」四皇子頭也不回,背著手看著窗外沉默了好半晌,聲音陰冷的答道:「阿爹和她沒什麼情份,如今這個時候,咱們半分錯不得,寧國這樣的,死了也就死了,她活著也是個只會壞事的廢物,武成林混帳了這五十年,不見血他不知道痛,打發他走,越快越好。」

  「是。」葉樹盛應諾一聲,沒敢再多話。

  葉樹盛回到東陽郡王府,徑直進到內書房,將四皇子的吩咐和父親東陽郡王葉立海說了,葉立海擰著眉頭沉默半晌,煩悶的歎了口氣,揮了揮手道:「我知道了。」葉樹盛告退出來,葉立海背著手,垂著頭在屋裡慢慢轉了幾圈,轉身出了內書房,穿過園子,進了春暉院。

  孫老夫人歪在只大靠枕上,慢慢撚著佛珠,聽葉立海說話:「……阿娘,大長公主就這一個獨子,自小溺愛,真要打發到邊關,大長公主那脾氣,誰知道會生出什麼事來,要不,讓貴妃勸勸四爺?」

  「四哥兒大了,」孫老夫人聲音輕緩溫和:「你得把他當大人看,要是真想勸,你就當面勸他去,四哥兒性子雖倔,可也不是那聽不進去話的,他說的話,你這邊應了,那邊卻把話遞到貴妃那裡,讓貴妃勸他,這算什麼?」

  「是兒子想左了,」葉立海立時明白過來,忙垂頭認錯,孫老夫人慢慢轉著佛珠,接著道:「照我的意思,打發就打發了,也讓那武成林知道知道輕重,這是為他好,你看看這些年他生了多少事出來,打發出去了,回頭若有什麼不合適處,你也罷,四哥兒也好,再出面求個情,說叫回來也就叫回來了。」

  「是,」葉立海看著孫老夫人明瞭的笑道:「兒子知道了,兒子這就去安排。」

  「嗯,這尚公主也真是……唉,」孫老夫人目光悠遠的歎息道:「當年溫國公府詩書傳家,一門兩進士,滿京城誰不羨慕,可如今他們府上哪還有讀書人?死的死、散的散,人丁飄零,可憐赫赫揚揚百年大族,眼看著就這麼敗落沒了,立業難,守業更難,咱們族學上你得多上心,也別拘著葉氏一姓,有願意附學的,他想來就讓他來,一樣管三餐紙墨,別扣這點子小錢,咱們不缺那點銀子,不拘他姓不姓葉,往後有了出息,總是咱們族學裡出來的。」

  「阿娘教訓的是,兒子記下了。」葉立海恭敬答道,又聽孫老夫人絮絮叨叨交待了半天,才告退出來。

  蔣尚書府上今年的花會比往年熱鬧的多,花會又連著文會,還請了徐學士過來開筵講經,蔣郡王妃帶著媳婦丁氏、徐氏,一大早就趕過來幫忙,這份與往年不同的熱鬧都是為了蔣鴻,蔣尚書要借著這場文會,將進京不久的蔣鴻介紹給京城的仕林,也要讓蔣鴻一展才華,蔣郡王妃自然是忙的心甘情願。

  李恬和李雲裳在二門裡下了車,她們到的早,二門裡還沒有旁的車子,在二門裡幫忙待客的南寧郡王府徐二奶奶忙上前往裡讓著李恬道:「恬姐兒往這邊走,這位就是三娘子吧?果然生的文靜,好好玩兒,別拘束。」李雲裳緊張的陪笑應了,李恬拉著徐二奶奶的手笑道:「二嫂只管忙去,門外都是車,一會兒客人就到了,不必理會我們,我認的路呢。」

  「這是恬姐兒體諒我,阿珂已經到了,就在前頭落雨軒等你呢,快去吧。」徐二奶奶也知道今天客人極多,李恬往蔣尚書府上也算是常來常往的,也不多跟李恬客氣,李恬謝了徐二奶奶,拉著李雲裳一徑往落雨軒過去。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8-5 09:06 PM

第六十三章 蔣家文會1

  落雨軒裡坐著蔣珊、林珂和徐夫人嫡親的侄女兒、徐學士的麼女兒徐潔三人,林珂坐在最靠門處,一邊說話一邊往門口張望,遠遠看見李恬過來,急忙跳起來道:「恬姐兒來了,你們坐著,我去接她。」話沒說完,人已經跳出了門,蔣珊伸手拉起徐潔笑道:「咱們也迎迎去,看樣子今天是瑤瑤最晚到了。」

  徐潔跟在蔣珊後面出來,林珂已經迎到李恬和李雲裳面前,曲膝和李雲裳見了禮,拉著李恬笑道:「我討了個好差使,咱們幾個一會兒在後園裡幫著謄抄詩詞,珊姐姐也不會作那些詩啊詞的,三姐姐會不會作詩?」林珂笑語清脆如珠落玉盤,李雲裳和她見過好些次面,也算極熟的了,忙搖頭笑道:「我也不會,還要作詩嗎?」

  「也不是非作不可,你要是得了好句子,就寫出來給大家品評一二,要是沒想出來就不寫。」李恬笑著寬慰了一句,拉著李雲裳正要介紹給蔣珊和徐潔,林珂卻拉著李雲裳嘻笑道:「聽你這話意,肯定是個會寫詩的,一會兒一定得寫幾首,二舅母說了,今天來的小娘子,除了像我和恬姐兒這樣領了差使的,都得寫幾首詩出來!」

  李雲裳嚇的臉色微變,忙看向李恬,蔣珊抬手敲了下林珂的額頭嗔怪道:「又胡說了,二伯娘什麼時候說過這話?我只聽她說讓你我照顧好各家小娘子,玩好吃好就行了!」林珂笑著躲到李恬身後,推了推李雲裳道:「別聽她的,就是要做詩,這話是我說的!」李雲裳輕輕舒了口氣,李恬不理會林珂的玩鬧,拉著李雲裳介紹道:「這是我三姐姐,閨名雲裳,雲之衣裳,這是蔣家七娘子,閨名一個珊字,這是徐學士府六娘子,閨名一個潔字,她只有十四歲,比阿珂還小幾個月呢。」

  李雲裳和兩人見了禮,蔣珊親熱的拉著李雲裳,幾個人一起進了落雨軒,落了座,李恬指著徐潔笑道:「六娘子也愛琴,彈的極好。」徐潔性子柔和內向,看著李雲裳微微有些羞澀的客氣道:「彈的不好,恬姐姐過獎了。」

  林珂拍手道:「阿潔就是謙虛,你彈的那樣好,還叫不好?雲裳姐姐的琴也彈的好極了,雲裳姐姐是水先生的弟子呢。」

  「水先生?水供奉嗎?」徐潔眼睛亮了亮,看著李雲裳驚喜道,李雲裳點了點頭,不好意思道:「不是弟子,就是跟著水先生學學指法,水先生說我格調不夠,好些曲子彈不出來。」

  「從前水先生也這麼說過我,」徐潔尋到知音般忙道:「那時候我阿娘想請水先生教教我,水先生也是這麼說的,水先生還說我跟她學不合適,要學也應該跟劉供奉學。」

  「水先生也這麼跟我說過,還說劉供奉的琴指法講究,曲調精緻小巧,最適合我這樣的。」李雲裳和徐潔越說越投機,兩人乾脆坐到一處,認真的研究起指法曲譜來。

  李恬暗暗舒了口氣,李雲裳和徐潔兩人性子相近,愛好一樣,有徐潔伴著,今天這一場花會李雲裳就不至於尷尬難受了,能交結到徐潔,倒是個能時常走動的。

  時光不早,客人漸多,蔣尚書府上沒有未出嫁的小娘子,蔣珊和林珂就擔起了招待各家小娘子的職責,不能再在落雨軒坐著說話了,李恬在落雨軒等到俞瑤芳,和徐潔、李雲裳四人一起進了後面園子。

  徐府今天的花會文會別出心裁,男女隔湖相望,看得見卻又看不清楚,一個題目韻腳出來,兩邊都是一樣,若有好詩好詞,就用船自湖中來回傳遞,或是歌伎執雲板琴蕭等,在湖中船上吟唱才子才女們現寫出來的好詞好句。

  蔣尚書夫人袁氏見各處妥當,暗暗鬆了口氣,今年這花會以會文吟詩為主,湖那邊請的多是朝中清貴博學之人,再就是各家小郎君,女眷也多是各家小娘子,本朝女子和男子一般,也是以才情論高下,因為蔣家這樣別致的文會,專程為了要在這文會展才揚名而來的小娘子占了大半,上了年紀的夫人和老夫人倒來的不多,袁夫人就由著媳婦們忙碌張羅,自己和蔣郡王妃、蔣鴻母親崔氏、徐思海母親高夫人、徐學士夫人黃氏等人一起坐著說話兒。

  「……瑤瑤阿娘好些沒有?一直忙這花會的事,從她搬到城外,我還沒去看過她。」袁夫人看著高夫人和黃夫人道,黃夫人帶笑應道:「菩薩保佑,好多了,昨天胡太醫送脈案過來,我們老爺看了也說好多了。」

  「剛我問了瑤瑤,說她阿娘今天早了吃了半碗粥,還看著幫她挑衣服,從搬到城外起,真是眼看著一天比一天見好。」蔣郡王妃跟了一句,崔太太雙手合什念了句佛道:「徐夫人那樣的良善人,菩薩保佑她,這病指定能好。」

  「這一搬到城外就見好,」袁夫人話裡有話的歎了口氣:「清江侯府上也是……」話沒說完,袁夫人又歎了口氣,崔太太想起花會的事,忍不住笑問道:「說起清江侯府,前兒那個太太,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這事,」蔣郡王妃掃了眼皺起了眉頭的高夫人和臉上已經帶出怒氣的黃夫人,歎了口氣,稍稍壓低聲音,給嫂子崔太太解釋道:「瑤瑤阿娘的病,只怕也是打這上頭惹出來的,那俞盛世寵一個賤籍出身的小妾,寵的沒邊,因為這個生了無數是非出來,瑤瑤阿娘這一病,俞盛世竟越過陳夫人,讓這小妾當家主持中饋,裡裡外外竟稱上了‘太太’,前兒花會,那婆子竟跟我說‘我們太太恭候王妃’,你聽聽,她竟跟我平輩論交了。」

  「你這還好,」崔太太又是笑又是無奈道:「那婆子跟我說‘我們太太恭候太太’,你們聽聽,這舌頭饒的,都把我饒糊塗了。」

  袁夫人表情古怪的轉頭看著黃夫人道:「這是要寵妾滅妻了,這事……到底是你們徐家姑娘。」

  「唉!」黃夫人掃了高夫人一眼,重重歎了口氣:「夫人這話我懂,我們徐家姑娘,斷沒有讓人這麼欺負的理兒,可這話……唉,咱們都不是外人,我也不瞞你們,這事我和我們老爺說過好些回,你們也知道,我們老爺就這一個嫡親的妹子,疼是真疼,不拘什麼事,只要我們姑娘一句話,我們老爺必是千肯萬肯沒個不點頭的。」

  蔣郡王妃忙點頭附和,這事她最明白,蔣鴻能拜在徐學士門下,就是徐夫人說了句話。

  「可我們姑娘……就是賢慧的太過了!不管俞家生出什麼事,就沒聽她說過一字半句的不是,正月裡洪姨娘鬧事,瑤瑤氣不過跟我說了,我緊忙就趕過去了,誰知道我們這位姑娘半個‘不’字不說,攔著我一味只誇好,清江侯府上上下下就沒有一個不好的。」黃夫人氣惱萬分的重重歎了口氣,攤著手憤然道:「她賢慧成這樣,我再惱再氣能有什麼法子?」

  崔太太驚訝的看向高夫人,高夫人無奈的點了點頭,袁夫人、蔣郡王妃都是和徐夫人常來常往,對她知之甚深,知道黃夫人說的是實情,大家一時竟都無話可說,好半晌,袁夫人況味道不明的歎了口氣,蔣郡王妃皺著眉頭道:「她也是個傻子,就不為自己,也該替瑤瑤想想。」

  「不就是這個話。」黃夫人又氣又憐道:「好在瑤瑤脾氣性格兒爽利明白,倒不怎麼隨她。」

  「瑤瑤是個難得的。」蔣郡王妃笑著誇獎道。

  「我看這幾個女孩子個個都好。」崔太太指著不遠處或坐或站著說笑的林珂、李恬等人笑道:「珊姐兒天天跟我誇恬姐兒怎麼好,瑤瑤怎麼好,阿珂怎麼好,阿潔怎麼好,再就是這京城怎麼好。」

  「恬恬越來越沉靜穩妥了。」高夫人遠遠看著李恬讚賞道,「可不是,恬姐兒是真好,」黃夫人也跟著感慨的誇獎了一句,指著和徐潔站在一處,頭抵著頭,態度極親熱的李雲裳問道:「和阿潔一處說話的是哪家小娘子?我看著眼生。」

  蔣郡王妃忙轉頭看向侍立在旁邊的二媳婦徐氏,徐二奶奶忙笑回道:「是勇國公嫡出的三娘子,跟著恬姐兒來的。」

  「勇國公府上的?」袁夫人驚訝而意外,蔣郡王妃微微遲疑了下,笑著解釋道:「恬姐兒是個穩妥懂事的,若是她帶來的,這位三娘子必也是個穩妥人兒。」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8-5 09:08 PM

第六十四章 蔣家文會2

  「這倒是。」黃夫人贊同了一句,看著眾人笑道:「我有好些年沒見過勇國公府上的人了,聽說勇國公夫人是川南楊家的姑娘,川南楊家名聲倒不錯,叫她過來咱們瞧瞧?」

  眾人點頭,徐二奶奶忙親自過去招呼李雲裳,蔣郡王妃看著黃夫人打趣道:「你這話我可要挑挑毛病兒的,那恬姐兒不是勇國公府上的?」

  「說起來也真是,恬姐兒正正經經是勇國公府嫡支嫡出,可我也跟黃夫人一樣,就覺得那勇國公府是勇國公府,恬姐兒是恬姐兒。」袁夫人接過話笑道,黃夫人忙笑道:「就是這話!」蔣郡王妃正要再說笑,徐二奶奶已經引著李雲裳和徐潔過來。

  蔣郡王妃見徐潔牽著李雲裳的手,沖徐二奶奶使了個眼色,示意她不必介紹,看著徐潔笑道:「阿潔新交了好友,也不給我們引見引見?」

  徐潔笑容裡帶著羞澀,拉著李雲裳細聲細氣道:「這是勇國公府三娘子,閨名雲裳,雲之衣裳,她也愛琴。」徐潔頓了頓,將李雲裳先往袁夫人身邊拉了拉介紹道:「這是袁夫人,就是珊姐姐的二伯娘,珂姐姐的二舅母。」

  袁夫人失笑出聲,指著徐潔和黃夫人笑道:「頭一回聽人這麼介紹我,你看看,孩子們看咱們,都是誰誰的長輩。」說著,沖李雲裳招手道:「過來讓我瞧瞧。」李雲裳微微有些緊張的上前又曲了曲膝,袁夫人伸手拉起她笑道:「不必這麼多禮,多大了?」

  「十七了。」李雲裳忙回道。

  「婆家說好了沒有?」

  「還沒。」李雲裳羞的臉通紅,聲音雖低,卻也能讓人聽清楚,蔣郡王妃笑道:「瞧瞧你,哪有上來就問人家找沒找婆家這話,也不怕把人家嚇跑了,過來我瞧瞧,我是阿珂的阿娘。」蔣郡王妃順著徐潔的套路自我介紹道,袁夫人鬆開李雲裳,李雲裳對這位蔣郡王妃聞名已久,曲膝見了禮,竟緊張的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蔣郡王妃伸手拉過她,細細打量了一遍笑道:「倒和恬姐兒有兩三分像,看樣子也是個溫柔性子。」

  蔣郡王妃說話間,眼角餘光瞄見袁夫人身後侍候的丫頭已經取了見面禮過來,順手褪下手腕上一隻赤金嵌寶鐲子套到李雲裳手上笑道:「沒想到你今天來,也沒預備下禮物,這只鐲子你戴著玩吧。」李雲裳忙謝了蔣郡王妃,袁夫人也接過丫頭遞上的一隻白玉禁步笑道:「這白玉禁步她們姐妹都有,你也拿一個玩去。」

  「這是高夫人,是我二伯娘。」徐潔接著介紹,高夫人沒和李雲裳多說話,命丫頭取了個荷包給李雲裳。

  「這是崔太太,是珊姐兒的阿娘。」徐潔見李雲裳謝了賞,拉著她轉到崔太太面前引見道,崔太太拉過李雲裳細細打量了一遍,從頭上取了枝珠花戴在李雲裳頭上,徐潔拉著李雲裳轉到黃夫人面前,鬆開李雲裳,偎依著母親黃夫人笑道:「這是我阿娘。」說著,轉頭看著黃夫人笑道:「阿娘,雲裳姐姐也擅琴,她的琴是跟水先生學出來的。」

  「是嗎?」黃夫人驚訝道,蔣郡王妃明瞭的看了眼李雲裳,勇國公府哪裡請得起水供奉,這必是托了恬姐兒的福。李雲裳不好意思道:「也不算是跟水先生學出來的,就是年前五妹妹搬回來,我才有幸得水先生指點幾句。」蔣郡王妃眉梢微動,嘴角挑出一絲笑意,倒是個實誠的,不像她娘那般惹人厭。

  黃夫人又問了李雲裳幾句閒話,也褪了只鐲子賞了她,才打發徐潔和她兩人過去玩兒了。

  湖對面,徐學士講經剛剛結束,冷明松站在一處偏遠角落裡,出神的細細品味著徐學士講經的精妙之處,徐思海匆匆過來,一把拉住他拖著就走:「快快,叔父要見見你,他一會兒就得走。」冷明松被徐思海拉著一路往裡奔,只緊張的臉色發白,成敗只在此一見了。

  蔣鴻一直被伯父蔣尚書帶在身邊,一直到散了經筵,送走徐學士,諸人開始三三兩兩散在各處閒話、會文、寫詩聽曲兒,這才得了空兒,急忙尋到徐思海和冷明松,看著兩人急問道:「怎麼樣?先生答應了沒有?

  冷明松正要說話,徐思海一把拉住他,沖蔣鴻挑眉笑道:「先別說,讓他猜一猜!」蔣鴻上下打量著冷明松,伸手重重拍著他笑道:「就看大郎這一身喜氣,必是成了!」

  「先生讓我明天先過去跟著習學幾天,也不能算是成了。」冷明松一臉明朗笑容,徐思海用摺扇敲著冷明松笑道:「你不過是沒個機會,就你這樣的,還怕入不了先生的眼?沒幾天功夫,先生就得把你目為得意門生了!我和九郎就得退後三舍了。」

  蔣鴻長長舒了口氣,指了指一處伸入湖中的水閣笑道:「咱們去那兒說話賞景去,這湖裡一共有五種荷花,那處水閣前種著一品睡蓮,清雅得很。」

  兩人笑應了,跟著蔣鴻進了水閣,徐思海搖著摺扇站在水閣前廊,微微眯著眼睛,仔細看著湖對面問道:「聽說你們淮陽蔣家男女皆自小讀書,我記的九郎有個妹妹,今天做詩了沒有?我竟沒留意。」

  「小妹書倒是讀了不少,不過,」蔣鴻渾不在意的攤手笑道:「她讀的都是沒用的閒書,別說做詩了,連對對子都覺得難為。」

  「噢?」徐思海很是驚訝,冷明松笑道:「我家小妹也是這樣,說做詩要是沒有韻角限著還行,每回看我填詞都得驚歎,‘難為你怎麼湊出來的’,你們聽聽,湊出來的。」

  「小妹到了這京城,最高興的就是交了幾個志同道合的友人,從前在淮陽老宅,家裡幾個堂姐妹都擅詩詞,偏她連對子都對不出來,到了這裡,和南寧郡王府的二娘子,還有李家、俞家娘子相交,除了俞家娘子,那兩個竟都是連對子也對不出來的,還說什麼是真名士自風流,不必用那些詩啊詞的充才情,你們聽聽這話,今天聽說她們領了謄寫的差使,看樣子,我家小妹和令妹也是能說得來的。」蔣鴻笑道。

  「不能詩詞?也是,女子讀書不過是修身養性,這詩詞一道,能吟能賞就足夠了,又不用她們科舉考進士。」徐思海不知道在想什麼,一個人對著湖面仿佛自言自語一般,那樣清麗脫俗的佳人,不擅詩詞……是真名士自風流,這必是她說的話,她踩著晚霞從林中一路過來,一絲兒凡俗之氣都沒有,自然的跟從樹林中剛剛新鮮生出來一般,這樣的佳人,要什麼詩啊詞的呢?

  蔣鴻和徐思海並肩而立,也看著對岸發呆,冷明松獨自站在後面兩三步,一樣悵然的看著湖對面,想往前去,腳抬了一半卻又縮了回去,自己與她,隔的比這湖水還遠。

  離水閣不遠,一處築于高處的暖閣裡,四皇子坐在臨湖的閣門外,慢慢搖著摺扇,出神的看著湖面聽曲兒。五皇子蹺著二郎腿,舒服的歪在把寬大的圈椅上,正和蔣尚書長子蔣大郎、東陽郡王世子葉樹盛、南寧郡王世子林揚風、臨川侯世子薑正源等幾個人海闊天空的胡扯。

  葉樹盛心不在焉的聽著眾人說話,眼光卻一直瞄著望著湖面出神的四皇子,五皇子秦琝站起來,晃到四皇子身邊,順著他的目光看向湖面笑道:「蔣尚書府上這湖荷花真是養的不錯。」

  「嗯,比清風樓後湖的荷花還要好些。」四皇子秦琨示意五皇子秦琝坐下說話,五皇子挪了挪椅子坐下,懶懶的往後靠著笑道:「這不一樣,這湖裡的荷花是養來看的,清風樓後湖的荷花是養來吃的,他這湖裡的蓮子指定不如清風樓後湖裡的吃口好。」

  「養荷花是為了吃!」四皇子收回目光,轉頭看著五皇子,有些哭笑不得的搖了搖頭,五皇子渾不在意的笑道:「飲食男女,人之大欲,說到這個,他們府上做的驢肉湯真是鮮美,還有燒蒲菜也不錯,就這兩樣最好。」

  「能得你的誇獎,看樣子蔣府這兩樣吃食少不得要揚名京城了。」四皇子失笑道,五皇子得意的拍了幾下摺扇笑道:「旁的不敢說,這吃字上頭,我還是很有幾分心得,我跟你說,這好吃的東西,多數在陋巷坊間,真是樊樓、會仙樓這樣的大酒店,反倒流於俗眾,千篇一律,做出來的點心菜品挑不出不好,可就是沒有靈氣,要想當個真正的吃主兒,就得有本事尋到那些名不見經傳的極品吃食,這可不容易。」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8-5 09:10 PM

第六十五章 蔣家文會3

  「是不容易,真難為你了。」四皇子看著五皇子,無語的誇獎道,五皇子哈哈笑著往後靠到椅背上得意道:「那是那是,」五皇子說著,用摺扇點了點對湖笑道:「這湖對岸也有個會吃的,我跟你說過沒有?這京城最好的湯麵,就在木記,那天一早,我從宮裡出來去木記吃湯麵,正碰到李家那位小娘子,就是在寧遠侯府長大的那位,也在木記吃麵,木記就六種湯麵,她一口氣全要了,聽掌櫃說,她也就嘗嘗,挑最中意的吃一點,就這一條不好,木記那樣的好湯麵不能這麼吃。」

  「李家小娘子?五娘子?李恬?」四皇子一下子直起上身,打斷五皇子話緊問道:「你怎麼認識她?」五皇子眼裡閃過絲不易察覺的驚訝,見四皇子神情急切中竟帶出絲絲淩利,繃著面容緊盯著自己,忙打著哈哈道:「也是巧了,」五皇子目光微垂,正看到四皇子一隻手緊攥在椅子扶手上、竟攥的指甲微微發白,五皇子心中微凜,面上絲毫不變,卻暗暗打點起十二萬分精神笑道:「就是那回,是三月上旬還是三月中旬來?這種事我向來記不住,葉家別院的那場文會,就是曲水流觴那回,說起來,這曲水流觴最沒意思,我不是丟了小桃紅給的那塊扇墜兒,一路尋回去,順腳就上了邊上那座小山,沒想到衝撞了李家小娘子,不只她,還有好幾個小娘子,個個花枝招展的跑了,我在後頭遠遠看到一眼,你知道我這人記性好,但凡看過一眼的,都能記住,不就認識了?」

  「你那好記性只肯用在佳人身上吧。」五皇子手指鬆開,上身也鬆馳往後靠過去,看著五皇子笑著薄責道,五皇子嘿嘿笑道:「哪能這麼說,不過那李家小娘子清華出眾,確實是那種看一眼就能記住的。」

  「哪家湯麵店這麼好?」四皇子仿佛很隨意的問道,五皇子瞄了眼凝神等他答話的四皇子,神情隨意依舊:「木記,木頭的木,好像有六七家,我要是一早想吃湯麵,就去東華門外那家,從宮裡出來最近,四哥一定得去嘗嘗,你要是吃過木記的湯麵,宮裡做的那些面指定就咽不下去了。」

  四皇子似是而非的‘嗯’了一聲,五皇子小心的瞄著他,不動聲色的從木記這事上越扯越遠。兩人又聊了一會兒,四皇子站起來,抖了抖長衫道:「這碧葉粉荷真讓人神清氣爽,我想坐船賞一賞這滿湖荷花,你去不去?」五皇子忙擺手道:「就是荷葉荷花,有什麼好賞的?我在這兒坐著最好。」四皇子也不強他,笑著起身出來,蔣大郎和葉樹盛忙跟上,轉下暖閣,要了船,四皇子站在船頭,看似悠閒的賞著荷花,目光卻越過荷花,看向湖對岸的嬌花弱柳。

  船慢慢轉了大半個湖,柳蔭下一間幽靜的亭子裡,李恬和俞瑤芳背對著湖,正低低的說著話兒。四皇子手裡的摺扇呆了片刻,緩緩垂下,怔怔的看著綠柳間的那抹風致卓約,失神癡呆住了。

  五皇子從蔣尚書府上出來,騎著馬往宮門方向走了小半刻鐘,突然勒住馬吩咐道:「去清風樓。」說著,撥轉馬頭,催馬往清風樓過去。五皇子從清風樓後角門進了那處留給他專用的樓閣,招手叫過黃淨節的心腹長隨長貴吩咐道:「東華門外有間木記湯麵店,你親自去看著,要是四爺去了,就回來跟我說一聲。」

  「是。」長貴半個字不多問,乾脆答應,五皇子吩咐完,轉身就走,等黃淨節趕過來,五皇子早上馬走遠了。

  隔天一早,五皇子秦琝剛進清風樓坐定,一杯茶沒喝完,長貴就回來稟報:「五爺,四爺一早就去了東華門外木記湯麵店,要了碗素湯麵,吃完又坐著喝了杯茶才走的。」五皇子一口茶嗆進喉嚨裡,咳的跳起來。

  黃淨節急忙倒了杯溫水給他,五皇子擺著手,又笑又咳又跳,臉都紅了,黃淨節揮手摒退長貴,看著他咳好了,重新遞了杯溫水給他漱了口,又讓人倒水進來侍候他淨手淨面,重又沏了茶給他,五皇子長舒一口氣,接過茶抿了一口,說了昨天在蔣尚書府上和四皇子說起偶遇李家五娘子的事,看著黃淨節,臉上說不清什麼表情:「沒想到他竟然真去了東華門外那家麵館,你看看這事,四哥那麼個人,怎麼能生出這種事來?看這樣子必是還沒搭上手,也不知道李家娘子知道不知道四哥這份心意,唉喲,這事竟生在四哥身上!真讓人無論如何想不到!四哥那樣的人!」

  五皇子又驚又笑頓腳唉喲,黃淨節怔神的連眨了十幾下眼睛,才呼了口氣道:「這事……那李家娘子是個絕色?四爺這事,唉,這事還真是沒法說!」

  「絕色倒也不至於,就是那股子清華離俗難得,若論這男女之事,四哥倒是個真真正正的老實人,他怎麼認識的這李家娘子?對了,年前四哥英雄救美,好像救的就是這李家娘子,還有南寧郡王府一位小娘子,是那時候看上的?可這都小半年了,四哥還沒搭上手?四哥不像這麼笨的人哪?有意思!」五皇子自顧自抽絲剝繭一層層分說,黃淨節無語的看著他道:「李家娘子是公侯之家的小娘子,這能怎麼個搭法!半分也搭不得。」

  「嗯,這倒是,還真是搭不得,鬧不好就是醜聞,阿爹可不喜歡這樣的事兒,四哥斷不敢惹阿爹不喜,那他想幹什麼?娶李家娘子?看他這樣子,說不定真肯,可葉貴妃怎麼肯讓他娶這麼個沒家世助力的王妃,做側妃?這倒差不多,嗯,必定是這樣,可看四哥那樣,是真動了心的,李家小娘子可不是個簡單的,那王妃挑的稍差那麼一點,這就是個妻弱妾強的局,四哥又喜歡人家,唉喲這事……

  五皇子越想越遠,黃淨節忍不住笑道:「你這不是替古人操心麼。」

  「呃,」五皇子被黃淨節一句話說的有些不好意思:「嘿嘿,也是,我這是替古人操心,四哥那麼聰明果斷的人……真沒想到四哥這樣的人也會為女人動心,可見老話說的對,這英雄就是難過美人關,對了,叫長貴,再去東華門外盯著去,看四哥能去幾趟,若真是遇到了……那可熱鬧了,就是不知道李家娘子知不知道這事,李家娘子那頭還真不好打聽……」

  黃淨節往上翻著白眼,對五皇子熊熊燃燒的八卦熱情無語之極:「還有正事呢,那咱們跟千春坊這事……」

  「這不算事,李家娘子要是跟了四哥,千春坊還給她就是,就當咱們添妝了,大不了再貼些銀子,這是小事,你說,四哥對她這份愛慕之意,李家娘子到底知不知道?」

  四皇子往東華門外的木記湯麵館連去了三四天,五皇子由驚訝而愕然而肅然,第五天又得了長貴的稟報,目光沉沉的呆了好半晌,牙疼般錯著牙懊悔不已,又知道了件不該知道的事,看來東華門外的湯麵不能再去吃了,四哥的東西從來不許任何人染指,從小就這樣,他心眼又小,萬一自己倒楣了,再碰到李家那妮子,那可就說不清楚了,瓜前李下,避嫌為上。

  蔣府後園正堂,蔣鴻先給父親蔣遠深端了碗茶,又給母親崔太太端上茶,蔣遠深抿了口茶,看著兒子笑問道:「這幾天又做文章了沒有?」

  「沒做,先生說我和大郎、七郎的文章見地雖有卻不深,須得先好好在經文上下功夫。」蔣鴻自己也取了杯茶,看了父親一眼笑道:「今天我們三個都被先生訓斥了。」

  「噢?」蔣遠深微微皺了皺眉頭,崔太太手抖了下,滿臉緊張著急的看著兒子,蔣鴻笑道:「七郎和我還有大郎玩笑,說明年科舉,不過我們三個爭一爭罷了,被先生聽到了,好一通訓斥,又罰我們三個每人抄了一百遍三人行必有我師。」

  「也是太狂妄了。」蔣遠深舒了口氣,想板臉生氣卻板出了一臉驕傲,點著蔣鴻訓到一半就笑起來。

  「罰得好,照我說,最好再多罰一百遍。」崔太太也眉開眼笑的點著兒子嗔怪了句,蔣鴻笑道:「七郎這幾天煩惱的很,從他進了京城,家裡上門求親探話的絡繹不斷,把七郎擾的簡直是坐立不安。」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8-5 09:11 PM

第六十六章 行動

  「他有什麼好坐立不安的?再怎麼絡繹不絕,有他阿爹阿娘呢,關他什麼事。」崔太太笑道,蔣鴻回道:「話是這麼說,可這媳婦畢竟是七郎的媳婦不是,他阿娘剛進京城,這京城諸家貴女的脾氣性格兒知道的又不多,就怕萬一他阿娘千挑萬選出來的媳婦,與他是個相見兩生厭的,這一輩子豈不是難過?怎麼不關他的事?」

  蔣遠深若有所思的看著兒子,慢慢喝了口茶,想了想道:「這婚姻之事關乎兩姓,你伯父極看重你,往後你這親事上頭必定要過了他那一關才行,再說,雖說你阿娘對這京城的貴女的脾氣性格兒知道的也不多,可有你姑母呢,到時候請她幫著看一看就是。」崔太太忙點頭以示贊同。

  蔣鴻一臉猶豫不安的看看父親,再看看母親,到底忍不住道:「阿爹先恕罪則個,姑母……大表姐的親事是姑母親自挑的,大姐夫,」蔣鴻難為的攤著手:「阿爹前兒不還為這個歎氣?說大姐夫那樣的浪蕩子實在讓人生厭,再說,」蔣鴻停住話,回身摒退屋裡侍候的眾丫頭婆子,看著父親接著道:「竟然跟東陽郡王府結了親,這事前兒伯父還說起,東陽郡王府這樣的地步兒,萬一官家百年後,承繼之事不是他們想的那樣,這是多大的禍事?就算是一切如他們所願,四爺那樣的脾氣,對東陽郡王府這樣不知收斂的外戚,也不見得能容忍多少,南寧郡王府結了這樣的親家,大姐夫又不爭氣,禍事躲不過,好事卻又輪不到,姑母就是這樣的眼光,怎麼信得過?」

  「這倒也是。」崔太太掃了丈夫一眼,低低的嘀咕道,蔣鴻接著道:「大表哥娶的是萊國公丁家姑娘,這也是姑母自己看中定的親,大表嫂和二表嫂相比,這是聽阿娘說的,聽說都誇二表嫂好,聽說二表嫂是寧遠侯府林姑婆給定的親,姑母這見識眼光,實在是……我看還是阿娘的眼光好些。」蔣鴻仿佛有些膽怯的掃了父親一眼,聲音放低卻清晰的嘀咕出最後一句話。

  崔太太極為贊同的連歎氣帶點頭,轉頭看著丈夫道:「我倒不是說姑奶奶不好,這一條上頭鴻哥兒說的對,她自己挑的這兩門親,真都不怎麼樣,前兒她給鴻哥兒提了兩門親,門第兒都挺高貴的,可就是這門第兒太高了,我還真不怎麼中意,俗話說低頭娶媳婦,咱們鴻哥兒往後若是像他二伯這樣,天天忙著朝廷的事,這家裡可就得全憑媳婦操持,這媳婦兒人品性格好最要緊,除了這個,還得能持家,那門第兒,咱們蔣家,還真犯不著只盯著門第兒攀親。」

  半晌,蔣遠深才‘嗯’了一聲:「既是這樣,鴻哥兒的親事你現在就開始留心些,若是拿不定主意,就尋二嫂商量商量,鴻哥兒媳婦往後是要跟著鴻哥兒撐門定居的,馬虎不得。」

  「這話是,二嫂子那幾個媳婦我看著都好,她在京城這十幾年,各家女孩兒都熟,你放心,明兒我就留心這事,鴻哥兒也不小了,先看好了,等明年放了榜就放定,那就是雙喜臨門。」崔太太一提起來這事,眉宇間都是興奮喜意。

  蔣鴻暗暗舒了口氣,這頭一步極是順當,得先把姑母從他這親事中摘出去,由阿娘作主,這後面的事就好辦多了。

  剛進五月,御史臺上摺子彈劾溫國公武成林強佔民財,寧國大長公主壓根沒往心上去,這樣的事哪年不出幾回,也不過領幾句訓斥,最多在宮門前跪個一個時辰半個時辰的,誰知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又有御史上摺子提起丁七之死,說是得了丁七小廝的口供,丁七是被溫國公誘拐至清風樓強姦致死的,這事竟發到了京府衙門審理,案子剛審了沒半個時辰,就有人擠出來當堂喊冤,郭推官竟讓人當場代寫狀子訴冤情,這一寫,又引出旁的冤情來,一會兒功夫,一個案子就審成了好幾個。

  大長公主這下慌了,忙尋到東陽郡王府,卻說東陽郡王妃劉氏隨侍孫老夫人出城,到普濟寺聽經還願去了,要住上兩三天才得回,大長公主呆了好半晌,知道這趟事苗頭不對,急往宮裡遞摺子請見官家和葉貴妃,摺子遞進去卻如泥牛如海。

  沒等大長公主等到回信尋到人,溫國公武成林就簽字畫押,招的痛快乾淨。郭推官結案上報,侯府尹當天就將案子轉進了大理寺,大理寺卿片刻沒敢耽誤,具折報了官家,不過隔天,朱筆御批的摺子就又一路轉回大理寺,溫國公武成林荒唐無恥,著發西北軍中效力。

  寧國大長公主捧著摺子連看了好幾遍,一口血噴出來,倒頭暈了過去,武成林隔天被衙役押著啟程趕往西北軍中時,大長公主還病倒在床暈迷未醒,溫國公府亂成一團。

  李恬只看的眼花繚亂,溫國公府的事,好像從傳出丁七那張揭帖起,就完全不在她的想像和控制中了。

  曲引的事,她讓人裝著高價要買,再故意讓人當著戴管事的面半含半露的說姚纖纖的事,不過是想借寧國大長公主的貪婪和傲慢,一來想讓她那曲引壓在手裡,二來,也是想讓溫國公府和清風樓的仇結的再深些,可這些管用沒管用她還真不知道,這突然生出來的又是強佔民財,又是強姦丁七的事,到底是誰的手筆?五皇子?難道是自己那禍水東引真引上去了?不像啊!

  李恬想的頭痛,也沒想出個究竟來,只好先丟到一邊,如今清江侯府的事才是大事,徐夫人的病一天天見好,得趕緊把這事了了,然後趕緊給自己定門親事,她這心裡的不安越來越濃,總覺得溫國公被發配西北這事,跟自己有著千絲萬縷自己不知道的關聯。

  端午前幾天,李恬和林珂一起到法雲寺別院看望俞瑤芳和徐夫人。

  初夏的法雲庵景色之好是出了名的,午後,三人打算到法雲庵後山逛一逛,剛出了垂花門,就迎見婆子進來通傳,徐思海和俞瑤芳表兄、徐學士幼子徐思靜過來看望姑母徐夫人並送節禮來了。俞瑤芳意外的笑道:「怎麼沒打發人先來說一聲,這要是晚上半刻鐘,咱們出了門,阿娘又睡著了,他們豈不是白跑一趟?你們先在這等一等,我去看看。」

  李恬和林珂應了,轉身重又進了垂花門,坐在欄杆上說話等俞瑤芳。

  片刻功夫,俞瑤芳轉進垂花門笑道:「說是專程到法雲庵隨喜看景的,正好舅母要遣人過來送節禮,就順道帶過來了,那咱們還去不去法雲庵?」

  「他去他們的,咱們去咱們的,怎麼不去?!」林珂站起來道,李恬想了想笑道:「阿珂說的是,到法雲庵看景的人多呢,再說,他們也不算外人,又有那些丫頭婆子跟著,縱沒有他們,庵裡的人也少不了。」

  「我也是這麼想,那咱們走吧。」俞瑤芳笑吟吟道。三人出了垂花門,轉到二門,月亮門旁,徐思海背對著大門,正和徐思靜說著話,見三人出來,急忙收了摺扇,往前踏了一步,卻又急忙收回腳步,伸手推了一把徐思靜,離得老遠就長揖見禮。

  李恬和林珂還了半禮,徐思海拉著徐思靜退到旁邊,先讓三人出了門,這才拉著徐思靜跟在三人後面,離了七八步遠,一起往法雲庵過去。

  徐思靜是在京城長大的,對京城內外各處景致都熟悉的很,他又是個憨厚熱情的性子,一路上指著兩邊的樹木山花、遠處的院落佛殿,和徐思海不停說著哪處景致好在哪裡、有什麼說法、有什麼樣的軼聞趣事,徐思海心不在焉的‘嗯嗯啊啊’著,摺扇呆怔怔的握在手中,頭不管往哪邊轉,目光總不離開走在前面的李恬。

  他從來沒見過這麼柔亮的頭髮,髮髻間那支玉簪剔透可人,素白綢褙子半掩在帷帽垂下的暗紫綃紗中,衣服合身,人更是增一分嫌肥,減一分又太瘦,腰肢纖細柔軟的讓人心軟愛憐,裙幅極寬的藕色長裙不時被輕風微微揚起,這背影真好看。

  徐思靜只當徐思海被眼前這美景迷住了,剛到京城的哪個不是這樣?一個人說話也說的興致勃勃。

  從別院過去法雲庵本來也不遠,不過一兩刻鐘,徐思靜邊說邊走,只覺得沒走幾步就到了,徐思海失魂落魄的貪看著前面的背影,更覺得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幾個人就進了法雲庵。

  李恬三人先到大殿和觀音殿上了香,徐思海忙拉著徐思靜也跟在後面上香,李恬三人都是往法雲庵常來常往的,庵裡來往的女尼碰見,不過合什微笑見禮,並不多說話應酬。三人沿著佛殿旁邊的遊廓,穿過尼庵,到了庵堂最後面,出了角門,轉上庵堂後的一處觀景亭子。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8-5 09:12 PM

第六十七章 陽光少年

  丫頭婆子忙著擦試各處,放坐墊,在亭子下風角落裡放下紅泥小爐燒水準備點茶。俞瑤芳笑著招呼兩位表兄道:「七哥、九哥也歇一歇喝杯茶吧,這亭子裡賞景最好。」徐思海是求之不得,急忙拱手答應,拉著徐思靜和俞瑤芳、李恬三人對面而坐。

  李恬微微往後靠著欄杆坐著,接過杯茶,半垂著眼簾,眼角餘光瞄著徐思靜,心不在焉的賞著景,轉著心思。

  徐思靜一件玉色長衫,腰間的絲絛系的微微有些松垮,如意結打的也不怎麼整齊,一隻胳膊隨意的搭在欄杆上,正轉頭四下賞著景,笑語真誠可喜的和徐思海、俞瑤芳、林珂三人說著話,這是她給自己挑的首選夫婿。李恬目光往下落了落,看著徐思靜腳上的千層底靛藍綢鞋子,這雙鞋子旁邊同樣是一雙千層底靛藍綢鞋子,那雙鞋子卻明顯比徐思靜腳上的潔淨講究的多了。

  徐思靜憨厚、真誠、熱情,性子隨和不怎麼講究,志向不大,可為人處事又不是那耳根子軟到沒原則的,他又是幼子,這樣的人做丈夫最合適不過,徐學士清貴又不求顯貴,受人敬重卻不會捲入事端,樂寧徐家又是個不容小覷的家族,護住自己和這一家子綽綽有餘,這樣的人,這樣的人家,真是打著燈籠都難找,想必徐夫人也願意自己嫁入徐家……

  「這清茶最耐細品,五娘子真是雅人。」徐思海眼睛亮閃,大膽的看著正神遊天外的李恬誇讚道,李恬一下子恍過神來,忙擺手笑道:「各人喜好不同,哪有什麼雅不雅的。」

  「七哥這話說好,李姐姐才是真真正正的清雅人。」林珂非常贊同徐思海的誇獎,拍手笑道,徐思靜和三人自小相識,說笑慣了,指著李恬和林珂笑道:「還清雅呢,這京城的清雅才女哪個不是文采出眾?你們三個,瑤瑤好歹還能謅兩句,你和恬姐兒連對子都對不好……」

  「清雅不清雅不在這上頭,」徐思海目光黏著笑盈盈的李恬,急切的打斷徐思靜的話反駁道:「讀書識字,原為修身養性,豈是為了會文鬥才的?這詩文之道,要的是能品出妙處,再說,女子又與男兒不同,你說她們對不好對子,你可做得來針線?」

  「對啊對啊,七哥說的對極了,你可會做針線?」林珂興奮的眉飛色舞,點著徐思靜理直氣壯的追了一句,徐思靜撓頭憨笑,俞瑤芳看著林珂取笑道:「阿珂你真會做針線?」

  「反正比九哥強。」林珂才不在乎呢,沖徐思靜抬了抬下巴得意道,李恬彈了下林珂的額頭道:「你忘了,小時候九哥跟咱們學針線,那針角兒正經比你做的齊整。」

  「哪有!」林珂跺腳賴皮道:「哪有這事,我怎麼不記得?!」俞瑤芳笑不可支,徐思海捅了捅徐思靜低聲問道:「你還跟她們學過針線?」

  「我也不記得了,」徐思靜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小時候我們常一起玩,許是學過,阿恬手最巧,還教過我翻繩,她花樣多的很,翻的又快,我總學不會。」徐思海心裡湧起股說不出的彆扭難受,看向徐思靜的眼神裡也帶出絲絲莫名的妒嫉和不快。

  「就是,他可笨了,手笨腳笨,虧李姐姐還能耐著性子教他,我和瑤瑤都學會了,就看著他在那兒豎著手指頭不知道往哪兒戳。」林珂用手指劃著臉取笑徐思靜,李恬見徐思靜臉上微微泛了層紅意,推了推林珂岔開話題道:「你看那邊山崖,那叢菊花今年開的比去年好多了。」

  「咦,真是,去年就那塊黑石東邊有,今年都蔓到西邊來了。」林珂的興趣向來轉移的極快,被李恬一句話就引到對面山崖的菊花上去了,徐思海看看李恬,又看看徐思靜,不易覺察的皺了皺眉頭。

  幾個人說笑著在亭子裡坐著喝了幾杯茶,就起身從後山下去,沿著山腳一路賞著景繞回別院。

  樹林裡藤木蔭翳、山花爛漫,野生的芍藥、棣棠和各種不知名的或素雅或豔麗的花兒爭相怒放,林珂挽著李恬,一路指指點點和李恬說笑著賞花看松鼠。徐思海有意無意的擋在徐思靜和李恬等人中間,將他擠在最後最外面。

  徐夫人一天天見好,清江侯府內諸事又順順當當的照她和李恬的計畫走的極好,俞瑤芳心情也是一片舒暢愉快,一路上興致極好的觀風賞景,和李恬、林珂說說笑笑。

  「看那簇芍藥!」俞瑤芳指著旁邊一處高崗上漫開的芍藥驚喜道:「今年怎麼開的這樣好!」李恬和林珂停下步子,驚歎的看著不遠處怒放的芍藥叢,李恬點著芍藥叢笑道:「真是,雖說花小了些,可難得顏色這樣濃烈,生機盎然,讓人看了就心喜,咱們摘些回去插瓶。」

  「好啊!」林珂忙轉頭叫丫頭婆子,徐思海將手裡的摺扇胡亂塞到徐思靜懷裡,急急的自告奮勇道:「我去!她們哪知道什麼樣的好,還是我去。」話沒說完,已經轉身大步奔上那處高/崗,跳進芍藥花叢中,一枝枝細細挑選折起花枝來,幾個婆子急忙跟上去,卻被徐思海擺手嫌棄‘你們哪裡知道什麼樣的好’,轟著不許她們進去,婆子們只好站在花叢旁,小心翼翼的捧著徐思海細心選好摘下的芍藥花枝。

  林珂轉頭看著徐思靜笑道:「你們徐家的哥兒怎麼個個脾氣都這麼好?」徐思靜眨了眨眼睛,困惑而怔神的看著狼狽的在花叢中來回挪動、專心摘花的堂兄,怎麼也想不明白他怎麼會去摘這個花,這位堂兄脾氣不好也不勤快,平時懶的連墨都不肯自己動手研。

  李恬怔怔的看著在花叢中笨拙挪動的徐思海,心裡湧起股酸酸軟軟的感動,這就是青春年少、少年慕艾啊,就如當年校園操場上那些張揚青春、跳縱奔跑著搶球投球的少年郎,還有那些坐在操場邊上的女孩子們,他們為了她們瀟灑張揚,她們為了他們鼓掌歡笑。當年的自己也那麼坐在操場邊上,看著那個沐浴在朝陽中的英俊少年郎,三分球投的那樣讓人目眩神失,看著他脫了外套扔給對面的陽光少女……

  李恬下意識的抬手按在胸前,眼前花叢中的摘花少年仿若操場上那個跳躍投球的身影一般,李恬心裡湧起股苦澀,可自己卻不是如他般的青春少艾了,這樣陌生的世界裡,這樣煢煢無依的自己,沒法接他投過來的鮮花和青春,況且,他的花兒也不在他手裡,更容不得他隨心所欲送給誰。

  徐思海抱著最後摘的一束芍藥,衣衫零亂、臉色微紅,額頭上沾著片碎花葉,幾步跳回來,舉著手裡的芍藥,正巧舉在李恬面前,笑容明亮如朝陽:「這花才開了一兩分,回去浸在水裡,明天早上正好半開,花看半開才最好。」

  李恬直視著徐思海,心裡感慨萬千,突然伸手接過芍藥,燦然笑道:「多謝你,從沒見過這麼好看的芍藥。」徐思海壓根沒想到李恬會從他手裡接過花,意外之下又被她的笑容迷惑,呆如傻子般鬆開手,雙臂卻還伸舉如舊,李恬接過花轉身就走,徐思海反應過來,一個踉蹌,平平的路上竟絆倒在地,急忙手腳並用飛快的爬起來,一張臉紅漲的能滴出血來。

  徐思靜急忙幫他拍打著髒汙的衣衫,林珂笑的捂著肚子直不起腰,俞瑤芳抿嘴笑著,眼裡光著爍爍亮光,驚喜非常的看著表兄,咯咯笑著,提著裙子追上李恬,只有表哥這樣的俊秀才子才配得上恬恬啊。

  幾人回來,徐夫人已經午睡醒來吃了藥,徐思海和徐思靜陪著說了一會兒話,眼看著天色不早,徐思靜催著徐思海,徐思海磨磨蹭蹭、不情不願的出來,四下張望卻再沒看到李恬,只好出門上馬回去了。

  沒等清江侯府那個‘太太’的笑話風波消停,又不知道從哪兒傳出徐夫人妒嫉失德的閒話來,這話還說的有聲有色,什麼徐夫人虐待庶出女,照舞伎樣式給庶女做年節衣裙啦、什麼徐夫人不侍候公婆夫君全靠洪太太描補啦、什麼妒嫉洪太太得寵不時打罵洪太太啦……總之徐夫人四德全失,簡直一無是處。

  蔣郡王妃只聽的不敢置信,這清江侯府上上下下都失心瘋了?!這樣顛倒黑白的敗壞徐夫人的名聲,豈不是要往死裡得罪徐家?得罪了徐家,他清江侯府有什麼好處?蔣郡王妃頭痛無比的揉著太陽穴,一時一籌莫展,徐夫人那裡如今一天天見好,瑤瑤說得對,這樣的糟心事不能讓她聽到,她的身子最要緊,可這事也不能這麼置之不理,總不能由著他們這麼敗壞徐夫人的名聲吧,蔣郡王妃前思後想了好半天,揚聲吩咐備車,這事不能不管,得尋一趟黃夫人,看看她聽說了沒有,聽聽她的意思。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8-5 09:14 PM

第六十八章 告狀1

  徐夫人的兄長徐緒文從徐尚書府上出來,只氣的肺裡要炸了一般,他這個妹妹自小看著長大,她什麼樣的品性脾氣,自己最清楚不過,她就是太賢慧了,才慣的清江侯府妖魅叢生,直囂張到如此敗壞她的名聲!

  徐學士縱身上馬,催馬往清江侯府奔到半路,突然勒住馬,厲聲吩咐長隨小廝道:「出城去法雲寺!」長隨小廝知道徐學士正值盛怒中,哪敢有半分耽誤,急撥轉馬頭,出了城直奔法雲寺而去。

  法雲寺外別院後園一棵高大古樹上,悅娘坐在高處一根伸出牆外、手臂粗細的樹枝上,背靠著後面的樹衩,晃著腿嗑著瓜子,悠閒的看著山下通往京城的驛路。

  正院西邊廂房門口廊下,俞瑤芳正和李恬低低說著話:「……我總覺得舅舅聽到這樣的話得直奔侯府去。」

  「我覺得不會,你舅舅雖說清高不願入仕途,卻不是那等只知讀書、與人情世事半分不通的書呆子,誰不知道他行事謹慎仔細,官家也這麼誇過他,聽到這話,氣極必定是氣極了,可也不至於就莽莽撞撞到清江侯府去,再怎麼著這不過是句流言閒話,人家抵死不認帳,他又能怎麼樣?我覺得他得先過來這裡尋你阿娘說話。」李恬語調安閒道,俞瑤芳輕輕舒了口氣,雙手合什抵在頜下,焦慮不安的低低道:「昨兒等了一天了,也不知道今天會不會來,這顆心吊的讓人難受。」

  「瞧瞧你,這急什麼,今天不來還有明天,明天不來還有後天,後天再不來,就讓人進城看看,探個話去,安心,都說行軍打仗一要極有耐心,二要鎮靜,咱們這也跟打仗差不多,你得有耐心穩得住才行。」李恬推著俞瑤芳笑道,俞瑤芳放下雙手,正要答話,一眼瞥見悅娘從月亮門過來,一下子跳了起來,雙手交扣緊張的握在胸前,直直的盯著悅娘。悅娘眉頭抬的額頭上全是皺紋,往後退了半步將俞瑤芳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指著俞瑤芳轉頭看著李恬道:「這妮子也太沉不住氣了。」

  「來了?」李恬也跟著站起來問道,悅娘點了點頭:「馬速不慢,再有一刻鐘就能到院門口了。」

  「恬恬!」俞瑤芳又是緊張又是興奮,伸手緊攥住李恬的手臂,雙手竟有些打顫。

  「別急,還有好些事呢,深吸口氣,慢慢吐出來。」李恬忙抱住俞瑤芳道,俞瑤芳深吸了口氣,屏了片刻,呼了一聲全噴了出來。悅娘挑著眉梢,好笑的看了眼俞瑤芳,低頭從荷包裡翻了根短粗的線香出來,回頭看了眼李恬,見她垂了垂眼簾,捏著線香轉身進了屋,李恬拍了拍俞瑤芳低低道:「你穩穩心神,咱們也進去瞧瞧。」

  俞瑤芳重重點頭,和李恬並肩進了上房東廂,見悅娘已經摒退了眾丫頭婆子,打火鐮點燃了線香,看著線香冒出嫋嫋青煙,小心的將線香送到睡著了的徐夫人鼻下,一隻手輕輕扇動,將煙送進徐夫人鼻腔內,眼看著線香燃了小半寸的樣子,悅娘熄了線香,伸手彈了下徐夫人的額頭,轉頭看著兩人笑道:「放心吧,這會兒就是在她耳邊放炮仗,她也醒不了了。」

  俞瑤芳擔憂非常的看著母親,李恬忙拍了拍她安慰道:「放心,就是讓她睡的沉些,與身體無害。」俞瑤芳點頭‘嗯’了一聲,緊盯著彎著腰,頭轉來轉去打量著徐夫人臉色的悅娘,悅娘來回看了幾遍,轉頭看著李恬道:「照我看,她這臉色夠難看了,還要再難看?」

  「嗯,越難看越好,你再給修整修整。」

  「好吧。」悅娘解下垂在身後的荷包,抽鬆繩子解開攤開徐夫人身邊,轉身倒了碗溫水,從荷包中取了點粉末,沾上水在手心裡化開,用手指一點點抹在徐夫人臉上,悅娘抹幾下就退後半步看看,再抹幾下再退後看看,一會兒功夫,徐夫人一張臉就變得黃灰粗糙,宛若瀕死的人一般。

  悅娘給徐夫人化好妝,收了東西,得意的示意道:「我這手藝怎麼樣?」李恬拉著俞瑤芳靠近過去仔細看了看,笑著舒了口氣道:「真是不錯,好了,下面就看你的了。」李恬後一句話是轉頭對著俞瑤芳說的,俞瑤芳閉上眼睛,深吸了口氣,重重吐出來道:「你放心,別說就是哭一場,就是學潑婦滿地打滾撒潑我也做得出來!」

  「那我先避到後面園子裡去,一會兒別急,若一時想不好說什麼就哭,邊哭邊想。」李恬交待了一句,拉著悅娘就往外走,俞瑤芳點頭應了,往後退了兩步坐到扶手椅上,閉著眼睛將等會兒見到舅舅要哭訴的話在心頭又過了一遍。

  徐學士在別院門口跳下馬,也等不得婆子通傳,趕在婆子前頭急衝衝進了垂花門。

  俞瑤芳急迎出上房,一眼看到舅舅,滿肚子的委屈湧上來,眼淚根本不用醞釀就奪眶而出。

  「舅舅,」俞瑤芳哽咽著喊了一句,徐學士心疼的拍了拍俞瑤芳的肩膀安慰道:「別哭,你阿娘怎樣了?」俞瑤芳側身讓開,指了指屋裡,傷痛的說不出話,徐學士急步進屋,也顧不得什麼禮數,直沖進東廂徐夫人床前,一眼看到面色灰黃如死人般的妹妹,只覺得五內俱焚,雙手顫抖著撐著床沿,兩腿一軟就跪倒在床前,握著妹妹露在外面的手放聲痛哭。

  舅舅這痛心疾首的悲哭勾的俞瑤芳多年的委屈潮水般往上沖,跪在母親床角,哭的聲噎氣短,徐學士痛哭一陣,紅腫著眼睛仔細看著沉睡不醒的妹妹,轉頭看著俞瑤芳,聲音嘶啞的問道:「不是說好些了,怎麼……這氣色,你阿娘到底怎麼樣了?」

  「胡太醫說……」俞瑤芳一邊抽泣一邊答話:「說,說是比搬出來前好多了,比那時候好多了。」徐學士氣的眼裡冒火,抖著手扶床站起來,低頭痛心的盯著妹妹又看了好一會兒,揮了揮手道:「咱們出去說話,你阿娘……讓她歇著。」

  「嗯,」俞瑤芳站起來,跟在舅舅身後出到西廂,徐學士緊擰眉頭,看看東廂,再看看俞瑤芳問道:「你阿娘怎麼睡這麼沉?這一陣子都是這樣?」

  「不是,阿娘夜不能寐,睡的極不安穩,胡太醫就開了張安神的方子,前幾天吃了也沒什麼用,就這兩天,吃了這安神的湯藥就睡的特別沉,睡醒了就說舒服多了。」俞瑤芳忙解釋道,徐學士舒了口氣,往後退了兩步坐到扶手椅上,指了指椅子示意俞瑤芳也坐:「那就好,胡太醫那幅安神方子我看過,沒什麼不妥,可見你阿娘確是勞損太過。」

  俞瑤芳抬手抹著眼淚,正暗暗盤算著怎麼能不露聲色的問問舅舅的來意,徐學士躊躇了片刻,看著俞瑤芳道:「你一個女孩子兒家,這話原不該問你,可你阿娘病成這樣,這話也只好問你。」俞瑤芳忙抬頭看著舅舅,徐學士惱怒的重重歎了口氣,看著俞瑤芳道:「京城都傳遍了,說你阿娘不賢慧,旁的不必提,就一樣,我就想問問你,說你阿娘從沒給姑舅侍候過飯食,是真是假?你跟我說實話。」

  俞瑤芳圓瞪著眼睛,滿臉驚愕,從椅子上滑下來跪在地上哭道:「阿娘什麼樣的品性,舅舅還不知道?阿娘寧可自己委屈死,也得恪守婦道,怎麼會做這樣失了禮法規矩的事?太婆說她年紀大了,起睡不好定著時辰,不讓阿娘過去請安,就是去了,也拒在院門外不許進去,年前翁翁感了風寒,太婆只將我和阿娘攔在院門外,百般藉口不讓進去看望侍候翁翁,舅舅說說,阿娘有什麼法子?」

  徐學士又氣又驚,攥著拳頭連連砸在旁邊几上,俞瑤芳淚眼花花看著舅舅接著道:「翁翁好了,當著眾人責罵阿娘不孝,太婆就坐在旁邊看著阿娘笑,舅舅說說,阿娘能怎麼樣?能說是太婆不讓她進去侍候嗎?說了不也是不孝麼?左右都是不孝!外頭的酒樓、勾欄月月都有拿著小叔親筆欠條到侯府收帳的,阿娘顧著小叔的名聲,只好一筆筆替他還了欠帳,又怕小叔荒廢了時光,尋機會跟太婆說了,太婆卻說阿娘苛扣小叔用度,翁翁怎麼疼愛小叔,舅舅又不是不知道,也跟著太婆責怪阿娘苛扣小叔。」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8-5 09:24 PM

本帖最後由 daemon1212 於 2013-8-5 09:37 PM 編輯

第六十九章 告狀

  「她一個填房!」徐學士怒火上沖,俞瑤芳越說越委屈,眼淚不停的淌著,連哭帶訴:「翁翁和阿爹,舅舅也知道,萬事都好,就是耳根子軟,阿爹萬事只聽洪姨娘調遣,不管洪姨娘說什麼,他都過來責備阿娘,洪姨娘讓人稱她太太,用赤金步搖,用大紅,這都是越禮惹禍的大罪,阿娘不敢說,我看不過,跟阿爹說了一句,阿爹就罵阿娘不賢妒嫉,洪姨娘調唆阿爹說我不好,還說阿娘連我都教導不好,說樂寧徐家那樣的家聲不過是擔個虛名,比她差遠了,說阿娘不配為俞家婦,阿爹就聽她的,也跟著說阿娘不如洪姨娘賢慧,還說平日裡多虧洪姨娘替阿娘描補,舅舅聽聽這話!我每回氣不過要去尋舅舅說說這理,阿娘就責我不讀女書孝經,說我無論如何不該說阿爹的不是,罰我抄女訓孝經,阿娘說她姓徐,就是死,她也不能玷污了徐家姑娘的清白名聲,可她就是委屈死了,這污水還是潑的她不得清白啊!」

  俞瑤芳哭訴的聲啞氣短,伏在徐學士膝頭一個接一個的哭嗝噎的喘不過氣。徐學士聽的咬斷牙根,彎腰扶起俞瑤芳:「好孩子別哭了,都是舅舅不好,是舅舅沒護住你們娘倆,讓你們受了這樣的委屈,你放心,舅舅就是拼著這名聲不要,也要給你阿娘討個公道回來!咱們徐家不怕他清江侯府!你且侍候好你阿娘,舅舅這就找他們論公道去!」徐學士說到最後,粗漲著脖子,握拳重重砸在几上,‘呼’的站起來,帶的俞瑤芳幾乎跌倒,徐學士急忙彎腰拉起俞瑤芳安慰道:「好孩子,別怕,別哭了,好好侍候你阿娘,萬事有舅舅!徐家的姑娘斷不能讓人這麼欺到頭上!」

  徐學士怒氣沖沖衝出別院,上馬直奔京城,一路奔到吏部。

  徐尚書正跟幾個屬官議事,見徐學士雙眼紅腫含淚,盛怒之下的臉都變了形狀,驚的急忙散了眾人,看著徐學士急問道:「出什麼事了?這是怎麼了?」

  徐學士語無倫次的說了早上聽到的閑言和別院俞瑤芳的訴說,一邊說一邊不停的砸著高几,懊悔的痛不欲生:「我就這一個妹妹,爹娘走前拉著我的手不放,說不放心妹妹,囑咐我照顧好妹妹,我竟……我真是豬狗不如!」

  「你先靜一靜,先靜一靜。」徐尚書聽明白了原由,暗暗鬆了口氣,這不是大事,清江侯府這樣的人家,再怎麼都容易。

  「你先靜一靜,」徐尚書拍了拍徐學士的後背:「這事說起來倒是咱們的不是多些,一來咱們知道小妹的脾氣,那府裡的事就不能等小妹說,只要覺得不好,就得出手敲打一二,二來,小妹為人媳為人婦,這一個孝字拘著,她哪能說舅姑夫君半個字的不是?咱們等她說豈不是糊塗了?這都是咱們疏忽大意了,讓小妹受了這樣的大委屈,你我先得反思自責。」

  「你說的極是,我!」徐學士懊惱的恨不能拿頭往哪兒撞幾下,徐尚書接著道:「這事咱們得好好管一管,清江侯府這些事,說到底不過是俞盛世混帳縱著小妾作耗,這也容易,你先去一趟清江侯府上,要俞盛世立時把這小妾發賣了,賣的遠遠的,先看看清江侯府怎麼個回法,若是肯聽話賣了這小妾,你我再好好教訓教訓俞盛世,往後盯緊著些,那俞盛世就是個糊塗不長眼,往後沒人在身邊調唆,你我再拘緊些,也就能走在正路上,至少出不了什麼大差錯,小妹一個婦道人家,又自小崇德重禮,真和離了,她也必定不肯再嫁,讓她一個人孤苦伶仃守著,豈不是更苦?」

  徐學士冷靜下來,細思堂兄的話,無奈的重重歎了口氣:「你說的極是,是我莽撞了,我這就去清江侯府上,親眼看著他賣人,他若肯便罷,若不肯!」徐學士錯著牙,徐尚書乾脆道:「若不肯,也只有和離這一條路,就是和離了,這筆帳也要好好算一算,咱們徐家的姑娘豈能讓人白欺負了!」

  「那好,」徐學士聽堂兄如此說,長長舒了口氣,站起來抖了抖衣襟道:「我這就去,對了,」徐學士抬起的步子又落下,看著徐尚書憂心道:「小妹氣色難看的很,你幫我請一趟黃醫正,讓他這就出趟城,最好能請胡太醫和黃醫正一起去一趟,我看胡太醫的脈案都好,怎麼臉色那麼難看?我不放心的很。」

  「好,我這就打發人去請。」徐尚書答應的極乾脆,徐學士‘嗯’了一聲,沖徐尚書拱了拱手,大步出了吏部,上馬趕往清江侯府。

  徐學士剛轉進清江侯府所在的巷子,巷子對角的茶坊裡,一個小廝扔了幾個大錢在桌子上,從茶坊裡飛快的奔出去,一溜煙鑽進旁邊巷子裡報信去了。

  俞盛世今天正好沒出去,正懶散的歪在炕上,由著洪姨娘柔媚小意的捏著肩膀,聽婆子進來通傳說徐學士來了,急忙跳下炕,穿了長衫,一邊束著腰帶一邊往外奔,他的妻兄,哪個都得罪不得。

  徐學士陰沉著一張臉,倨傲的端坐在正堂上首,俞盛世春風滿面的進來拱手笑道:「哪陣風把六哥吹來了,昨天到二哥府上,說六哥剛走……」

  「小妹病重,奄奄一息,你倒高興的很呢。」徐學士緊盯著一身春風喜氣的俞盛世,咬牙切齒道,俞盛世臉上的笑容僵住了,忙斂了笑容陪著小心道:「六哥怎麼這麼說……夫人病重,我難過的很,不是說見好了嗎?怎麼又重了?你看看,我急也沒用不是。」

  「令尊今兒可在府中?」徐學士厭惡的看著俞盛世冷言問道,俞盛世有些摸不著頭腦,忙陪笑答道:「今天倒正好在家。」

  「請他出來,我有話說。」徐學士冷冷吩咐道,俞盛世忙叫人傳了話,轉身再看徐學士,已經端坐閉上了眼睛,看樣子根本不打算再跟他說話,俞盛世退後半步坐下,更覺得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

  不大會兒,清江侯俞老太爺從屏風後進了正廳,徐學士站起來,直著身子拱了拱手,俞老太爺笑容可掬的笑讓道:「六郎可有好一陣子沒來了,都是一家人,快坐快坐。」

  徐學士從上首退下,在左邊打橫的扶手椅上坐了,直視著俞老太爺直截了當道:「我是無事不登貴府,這趟來是有話要問著俞太爺。」俞老太爺聽徐學士這話語不善,愕然的看向兒子,俞盛世攤著手,回了俞老太爺一臉莫名其妙。

  「聽說你們府上的姨娘都稱上太太了?」徐學士冷臉質問,俞老太爺瞪大眼睛斷然否認道:「斷沒有這樣的事!」俞盛世滿臉尷尬的看著俞老太爺,聲音虛浮沒底氣的含糊解釋道:「都是府裡的下人,敬著洪姨娘賢慧識大體,是個極難得的,這才尊她一句太太,已經吩咐過不准再這麼稱呼。」

  徐學士聽的一口氣堵在胸口,瞇縫著眼睛,盯著俞盛世一字一句道:「聽俞大爺這話,後面一句我也不用問了,你們府上的小妾果然是賢慧識大體,足以當得正妻之位的,這是你們俞家的事,我不當多管,我只問你一句,你們府上到處散佈謠言,言舍妹失德,女子四德一樣皆無,我樂寧徐家斷容不得失德之女,你就當著我的面,好好說一說舍妹這失德之事,你放心,我必給你個說法!」

  俞盛世嚇了一跳,急忙擺手道:「這是哪兒的話?斷沒有這樣的事,阿爹,你說,是吧?哪有這樣的事?!」

  「滿京城都傳遍了,這沒有是怎麼個沒有法?」徐學士厲聲呵問,俞盛世求援的看著俞老太爺,俞老太爺擠著滿臉笑容、來回扭著頭,極力想裝作聽到的是一個笑話:「這不是笑話嗎?哪能有這樣的事,這斷不可能!絕沒有這樣的事!」說著,突然指著俞盛世身後侍立的小廝道:「你說說,你聽到這樣的話沒有?難道外頭竟有這樣的話?」

  小廝嚇了一跳,拼命擺手道:「小的不知道,小的從來不聽閒話,小的真不知道。」

  徐學士點著俞盛世厲聲道:「此事不容你狡辯!你只明白說一句,我樂寧徐家姑娘歸你俞氏十數年,可有半分失德之處?你說!」

  「沒有!」俞盛世不知道徐學士怎麼突然衝上門說這個話,下意識的急擺手斷然否認:「斷無此事,夫人賢慧無人不知……」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8-5 09:38 PM

第七十章 發賣

  「那好,既然斷無此事,既然賢慧無人不知,我問你,舍妹重病幾近不治,你看過幾回脈案?舍妹搬到城外靜養,你們俞家誰送過去的?可曾有人去看過一回半回?她母女住在何處、飲食起居如何,你可問一句半句?」徐學士一連串的追問又急又怒,俞盛世張口結舌,脫口又想說有洪姨娘打點,話將到嘴邊,總算反應過來,知道這會兒無論如何不能再提洪姨娘,可沒了這脫口而出的話,他就沒話說了,圓鼓著眼睛直通通的瞪著徐學士,竟啞口無言呆住了。

  「髮妻重病欲死,你全不放在心上,一言不問,這是為夫之道?弱女守著病母避居城外,你恍若無知,這是為父之道?你心裡眼裡只有諂媚小妾!俞家竟有你這等無情無義、寡廉鮮恥之徒!你怎麼有臉腆立於世?你就是披了張人皮,豬狗不如!」徐學士越說越怒,點著俞盛世罵的口沫四濺,俞盛世被徐學士訓斥的狗血淋頭、淋著滿臉口水呆若木雞。

  俞老太爺坐在上首,一張老臉實在掛不住,重重的咳嗽著站起來勸道:「六郎,你消消氣,這……言重了,消消氣。」

  「老太爺多擔待,舍妹若失德在先,我樂寧徐家絕容不得失德之女,必給你們俞家一個說法,如今你既斷言絕無失德之事,舍妹在你俞家遭人欺辱污蔑至此,你們俞家須得給我一個說法,該怎麼辦,你說吧!」徐學士答了俞老太爺一句話,轉頭點著俞盛世追逼道。

  俞盛世已經被罵暈了頭,抬手抹了把臉,抹的滿手不知道是口水還是冷汗,急忙點頭道:「我這就去城外看望夫人,這就去,還有脈案。」

  「你這是跟我避重就輕呢?!」徐學士冷笑道,俞盛世茫然的看著徐學士,又轉頭看看父親俞老太爺,可俞老太爺也是一臉的不明白,俞盛世只好收回目光,咽了口口水,臉苦成一團,看著徐學士道:「六哥說怎麼辦?」

  「一,洪氏越禮妄為,妄言挑撥,斷不能再留,我限你三天,把她賣出三千里外!」徐學士對著俞盛世,曲起一根手指頭道,俞盛世臉色大變,急的連連擺著手,求援般看著俞老太爺道:「六哥,此事……還請六哥看在三個孩子面上,她畢竟是大哥兒、二哥兒的生母,俞家就這兩個嫡孫……」

  「嫡孫?」徐學士打斷俞盛世的話,咬住‘嫡孫’兩個字冷笑道:「原來已經是嫡孫了,你這是要出了我徐家姑娘,扶那賤人為妻了?好好好!」

  「不是不是,六哥你聽我說,不是這樣……」俞盛世急的跳了起來,俞老太爺見徐學士好不容易稍稍消下去的怒氣又要竄上來,急忙站起來和稀泥道:「你這個蠢貨,不會說話就少說,六郎六郎,消消氣,好說,這事好說,一個奴婢而已,賣了也就賣了,這事好說。」

  「阿爹。」俞盛世見俞老太爺簡直就是一口答應了,急的叫起來,徐學士眯著眼睛冷冷的盯著俞盛世道:「我給你兩條路,其一,賣了洪氏,其二,你自寵愛洪氏,我徐家管不了你俞家的事,可也絕不能容我徐家姑娘受這樣的委屈,俞徐兩家這親不做也罷,我這就帶人來抬嫁妝!」

  俞老太爺一聽臉都變了,抬腳輕踢兒子狠罵道:「蠢貨,一個賤婢,難不成你真要寵妾滅妻?」俞盛世沒想到妻兄竟說出這樣狠絕的話,妻兄的性子,他還是知道幾分的,向來說一是一,一時急的滿頭是汗,不願意答應,可又不敢不答應,張著兩隻手不知道如何是好。

  「六郎放心,明兒我就叫牙儈來賣了她,咱們兩家哪能為了個奴婢傷了和氣,六郎放心,只管放心。」俞老太爺滿口答應,徐學士卻只緊盯著俞盛世,俞盛世喉結滾動,咽了口口水,呆了好半晌,頭總算點了下去。

  徐學士見兩人都應了,冷著臉站起來,連一句告辭都欠奉,一邊往外走,一邊冷冷道:「後天我讓人來拿賣身文契,三千里!」

  俞老太爺急忙示意呆楞楞的俞盛世送徐學士出去,俞盛世急忙緊幾步跟上,俞老太爺猶豫了下,也緊幾步跟著送了出去。

  正對著清江侯府巷子的綢緞鋪子裡,孫六心不在焉的撚著匹綢緞,目光卻不停的在清江侯府門前的巷子和鋪子東邊來回溜個不停,怎麼還沒來?算著時辰也該差不多了,再不來人可要走了……

  正焦急間,只見東邊街上呼啦啦來了一群人,最前頭五六個打扮鮮亮、滿臉喜色的婆子、媳婦和漢子風風火火走在中間,周圍跟了十來個明顯是看熱鬧的閒人。

  孫六舒了口氣,隨手點了匹綢緞吩咐道:「就這個吧,扯一條裙子料,讓人給爺送家去。」夥計脆聲應了,孫六轉著手裡的文玩核桃,一腳跨出店鋪門,目光掃了一圈,努了努嘴,巷子口站著閒聊的、圍在攤子前看熱鬧的、坐在茶坊喝茶的閒人,三三兩兩站起來,跟著那五六個打扮鮮亮喜慶的媳婦漢子,往清江侯府門口湧過來。

  徐學士剛跨出清江侯府大門,五六個媳婦漢子身後跟著一群看熱鬧的閒人,正從巷子口湧進來,後面不知道誰喊了一句:「新夫人娘家來認親嘍!世子爺快出來接著!」徐學士不過呆了瞬間就反應過來,猛轉身惡狠狠的盯著俞盛世,俞盛世反應慢,眨著眼睛還沒弄明白怎麼回事。

  不等他想明白,那群閒人就開始架秧子起哄:「這是大喜事,世子爺好歹賞幾個喜錢!」「恭喜洪夫人扶正!」「快認親!這可是咱們朝頭一個汧國夫人!可不得了!」

  那五六個媳婦漢子是洪姨娘的哥哥嫂子,被人群簇擁著,喜氣洋洋盈腮的拱手行福禮答謝眾人,俞盛世和俞老太爺總算弄明白是怎麼回事了,驚愕的半張著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不知如何是好。

  媳婦漢子喜氣洋洋到了大門前,徐學士氣的臉都青了,怒火上沖,回身揚手,狠狠抽了俞盛世兩巴掌,俞盛世絲毫沒有防備,這兩巴掌實實在在挨在臉上,被打的人在原地轉了個圈。

  大門外片刻的靜寂後,突然爆發出一陣熱鬧的尖叫口哨聲:「唉喲,快來看哪,新夫人認親,舊夫人娘家打上門嘍!」「再打再打!老子剛才沒看見!」「新夫人娘家也得上啊,打他!憑什麼打咱們姑爺啊!上去打他!」起哄的、挑事的、架秧子的,亂成一團。

  俞老太爺急了,抬腳狠踢在捂著臉的俞盛世身上叫道:「還不快趕他們走!一群賤人!」說著,又沖呆站著跟著看熱鬧的門房和小廝們怒叫道:「還不快趕他們走!」門房和小廝們都比俞盛世反應快,急奔下臺階,連推帶搡著洪姨娘的哥嫂罵道:「快滾,快滾!也不照鏡子看看自己!」

  徐學士氣的連連喘著粗氣,點著俞盛世,話沒說出來,卻猛轉身,手指跟著移向自己的長隨叫道:「去,叫個牙儈過來,這人一刻也不能留!」長隨俐落的答應一聲,剛奔出巷子口,迎面竟碰到了幾個常往徐府走動的牙儈,長隨呆了呆,這巧勁兒,可也顧不得多想了,伸手拉著幾個牙儈奔回清江侯府門口。

  徐學士氣息不均的點著俞盛世:「今天,你看著辦,現發賣了,咱們再說,若有半分不妥,我徐家絕不與你俞家善罷干休!」

  「快去快去,拖出來賣了,賣了,趕緊賣了!」俞老太爺不等俞盛世說話,抖手跳腳叫道,二門裡早就擠滿了看熱鬧的管事婆子,聽了俞老太爺的話,興奮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通亂答應,分了一半的婆子提著裙子、興奮的往洪姨娘院子裡拖人去了。

  洪姨娘驚恐的尖叫著,披頭散髮、衣衫零亂的被拖出來,看到縮著肩膀站在門口的俞盛世,看到救命稻草般拼命要撲過去,拖著她的幾個粗壯婆子哪肯讓她掙脫半分,手下用上暗勁,也不用俞老太爺和俞盛世多吩咐,連拖帶拽將洪姨娘拖下臺階,按在幾個牙儈面前。

  「爺,救我!爺,看到孩子面上,求……」洪姨娘拼命扭頭回身,沖俞盛世淒厲呼救,話沒說完,卻被旁邊的婆子團了塊帕子堵了嘴,俞盛世扭著頭不忍直視,卻半句話不敢多說。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8-5 09:39 PM

第七十一章 一拖一

  徐學士點著牙儈吩咐道:「銀錢不拘,給我賣出三千里,不許賣給良家,錯了半分,哼!」幾個牙儈喜不自勝,急忙躬身叉手連聲應諾道:「六爺放心,半分一星兒也錯不了!」

  旁邊小廝捧了筆墨出來寫賣身契的當兒,洪姨娘的女兒俞瑤仙、次子俞志堅得了信兒,一路哭喊著從府裡奔出來,俞志堅眼睛盯著生母,奔下臺階直撲進洪姨娘懷裡,抱著她驚恐的號啕大哭:「阿娘!阿娘!」俞瑤仙卻撲跪到俞盛世腳邊,抱著父親的腿哀哭求情:「阿爹,求您饒了阿娘,救救阿娘,不要賣了阿娘……」

  「阿娘!哈,哈!」一個‘阿娘’讓徐學士的怒氣又旺旺的燒起來,目光裡半絲憐憫也沒有,看著俞盛世和俞老爺子冷笑連連,俞盛世急的一腳踢在俞瑤仙身上:「賤貨,誰是你阿娘!?親疏尊卑都分不清了?」俞瑤仙被踢的撲出一步多遠,俯在地上驚恐的看著徐學士,膝行轉身挪了挪,拉著俞老太爺的衣襟苦苦哀求道:「翁翁,求您救救姨娘,看到我和哥哥的面上,看在大哥和二哥的面上,他們是您的親孫子啊,二哥還小,不能離了生母,求您發句話,別賣姨娘。」

  俞老太爺用力從俞瑤仙手裡扯出衣襟,滿臉不自在的往旁邊挪了挪,板著臉訓斥道:「糊塗!你一個女孩兒家,這豈是你當管的?你阿娘病了,不說到你阿娘身邊侍候著去,在這裡胡鬧,來人,把哥兒姐兒拖進去。」

  婆子們應諾著,上前架起俞瑤仙和俞志堅,俞瑤仙知道事不可救,淒厲大哭,俞志堅被個婆子抱在懷裡,拼命的手撓腳踢,想再撲到洪姨娘懷裡去,幾個婆子滿眼的幸災樂禍,拖著兩人轉進影壁,抱著俞志堅的婆子俐落的將俞志堅手腳捏在一處,俞瑤仙又驚又怒的看著像捏小雞般捏著俞志堅的婆子,那婆子從眼角往下斜了她一眼,撇著嘴道:「張狂了這些年,也得意夠了,別真把自己當個東西了。」

  府門外,洪姨娘絕望的死盯著俞盛世,俞瑤仙和俞志堅被拖走,也拖走了她全部的希望和活氣,整個人乾癟晦暗的沒半分顏色,往後撲坐在地上,輕輕笑了一聲,又笑了一聲,竟雙手撐地,流著眼淚哈哈大笑起來。

  清江侯府後院上房,陳夫人端坐在炕上,緊張不安的聽婆子一趟趟傳話,直到聽說徐學士走了,才舒了口長氣,往後軟靠在靠枕上,用帕子輕輕沾好額頭的冷汗,又抬手輕輕拍著額頭,仿佛這樣能拍散這口驚氣,讓自己靜下心來。

  這洪姨娘也是太心急了,這會兒徐氏還活著,就這麼急著一場接一場的生事逼宮,也不想想,那徐家仕宦滿門,哪是好惹的?這下好了,把自己搭進去了。這俞盛世太沒出息了,真不是個東西,平時把洪姨娘捧在手心裡當寶,捧了十幾年,臨到事上,就這麼點子事,就一聲不敢吭讓人賣了?!那徐家雖說顯貴,俞家又能差哪兒去?怎麼能怕成這樣?可見是個沒出息的!

  老太爺也是,管這些閒事做什麼?這怎麼也是兒子房內事,就是老爹也不好插手,那俞盛世混帳不懂事,就該領領教訓,讓他和徐家吵去,吵翻就吵翻,搬嫁妝斷親,這府裡也不在乎她那點子嫁妝……要是真吵翻了,回頭自己再動手處置了洪姨娘,拿這個再到徐府陪個罪,這事豈不就是四角俱全了?這一父一子,個個都是軟骨頭,半分擔當也沒有,洪姨娘竟然就這麼沒了,就是一眨眼的功夫,自己的事兒只怕又得從頭謀劃……唉,陳夫人煩惱的歎了口氣,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了,這徐家還真是夠霸道的!能怪誰?老太爺堂堂一個爵爺,竟好脾氣到這份上!

  洪姨娘長子俞志宏正在勾欄喝花酒聽小曲尋樂子,得了信兒趕回府中時,俞姨娘早被牙儈帶走,府門口人散事了。俞志宏沖進府中,二門裡伸長脖子守著的管事婆子急忙圍上去,七嘴八舌、添油加醋的說了洪姨娘被當場發賣的事,俞志宏只聽的愕然傻住了,婆子圍著他,一個個推心置腹的勸道:「二娘子都哭暈過去好幾回了,大郎趕緊看看二娘子,二郎也在二娘子院裡,洪太太可是你們的生身母親,無論如何也得把你們阿娘救回來,趕緊去,和二娘子好好商量商量,這不是大事,必定有法子救回姨娘。」邊說邊推著俞志宏進了俞瑤仙的院子。

  俞瑤仙哭的雙眼腫成兩隻桃子,看到哥哥進來,急撲過去一把拉住俞志宏,張著嘴話也說不出來了,只放聲大哭,俞志堅也挪過去拉著俞志宏哇哇大哭。

  幾個管事婆子殷勤萬分,指揮小丫頭端水遞帕子,上前拉開三人按到炕上,挨個淨了臉勸道:「快別哭了,哭有什麼用?趕緊想法子救姨娘,這才是最要緊的事,這麼哭哭啼啼耽誤了事,姨娘可就被人帶出城了。」

  「阿爹呢?阿爹怎麼能容徐家這般欺負人?走,尋阿爹去,找徐家講理去!」俞志宏憤然道,俞瑤仙拼命搖著頭哽咽道:「是阿爹和翁翁,他們都在,是他們點頭賣了阿娘,我和二哥求阿爹,阿爹,」俞瑤仙又痛哭失聲:「他踢我!」俞志堅抬手抹淚撇嘴哭著點頭。

  俞志宏傻眼了:「不可能!阿爹對阿娘……」

  「是姨娘,」俞瑤仙急忙糾正哥哥:「阿爹打二哥的嘴,說他喊姨娘阿娘了,這叫阿娘,是他讓咱們叫阿娘的,他!」俞瑤仙悲傷、氣憤又委屈,俞志宏跺腳道:「阿娘……姨娘說過,阿爹心裡只有姨娘,阿爹不能沒有她,這必是有小人挑事,我去找阿爹!」俞志宏轉身又要奔出去,卻被幾個管事婆子拖住勸道:「可不能這麼去!」幾個婆子推著俞志宏,將他按坐到俞瑤仙旁邊,管著回事處的吳婆子上前勸道:「大郎先靜一靜,聽老婆子說幾句話,今天這事,二娘子都看在眼裡,這事真不能怪大老爺,這事,」吳婆子往俞志宏身邊湊了湊,卻又退後半步縮回身子,吞吞吐吐欲言又止,這一群婆子裡領頭的管事錢婆子沖她使了個眼色,轉身張張揚揚的揮著胳膊驅趕眾人道:「都是領著差使的,還不趕緊回去當差去!夫人和姨娘越是不在府裡,咱們這差使越是要經心,趕緊走,都回去當差去。」

  眾婆子一哄而散,錢婆子慢騰騰走在最後,出了院門,轉個彎站在處花蔭下扇著帕子等信兒。

  吳婆子見眾人都走了,揮手摒退俞瑤仙屋裡侍候的眾丫頭,拉了拉俞志宏和俞瑤仙,離不時抽泣幾聲的俞志堅遠了遠,低低道:「大哥,二姐兒,今天這事不同往日,剛我去細細打聽了,說這事的由頭,是舅爺惱咱們姨娘在府裡稱太太了,說這是寵妾滅妻,這才揚言著要這樣那樣的。」

  「稱太太的事阿爹又不是不知道,是他點了頭的!」俞瑤仙急辯道,吳婆子從眼角瞟了她一眼,陪笑道:「就是,二姐兒說的對,又不是姨娘讓人這麼叫的,可話是這麼說,舅爺就是因為這事,還有別的幾件零七碎八的事,這就惱上了姨娘,非立逼著賣了姨娘不可,說要不當場發賣了洪姨娘,就搬嫁妝斷親。」

  「斷就讓他斷,斷了正好!」俞志宏梗著脖子怒氣衝衝,吳婆子嘴角不易覺察的往下扯了扯,乾笑了兩聲:「大郎這話說的也是,可老太爺和咱們老爺都是膽小老實的,可不敢得罪徐家,咱們只說救姨娘的事,大哥和二姐兒也知道老爺對姨娘有多好,離了姨娘那真是活不下去,雖說人是當著老爺的面賣的,可老爺必定捨不下姨娘,可見救姨娘這事不在老爺身上,這事哪,全在舅爺身上,姨娘能不能回來,全在舅爺一句話,大哥和二姐兒要求,得趕緊求舅爺去,只舅爺點了頭,咱們這府上,哪個不盼著姨娘趕緊回來?」

  俞志宏氣的臉紅脖子粗,俞瑤仙拉了拉哥哥低低道:「大哥,吳嬤嬤說的對,這事求阿爹和翁翁都沒用,人就是當著他們的面賣的,咱們得求徐家舅爺去。」

  「我就說二姐兒最聰明,舅爺逼著發賣姨娘,那由頭可是寵妾滅妻,二姐兒想好怎麼求舅爺沒有?」吳婆子拍手誇獎道,俞瑤仙拉著哥哥,看著吳婆子請教道:「求嬤嬤指點。」吳婆子左右看了看,嘴張到一半又閉上,幾步奔到門口,探頭往左右看了看,這才回來,俯在俞瑤芳耳邊嘀咕道:「二姐兒想想,姨娘平時最聽誰的話?還不是陳夫人,這事,要不是陳夫人在背後挑唆著,姨娘那麼賢慧的人,哪會生出這許多事來?再說,這叫太太,聽說打頭就是從陳夫人院子裡叫起來的,再退一步說,咱們在府裡叫一聲太太,怎麼就傳到外頭去了?這陳夫人到底對姨娘是真好還是假好,二姐兒心裡最清楚不過,要求舅爺抬手放過姨娘,這錯就不能錯在姨娘身上,姨娘也是被人家坑害了。」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8-5 09:41 PM

第七十二章 倒楣催的

  俞瑤仙呆了片刻,咬著嘴唇點頭道:「嬤嬤的意思,這事都是太婆挑唆的?」

  「瞧二姐兒這話說的,哪能這麼說呢,那可是長輩,二姐兒是聰明人,這麼明白的事還能想不明白?我這話就是白說說,二姐兒可別往心裡去。」吳婆子見俞瑤仙明白了她的話意,就開始往外撇清,俞瑤仙垂著眼皮想了好一會兒,起身拉過俞志宏,兩人走到屋角嘀嘀咕咕商量了大半天,俞瑤仙轉身看著吳婆子謝道:「多謝嬤嬤指點,我和哥哥這就去求徐家舅爺。」

  「二姐兒這孝心真讓人感動,」吳婆子抽出帕子,裝模作樣來回按著眼角:「能不能接回姨娘,可就看二姐兒和大哥兒了,這前前後後都得想好,頭一條,萬一要是舅爺不肯見你和大哥兒怎麼辦?」俞瑤仙楞住了,她還真沒想到這個,吳婆子殷勤非常,不等俞瑤仙發問就上前獻計道:「照我看,二姐兒和大哥兒也別直接去尋舅爺,一來說話不便,二來舅爺只怕還在氣頭上,這人在氣頭上,怎麼著都難說話,二姐兒和大哥兒不如去求求黃夫人,女人家心腸都軟,再說今天這事她又不知道,指定比求舅爺管用,若是黃夫人不肯見你和大哥兒,你們就跪在他們府門口,跪到她見你們為止。」

  俞瑤仙聽的連連點頭,這話確實怎麼聽都是替他們打算,吳婆子暗暗舒了口氣,退後半步,將兩人上下打量了一通道:「我看不用梳洗換衣服,就這樣去,這樣才好,咱們去不就是求著人家可憐心軟的?我這就讓人備車,到了徐家別怕,就是哭,怎麼可憐怎麼哭,二姐兒和大哥兒可得趕緊了,若是姨娘被人帶出了城,就算徐家吐口也沒法子了!」俞瑤仙交待了俞志堅幾句,和俞志宏急忙出了門,跟在吳婆子身後一路小跑進到二門,二門裡車已經備好,兩個跟出門的婆子也打扮停當等著了,吳婆子侍候兩人上了車,看著車子出了大門,長長舒了口氣,笑眯眯的拍了拍手,月亮門後,錢婆子閃身出來,和吳婆子並排站著,嘀嘀咕咕說笑了一會兒,往後角門尋姚嬤嬤回話去了。

  黃夫人好不容易打發走俞瑤仙和俞志宏,只氣的撫著胸口喘氣不均,再怎麼庶出也是侯府小娘子,一點臉面也不要,跟潑婦似的倒在她們府門前又哭又叫,這發賣她們老子娘,關徐家什麼事兒?!黃夫人不停的捶著胸口,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這樣的庶子女,看著就讓人堵心生氣,看看這話說的,都是她們太婆挑唆的,哪有晚輩這麼挑長輩不是的?連她們父親都有不是,這哪是為人子該說的話、該做的事!別說沒有不是,縱有不是,為尊長諱這樣的大禮兒都不要了?這樣的庶子女,往後都是敗家殃族的禍害!

  可這話又說回來,黃夫人捶著胸口的手呆在胸前,一時想出了神,無風不起浪,這一對沒規矩王法的禍害說的那些個話,編可編不了那麼順溜沒挑處,前兒蔣郡王妃過府說話,也含含糊糊提到這陳夫人,她這個小姑子雖說老實沒本事,可也不至於被一個小妾氣的幾乎丟了命,只怕真是這個陳夫人在背後撥弄是非,要這麼說,這事就對得上,說得通了,這繼母也沾個‘母’字,小姑子那樣恪守規矩的人,絕不肯做一星半點不孝的事,沾上陳夫人,就連說一說、訴訴苦,那也是違了孝道的大事,她也只好萬事悶在心裡生氣,要說起來,這惡婆婆折磨死媳婦可不算什麼稀奇事!

  黃夫人想到這裡,這口悶氣悶的更深了,只悶的站起來,掀簾子走到廊下,深吸深吐了好半天氣,也沒能把胸口那口悶氣吐出來,轉回屋裡坐著喝了半杯茶,扔了杯子,站起來出門沿廊下轉了兩圈,打定了主意,要了車往徐尚書府上尋嫂子高夫人說話去了。

  東華門外的木記湯麵館不好再去,五皇子秦琝又忘不了木記這湯麵的好味道,只好另換地方,又要清靜又不能願意跑太遠,也就西角樓不遠的啟聖院街木記了。

  一大早,五皇子從左掖門出來繞到啟聖院街,推門進了木記湯麵館,剛坐下舒舒服服抿了口茶,木記就這點好,連這茶也不肯苟且,一喝就知道是今年新出的上等新茶,這水也好,必是城外哪一處的山泉水,五皇子誇了一句,正要轉頭問浚糟是哪裡的山泉水,麵館門‘吱’的一聲被人推開,一個白衣藍裙的俏麗丫頭步履輕快的跳進門檻,揚聲叫了句‘牛掌櫃’,話音未落,一眼看到五皇子,睜大眼睛、半張著嘴呆在了那裡,丫頭後面,李恬已經跨進門檻,正低頭將帷帽取下。

  銀樺睜大眼睛愕然看著五皇子,五皇子睜大眼睛愕然看著李恬,李恬帷帽取了一半,覺出不對,急抬頭,正看到瞠目結舌的五皇子,也愕然怔住了。三個人都是一臉愕然的大眼瞪小眼,李恬最先反應過來,把帷帽往頭上一按,後退一步出來,見銀樺還怔著,又急回手拉了把銀樺,銀樺慌亂就地轉了個圈,提著裙子,跟在李恬身後落荒而逃。

  五皇子手裡的摺扇總算動了下,卻‘啪’一聲掉在桌子上,急忙抓起摺扇,一下子跳起來,往門口奔了兩步,眼看到門檻了,卻又急急剎住步子,連往後退了兩三步,不行,得等等,這麼腳趕腳的急奔出去,讓人看見了,不得以為自己這是追著人家小娘子出去的?

  這真是,見了鬼了,她怎麼跑到這家鋪子來了?難不成自己躲四哥,她也躲四哥?她又不知道四哥去木記等她,難道就是巧了?這巧的不是要人命嘛!四哥連等她幾天等不到,自己倒在這裡撞見她了,這要是讓四哥知道了,得怎麼想?大哥得罪不起,四哥更得罪不起!真要了命了!京城這麼多木記,怎麼偏跟她撞到一起?真是倒楣催的……五皇子在鋪子原地連轉了七八個圈子,牛掌櫃站在廚房門口伸頭看著他,被他轉的頭暈。

  五皇子湊到門口,往左探頭看看,再往右探頭看看,見李恬的車子走的看不見了,趕緊溜出湯麵館,上馬往和李恬相背的方向連轉過兩個巷口,這才安下心來。

  五皇子騎在馬上一聲接一聲的歎著氣,摸了摸肚子,晃在馬上仰頭看天呆想了半晌,東華門外不敢去,這碗麵他想了好些天了,不吃到嘴裡實在對不起自己,堂堂一皇子,總不能連碗面也吃不上吧,五皇子牙痛般咧了咧嘴,抬鞭子吩咐道:「去麥梢巷吧。」

  五皇子騎在馬上一路晃到麥梢巷木記,時辰還早,麥梢巷木記也是鋪門虛掩,還沒到大門敞開待客的時辰,五皇子左右看了看,在鋪門前下了馬,將馬鞭扔給小廝,撣了撣衣襟,‘嘩’的抖開摺扇,安安閒閑踱步上前,伸手推開店門,只驚的腳下一個踉蹌,手裡的摺扇翻著跟鬥掉進門檻內,自己差點被低矮的門檻絆撲在地。

  鋪子裡,那個白衣藍裙的丫頭正彎腰拿帕子擦著桌子,桌子後面,李恬正端坐喝茶。

  五皇子連摺扇也不要了,轉身奔到馬前,從小廝手裡搶過韁繩,翻身上馬,打馬就走。李恬嗆的茶水噴了銀樺一身,丟了杯子直奔出麥梢巷木記,連帷帽也沒來及戴,一路奔到巷口車前,銀樺跟在李恬身後,驚弓之鳥一般,兩人連滾帶爬上了車,銀樺爬到一半,不等李恬吩咐就急叫道:「快走快走!」悅娘咬著塊銀絲糖看傻了眼,愕然而茫然道:「今天這是怎麼啦?一個兩個都撞鬼了?」

  「快走快走!不得了了,又撞見他了!」銀樺滾上車,車子急啟動奔出,銀樺被車子顛的先往後再往前撲在車廂門上,悅娘一把拉住她,將她推回車裡,掀簾探頭進去,看著李恬問道:「又碰到了?怎麼這麼巧?」

  「嗯,」李恬臉色微微發白,面沉如水,深吸了好幾口氣,看著悅娘道:「我和銀樺這就回府,煩你跟一跟他,看看到底怎麼回事。」悅娘急忙擺手乾脆拒絕道:「沒法跟,他身邊明裡有一個,暗裡還有幾個人一直跟著,那幾個人都不在我之下,我跟不了。」

  李恬驚訝的看著悅娘,悅娘解釋道:「黃家是大行商,商家跟我們江湖淵源最深,你外婆都能請得動我,黃家請個十幾、幾十個江湖高手更不是什麼稀奇事,還有那個四皇子,身邊明裡暗裡也都有人跟著,這些皇子身份貴重,肯定都有人貼身護衛,你可別打主意讓人跟蹤他們,當心惹出禍事。」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8-5 09:42 PM

第七十三章 順路

  「是我疏忽了。」李恬歎了口氣道,悅娘又咬了粒糖,看著銀樺問道:「那個五爺呢?也跑了?」

  「嗯,」銀樺驚魂未定的點了點頭,悅娘想了想,看著李恬寬慰道:「咱們從啟聖院街過來,後頭肯定沒人跟著,走到一半又是臨時起意到這裡來的,看樣子真是巧了,別多想,沒事。」

  「嗯,我也覺得沒事。」李恬聲音低落,話是這麼說,心裡卻七上八下極其不安,說不出哪一處不妥當,就是心裡無法安寧。她見了他不願惹事要躲著,可他怎麼也嚇成這樣,躲上她了?上一回在東華門外,他那一幅看熱鬧不嫌事多的樣子,拉開架勢要看她吃那六碗麵,哪有一絲要躲著自己的意思,怎麼今天竟嚇成這樣了?一定是出了什麼事,自己卻不知道。

  李恬哪裡還敢再巡查她的鋪子,連待在城裡都覺得心神不寧,乾脆出城去法雲寺外的別院陪俞瑤芳侍候徐夫人了。

  俞盛世沒了洪姨娘,垂頭喪氣,一夜輾轉難眠,第二天一早,只好紅腫著眼睛,打點起十二分精神,往城外別院看望徐夫人去,可趕到別院,卻見外院坐了一圈尼姑在念經,正院垂花門下掛滿了花花綠綠的符紙,俞瑤芳在垂花門外攔住父親,垂淚訴說,法雲庵的姑子卜了徐夫人這幾天有大災大難,要想躲過去,這幾天須得不停的誦經護持整個院子,以求菩薩守護保佑,凡沒有血脈之親的外姓男女,不論是誰,一概不能見,不然這血光大災就躲不過去,俞盛世聽的瞪著眼睛說不出話,可這樣的事向來寧信其有,不信其無的,再說,女兒都這麼說了,他若硬闖進去,那豈不是成心要夫人有血光之災?俞盛世打了個寒噤,他要是敢這麼做,他那大舅子非生吞活剝了他不可,這會兒,連這個女兒也是個得罪不得的,俞盛世只好站在外院,和顏悅色、搜腸刮肚的問這問那,說了半天好話,充分顯示了自己為人夫、為人父的關切之意,這才出門上馬先回去,只等著徐夫人過了這幾天的血光之災再說。

  俞瑤芳尋著機會,將清江侯府發賣了洪姨娘的事跟徐夫人說了,徐夫人愕然到不敢置信:「好好兒的,怎麼說賣就賣了?她到底是宏哥兒他們的親娘,這說賣就賣了……」

  「就知道阿娘要這麼說,我特特讓人打聽了,這事真怪不得別人,」俞瑤芳嘟著嘴,不滿的看著徐夫人道:「我侍候阿娘搬出城靜養,這家裡的家務、庶務總得交出去,照理,這得交到太婆手裡才對吧?」

徐夫人忙點頭道:「這是正理。」

  「我先到了太婆那裡,可誰知道怎麼回事,咱們搬走那天一早,父親非讓洪姨娘接管家務、庶務,那會兒,阿娘都病成那樣了,自然管不了,我一個晚輩,這不是我該管的事,再說,府裡還有太婆呢,她是清江侯夫人,要做什麼還不是一句話。」俞瑤芳看著母親,見她微微點頭,接著道:「誰知道,隔天府裡就改了稱呼,洪姨娘就改成洪太太了。」

  徐夫人愕然半張著嘴,俞瑤芳瞄著她,撇了撇嘴道:「在府裡叫幾聲過過癮也就算了,咱們府上開花會,她打發人各家府上大派請帖,到南寧郡王府跟蔣郡王妃說‘我們太太恭候王妃’,跟阿珊她娘說‘我們太太恭候太太’,各個府裡都是這句話,‘我們太太’恭候人家夫人、太太的,阿娘想想,哪家夫人、太太肯跟她這麼平輩論交情?聽說花會那天,去的都是姨娘,南寧郡王府也是打發了個老姨娘過去的,這事,聽說阿爹發了大脾氣。」

  「這也太……」徐夫人不知道說什麼才好,俞瑤芳笑道:「這叫自作孽不可活,都鬧出了這麼大的事,她還不知不覺,還讓人太太長太太短的稱呼她,外頭還到處傳著她是如何如何賢慧,足夠當的正妻之位,又說阿娘如何如何四德俱失,胡說八道的根本不像樣,聽到這話的人家沒一個肯信的,後來這話就傳到了舅舅耳朵裡,舅舅氣極了,說徐家容不下失德的姑娘,就去尋阿爹討個說法,也不知道怎麼說的,阿爹就讓人發賣了洪姨娘,聽說身價不論,只是一定要賣出三千里外,還不能賣到良家。」

  俞瑤芳的春秋述事到此為止,徐夫人好半天才恍過神來,看著俞瑤芳不知道說什麼才好:「怎麼就這樣了?這事……你阿爹把她捧在手心裡十幾年,說賣就賣了?真賣了?」

  「嗯,這個我讓人仔細打聽過,說是賣到了西北極北一家大勾欄裡,舅舅……」俞瑤芳打了個咯噔才接著道:「聽說那人買了她當天,在驛站裡就開始讓她接客了,。」

  「這可不是你該說的話!」徐夫人臉色微紅,伸手拍了俞瑤芳一下,俞瑤芳一邊笑一邊認錯:「知道了,我這不是要跟阿娘稟報嘛,下回不說了。」

  「你阿爹……」徐夫人遲疑了片刻才接著道:「洪姨娘不該這樣癡心妄想,可她這心思,還不是你阿爹慣出來的?真出了事,你阿爹就這麼狠心把她一賣了事,可憐她在咱們府上養尊處優這麼些年,又生了三個孩子,當娘的對孩子這份牽腸掛肚……唉,我怎麼疼你,她不也一樣的疼宏哥兒他們?就這麼賣了,讓她這往後的日子怎麼過?只怕她也難活長久,你阿爹怎麼忍心?這十來年的情份,他怎麼能這麼說丟就丟開了?」

  「阿娘,」俞瑤芳小心的打量著母親,斟酌著詞句道:「這話我就是跟阿娘閑說說,阿娘別又說我亂想亂說,又要罰我。」

  「好孩子,阿娘罰你,那都是為了你好,阿娘這心裡,哪捨得怪過你?」許是被洪姨娘骨肉分離觸動心腸,徐夫人撫著女兒的臉頰,溫柔的令人心酸。

  「阿娘,」俞瑤芳淚光輕閃,看著徐夫人道:「這事阿爹有不是,阿娘也有不是。」

  「噢?」徐夫人手僵了下,俞瑤芳往母親身邊靠了靠,低聲道:「洪姨娘就不說了,就說阿爹吧,不管阿爹做什麼事,阿娘從來不說半個‘不’字,明知道阿爹做的不對,阿娘也不吭聲,阿爹什麼樣的品性脾氣,阿娘明明白白知道,有一回舅母和嫂子說閒話,說到早逝的太婆,說太婆之所以臨走前把嫁妝全數託付給徐家,無論如何也要求娶阿娘,就是因為知道阿爹是個……不分好歹不成器的,太婆是盼著阿娘能替俞家撐家作主,規勸阿爹往正路上走,可阿娘一味的亂賢慧,好壞一句話不說。」

  「瑤瑤,不是阿娘不說,夫是天,這一個孝字……」

  「孝不能愚孝,順不能枉順,阿娘給我講孝經,不也說小杖受,大杖則逃嗎?阿娘自己怎麼不知道從權呢?」俞瑤芳反駁道,徐夫人張了張嘴,看著俞瑤芳,好半晌說不出話來。

  不管怎麼說,發賣了洪姨娘這事總是個好消息,徐夫人明顯的心情愉快很多,這病就更是眼看著見好,俞瑤芳的心情更是愉快非常,和徐夫人說起來話來笑聲不斷。

  隔天,李恬一早就到了別院,林珂得了信兒,午後也趕了過去,三人在別院四周閒逛說話,倒也逍遙。

  蔣鴻、徐思海、徐思靜、冷明松四人帶著小廝長隨,一行幾十騎從藥梁園遊玩歸來,離法雲寺外別院不遠,徐思海勒住馬頭笑道:「此處不遠是姑母養病之處,既路過不好過門不入,我和九哥得去看看姑母,九郎和大郎先回吧。」

  「一起過去看看夫人吧,家母與夫人投契,又感夫人薦師之恩,常在家念叨,好幾次要過來看望夫人,又怕擾了夫人靜養,若是知道我過門而不看望,只怕要好一通怪罪我。」蔣鴻笑道,不等徐思海答話,又用馬鞭捅了捅冷明松笑道:「你也一起去,都是親戚,再說,先生最疼幼妹,要是知道你過門卻沒去看望夫人,當心先生怪你涼薄。」

  冷明松哪有不肯的,長隨、小廝簇擁著四人,往山上別院過去。

  徐思海衝在最前,在大門口跳了馬,輕快的跳上臺階,抬手扣了幾下門環,大門應聲而開,一個婆子探頭出來,見是徐思海等人,急忙開了大門迎出來曲膝笑道:「幾位爺來的不巧,剛剛裡面傳了話出來,夫人已經歇下了,讓輕著點不能擾著,大娘子和李家、林家娘子去法雲庵隨喜,請幾位爺先進來,坐著喝杯茶等一等,奴婢們這就去尋大娘子回來。」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8-5 09:43 PM

第七十四章 三人行

  婆子言語殷勤恭敬,徐思海聽的喜出望外,從荷包裡摸了塊碎銀子扔給婆子,掩著喜意笑道:「不用了,這周圍景色極好,我們先四處逛逛,等夫人醒了再進去看望。」婆子接過銀子連聲致謝。徐思海退下臺階,看著蔣鴻等人商量道:「姑母剛剛歇下,這一帶要論景致,首推法雲庵,要不咱們先到法雲庵逛逛,賞了景回來再看望姑母如何?」

  婆子說話聲音不小,蔣鴻等人都聽的清楚,蔣鴻和冷明松一致應好,徐思靜卻苦著臉揉了揉額角,四人一大早就出來,遊玩至今,他早就又累又渴,只想進去好好歇歇,可眾人皆興致高昂要接著再遊法雲庵,他也只好從眾而行。

  四人行三個人多多少少懷著心思,一路興致勃勃的驚歎著沿途景致,腳下卻走的飛快,只把徐思靜一路趕的幾乎氣喘,沒多大會兒,四個人就進了法雲庵。徐思海來過一回,有心想直奔庵後亭子,又怕被人看出端倪,只好裝模作樣的挨殿欣賞佛像,徐思靜卻笑道:「表妹她們肯定在後山喝茶賞景,我累的很也渴的很,去尋她們討杯茶喝,你們慢慢隨喜。」

  「我也渴得很,我同你一起去,你們兩個慢慢逛。」徐思海急忙接過徐思靜的話,一邊拉著徐思靜抬腳就要走,一邊沖蔣鴻和冷明松揮手示意他們自己逛去。蔣鴻似有所覺的挑了下眉梢,拉著冷明松笑道:「九哥兒不說我還沒好意思說出來,我也是又累又渴,能坐著喝茶賞景,那可是萬萬不能錯過,大郎必定也口渴得很,咱們也一起過去坐著歇歇腳,再討杯茶喝去。」

  冷明松哪有不願意的,徐思海不情不願的斜睨了兩人幾眼,可那份不情不願卻又說不得,徐思靜最前,徐思海緊跟,蔣鴻拉著冷明松,穿過尼庵後角門,俞瑤芳、林珂和李恬三人果然坐在亭子裡喝茶賞景說話兒。

  林珂斜對著尼庵角門,看到徐思靜推門出來,忙點著徐思靜示意俞瑤芳和李恬道:「瑤瑤,你表哥來了,咦,還有我表哥,噢,還有一個!」俞瑤芳和李恬轉頭回看,徐思靜走在最前,隨意的拱了拱手笑道:「就知道你們在這裡,我渴壞了,過來討杯茶喝喝。」緊跟在徐思靜背後的徐思海迎上李恬的目光,臉上竟突然浮起層紅暈,神情微微有些慌亂,竟沖三人行起了個長揖禮。蔣鴻被他這突然一禮擋住路,目光越過徐思海,明亮而喜悅的看著李恬,在徐思海身後微笑拱手致意。冷明松只覺得喉嚨發緊,飛快的掃了一眼亭子中,就不敢再抬頭直視三人。

  三人起身還了禮,林珂挪過去和俞瑤芳、李恬一邊坐下,徐思靜沒進亭子就開始吩咐:「泡杯清茶給我,有涼的最好,還有點心!正好餓了。」說完,不客氣的一屁股坐下,探頭在石幾上看了看,伸手一樣樣掀開幾上的蓋碟,隨手掂了一塊就往嘴裡扔。

  徐思海三人各有拘束處,規規矩矩挨著徐思靜依次落好座,徐思靜已經將幾上兩三碟點心嘗了個遍,挑了碟芍藥糕遞到三人面前,窩著滿嘴點心含糊讓道:「這個最好吃,你們嘗嘗。」徐思海哪有心思吃點心,正要推辭,站在亭子邊看著婆子沏茶的俞瑤芳回頭笑道:「九哥嘴真刁,那是李家妹妹看著人做的。」徐思海忙取了一塊,徐思靜伸長手臂又遞到蔣鴻和冷明松面前,蔣鴻先遞了塊給冷明松,自己也取了一塊咬了一口。

  林珂嘴角下撇斜著冷明松,想沖他‘哼’幾聲,瞄了眼身邊的李恬,到底沒敢莽撞。

  李恬三人並沒有多帶杯子,俞瑤芳吩咐婆子到庵裡借了幾個杯子過來,細細洗乾淨,斟了茶水送給四人。徐思靜又累又渴,接過溫熱的茶水一飲而進,將杯子遞出去示意藤黃,藤黃重又倒了杯茶給他,徐思靜一手端茶,一手掂點心,悶頭只顧吃一口點心喝一口茶。徐思海斯文非常的吃了塊點心,杯子舉在嘴邊,似抿非抿的碰著杯沿,和俞瑤芳認真的說起了閒話:「姑母好些沒有?剛到別院,說姑母正歇著。」

  「好多了,表哥不跟著舅舅苦讀,怎麼又出來閒逛了?」俞瑤芳笑回道。

  「也不能天天苦讀,一張一弛才是長久之法。」徐思海和俞瑤芳順口說著話,神思卻都在側著身子,漫不經心看著遠處山崖的李恬身上,上一回她從他手裡接過花的那一笑,讓他日日魂牽夢繞。

  蔣鴻捏著杯茶,蹺著腿往後靠在欄杆上,看似愜意的賞著對面山崖景致,注意力卻都在眼角那一縷餘光上,那餘光落在李恬身上,再也不願意移開。冷明松端直僵硬的坐著,半垂著眼簾,看到林珂腰間束著的絲絛處,再不敢往上移半分。林珂只管眯縫著眼睛,神情不善的瞄著冷明松,幾個人中,也就徐思海和俞瑤芳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

  李恬見徐思靜吃喝的痛快,忍不住笑道:「九哥這是去哪兒遊玩了?不知道的,還以為你發邊剛回來呢。」

  「去了藥梁園,九哥中午吃的最多,偏他這會兒餓的最厲害。」徐思海急搶在徐思靜前頭答道,李恬看了徐思海一眼,蔣鴻驚覺的直看著徐思海,好一會兒才挪開目光,徐思靜仰頭喝乾了杯子裡的茶,一邊將杯子遞給藤黃示意她再斟,一邊憨憨笑道:「還真是,中午就數我吃的多。」林珂咯咯笑起來:「九哥吃的多餓的快,那成什麼了?」

  「七郎也沒少吃,我吃的也不少。」蔣鴻笑接道:「要說少,也就大郎少吃了半口,那還是因為下手慢了,沒搶到。」幾個人都笑起來,林珂斜著冷明松道:「笨人活該搶不到。」李恬的笑容不易覺察的滯了下,卻見冷明松竟瞬間漲紅了臉囁嚅道:「二娘子說的極是。」李恬眼裡閃過片驚訝,忙看向俞瑤芳,俞瑤芳卻沒留意這些,她正和藤黃查看還有沒有帶旁的點心過來。

  蔣鴻順著李恬的目光看到冷明松身上,又移向林珂,心裡閃過絲詫異,徐思海看著林珂皺了皺眉頭,南陽郡王府上兩個衙內遲鈍沒腦子也就算了,這位小娘子竟如此無禮,這樣的小娘子恬恬也肯交往,可見是個大度能包容的。

  「這點心也就能墊墊,要不咱們回去吧,天也不早了。」俞瑤芳和藤黃查看完,見點心和茶都見了底,轉頭看著眾人道。

  「就是就是,姑母也該醒了,跟姑母問個安,咱們也得趕回城裡了,不然天就黑了。」徐思靜最歸心似箭。

  李恬拉著林珂站起來,徐思海等人也跟著站起來,四人先退在旁邊,讓俞瑤芳三人出了亭子,徐思海搶在徐思靜前頭出來,和蔣鴻並行,拉著他略慢了幾步,左右轉了轉頭,俯到蔣鴻耳邊低聲道:「聽說法雲寺看日出極好,反正明兒也沒什麼事,不如咱們在別院歇一晚,明天一早看了日出再回去。」蔣鴻抬頭看了他一眼,眼神亮閃帶笑,點頭道:「最好不過,大郎的意思呢?」

  「我也聽說過,說這法雲寺日出是必看的景致。」冷明松委婉的笑應了一句,徐思靜擠過來急道:「來前說好回去吃晚飯的,會仙樓都訂了座兒了,怎麼……」

  「什麼大事!」徐思海急忙捂住了徐思靜的嘴:「這賞景就講究個隨情隨性,你也學著清雅些。」

  「好吧。」徐思靜從徐思海手裡掙脫出來,看看三人,無可奈何的答應道。

  離徐思海等人十來步遠,李恬側頭看了看,拉了下林珂低聲道:「不能失了禮!」林珂吐了下舌尖,急忙應道:「知道了,我就是看到他煩,那我不說話好了。」

  「不說話可以,就是不能再失禮。」李恬輕聲交待了句,怕徐思海等人跟上聽到,不敢再多交待林珂,俞瑤芳歪頭看著兩人說話,又轉頭看了眼在後面嘀嘀咕咕的四人,笑著彈了下林珂道:「我跟你說過多少回,那事怪不得人家,你再這樣,可就是害了恬姐兒了。」

  「嗯,倒真不是為了恬恬,我就是看他不順眼。」林珂嘟著嘴道,李恬表情古怪的挑了挑眉梢,拉了下俞瑤芳,示意她別再提起這話。

  徐思海四人商量好,緊幾步跟上來,李恬三人不敢再提這事,說著風花雪月的閒話,不緊不慢的走在前面,四個人各懷心思跟在後面,一路進了別院,李恬和林珂回去洗漱歇息,徐思海等四人跟著俞瑤芳進了上房,陪徐夫人說了好一會兒話,才告退出來,俞瑤芳忙著讓人收拾院落房屋,安排四人晚上歇息的事。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8-5 09:45 PM

第七十五章 各憑本事

  別院不大,四人只好在一個小院裡委屈一夜,入夜,徐思靜早早就洗漱歇下了,徐思海趁蔣鴻沐浴,拉著冷明松在院子裡坐著說閒話。

  夜晚的院落裡,山風吹著林木,涼意森森,院子裡沒有掛燈籠,月亮的清輝寧靜的灑滿院落,照的院子各處清晰又朦朧,徐思海和冷明松坐在桂花樹下,滿樹金桂隨風如細雨般落在兩人身上,冷明松一粒粒掂起落在身上的金桂,在手指間慢慢撚碎,聞著那似有似無卻濃郁無比的桂花香,聽徐思海東一句西一句的說著心事。

  「……大郎,頭一眼看到她,我就知道她是我做夢都想娶的那個人,這婚姻之事關乎一生,我別無所求,就是一心想娶個才貌雙全、不流於俗的佳人。」

  「你怎麼知道她不流於俗?」冷明松慢吞吞問道,徐思海輕輕笑起來反問道:「你看她是流於俗眾之人嗎?」冷明松沉默片刻,搖了搖頭:「我覺得她們都不是流於世俗之人。」

  「那就是了!」徐思海沒留意這個‘她’與‘她們’的分別,激情難抑的輕拍著搖椅扶手道:「我一定要娶她為妻,不然我寧可不娶!大郎,你不知道,從頭一回見她,我夜裡只要做夢,必定夢到她,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她沖我笑一笑,我就覺得飛到了雲彩中,那份暢快形容不出,唉,大郎,我不知道怎麼跟你說,等你哪天一眼看到了這樣的佳人,你就知道了……」

  冷明松靠在搖椅背上,慢慢搖著搖椅,怔怔的看著頭頂的桂樹出神,桂樹的陰影打在他臉上,讓他的臉和臉上的神情一樣暈暗難辨。

  「你家裡不正給你挑親事呢,定下來沒有?」半晌,冷明松輕輕動了動,聲音清冷低落如月光,徐思海話音驟停,呆了片刻咬牙道:「不管他們挑不挑,這親事必得讓我點了頭才行!」

  「有人議過她沒有?」冷明松轉頭看著徐思海問道,徐思海扶著椅子扶手站起來,煩躁非常的拍打著桂樹,直拍的滿樹桂花落如疾雨,冷明松同情的看著他苦笑道:「婚姻乃父母之命。」

  「父母之命也得我肯了才成。」徐思海固執道:「若強逼我,我……我寧可出家為僧!」

  「你,」冷明松哭笑不得的扭頭看著徐思海:「既然這樣,那你這心思跟父母親透露過沒有?」

  「我若說了,怕與她名聲有損。」徐思海住了手,仰頭望天,呆了好一會兒,突然拍手笑道:「是我糊塗了,也不用直說,可以讓人提一提,也許是我想多了,她那麼好,我阿爹阿娘肯結這門親也說不定,明天一早咱們趕緊啟程回去,我得好好想想尋誰去探這個話!」徐思海興奮的眼睛瑩亮,圍著樹轉了兩圈,跳起來抓住根粗大的桂枝來回晃了兩下,往前躍下來笑道:「我去沐浴洗漱,你也早點睡吧,明兒咱們一早就走!」

  「我再坐一會兒。」冷明松看著從苦惱而雀躍的徐思海興沖沖推門進了屋,慢慢往後靠回到搖椅背上,好半晌,悠悠歎了口氣。

  「大郎傷懷了?」另一株銀桂下,蔣鴻一身月白短衣褲,從樹後陰影下踱出來,冷明松嚇了一跳:「九郎什麼時候來的?」

  「來了好一會兒了,」蔣鴻不緊不慢的踱過來,坐到徐思海方才坐的搖椅上,慢慢搖了幾下,仰頭看著頭頂的星月桂樹,心事重重的出了神。

  「七郎的話,你都聽到了?」冷明松試探道,蔣鴻‘嗯’了一聲,過了好一會兒,才低低道:「我也是在庵後的亭子裡才看出七郎的心思,窈窕淑女,君子好俅。」

  「嗯,」冷明松扭頭仔細看著蔣鴻問道:「九郎是不是也有這樣的心思?」

  「是!」蔣鴻痛快點頭、輕輕拍了下搖椅扶手,鄭重宣佈般道:「我認識她在七郎之前。」冷明松忍俊不禁笑出了聲:「早認識晚認識又如何?這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嗯,」蔣鴻蹙了蹙眉道:「我原想著緩緩圖之,看來這事宜快不宜慢,大郎,不是我不肯讓他,一來,這事不便相讓,二來,七郎性子過於直爽,做事不講迂回策略,只知硬衝,你看看他,在家裡只知和父母頂撞,就是如願娶了……她,焉知不會讓她未進門先落下抱怨?她無父無母無兄弟,往後只能靠夫君相扶相助,七郎這樣的性子,到時候只怕幫的都是倒忙,他護不住她,不合適。」

  冷明松驚訝的看著蔣鴻,他知道他心細多思,卻沒想到他心細至此,他說的這些,他自己也從來沒想過。

  「就是往後出仕為官,七郎這樣直來直去的性子也要吃很多虧。」蔣鴻轉頭看著冷明松笑道:「七郎這樣行事,縱吃虧也有限,樂寧徐家根基深厚,有這棵大樹靠著,只要不出大錯,也沒人動得了他,好在你雖純直,脾氣性子卻溫和。」蔣鴻最後一句話有些晦澀,冷明松卻聽的明白,看著蔣鴻感激道:「九郎這話我明白,我不比七郎,冷家全無根基,我於事上要多思多想,當委婉處,萬不可過於梗直得罪了人。」

  「又說遠了,」蔣鴻搖著搖椅,笑著轉回剛才的話題:「林家表妹也和七郎一般,性子直爽,從前若有不恭敬處,大郎且多擔待。」冷明松身子僵了下,驚疑不定的看著蔣鴻,蔣鴻似笑非笑的斜了他一眼,往後仰在搖椅上,伸手接了朵桂花仔細看了看,扔進嘴裡咬著,似有似無的歎了口氣道:「我那姑母最愛權貴豪門,稍差一點的人家都入不了她的眼,大表姐攀了東陽郡王府,這個小表妹還不知道要嫁個什麼樣的人家才能稱了她的心意,別說自家兒女,只要沾點親帶點故,她都想讓你攀個高貴門第兒,前兒她也給我提了兩門親,兩家小娘子性情品貌她都沒怎麼放在心上,只看著人家門第兒高貴,幸好家母還不算糊塗,委婉拒了。」

  冷明松越聽心越涼,好半晌才勉強道:「多謝九郎提點,我不過……不過……」冷明松說不下去了,蔣鴻同情的看著他低低勸道:「你是長門嫡長,阿珂那樣的莽撞性子,也做不得宗婦。」

  「我知道我知道,你別說了。」冷明松急急的擺著手,不願意聽蔣鴻再說下去,蔣鴻極輕的歎了口氣,兩人沉默的坐了好一會兒,蔣鴻扶椅子起來道:「夜深了,回去歇下吧。」

  「你先回去吧,這桂花月光都難得,我想多坐一會兒。」冷明松聲音低落道,蔣鴻‘嗯’一聲,走出兩步,停下步子,轉身看著仰頭呆望著星空的冷明松,張了張嘴,話到嘴邊卻又咽了回去,呆站著遲疑了片刻,轉身回去了。

  冷明松在空曠靜寂的院子裡坐成了一幅剪影,仰頭看著黑栩栩的桂樹和桂樹從中透出的星月,茫茫然似滿腹心思紛亂無比,卻又似心頭空明一無所想,直呆坐到夜深露濃,才慢慢站起來,耷拉著雙臂回去歇下了。

  第二天一早,三人皆起了個大早,也沒驚動俞瑤芳等人,悄悄出門趕回城裡了。

  午後,林珂被蔣郡王妃打發人接了回去,李恬又盤恒了一天,隔天日昃前後,才別了徐夫人和俞瑤芳,出門上車,悠悠閑閑往城裡趕回去。

  車子剛過了那處一邊小山、一邊樹林的狹小處不遠,李恬的車子一邊車輻被什麼撞了下,突然斷裂散開,車輪斜斜歪歪往一邊滑過去,悅娘急忙跳下車,伸手扶住車輪,李恬被重重晃了下,青枝急忙掀簾探頭外看,悅娘仔細看了看輪子,看著青枝道:「讓恬姐兒下來站一站,這車子得釘一釘才能走。」

  李恬扶著青枝的手下了車,站在悅娘身邊,愕然看著悅娘手裡拿著的那幾根斷茬整齊的車輻,正要說話,只聽車後一陣馬蹄聲重而急,二十幾名黑衣黑騎簇擁著四皇子秦琨疾衝而來。

  悅娘順手將李恬拉到自己背後,握著斷開的車輻,瞇眼看著轉眼就衝到面前的黑騎們,幾十名黑騎在離李恬車輛十來步的地方勒馬急停住,四皇子秦琨躍馬而出,衝到車旁,俐落的翻身下馬,先到幾近掉下的車輪旁看了看,轉身看著李恬拱了拱手道:「五娘子這車得讓人修一修才能啟程,且到路邊安坐稍等,我這就讓人替你修車。」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8-5 09:47 PM

第七十六章 不偶之遇

  李恬垂著眼簾曲膝謝道:「不敢當,四爺公務繁重,怎麼能為了這點小事耽誤四爺,這車輪我這車夫就能修。」

  「這算不得耽誤,」四皇子言語溫和非常:「我既遇到了,怎麼能置你於不顧?咱們到帷帳下坐著等一等,一會兒就能修好。」

  一兩句話的功夫,七八個長隨已經在路邊架好了帷帳,從馬背上取了兩把胡椅放好,四皇子邊說話,邊伸手往路邊帷帳裡讓著李恬。李恬遲疑了下,掃了眼悅娘,半垂著頭,跟在四皇子身邊進了帷帳,悅娘扔了手裡的車輻,拍拍手,跟在李恬進了帷帳,背著手侍立在後。

  四皇子客氣的讓李恬坐,李恬心裡七上八下,半垂著頭,謹慎的挑了右邊的胡椅坐下,下意識的揉著手裡的帕子角,著急不安的看著已經被卸下推到路邊的車輪。若是自己的車夫和悅娘修,不過半盅茶的功夫,這車至少能撐回勇國公府,這會兒四皇子的人去修,誰知道會修到什麼時候?!那車輻的斷痕整齊成那樣,剛才悅娘一定是想和自己說這事……

  四皇子側對著李恬,從上到下細細打量著她,柔亮的頭髮綰了只簡單卻美麗非常的髮髻,只插了支赤金百花釵,這百花釵頭垂下的點點棣棠,精緻靈動,真是釵如其人。她生的真好看,真如書裡寫的那樣,膚若凝脂,目若秋水,指若……四皇子呆呆的看著那雙捏著帕子墜角珍珠不停揉動的手,這雙手如玉雕一般,柔軟修長,白皙的幾近透明,指甲沒染豆蔻,修剪的極齊整,指甲粉紅的仿佛荷花瓣一般,那塊帕子四角皆綴著蓮子大小的珍珠,那珍珠被她一個個在手指間捏過,珍珠不及她的手柔潤美麗。

  四皇子看的入神,下意識伸出手,想去觸一觸、握一握那雙手,悅娘重重咳了一聲,李恬轉頭看向四皇子,四皇子被悅娘咳回了神,手伸在半空,猛劃出一半,指著帷帳外的垂柳道:「這垂柳風姿綽約,竟有幾分五……美人之姿。」

  李恬轉頭看著帷帳外的垂柳,心思微轉笑道:「就因為這像,文人才子才喜歡用蒲柳之質來喻女子,可惜這蒲柳之質種在路邊才有這樣的風姿,卻登不得玉堂金馬之家,蒲柳與金馬玉堂兩不相宜。」

  「五娘子真是蘭質惠心。」四皇子心猿意馬的看著那雙手和被揉在指間的珍珠,忍不住贊道:「五娘子的帕子真是別致,這幾粒珍珠綴的恰到好處。」李恬手指僵了下,她的話難道他沒聽到?盯著她的帕子幹什麼?這帕子是她的小毛病之一,她一緊張或是做什麼入了神,就愛揪衣服角帕子角什麼的揉來捏去,外婆就讓人在帕子四角綴上珍珠、碧玉珠等,好讓她揉捏。李恬團起帕子,手往袖子裡縮進去,仿佛正專心的看著車夫和幾個長隨修車,沒聽到四皇子的話一般。

  四皇子懊惱不已,目光從袖子間移下,她坐的端莊,裙子下只露出尖尖的一點鞋頭,同樣的緞面繡鞋,怎麼穿在她腳上就這麼柔軟纖秀?四皇子目光在鞋尖上停了好一會兒,慢慢又移上來,盯住李恬的側臉看出了神。

  李恬被他看的渾身不自在,跟火烤一般,心裡羞惱萬分卻又不敢發作,這算什麼事?!這些皇子們個個唯我獨尊,這麼光天化日、大庭廣眾之下,竟這麼放肆的盯著人看!一絲惱怒的紅暈順著李恬的脖頸飛快的往上漫延,四皇子見她紅了臉,怔了怔,眼睛亮亮的笑道:「天氣熱,這摺扇你拿著扇一扇。」說著,將手裡的摺扇遞到李恬面前。

  「不敢當,這帷帳裡有些氣悶,四爺且寬坐,我到外面透一透氣。」邊說邊站起來,不等四皇子答話,轉頭看著悅娘道:「咱們去瞧瞧車子修好了沒有,跟伯母說了未正要到家的,再不回去,一會兒伯母該遣人尋過來了。」悅娘瞄了眼已經緊跟著站起來的四皇子,不客氣的擋在李恬身後。

  四皇子眼裡哪有悅娘,緊幾步越過她和李恬並肩而行,出了帷帳三五步,就伸手攔住李恬道:「就在這裡看看吧,別離得太近了,當心被他們衝撞了。」李恬只好停下,四皇子接著道:「我打發人到勇國公府上替你說一聲吧,免得勇國公夫婦擔心。」

  「不必!」李恬拒絕的乾脆而不客氣:「四爺打發人替我說這一句,算什麼?我們李家規矩重,這樣孤男寡女野外獨處,讓族裡知道,我連命都得搭進去!」

  「噢,」四皇子被李恬一通搶白,意外的挑起眉梢,沒等眉梢落下,笑意卻從眼裡溢了滿臉,笑意盈盈的目光不離李恬半分,微微側身靠近李恬,仿佛不怎麼確定般、慢吞吞的低聲道:「我只聽說川南楊家規矩極重,你們李家的族規不是以寬泛隨意著稱的麼?再說,咱們這,也不算孤男寡女野外獨處。」

  「你?!」李恬被他一句話揭底揭的又羞又惱,見李恬真要惱了,四皇子帶著滿眼滿臉滿身的笑意,忙陪著絲小意笑道:「從前寬泛,如今也許已經改了,是我沒留意。」

  「不敢當,看來這車還得修一會兒,我就不等了,讓悅娘帶我先騎馬回去。」李恬被他這一絲小意陪的驚心,一刻也不敢耽誤,悅娘應聲而動,四皇子急忙伸手攔在李恬面前道:「騎馬進城未免招搖,李家不是規矩……」見李恬眉梢倒豎,四皇子到嘴的‘重’字又急咽下,轉口道:「一會兒就修好了,就一會兒。」

  悅娘已經走出了四五步,停步回身,看著李恬等吩咐,四皇子卻沖她揮手吩咐道:「你去催一催,讓他們快些。」李恬趁著他吩咐悅娘,往側前躲開,提著裙子,敏捷非常的三步並作兩步,沖著悅娘奔過來道:「咱們一起去看看。」

  四皇子怔神之下,只好跟在後面,青枝急忙從車邊奔過來,伶俐非常的遞了頂帷帽給李恬,李恬忙接過戴上,長長的深紫繚綾垂到腳面,李恬長長舒了口氣,隔了這層紗總算舒服多了。四皇子緊挨在李恬側後,低頭看著她出神,不知道在想什麼。

  有悅娘在旁邊指揮著,這車子就修的飛快,不大會兒,已經粗粗修好能用了,李恬一絲不苟的謝了四皇子,扶著青枝上了車,沒等李恬坐穩,悅娘就跳到前面橫板坐下,急催著車夫趕緊走。四皇子下意識的跟在車後走了幾步,揮手讓人牽了馬過來,騎上馬不遠不近的綴在車後,一直跟到過了清風樓,眼看著李恬的車子轉進了勇國公府側門,才悵悵然勒住馬,原地兜了幾個圈子回去戶部辦差了。

  李恬在二門裡下了車,驚魂未定的看著悅娘點了點車後道:「走了沒有?沒跟來吧?」

  「跟在清風樓門口就停下了,他還能跟進府裡?跟進來幹嘛?提親?」悅娘撣了撣衣襟道,李恬沉著臉沒答話,一路疾行回到青桐院,在屋裡急步轉著圈子,只轉的裙袂飛揚,瓔珞愕然看著李恬,青枝忙附耳上前,將路上車壞遇到四皇子的事說了,瓔珞聽的雙眼圓瞪,看著青枝又看看李恬,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悅娘攤手攤腳坐到扶手椅上,看著李恬道:「別轉了,轉圈有什麼用?能有什麼大事,就算他來提親,你不願意嫁不答應就是了,他能怎麼著你?總不能強搶吧。」

  「你說的倒輕巧,那是皇子!能是說不答應就不答應的?」青枝看著悅娘跺腳急道,瓔珞忙沏了杯茶遞到李恬面前勸道:「五娘子別急,你不是常說,越是大事越要鎮靜麼,先喝杯茶,肯定有辦法。」

  「唉!」李恬長長歎了口氣,接過茶一口喝了,絞著手又來回走了幾圈,看著青枝吩咐道:「去請水先生過來說話。」青枝答應一聲,急步出去,不大會兒,水秋娘就跟著青枝進了上房。

  李恬起身給水秋娘見了禮,水秋娘四十多歲,面容平常,卻體態婀娜、風度極好,行為言語皆極溫和卻不容人親近,她自小因琴藝出色選入宮中,五六年前,也不知什麼原因出了宮,被李恬外婆請來教導李恬琴藝,她日常生活極其精緻講究,獨居一院極少出門,對從前種種更是絕口不提。

  瓔珞取了套雨過天睛鈞窯茶具出來,仔細淨了手,燙了茶具,凝神點了杯茶,端給水秋娘,水秋娘接過,舉到唇邊,輕輕搖著杯子,垂著眼簾聞了聞微笑道:「瓔珞點茶的技藝還和從前一樣。」

  「五娘子不喜吃茶湯,好長時候沒點過茶,都生疏了。」瓔珞聽出水秋娘是說她這點茶的技藝沒有長進,忙陪笑解釋了一句,水秋娘笑著抿了口茶,轉頭看著李恬,等她說話。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8-5 09:48 PM

本帖最後由 daemon1212 於 2013-8-5 10:05 PM 編輯

第七十七章 收攏1

  李恬將路遇四皇子的事說了,連四皇子和自己說的話都原樣重複了一遍,水秋娘面色漸凝重,緩緩放下杯子,看著李恬問道:「你從前見過他?」

  「算是見過,就是外婆出殯那回,他碰巧算是救了我和徐夫人一行人,只是遠遠看了一眼,再往後,我哪有機會見到他?」李恬苦笑攤手道,水秋娘目光微閃,沉默了半晌,才聲音低緩道:「你沒看到他,他不一定沒看到你。」李恬呆了呆,水秋娘掃了悅娘等人一眼,溫和的吩咐道:「瓔珞留下侍候,你們兩個回去歇下吧。」悅娘高挑眉頭,一臉不服不悅的看著水秋娘,卻一聲沒響的站起來出門了,青枝忙曲膝退下,瓔珞一聲不吭的走到門口守著去了。

  「那車輻是被人用利器打斷的,你剛下車他就到了,這是安排好的。」水秋娘溫和的聲音裡透著股說不出的清冷:「若不是有心,誰出城帶著帷帳胡椅?他盯著你不移分寸,又一路綴到清風樓,這明明是情漸升心已熱、若只年前遠遠看過一眼,這樣的不自抑說不過去。」

  李恬深吸了口氣,贊同的點了點頭,心裡卻苦若黃連,他什麼時候看見過自己?自己竟一無所知!水秋娘憐惜的看著李恬,聲音裡的清冷略減,帶著絲絲關切問道:「若是他上門求娶,你嫁還是不嫁?」

  「不嫁。」李恬毫不遲疑的搖頭道:「他志向宏大,前途未卜,林貴妃和東陽郡王府都不是好相與的,這不是良人。」

  「嗯,」水秋娘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語調平板的低低道:「先皇后嫁過去不過三四年就走了,那時候官家還龍潛潘邸,都說官家和先皇后鶼鰈情深,先皇后走後,官家再沒續娶,那時候,王府家事都是姚姨娘一手打理著,姚姨娘原是官家屋裡的大丫頭,七八歲上就跟在官家身邊侍候著了,她也是大皇子的生母,後來葉貴妃進府,隔年就生了四皇子,等葉貴妃滿了月,官家就讓她和姚姨娘一起打理王府事宜,後來,官家登基,也沒再立過皇后,宮裡也跟從前王府的規矩一樣,是由葉貴妃打理的。」

  「那姚姨娘呢?」

  「官家登基前一年,姚姨娘就死了,說是病死的。」水秋娘聲調平的沒一絲情感:「葉貴妃和東陽郡王府確實不好相與,宮裡也不是棲身良地,只是,恐怕這事由不得你。」

  「所以請先生過來商量。」

  「生死由命,富貴在天,你是個福相,四皇子志向宏大,所慮必多,兒女私情哪裡抵得過他那志向?他娶你無益,這求娶的事大可放心。」

  「嗯,」李恬輕輕呼了口氣:「我也是這麼想,其實,我不是怕他求娶,是怕他潑皮無賴,仗勢強納,或是……若是他這份心思傳到了外頭,這滿京城還有誰敢娶我?」

  「潑皮無賴這一條,倒不用多慮,」水秋娘嘴角噙著絲笑意道:「四皇子自小就是個性子傲的,人品也周正的很,你說的那潑皮無賴的行徑,他做不出來,再說,官家自律甚嚴,從來不在女色上頭留連,也不喜歡別人留連女色,這幾個皇子沒有一個敢在女色上頭放肆的,他又是個有大志向的,哪會犯這個忌諱,惹官家不喜,不過,」水秋娘頓了下,歎了口氣道:「就怕他這心思被有心人傳到了外頭,這京城裡各種各樣的心思太多,再怕有心人利用了……」

  李恬雙手合什抵額,閉著眼睛,靜默了好一會兒,才勉強壓下心裡的焦躁,抬頭看著水秋娘道:「我得趕緊訂好親趕緊嫁出去,嫁人前,只能求菩薩保佑,往後,若不是萬不得已,我再不出門。」

  「嗯,這樣最好,你也多往好處想想,四皇子這樣的年紀,這情來得快,去的更快,隔個半年幾個月不見,許就沒有這樣的濃情了。」水秋娘寬慰了一句,李恬重重歎了口氣,如今也只好這麼凡事只往好處想了。

  李恬送走水秋娘,站在廊下出了好半天神,這定親的事眼下只能託付給徐夫人,清理清江侯府的事得趕緊才行,阿彌陀佛,菩薩保佑徐夫人,但願清江侯府這事一了,徐夫人能心氣通暢,大病痊癒,從此身康體健。

  萊國公府周老太太從娘家東意伯周府出來,閉著眼睛靠在靠枕上,一點點細細琢磨著剛聽到的閒話兒,琢磨了好一會兒,突然睜眼吩咐小丫頭道:「打發個人去清江侯府看看,問問陳夫人可閑著,就說我尋她說話兒。」小丫頭答應一聲,掀簾探頭出去吩咐了,一個婆子領命去了,車夫調轉個方向,趕著車子慢悠悠的往清江侯府過去。

  清江侯府正院,陳夫人矜持的站在上房門口接進周老太太客氣道:「哪陣風把您給吹來了?快請進。」

  「早就想著過來尋您說說話兒,你也知道,我們府上前一陣子生了不少事兒,一直沒得閒兒,瞧您這氣色越發鮮豔了,真是越來越年青了。」周老太太上下打量著陳夫人,熱情的奉承道,兩人你客氣我寒喧的進屋落了座,真真假假的連訴苦帶炫耀閒扯了好一會兒,周老太太臉上帶出絲神秘八卦笑道:「你們府上……徐夫人好些沒有?」

  「說是好多了,能有什麼事兒,不過借著這病,把洪姨娘打發走罷了。」陳夫人往下撇著嘴角不屑道,周老太太打了個呵呵,往前挪了挪接著道:「我們府上這一陣子不消停吧,你們府上也是,這一陣子這事也夠多的,前兒洪姨娘那事,都是她活該,怪不得別人,一個姨娘,竟越過您管上清江侯府了,這不是不知死活麼?能把一個姨娘慣成這樣,你們府上大爺也真是,你聽說沒有?你瞧瞧我,老糊塗了,這話誰敢傳到您耳朵裡。」

  「又傳出什麼話了?」陳夫人聽的心裡跳了跳,這一陣子事是多了些,從洪姨娘被發賣後,她這心裡就沒怎麼安寧過。

  「這話原不該跟你說,其實也沒什麼大事,說起來還是洪姨娘惹出來的事,把一個姨娘寵成那樣,外頭都傳著徐夫人是被你們府上大爺趕出去的?」

  「哪有這話……這話從哪兒傳出來的?怎麼好好的傳出這話來?」陳夫人憤慨到一半,突然品出絲機會來,忙探頭向周老太太追問道,周老太太左右看了看,往陳夫人身邊挪了挪神秘道:「雖說是你們府上大爺的閒話,這大爺不過是個繼子,可這繼子也是子,您這做母親的,知道知道也好,這可不是我多嘴。」

  「那是那是,您快說。」

  「也沒啥大事,」周老太太一會兒吞一會兒吐:「外頭都傳著你們府上大爺把嫡妻連嫡出的女兒趕到城外不管不問,把一個小妾當妻寵著慣著,說你們府……說是你們大爺以妾為妻、以庶為嫡,這可都是亂了規矩的大事,說起來,這荒唐子弟哪家沒有?可你們府上大爺這事,這可是亂了根本的大事,這事可是犯了王法的!你可得當心,要是讓他累得丟了爵位……唉喲喲,咱們這樣的人家,要是沒了爵位,那可是塌天的事!這話吧,也不怪人聽了疑惑,你看看,他又沒個嫡子,我聽說從前徐夫人也懷過幾胎,都沒保住?這小妾作耗真真是不得了,你們府上大爺也真是,你說他一個世子,怎麼這麼沒輕沒重?」

  周老太太說的痛心疾首,陳夫人卻聽的由驚而喜,滿臉的驚喜幾乎掩飾不住,伸手拉住周老太太,急切的追問道:「唉喲,真是,怎麼傳出這樣的話來?這不是跟我們大爺過不去嘛?!這真是,這到底從哪兒傳出來的?還說了什麼沒有?沒說他這樣失德,當不得世子之位?」

  「誰知道從哪兒傳出來的!」周老太太坐直身子,拍手繼續八卦:「這話傳的可厲害呢,這事擱哪家也容不下,這都亂了綱常了,這失德的事,件件都不是小事!我就以老賣老多嘴說一句,這事你可真得放心上,為了子弟荒唐失了爵位的可不是沒有,就不說這個,你們大爺這世子,到現在可還沒有個嫡子呢!這事多大呢!你看看那幾家庶子承爵的,都敗落成什麼樣了?我跟你說,寧遠侯府不提了,林老夫人一死,一眨眼功夫,連根都沒了,那勇國公府上,當年赫赫揚揚,那多威風呢,看看現在,你不知道,如今他們家小娘子,正經嫡出的小娘子,性格品貌兒都沒得挑,滿京城都沒有那麼好的小娘子,可前兒說親,想說給個六品官家,人家都不肯要,你看看這敗落的,這事你聽到就算,可別外頭說去,他家這敗落,不就是為了庶子承爵?這事,你真得跟你們侯爺說道說道,那大爺沒個嫡子可是大事……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8-5 09:51 PM

第七十八章 收攏2

  周老太太句句說在陳夫人心坎上,陳夫人差點脫口念起佛來,沒想到這事山回路轉,竟轉到了自己想了十幾年的心事上頭,大爺荒唐了這十幾年,總算報應來了,真是惡有惡報,陳夫人滿心的喜悅掩不住,看著周老太太親熱無比道:「您上了年紀,看事就是明白,可不就是這話,就為了這麼個不肖子弟,把一家的爵位敗壞了,那一家一族就全搭進去了!您老可提醒我了,回頭得趕緊跟我們侯爺說說這事!」

  陳夫人誠摯熱情的留周老太太吃了晚飯,又讓人包了兩匹時新樣子的織錦緞,拿了幾餅新茶並幾匣子點心,親自將周老太太送到二門上了車。

  南寧郡王府的花會年年都開得遲,傍晚,蔣郡王妃用了飯,正歪在炕上和白嬤嬤商量這花會的事。白嬤嬤一邊細細剝著核桃仁遞給蔣郡王妃,一邊低聲說著話:「……大爺和二爺這一天到晚忙著是好事,從前天天在家裡,您不是更愁?」

  蔣郡王妃笑起來:「你這話說的是,今年這花會我倒沒怎麼有心情張羅,二哥府上那場花會也就足夠了,鴻哥兒和大郎、二郎也都算得了彩頭。」

  「王妃這一陣子可辛苦的很,要不還照去年的例,今年也不動了,還是請那幾家投合的夫人過府說說話,王妃就當消遣消遣了。」白嬤嬤出主意道,蔣郡王妃點頭贊成,正要說話,外面小丫頭揚聲通報,大郎林揚風腳底生風,大步進了上房,長揖給蔣郡王妃見了禮,接過白嬤嬤遞上的茶,轉頭吩咐道:「你們下去吧,我和阿娘說說話兒。」白嬤嬤忙曲膝答應,帶著眾丫頭婆子退了出去。

  蔣郡王妃意外的直起上身看著林揚風,林揚風滿臉喜氣道:「今天四爺問我說怎麼沒聽說咱們家辦花會的信兒,我回說咱們府上的花會年年都辦得晚,四爺就說,到時候別忘了給他一張帖子,說咱們府上的花會他還從來沒來過,要過來湊個熱鬧,阿娘,您聽聽,這話說的多少客氣,要過來湊個熱鬧!」

  「四爺真這麼說的?」蔣郡王妃意外之極的看著林揚風,林揚風意氣風發笑道:「看阿娘這話說的,當然是真的,四爺如今對我和二哥兒常識有加,還有葉大郎,都是常在一起說笑的,但凡有個什麼熱鬧事兒,四爺和葉大郎總不忘了叫上我,要不是咱們府上花會向來只請女眷,我早就開口請四爺過來熱鬧熱鬧了。」

  「四爺還說什麼話沒有?」蔣郡王妃看著兒子,微微蹙了蹙眉頭,眼睛裡滿是困惑:「你再細想想,一句也別漏了,這是大事。」

  「也沒什麼了,就問我咱家花會什麼時候辦,說要過來湊個熱鬧,」林揚風攤手道:「還能有什麼話?好好,我從頭到尾一句不落說一遍,先是葉大郎說二堂舅府上的文會又雅致又別出心裁,後來大家就說到各府的花會,哪家有哪些好處什麼的,接著四爺就問到咱們府上,聽說還沒辦呢,四爺就說要來,旁的真沒什麼了,對了對了,四爺還說他往年竟沒聽說過咱們家花會的事,就問了往年都請的誰家,還說聽說從前寧遠侯府林老夫人的花會最雅致有趣,說咱們府上的花會必定也一樣雅致有趣,就說了這些。」

  蔣郡王妃聽到最後一句,呆了瞬間,輕輕呼了口氣,又是憐惜又是無奈的看著一臉興奮的兒子,想說什麼,張了張嘴卻又咽了回去,只伸手撣了撣兒子的肩膀,微微有些寥落的歎了口氣道:「阿娘知道了,這花會必不會讓四爺失望,你趕緊回去歇下吧。」

  「這一天是把我累壞了,那兒子告退了。」林揚風壓根沒覺出蔣郡王妃已經變了幾變的情緒,邊說邊站起來告退道,蔣郡王妃看著兒子掀簾出去了,突然又揚聲叫道:「大郎回來!」

  林揚風忙轉身探頭進來,探詢的看著蔣郡王妃,蔣郡王妃招手叫進他,鄭重的低聲囑咐道:「四爺要過來的事,任誰也別提,一個字也別提起,聽到沒有?」林揚風詫異的看著蔣郡王妃,正要張口問個究竟,蔣郡王妃疲倦的蹙著眉頭,揉著太陽穴道:「別問那麼多,你只記牢,任誰也不能說就是了,連你媳婦也不能說,聽到沒有?」

  「那好,我聽阿娘的。」林揚風早就習慣了母親說什麼就是什麼,忙點頭答應,蔣郡王妃‘嗯’了一聲,又想了想,這才打發林揚風回去歇下。

  蔣郡王妃呆看著窗外出了好半天神,揚聲叫了白嬤嬤進來,將四皇子要來花會的事低低說了,白嬤嬤嚇了一跳:「四爺怎麼想起來到咱們府上這花會來湊熱鬧?咱們府上花會一向只請女眷。」

  「說是……」蔣郡王妃頓了頓,想說四皇子提起的林老夫人花會的事,話到嘴邊卻又變成了另外一句:「只說了要來花會,旁的統沒說,我猜著,這必是為了恬兒那妮子。」白嬤嬤的驚訝更甚,半張著嘴怔怔的看著蔣郡王妃,蔣郡王妃緩緩往後靠穩,帶著掌控一切的篤定,看著白嬤嬤接著道:「你看看,我就說吧,恬姐兒那樣的品貌,男人見了沒個不愛的,唉,」蔣郡王妃心裡湧起股突如其來的煩惱,忍不住揉起了太陽穴,揉了好一會兒才接著道:「就是不知道到什麼份上了,大郎太憨直,這事我也不敢問他,一來他那眼睛根本看不見東西,二來,也怕他心裡藏不住事,萬一讓人看出來,四爺也罷,恬姐兒也好,都不是好相與的。」

  「這倒是,大爺是個厚道人。」白嬤嬤忙附和道:「要不,明兒請恬姐兒過來探探話?」

  「瞧瞧你,又說糊塗話了吧,恬姐兒多伶俐的人,你探了她的話,她也就探了你的話,不管往後成不成,這事都不能讓她知道,這聰明人都有個毛病兒,最恨人家算計,雖說咱們這也算不上算計,那可不犯著讓她知道。」

  「我還想躲個懶呢,看來躲不成了,這花會的事得好好費費心思,你也幫我盤算盤算。」蔣郡王妃示意白嬤嬤坐到炕上,兩人細細商量起花會的事來。

  清江侯府,陳夫人忙了大半天,總算打發走回事婆子,半躺在炕上讓人捶腿解乏,這滿府的瑣碎事還真是勞心費神煩死人,大郎失德又無嫡子、不配為世子這話也不知道傳到侯爺耳朵裡沒有。昨天晚上她思來想去,到底沒敢自己冒然提起這話,反正這事外頭既然都傳遍了,早晚得傳進侯爺耳朵裡,實在不犯著從自己這兒告訴侯爺這話,最好是侯爺聽到這話,跟自己提起……

  陳夫人越想越覺得急躁心煩,侯爺那樣的性子,話不說的明明白白他就是聽不懂,算了,今天晚上先探探話,這事還是越快越好,聽說那徐氏還真是一天比一天見好了,要是大郎真接了徐氏回來,有徐家撐著,這事又是個麻煩,只怕就成不了了。陳夫人正惦量著晚上怎麼跟侯爺說才好,門外小丫頭恭聲稟報,常往清江侯府走動的官媒海婆子過來給夫人請安。

  小丫頭側耳聽到屋裡傳出了聲請,打起簾子,海婆子熟門熟路的進到東廂,陳夫人歪在炕上,抬了半抬眼皮道:「坐吧,累了這大半天了,容我歪著歇一歇。」

  「看夫人這樣子就是累壞了,」海婆子親熱的奉承道:「夫人得趕緊娶個媳婦回來分分勞才好。」

  「你說的倒容易,這媳婦哪是好娶的?哪有合適的小娘子。」陳夫人睜開眼歎著氣,半真半假的愁道,海婆子側身坐到炕沿上,看著陳夫人抿嘴笑道:「怎麼沒有合適的?!現就有一家,那可是打著燈籠也難尋的合適人家。」海婆子話說這裡停住了,接過小丫頭遞上的茶,低頭綴了兩口,細細品了品,轉口誇起茶來:「這高門大戶我走的多了,不是我奉承夫人,真就數夫人這兒的茶最好。」

  陳夫人挪了挪,示意小丫頭遞了個墊子墊在身上,半坐起來,接過碗蓮子茶,揮手摒退眾人道:「不用在這兒侍候,讓我們自自在在的說說話兒。」

  海婆子瞄著眾丫頭婆子退出去了,放下茶碗,看著陳夫人笑道:「真正是件大喜的事,就是昨天晚上,我在來慶茶坊喝茶,有個常往東陽郡王府走動的官媒,姓湯的,知道我常往貴府上走動,特意過來尋我說話。」陳夫人聽到東陽郡王府,眼睛一下子睜大了,又是意外又是驚喜,不由自主坐直身子,上身傾向海婆子,滿眼急切的等著海婆子往下說,海婆子也爽利,一點關子不賣:「東陽郡王府有位十二娘子,是他們二房嫡出的小娘子,夫人見過沒有?」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8-5 09:52 PM

第七十九章 收攏3

  「倒還真見過幾回,生的嬌俏可愛,又溫柔又知禮,一看就公侯之家出來的小娘子。」陳夫人忙誇獎道,海婆子重重拍了拍大腿笑道:「我就知道夫人必定喜歡,這位十二娘子生的伶俐,又是嫡出娘子,自小就極得孫老夫人疼愛,東陽郡王府裡那些孫子孫女兒裡頭,這十二娘可是老夫人一塊心頭肉,老夫人偏疼著她,一心要給她說個家裡富貴門第高,人口簡單是非少,小郎君又得有十成十的人品才行。」

  「這可不容易。」陳夫人心裡微涼,海婆子笑起來:「別人說不容易也就算了,夫人哪能這麼說?你們府上二爺,可不就是這樣的小郎君?這裡頭還有個說法,」海婆子說話極痛快,簡直是有一說二:「先頭孫老夫人也沒怎麼看上咱們家二爺,說句不怕夫人生氣的話,先頭人家嫌咱們二爺沒前程,只說萬事皆好,可惜不能承爵,前兒也不知怎麼的,突然不嫌咱們二爺這前程的事,聽湯嬤嬤那意思,這話裡話外,還淨誇著咱們家二爺前程好呢,說起來也是,侯府這樣的人家,又是嫡出的哥兒,哪有個前程不好的?再說府上大爺又沒個嫡子……唉喲喲,你看我這破嘴,這說的都是什麼混帳話,夫人別怪罪我這個糊塗老婆子才好,咱還說剛才的話,那府裡這話就透到了湯嬤嬤這裡,湯嬤嬤跟咱們府上不熟,就尋到了我,夫人聽聽,這是不是極合適的人家?」

  海婆子這一番話之間,陳夫人心裡已經連轉了七八個彎,這話和昨天周老太太的話連起來一想……陳夫人忍不住‘咯咯’笑出了聲:「不瞞你說,我倒不在乎門第兒,俗話說低頭娶媳婦,那媳婦門第太高了,也不是好事,你說是不是?我就是看中了十二娘,大家出身,這教養就不用說了,最難得的是性子溫柔體貼,一看就是個極難得的賢慧媳婦兒,這哪有不好的?這事就煩勞海嬤嬤了……」

  「照理說這事我是求之不得,」海婆子一臉的懊惱遺憾:「可我從沒往東陽郡王府上走動過,幾個搭伴的媒氏也沒有常往東陽郡王府上走動的,夫人也知道,這從說親到娶回來,中間多少事兒都得憑著媒氏來回傳話商量的,我這樣一頭熟的,豈不是要誤了夫人的大事?老婆子再糊塗,也不敢耽誤了夫人的大事。」

  「這是你想的周到,這媒氏一定得兩家都相熟的才好,就是不知道哪個是兩頭都熟的?」陳夫人著急道,海婆子忙建議道:「常往府上走動的花嬤嬤,她往東陽郡王府上走過幾趟媒,夫人不如托她說合這事。」

  「花嬤嬤?」陳夫人想了下笑道:「我想起來了,她也是個上等媒氏,我們三房老六那門親事,就是她說合的。」

  「就是她!最穩妥不過的一個人兒!」海婆子滿口稱讚,陳夫人點頭笑道:「難為你這麼費心替我著想,我這就打發人請她走一趟。」

  海婆子陪著陳夫人東家長西家短又說了好一會兒閒話,才告辭走了。陳夫人顛來倒去想了又想,自覺前前後後都想仔細了,打發人過去叫花婆子過府,將到東陽郡王府求親十二娘子的事兒託付給了花婆子。

  花婆子領了囑託,片刻不敢耽誤,尋了伴當,第二天一早就趕往東陽郡王府上說親去了。

  孫老夫人聽怔了,細問了半天,總算明白過來是哪家郎君,轉頭看了眼同樣一臉驚愕的東陽郡王妃劉氏,臉上笑容照樣和煦如春日暖陽,往後靠了靠,看著花婆子,語氣平淡的聽不出什麼情感:「聽說清江侯世子行事荒唐無禮,連徐氏那麼好的媳婦兒都被他氣病了?」

  花婆子做了幾十年的媒氏,聽話音辯喜怒的本領自然是一等一的,從孫老夫人這聽起來似乎平常的語調裡敏感的覺出絲絲不對,暗暗打點著十二萬分小心,恭敬非常的答道:「回老夫人,陳夫人的意思,她們府上大爺行事荒唐不經,都這個年紀了,還沒有人個嫡子,侯爺對世子早就死了心,這世子之位必是要換一換的,也是為了這個,才敢上門求親十二娘。」

  「這是陳夫人的意思?」孫老夫人盯著花婆子,語調帶著了幾絲驚訝,花婆子叉手俯身恭敬答:「回老夫人,陳夫人是這麼說的,陳夫人說,這也是清江侯俞老太爺的意思。」

  「你回去給陳夫人說,我這個小孫女兒愚笨就不說了,脾氣也不好,自小兒又是被我嬌生慣養、捧在手心裡長大的,實在當不了大用,更當不得他們府上厚愛。」孫老夫人幾句話拒了,也不願意再多提這事,抬了抬手,花婆子忙答應一聲,垂手退了出去。

  「阿娘,這清江侯府上也太……到底鬧什麼呢?」劉郡王妃臉上帶著惱怒,話說到一半,見孫老夫人半閉著眼睛,撚著佛珠神態安祥,後半句不客氣到嘴邊又轉成了句疑問,孫老夫人看了她幾眼,又閉上眼睛,停了好一會兒,才睜眼看著劉郡王妃吩咐道:「你走一趟,把這事跟王爺說一聲,讓他問一問清江侯這求親之事,二是,」孫老夫人頓下停了好一會兒,才接著道:「讓王爺打發個妥當人走一趟徐尚書府上,把這世子不世子的話跟徐尚書說一聲去。」劉郡王妃恭敬答應,退幾步出來,親自往內書房尋東陽郡王葉立海傳話去了。

  林雯侍候了午飯回到自己院子裡,叫進陪嫁的明瑞媳婦,站在廊下,低低的將清江侯府上門求親葉十二娘的事說了,讓人取了兩匣子點心、一盒宮花,揚聲吩咐道:「你去一趟南陽郡王府,這兩匣子點心是昨兒阿娘打發人要了做樣子的,這一盒宮花是今兒早上宮裡賞下來的時新樣兒,給二娘子戴著玩兒。」明瑞媳婦答應一聲,換了出門衣服,要了車,往南寧郡王府送了趟點心宮花。

  蔣郡王妃打發走明瑞媳婦,摒退眾丫頭婆子,看著白嬤嬤失笑道:「真真是,陳夫人這是被什麼東西附身了?打起十二娘的主意來了,竟這麼直通通上門求親去了,竟敢說這樣的話……哪有這麼說話的?這是明明白白的明說了,怎麼著?清江侯準備換世子了?到底是商家出身,哪知道什麼叫規矩,這下好了,這才叫自作孽,不可活!」

  「那清江侯真打算換世子了?」白嬤嬤一臉的不敢置信,蔣郡王妃鄙夷的撇著嘴道:「換世子?她也不掂量掂量這事的份量,不怕他換,就怕他不換,我早就疑惑這事,清江侯府上,若沒有人撐腰,那洪氏敢做那樣的癡心妄想?這下好了,馬腳全露出來了,徐家兄弟既出手發賣了洪氏……」蔣郡王妃的話嘎然而止,被定身般呆了片刻,拍手失笑道:「是我糊塗了,那府裡到底是誰在作耗,咱們能看的明白,那徐家自然也明白,我就說,光發賣了洪氏管什麼用,你看看,這管用的就來了,徐夫人好性子沒心機,徐家那幾位爺哪個是好惹的?好了,這下咱們就安安生生等著看熱鬧吧,看著吧,這一場子事,那陳夫人不死也得脫層皮!」

  白嬤嬤眨著眼睛呆了好一會兒,才試探著問道:「王妃的意思?這事難不成是徐家出手挑出來的?」

  「只看著呢。」蔣郡王妃沒說是,也沒說不是,意味深長的笑個不停。

  清江侯被東陽郡王葉立海召過去,兜頭問了幾句改立世子的事,陰著臉極不客氣的將清江侯一通訓斥,清江侯不明就裡,暈頭漲腦的只敢唯唯諾諾不停的認錯應是,聽完訓一頭冷汗出來,一直回到府裡,也沒想明白這是怎麼回事。

  陳夫人沒等到花媒婆,卻先接回了清江侯俞老爺子回來,俞老爺子心煩意躁的淨面換了衣服,緊擰著眉頭坐到榻上,低著頭悶聲喝茶,陳夫人不解的看著俞老爺子,也不知道他這不快從何而來,想了想,側身坐到俞老爺子身邊,挑著讓人高興的話說道:「正有件喜事兒要跟您說呢。」

  「嗯?什麼喜事兒?」俞老爺子忙抬頭看著陳夫人問道,他正需要點喜事兒沖一沖被東陽郡王這一通莫名其妙訓斥帶來的晦氣和不安。

  「是這麼回事兒,」陳夫人見俞老爺子果然有了興致,笑吟吟接著道:「昨兒海婆子,就是那個常往咱們府上走動的官媒,過來尋我遞話,說東陽郡王府上孫老夫人看中了咱們二哥兒,想把他們二房嫡出的十二娘說給咱們,你說說,這是不是好事兒?」俞老爺子聽怔了,呆了好半天才問道:「東陽郡王府怎麼會看上二郎?看中他哪一條了?」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8-5 09:55 PM

第八十章 安排

  「瞧你這話,」陳夫人斜了俞老爺子一眼嗔怪道:「咱們二郎哪裡不好了?家世、人品、前程,人家還真是條條都看中了,海婆子說了,這十二娘最得孫老夫人疼愛,一心要給她尋個門第高家裡富貴,人口簡單是非少,郎君又是十成十人品的人家,這不就看中咱們家了。」俞老爺子呆楞著張臉看著陳夫人,半晌才結巴道:「咱們家這門第,能入得了孫老夫人的眼?再說二郎……」俞老爺子福至心靈,突然轉過彎來:「你這是想讓我換二郎承爵?」

  「瞧爺說的,這哪是我想的,我還真沒想過這巧宗兒,這也算不得巧宗兒,這承爵頂門定居得多累,誰不願意清閒著呢?可你看看,大郎這一天到晚都做的什麼事,都這把年紀了,還荒唐成這樣,如今外頭都傳遍了,說就大郎這樣沒品沒德的,爺百年之後,咱們府上也得跟寧遠侯府一樣,少不得也要革爵發回老家,我怕你聽了生氣,這話也沒敢跟你說,如今東陽郡王府看中咱們二郎,說起來,這也是大郎的福氣,總歸是兄弟,二郎好了,好歹能幫襯大郎一把,總不至於讓他這一支沒個結果。」

  陳夫人越說越順,俞老爺子反應再慢,也前後一連,也想明白究竟了,原來被東陽郡王一通訓斥的由頭在這裡,只氣的喘著氣,好半晌,才重重拍著榻几吼道:「你托人去求親了?」

  「瞧瞧你,我就知道,一跟你說大郎這荒唐失德的話,你准得生氣,是啊,人家都遞話過來了,我能不趕緊讓人求親麼?昨晚上本來想先跟你商量商量這事,可你昨兒醉成那樣,我又不敢耽誤了……」陳夫人忙上前撫著俞老爺子的胸口,一邊給他順著氣一邊解釋道,俞老爺子得了准信兒,總算是徹底明白了,這口氣喘得更粗,一巴掌拍開陳夫人的手,抖著手點著她罵道:「無知婦人,你懂個屁!誰讓你上門求親的?東陽郡王府是你能攀得上的?做夢都輪不上你,你也不看看你算什麼東西!大郎他再失德,那也是……也是老子原配嫡出!」

  俞老太爺話也說不俐落了,陳夫人一臉難堪惱怒,盯著俞老太爺尖叫道:「我的兒子,我求親怎麼啦?!原配嫡出?呸!把一個小妾捧上天,這叫寵妾滅妻!你就等著他把這清江侯府敗壞成寧遠侯府吧!」

  俞老太爺被陳夫人的話氣個仰倒,吵架他是吵不過,乾脆揚手給了陳夫人一巴掌。

  南寧郡王府的花會外鬆內緊連忙了四五天,萬事俱備,蔣郡王妃和白嬤嬤又細細過了三四遍,這才鬆了口氣。叫了林揚風和林揚文兄弟進來,將要請的幾家青年才俊和兩人又過了一遍,再想不出什麼不妥當處,這才打發林珂隔天一早去勇國公府請李恬。自己打發人叫了蔣鴻過來,也多說,只吩咐他那天務必帶上徐思海、徐思靜和冷明松過來賞花會文,蔣鴻自然知道南寧郡王府的花會李恬必定要到的,他求之不得,哪有不答應的,自然是滿口應承。

  李恬雖說打算不到萬不得已決不出門,可南寧郡王府的花會卻正正是這萬不得已,要說不去,實在想不出合適的理由,若要稱病,她還真不敢,她要是病了,蔣郡王妃必定要請太醫過府,這個也就算了,她更怕還有別的太醫上門……

  花會那天一早,李恬就帶著悅娘、青枝到了南寧郡王府上。

  南寧郡王府上的花會其實是李恬最喜歡的一個花會,隨意自在,幾乎不用應酬那些老夫人、夫人們,今年除了徐夫人病著不能來,其它和往年並無不同,蔣郡王妃也還是和往年一樣,見面說了幾句話,就打發李恬去後園尋林珂等人自去玩耍,李恬安下心來,帶著青枝自去後園尋林珂,林珂早早讓人占下了後園那幾簇名貴牡丹旁邊的水閣,一大早就盯著人收拾打點,和李恬、蔣珊、徐潔等人在水閣裡自在玩耍。

  除了寧遠侯府,這南寧郡王府是李恬來的最多、也最熟悉的地方,水閣裡的幾位小娘子也幾乎都是自小相熟的,彼此間都自由自在不拘束,李恬最近事多心煩,不怎麼願意多說話,隨意自在的歪在水閣欄杆上,一邊有一搭沒一搭的聽蔣珊等人說今年什麼樣的領抹最時興、那哪一種面厴貼臉上最好看等等時新物件兒,一邊拿了袋魚食時不時撒一點到水面,看著滿湖錦鯉燦爛翻動,跳躍爭食。

  一個小丫頭進了水閣,過來李恬身邊曲膝道:「五娘子,二娘子請您過去翠薇居,說有好東西給您看。」李恬轉頭環顧水閣,林珂不知道什麼時候不見了,蔣珊笑道:「這二妮子,有好東西光叫你,怎麼不叫上我們?」

  「那咱們一起過去看看去。」李恬將手裡的魚食抖進湖裡,接過濕帕子淨著手笑道,蔣珊忙擺手道:「我可不敢去,阿珂的好東西哪有一樣好東西?這回還不知道是什麼呢,我還是等你看好了,你也說是好東西了再去看吧,上回她也說是好東西,非讓我看,誰知道竟是一堆蚯蚓,」蔣珊滿臉的噁心欲吐:「噁心的我好幾天吃不下飯,偏她還用手那麼捏著!」李恬笑起來:「那我去看看,要真是好東西再讓人過來叫你。」

  小丫頭跟著李恬出了水閣,走了七八步,李恬轉頭看著她笑道:「今天你們府上宴客,事情多,我這裡有青枝跟著就行,你去吧。」小丫頭曲膝答應,往旁邊岔路回去了。

  李恬和青枝指點品評著小徑兩邊的花草,說說笑笑信步往翠薇居方向過去。

  翠薇居偏在園子一角,旁邊是園中最大的一處假山,這一片假山層層疊疊延伸出去很遠,泉水穿山越洞,從一面流進去,不知道轉了多少個彎,再從另一面汩汩流下,山上藤蘿碧翠厚重,一層層一簇簇如綠瀑般撲垂而下,李恬在假山旁慢下腳步,仰頭看著假山和青枝讚歎道:「他們府上這園子,我就覺得這處假山最好,你看看,今年這藤蘿長的真好,翠的逼人眼,還有那一片青苔,今年總算又長齊了。」青枝也轉頭看著假山讚不絕口,兩人圍著假山轉了大半個圈子才進了翠薇居。

  翠薇居不大,微顯狹長的房間中間用黃花梨隔斷隔開,掛著水墨畫綃紗簾子,李恬帶著青枝上了臺階,站在門口往裡探頭看了看,屋裡靜悄一片,李恬站在門口叫了兩聲‘阿珂’,見屋裡還是靜悄無聲,提著裙子小心邁進門檻,提著顆心往裡走了幾步,林珂最愛藏在哪裡,突然跳出來嚇人,李恬一路小心的踩進隔斷內,隔斷內也空無一人,李恬站在隔斷後,轉圈看了一遍,這屋裡根本藏不住人,林珂人呢?

  「五娘子!」門口的青枝輕輕的驚叫了一聲,李恬提著裙子,兩步奔到門口,只見四皇子帶著兩個小廝,已經從假山後轉出來,聽到青枝的叫聲,轉頭正看到奔出來的李恬。

  李恬一顆心猛的沉落下去,這不是巧合,剛才也必定不是林珂叫的她!

  四皇子滿臉的驚喜掩飾不住,疾行幾步衝上臺階,正好攔在李恬面前,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說什麼才合適,只是帶著滿臉驚喜笑容看著她。李恬靈巧非常的往旁邊讓了半步,繞過四皇子就要跳下臺階,卻被四皇子一把抓住胳膊拉了回去:「等等,我有話和你說,先別走。」

  李恬急用手拍開四皇子的手,往後退了半步,警惕的看著四皇子,四皇子急忙解釋道:「你放心,就說幾句話,就是說話。」李恬仿佛鬆了半口氣,往後退了半步,又退了半步,垂在身邊的帕子輕輕搖了兩下,青枝緊盯著李恬的手,見帕子搖了幾下,左右看了看,提著裙子悄悄退下臺階,又往後退了幾步,四皇子的兩個小廝只管眼觀鼻、鼻觀心仿佛什麼也沒聽到看到,青枝壓著心跳轉過假山,提著裙子疾奔出去叫人了。

  四皇子左右看了看,指著翠薇居柔聲商量道:「咱們到屋裡說話,站在這門口,讓人遠遠看見就不好了。」李恬低眉垂目曲膝道:「上次車壞,多謝四爺援手,這會兒孤男寡女,若讓人看到,在四爺不過是個風流罪過,在妾就是閨譽全毀,在這世上再無立足之地,請四爺讓開。」

  「你放心,我怎麼能讓你損了閨譽名節?我見你不容易,就想跟你說幾句話,咱們到屋裡說話,就幾句話。」四皇子低著頭,柔情脈脈的看著李恬:「你髮絲落下來了。」說著,抬手就想去抿李恬鬢角落下的一縷髮絲,李恬急忙往後退了兩步,躲開四皇子的手急道:「請四爺尊重!」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8-5 09:58 PM

第八十一章 扔回去1

  四皇子抬起的手尷尬的停在半空,腳下卻不由自主的跟了一步:「是我莽撞了,咱們到屋裡說話。」李恬已經緊挨門檻站著,只好跨過門檻,往後退站到翠薇居門檻內,四皇子緊跟進門內,卻警惕的左右轉頭看了看問道:「裡間你看過了?」李恬一聲不吭,滿心期望他進去探看一圈,自己就可以借機跳出門外逃之夭夭,可四皇子問了李恬一句,不等她答話,就低聲輕笑道:「是我糊塗了,這幾日,你可還好?」

  「四爺有什麼話請趕緊說,這樣越禮的事,傳到外頭,與四爺的名聲也有礙。」李恬繃著臉道,四皇子眼睛一錯不錯的看著她,柔聲寬慰道:「你放心,沒人知道,你生氣和笑一樣好看,真是顰笑皆風景。」

  「四爺到底要說什麼話?!」李恬急眼了,四皇子卻仿佛沒聽到她的話,只顧低頭看著她的手和手裡的帕子,這帕子還是和上次一樣的素白色,邊角繡著淺綠的碎花,四角綴著四個碧透瑩潤的翡翠珠,四皇子忍不住伸手捏住帕子一角的翡翠珠笑道:「你的帕子都要綴珠子的?上次綴的珍珠,這次的翡翠珠也極好。」

  李恬用力抽回帕子,焦急的瞄著假山後。

  翠薇居外那一片層欒疊嶂的假山中,遠遠的一處山洞裡,五皇子彎著腰,姿勢奇特的半蹲半站在一個半人高的狹小山洞裡,透過嶙峋的山石縫隙,興奮的看著翠薇居方向,可惜離的太遠,看不清楚,要是能靠近些就好了。

  「別怕,」四皇子眼裡看不見別的:「我就想和你說說話兒,我平時不大跟人說話,嬤嬤們說我小時候就這樣,常常大半天一聲不吭,連阿娘也說我惜言如金,我就是懶得跟她們說話,也不知道為什麼,我就想和你說說話兒。」

  李恬聽的苦不堪言,瞄著翠薇居外的小徑道:「四爺真有意思,你我素不相識,連面也沒見過兩回,怎麼就知道我是個能聽你說話的?四爺就不怕所托非人?」

  「誰說沒見過幾回?」四皇子笑著細數道:「去年咱們就見過一回,那是頭一回,你還穿著孝,一身素白,真如世外仙子一般,第二回,你和那幾位娘子演碧澗流泉,那份清雅令人神往,你那天一身淺丁香衣裙,真是好看,蔣家文會上,你的岸邊我在船上,前兒城外偶遇,今天是第五回了。」李恬聽的心驚,下意識的往後退了半步,四皇子低頭看著她,突然伸手拉下她手裡的帕子,李恬瘁不及防,被他奪去帕子,急抬手去奪,四皇子微側身閃過,幾步間,兩人已經轉了位置,四皇子背靠著花閣門面朝屋內,李恬不敢再上前爭奪,往後退了半步,警惕非常的看著他。

  四皇子將帕子順進袖子裡,低頭解下腰間的一塊黃玉龍佩,遞到李恬面前溫聲道:「這塊玉佩是我冠禮那天,阿爹賞給我的,你拿著,且放心,我必遣人上門提親。」李恬哪肯接這玉佩,下意識的又往後退一步道:「蒲柳之質登不得皇家玉堂,求四爺放手饒過……」沒等她話說完,門外小廝沉聲稟報道:「爺,有人過來了。」四皇子臉上浮起層惱怒,明顯對這來人很是惱火。大步上前,伸手捉住李恬的手,將玉佩塞到她手心裡,彎著她的手指捏住玉佩,聯手帶玉佩緊握在兩手間道:「我走了,玉佩收好,別讓人看到。」四皇子低頭看著李恬,突然拉起李恬的手低頭吻了下,鬆開手急步跨出門檻,大步流星往假山對面的小徑走了。

  李恬長長透過口氣,伸手扶著住花閣門,只覺得腿都是軟的。

  悅娘從假山後躍進屋裡,上上下下打量著李恬道:「還好,哪兒都好好兒的。」

  「你眼看著卻不救我?!」李恬指著悅娘氣急敗壞,悅娘攤手道:「怎麼救?那兩個小廝功夫都不錯,假山那頭還有兩個,要是就一個,我衝出去撂倒,保證不鬧出動靜,這一共四個,我要是沖過來,指定得打起來,你想讓我和他們打的乒乒乓乓?那是皇子,我衝出來一通好打,還不得把我當刺客拿了?再說,你不也沒什麼事嗎。」

  李恬知道她說的都是實情,可那滿肚子的委屈和怒火卻無處發洩,低頭看著手裡的玉佩煩躁道:「這東西怎麼辦?」

  「是塊好玉,你不想要還不容易,扔了得了。」悅娘探頭看了一眼建議道,李恬深吸了口氣,無語的看著悅娘,這玉佩色近明黃,雕著盤龍雲海,這哪是能隨便扔的東西!

  「她們來了。」悅娘提醒了一句,李恬忙將玉佩順進袖子,假山後,青枝急衝衝奔在前頭,蔣珊和徐潔半走半跑的跟在後面,走的臉色微微發紅。

  青枝看到悅娘和李恬神情平和的站在翠薇居門口,大鬆了口氣,腳踝一軟,竟踉蹌著往前撲跌了兩步,蔣珊微微喘著氣,看著李恬笑道:「到底什麼好東西?青枝這丫頭只顧伸著頭跑,問她什麼樣的好東西急成這樣?她也不說。」徐潔跟在後面,氣喘連連的在臺階下停下步子,不停的用帕子扇著風。

  「有一隻雀兒,金光閃閃,拖著長長的尾巴,也不知道從哪兒飛過來的,想讓你們過來看看認不認得,可惜已經飛走了。」李恬下意識的捏了捏袖子裡的玉佩笑道。

  「還有金光閃閃的雀兒?說不定是阿珂家養的呢。」蔣珊驚奇四下轉頭道,徐潔也跟著四下張望,悅娘瞄著李恬沒說話,李恬下了臺階,和兩人一邊往回走,一邊搖頭道:「不像是家養的雀兒,看著華麗得很。」

  袖子裡的玉佩沉甸甸墜的難受,李恬心神不寧的和兩人說著雀兒,穿過假山,沒走多遠,突然停住步子,看著兩人不好意思道:「你們兩位先回去,我得……去淨淨手。」兩人笑應了,帶著丫頭各自回去,李恬帶著悅娘、青枝往旁邊小徑走了幾步,轉過個彎,悅娘看著李恬道:「想出法子了?

  「嗯,」李恬隨口應了一聲,站著仔細盤算著南寧郡王府的佈局,要招待四皇子,必定要選園子裡景色最好的地方,應該就是景雲閣附近,李恬又想了一會兒,帶著悅娘和青枝,沿著條花木繁盛的僻靜小徑,急步往離翠薇居不遠的景雲閣方向過去。

  「怎麼辦?」悅娘眼裡閃著興奮,躍到李恬前面回頭問道,李恬沉聲道:「能怎麼辦?還回去,他既然在這裡,必是今年這花會連上了文會,既是文會,來這府裡肯定不只他一個。」

  「你說這事,是不是蔣郡王妃?」悅娘和李恬並排,擰著眉頭湊過去低低問了一句,李恬臉色陰沉,沉默著走了一會兒,才聲音低落的答道:「還能有誰?上回演碧澗流泉的關節原來在這裡,唉!」李恬的歎息透著說不出的況味,悅娘想了想,恍然明白道:「這是說,她早就開始算計這事了?你這個舅母,怎麼還是一心要把你攀個高門?聽說這舅母也是你外婆挑的,怎麼挑了這麼個人?」

  「南寧郡王那樣的,能攀上南陽蔣家,挑個這樣的就不錯了。」李恬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她若不是眼皮子淺,貪著王妃的尊貴,怎麼肯嫁給南寧郡王那樣不成器的?南寧郡王如今老了,鬧騰不動了,年青時候和清江侯世子有什麼分別?外婆也是沒辦法。」

  「唉,也是,她怎麼著也比徐夫人強些,至少自己府裡打理的還算明明白白,我覺得她有點不自量力,老想摻合外頭那些大事,她哪有那本事?」悅娘江湖出身,壓根沒把四皇子和那塊玉佩看得有多重,不過就是你喜歡我,我不喜歡你嗎,有什麼大不了的?她這關注的重點很快就從玉佩轉到了南寧郡王府的八卦上,李恬拍了她一下道:「凝神聽著動靜,別撞著人。」

  「嗯,沒人,走吧。」悅娘忙收了八卦之心,凝神聽著周遭的動靜,和李恬並排疾步往前走,青枝提著裙子,掂著腳尖一路小跑跟在後面。

  三人很快就到了景雲閣附近,文會果然開在這一處,悅娘掩著李恬,隱在處繁盛的花木後,離的遠遠的打量著前面三三兩兩散在各處說話的諸人。

  「想好扔哪兒沒有?」悅娘挨個打量著眾人,低低問道:「人倒不多,好像都是熟人。」李恬沒理她,只顧挨個瞄著眾人,好半天,才低聲答道:「得尋個識貨的,最好一看就知道是他的東西,揀到直接給他送過去,這東西一定得還到他手裡,還不能鬧的眾人皆知。」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8-5 10:00 PM

第八十二章 扔回去2

  「嗯,挑好了沒有?」悅娘看了幾眼,就開始漫無目標的四下張望,李恬微微眯起眼睛,一邊看一邊細細盤算,沒多大會兒,就伸手拉了拉悅娘低低道:「尋到了,他家老五也來了,就扔他面前去,他們自己一家子的東西,肯定認得。」

  「嗯,離的有點遠。」悅娘掂量著距離道。

  「這還遠?」

  「要是我當暗器扔出去,是能扔這麼遠,說扔到哪兒就扔哪兒,可要是這麼扔出去,不等近身,指定得被人打下來,這東西要是打碎了要不要緊?就算不要緊,扔完了,我肯定就得拼命往外逃了,這一逃還不知道得逃到哪兒,你怎麼辦?」悅娘瞄著李恬認真道:「我告訴過你,那些皇子身邊都有高人護衛,你又忘了?」李恬鬱悶非常的聽著悅娘碎嘴,盯著手裡的玉佩,擰著眉頭想了想,轉頭看著青枝道:「你去一趟吧。」青枝點頭答應,從李恬手裡接過玉佩袖好,走出了兩步,又轉身回來問道:「是要悄悄的扔到他面前,不能讓他發覺,還是扔到他面前就行?」

  「扔到他面前就行,能不讓別人看到最好別讓別人看到。」李恬想了下交待道,青枝應了,深吸了口氣,左右看了看,從花叢中出到小徑上,微微低著頭,仿佛來來往往的眾丫頭婆子一般,兜了個圈子,步子不緊不慢往五皇子秦琝處湊過去。

  離景雲閣不遠,青枝放慢腳步,小心翼翼的左右看著,一眼瞄見四五個和她打扮差不多的小丫頭端著點心、湯品等往閣子裡送過來,急跟一步上前,跟在最後面進了亭子,從幾個小丫頭放下的湯品、點心中端了碗楊枝玉露,仿佛要給誰送過去一般,徑直走到離景雲閣不遠,悠閒獨坐的五皇子側後,飛快的左右瞄了瞄,袖出玉佩往五皇子面前扔過去,玉佩一出手,青枝急轉身折個方向,捧著那碗楊枝玉露和綴在另一個婢女身後,重又回了景雲閣,將那碗楊枝玉露放回幾上,轉身出景雲閣走了。

  五皇子眼見有東西落到自己面前,忙直起身子轉頭四看,沒看到什麼異樣,蹙著眉頭想了想,抬手示意小廝去看看,小廝幾步過去,彎腰揀起玉佩,一臉驚訝的遞到五皇子手裡,五皇子捏著玉佩,睜大眼睛看的怔神,這不是四哥的玉佩麼?因為色近明黃,又是成年禮那天阿爹賞賜的,四哥平時寶貝得很,怎麼會丟在這裡……這玉佩怎麼可能丟了!五皇子一下子跳起來,攥著玉佩連轉了幾圈,想看看是誰扔下這玉佩,可這會兒還哪兒找人去,青枝早就走的沒影兒了。

  這玉佩絕對不是四哥不小心丟了的,可怎麼扔到了這裡?五皇子拿著玉佩,心思轉的飛快,玉佩不可能丟又沒在四哥身邊,那必是四哥拿它送人了,這玉佩能送給誰?這會兒、這府裡,能送給誰?要是送給哪位才子,必定得張羅的滿城皆知以示他禮賢下士,可沒有動靜啊,再說,這樣的明黃龍佩,哪是能送給臣下的東西?嗯,剛才四哥幹什麼去了?會心上人去了啊!那就只能是……送給心上人了!

  五皇子心頭一陣狂跳,捏在手裡的玉佩瞬間變的燙手無比,這東西,怎麼扔到自己面前了?五皇子原地連轉了兩個圈子,抬手拍著額頭,只覺得頭也開始一陣一陣跳著痛,呃,四哥把這玉佩送給了心上人,結果落到了自己手裡,說是揀到的,哪有這麼巧的事?四哥能信?他指定不信,就是信了,這麼多人,誰都不扔,為什麼偏偏扔到自己面前?這是渾身是嘴也說不清的事啊,四哥那脾氣,萬一再疑心別的,自己還活不活了?這可怎麼辦?再扔出去?咦,這倒是個好辦法!

  五皇子猛然呼出口氣,將手掌舒開條縫,看著那塊燙手無比的明黃龍佩,對,就這樣,她能扔自己面前,自己自然也能扔別人面前去,神不知鬼不覺,這事就沒自己半個錢的事了,五皇子打定主意,握著玉佩的手垂到袖子裡,左右看了看,先抬手叫過小廝低低吩咐道:「這事,爛在心裡,任誰也不能提起半個字!不然……哼!」小廝急急點頭不停,五皇子直起身子,握著玉佩的手袖到袖內背在身後,另一隻手撣了撣衣襟,轉了半個圈子,輕輕咳了一聲,邁開步子,眼角餘光不停的瞄著四周,神態悠然的往閣子另一邊踱過去。

  閣子另一邊,四皇子正心情愉快的和葉樹盛、蔣鴻、徐思海、冷明松等人談詩論文,林揚風在旁邊不遠處忙著看湯看水看點心,一會兒胡亂指揮指揮幾個丫頭婆子點茶,添點兒亂,一會兒又踱到旁邊長案旁,拿起這幅字裝模作樣欣賞一回。五皇子一眼瞄住林揚風,眉梢微微動了動,嘴角彎著笑意,湊到長案邊,和他一起賞了幾幅字,又拖著到旁邊花草邊,拉著問了幾句這是什麼草、那是什麼花,說笑了兩句,才鬆開他,笑意融融往四皇子處過去,葉樹盛見他過來,急忙站起來,恭敬的讓著五皇子在自己的椅子上坐下,自己叫婆子另搬了把椅子過來坐了,五皇子坐在葉樹盛處,挨在四皇子旁邊,順手摺扇抖開,興致十足的和蔣鴻討論起填詞的講究。

  沒說幾句話,就見林揚風捏著塊明黃玉佩,滿臉笑容,興沖沖奔過來,將玉佩獻寶般遞到四皇子和五皇子面前道:「四爺、五爺,您看看,這准是您兩位誰的玉佩落脫了?這玉明黃,又是龍佩,旁人誰敢帶這個?幸虧我一眼看到了,萬一讓人踩到,那可不得了!」五皇子瞄了眼玉佩,一下子跳了起來,將摺扇扔到蔣鴻懷裡,渾身上下亂摸一通:「肯定是我的玉佩,咦?東西都在啊,好像沒少什麼東西……」

  四皇子秦琨緊緊盯著玉佩,臉色一下子變的煞白,劈手從林揚風手裡奪過玉佩,抖著手翻了個個,又翻了個個,五皇子雙手還在身上上上下下的摸個不停,眼睛卻緊盯著四皇子,眉梢抖動,看的興致勃勃,四皇子轉瞬間已經穩住心神,將玉佩緊握在手心裡。

  五皇子總算不摸來摸去了,整了整衣襟笑道:「我丟東西丟慣了,還當是我的,真是糊塗了,這明黃龍佩只有四哥有,還真是把我嚇了一跳,幸虧林大郎揀到了,要不然,四哥回頭尋不到玉佩,得急成什麼事?這塊玉佩可是大事。」

  林揚風仿佛得了父母誇獎的孩童般,一臉興奮驕傲的看著四皇子,仿佛還想再聽幾句表揚。葉樹盛目光狠厲的緊盯著林揚風,見他並無異樣,這才調轉目光看向四皇子,目光裡透著股說不出的味道。蔣鴻看看玉佩,再看看四皇子,又看看林揚風,又轉頭看了眼五皇子和葉樹盛,心裡湧起股怪異的感覺,除了林揚風,這幾個人好像都不怎麼對勁,只怕這玉佩背後牽著不少事兒。

  徐思海奇怪的看著面色陰沉難堪的四皇子,東西丟了被人送回來,怎麼倒像是見了太歲一樣?難道有什麼內情?冷明松看著四皇子的神情和手裡的玉佩,忍不住目帶擔憂的看向林揚風,這樣的明黃玉佩必是御賜之物,怎麼會丟了呢?再說,真是丟了,那就是大不敬,林大郎縱無意揀到,也該悄悄的還了,怎麼能這麼當眾張揚著什麼丟了揀了的事?!

  四皇子掂起玉佩在手裡轉了兩個轉兒,神情已經完全平復下來,客氣的謝了林揚風,低下頭慢騰騰繫上玉佩,又坐著說了幾句話,就尋了個藉口,站起來看似悠閒的往旁邊踱去。五皇子一直瞄著他,眼看著四皇子就要轉彎看不見了,也打著呵呵站起來,往四皇子那邊晃過去。

  五皇子遠遠綴在四皇子身後,見他叫了個婆子吩咐了幾句,那婆子不停的曲膝答應了,轉身往園子另一邊奔去,五皇子高挑著眉梢,一臉的笑意,卻不敢再多看,悄悄往後退了幾步,自去尋樂子去了。

  四皇子焦急的等回婆子,卻得了李恬不舒服,已經回去勇國公府的信兒。四皇子呆站了好半晌,揮手打發走婆子,低頭掂起玉佩,心裡七上八下,忽歡喜忽焦慮忐忑不定,油煎一般的難受。這玉佩是他親手放到她手裡的,怎麼會被林揚風揀到?丟了?決不可能,這麼要緊的東西,她又是個極妥當的人,難道……四皇子的心仿佛被什麼攥住一般透不過氣,難道出什麼事了?她這是要將玉佩送還給他?不會!要還也該當面給他,就是打發個丫頭婆子還給他也行,哪有這麼個還法?難道真是出什麼事了?四皇子心裡一會兒熱一會兒冷,一刻也願意多耽擱,打發人過去和五皇子、林揚風打了個招呼,顧自出門而去。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8-5 10:01 PM

第八十三章 餘波1

  五皇子一聽四皇子走了,也忙跟著站起來告辭而去,林揚風和蔣鴻等人忙送他到府門外,五皇子出到二門外,四皇子早已經出大門上馬走遠了。

  四皇子打馬直奔出兩條街,這才勒住馬頭,叫過小廝低低吩咐道:「去打聽打聽,李家五娘子有什麼事沒有,小心著,不可漏了半分風聲!」四皇子最後一句話聲色俱厲,小廝連連答應,撥轉馬頭,往勇國公府方向奔去。

  送走兩位皇子,餘下的人沒過多大會兒也都散了,林揚風送走眾人,輕鬆的伸展胳膊,左右轉著頭,長長舒了口氣,今天這場文會真是太圓滿了!林揚風打聽著蔣郡王妃這邊也空閒了,背著手,志得意滿的往正院尋阿娘彙報今天的大事小情。

  蔣郡王妃聽林揚風繪聲繪色說了他如何及時發現了四皇子落脫的玉佩,那玉佩如何色近明黃、雕著盤龍,如何如何的要緊,蔣郡王妃直怔怔的看著林揚風,聽著他興奮不已的巴巴巴巴,那口氣好容易透過來,突然打斷林揚風的話問道:「四爺一直坐在離你七八步的地方?一直和鴻哥兒他們說話?就沒動過?」

  「是啊!聽五爺說,那玉佩……」

  「那玉佩就在地上明晃晃的放著,你一眼就看到了?」

  「是啊!特別清楚,那明黃色在綠草上,多顯……」

  「你把玉佩還給四爺,四爺是什麼神情?」

  「當然是高興了,還能有什麼神情?不過四爺好像驚訝的很,那肯定的,他肯定壓根沒想到玉佩會丟了,那麼要緊的東西沒了,肯定嚇一跳,見我揀了玉佩送回去,肯定是又驚又喜,要是我,那麼貴重的玉佩丟了,肯定得嚇壞了。」林揚風仍舊沒覺得什麼不對,蔣郡王妃又是生氣又是失望又是無奈的看著兒子,一時竟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這樣貴重的物件兒,怎麼會丟了?四爺身邊時時有人隨侍左右,他身上哪件東西不得被人時刻留心盯著,真丟了這東西,那些內侍、小廝就別想活了!這不是丟的,必定是他送出去的,這樣的東西能送給誰?只能是那妮子,她果然厲害,不過幾面,竟能讓四爺送出了這樣的物件兒,可這玉佩又是誰扔到大郎身邊的?蔣郡王妃怔了怔神,突然機靈靈打了個寒噤,還能有誰?那玉佩在她手裡,要扔也只能是她扔出去,把這玉佩扔到大郎身邊,她想幹什麼?難不成那妮子知道了?還是猜出什麼了?這事也是為了她好!可她……許還不懂這些事……

  蔣郡王妃緊張的渾身發硬,那玉佩不是平常人能用的,四爺既送出了那塊玉佩,看樣子是要誠心求娶了,這事順當的詭異……不管怎麼說,那妮子往後絕得罪不得,可她這是什麼意思?怎麼偏偏把這玉佩扔到大郎旁邊?她要幹什麼?難不成……蔣郡王妃只覺得身上一陣冷一陣熱,那妮子這是沖自己示警?不會,肯定不會這樣,這對她又不是壞事,可這玉佩怎麼偏偏要扔到大郎身邊?大郎是個沒心眼的老實人,她又不是不知道,她到底想幹什麼?那妮子自小與眾不同,若是……蔣郡王妃心亂如麻,突然生出無數懊悔之意,今天實在不該安排這一場事,都到這份上了,再做什麼事豈不是多餘?可若不是這場多餘的事,誰能知道四爺這心思竟深到這份上了?

  「阿娘?」林揚風見蔣郡王妃臉色變幻不定,兩眼直直的看著窗外,心裡竟生出幾分恐懼來,忍不住叫了一聲,蔣郡王妃恍過神來,擺了擺手道:「我沒事,沒事,你回去歇下吧。」林揚風遲遲疑疑的站起來,蔣郡王妃哪還有心思和他多說,揮手示意他趕緊回去,林揚風告退出來,蔣郡王妃忙叫了白嬤嬤進去,將翠薇居的事前前後後、仔仔細細問了一遍,呆了好半晌,突然重重歎了口氣道:「今天這事,唉,我這心裡七上八下的很,總覺得要生出什麼大事來。」

  「王妃別想太多,您這可是實實在在的替五娘子打算,又不是害了她,再說,」白嬤嬤頓了頓,看著蔣郡王妃笑道:「那姐兒是個聰明人,這往後真嫁進皇家,她能靠誰去?勇國公府滿府歪瓜裂棗,哪有一個能站的出來的?往後還不得靠著咱們府上?您看看,大爺和二爺如今多得四爺看重,往後這都是助力,那宮裡,就是再得寵,沒有外頭的助力也站不住腳,咱們府上好了,她自然好,咱們府上不好,她能得什麼好?」

  蔣郡王妃面色微濟,好半晌,才緩緩歎了口氣道:「話是這麼說,」下面的話她又頓了回去,這話她實在不願意往外說,大郎和二郎能得四爺看重,十有八九也是因為那妮子,大郎實在是太老實了……

  蔣鴻和徐思海、冷明松三人辭了林揚風出來,徐思海拉過蔣鴻低聲道:「那玉佩的事,你留意到四爺的神情沒有?好像有點不對。」

  「這事是林家大爺莽撞了,」冷明松插話道:「那玉佩色近明黃,雕成龍形,必是御賜的物件兒,旁的且不說,就是粗心落脫,那也是大不敬,林大爺一是不該揀,就是揀到,也該悄悄兒的還了才是,這麼大張旗鼓,那麼多人都看著,也難道四爺神情不對。」

  蔣鴻猶豫了下,低聲含糊道:「不光四爺,我看五爺也有點不怎麼對勁,那玉佩只能佩在腰間,你看看他,從上到下一通摸,就是不低頭往自己身上看,還有葉家大爺,臉色也不怎麼好看,這事咱們就當不知道,往後別再提起,誰知道這背後隱著什麼事。」徐思海輕輕抽了口涼氣,連連點頭:「到底是九郎細心,我倒沒留意五爺和葉家大爺,這話極是,這事再不能提起。」冷明松也連連點頭,看著蔣鴻遲疑道:「這話要不要交待林大爺一聲?他……心眼兒實。」

  「不用,」蔣鴻想了想答道:「你們不知道,我那姑母事無巨細,樣樣問到管到,今天這事,大表哥必定會一字不漏的告訴姑母,姑母是個明白人,肯定要交待大表哥的。咱們再提,就是多嘴了。」冷明松仿佛鬆了口氣,蔣鴻瞄了他幾眼,暗暗歎了口氣。

  五皇子出了南寧郡王府,騎上馬順腳走了幾條街,一路順進了清風樓。

  湖邊的樓閣門窗俱開,屋角放著四五個巨大的冰盆,清風帶著荷葉荷花的清香,從湖面吹進水閣內,五皇子去了外面的大衣服,一身素白綾衣褲,舒適的歪在榻上,吹著涼風看黃淨節沏茶。

  黃淨節沏了碗清茶,連茶碗放到冰碗中鎮了一會兒,端起來遞給五皇子,五皇子接過茶抿了幾口,指甲輕輕敲著茶碗感慨道:「我就說四哥在這上頭是個老實人,你看看,連那塊黃玉佩也送出去了,那是能隨便送人的東西?虧的人家又給他扔回來了,不然回頭不見了這塊玉佩,他怎麼解釋這事?阿爹留心不到這事,可葉貴妃怎麼會不留心?」

  「四爺也不是莽撞人,既送了,怕是都打算好了。」黃淨節笑道,五皇子慢慢想著黃淨節的話,拖著聲音‘嗯’了一聲,抿了口茶,又搖頭道:「我覺得不像是打算好了,這事能怎麼打算?要想求娶,必得先過了葉貴妃這關,再過了阿爹那關,阿爹那關還好些,葉貴妃怎麼肯讓他娶這麼個沒家世助力的小娘子?葉貴妃那一關,不鬧幾場怎麼得過?可你聽到過什麼風聲沒有?我看他就是暈了頭了。」

  「前兒宮裡的孫少監到咱們這兒調玉堂春酒,閔掌櫃就玩笑了句,問孫少監是不是要備羊酒的事,竟惹的孫少監發了一通牢騷,聽他話裡的意思,四爺這親事像是不大順暢,葉貴妃挑中的,四爺統不肯點頭。

  「嗯,」五皇子喝了茶,將茶碗遞給黃淨節,示意他再沏一碗,蹺起二郎腿道:「早晚得點頭,四哥有想頭,有欲他就沒法剛,也不知道他打算怎麼安置這位五娘子,這五娘子既接了玉佩,怎麼又倒手扔出來了?四哥這份心意,這回她肯定是明明白白知道了,接了玉佩又扔玉佩,她到底怎麼想的?願意還是不願意?」

  「這哪由得了她。」黃淨節一邊沏茶一邊笑道,五皇子兩根手指捏著下巴,一臉的困惑:「這接了再扔,又特特扔到我面前,明明白白是要我還給四哥,是一定要把這玉佩還到四哥手裡,翠薇居門口,看那樣子,她是想走,可沒走脫,她那個丫頭一會兒功夫就把人叫來了,照這麼說,這玉佩必是四哥強留下的,嗯,也不一定,也許她走的是欲拒還迎的法子,這麼一折騰,四哥這心裡可就有得難受嘍,還不知道怎麼個七上八下呢,嗯,這倒是個好法子,就這樣才最好,一上手就你情我願最沒意思,你說說看,這妮子到底能不能嫁成四哥?」

  五皇子兩隻眼睛閃著八卦的亮光,黃淨節無奈的看著他道:「五爺,這事你就放一放吧,嫁不嫁,跟您關聯都不大,嫁有嫁的好處,不嫁有不嫁的好處,對了,早上得了武思慎的信兒,他已經到邊關了。」

  「到了?這麼快,這小子肯定又什麼日夜兼程,他趕這麼急幹嘛?那武成林這會兒還在河東路境內晃著呢,等他到邊關,只怕得明年開春了,聽說寧國病的重,昨天又上了摺子跟阿爹哭訴了。」

  「早點到了好,」黃淨節沏了茶遞給五皇子笑道:「等武成林到了,他也該各處混的差不多,有點根基了,咱們雖說和北邊軍中關係不錯,能幫他安置一二,可真要在軍裡立信樹威,還得憑他自己,他這一趟,又不全是為了武成林。」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8-5 10:02 PM

第八十四章 餘波2

  「那倒是,」五皇子贊同道:「看這樣子,武成林到不了北邊軍中,寧國就得把他哭回來,阿爹如今年紀大了,心也慈悲不少,看樣子抵不住她這麼三天兩頭上摺子,要是守不到武成林,阿慎那小子准得氣的砸東西罵娘。」

  「阿慎跑了幾年江湖,脾氣收斂多了。」黃淨節笑道。

  「我就想看看武成林落到武思慎手裡是個什麼樣的情形兒,這事我都想了好些年了,這一回也不知道能不能想成,就看寧國這架勢,不把武成林弄回來簡直是誓不甘休,只怕我又得想空了。」五皇子失望的長歎了一聲,黃淨節笑道:「你上回不是說,除非寧國病重不治,不然官家不會吐口放武成林回來?真要是武成林回來,寧國不治,于阿慎的事上,這倒還更好了。」

  「嗯,那倒是,這折磨人,還是慢刀子割肉一點點折磨起來痛快,給家裡捎個信,在阿慎身上多下些功夫,他以後要割人家,自己得有足夠的軍功才成。」

  黃淨節答應一聲,五皇子喝了茶,長長歎了口氣,話題又轉回去了:「唉,你說,李家那妮子到底能不能嫁給四哥?」黃淨節正沏著茶的雙手僵在半空,哭笑不得的看著五皇子,他怎麼糾纏著這事沒完沒了了?

  葉樹盛回到東陽郡王府,在內書房直等到傍晚,才等回了父親葉立海,葉樹盛恭敬的迎了父親進屋,侍候父親淨了手臉,接過茶奉上。

  葉立海打量著兒子問道:「出什麼事了?」

  「也算不得大事,」葉樹盛摒退眾小廝丫頭,將南寧郡王府的事說了,看著父親苦笑道:「明風也不敢多說,只含含糊糊的透了這麼一句,可不用他說,這事也明明白白的了,這必是南寧郡王府設局誘的四爺,李家那妮子……」葉樹盛口齒粘連,抬頭看了父親一眼,只好含含糊糊將三月裡四皇子在自己府上看到李恬的事也說了。

  葉立海聽的全神貫注,聽葉樹盛說完了三月裡的事,呆坐著沉默了好半晌,歎了口氣,沖葉樹盛擺手道:「這事你沒做錯,這事……」葉立海一時不知道怎麼才說,站起來背著手,在屋裡連轉了四五圈,突然停住步子,一邊往外走,一邊吩咐葉樹盛道:「你跟我去後院,這事得和你太婆商量商量。」葉樹盛答應一聲,緊跟在父親身後,兩人一前一後,往孫老夫人居處過去。

  孫老夫人仔細聽葉樹盛說了究竟,慢慢撚著佛珠,沉默了好一會兒,轉頭看著葉樹盛溫和問道:「先說說你的意思。」

  「是,」葉樹盛欠身前傾,慎重的答道:「孫兒的意思,這事聲張不得,若傳出去,怕于四爺的名聲有礙,四爺一向自律,貴妃拘的又緊,可四爺這個年紀,正是血氣方剛的時候,孫兒覺得,是不是該給四爺身邊安排幾個稱心的丫頭侍候起居?四爺身邊有人侍候,許是這份心就漸漸淡了,還有四爺的親事,也得早點定下來才好,另外,」葉樹盛邊說邊想,又補充了一句:「孫兒覺得這事和南寧郡王府脫不開干係。」

  「嗯,你的意思呢?」孫老夫人又轉頭看向葉立海問道,葉立海欠了欠身答道:「大郎說的很有幾分道理,兒子的意思,一是四爺的親事得趕緊定下來,二來,李家娘子也得趕緊打發了,實在不行……」葉立海面容陰狠的做了個手勢:「這事不能放任不管。」

  「唉,」孫老夫人歎了口氣,看著葉立海,微微有些失望的薄責道:「我上回跟你說過,待今日之四爺要如待異日之官家,若是官家看中了哪家的小娘子,你也這麼處置麼?」

  葉立海一時僵住了,孫老夫人看了眼葉樹盛:「盛哥兒說的有幾分道理,你們記著,這事不管怎麼處置,頭一條,絕不能惹四哥兒不快,這少年心氣你們沒經過,不知道厲害,當年官家……」孫老夫人遲疑了下,到底沒敢往下說,只接著剛才的話題道:「四哥兒的脾氣稟性你們兩個再清楚不過,他那牛脾氣上來,連貴妃都得避讓幾分,他又是個記仇的,真處置了李家娘子,那就是給葉家種下了滅族之禍,這個話,再不可提起。」

  「是。」葉立海一臉尷尬,急忙欠身答應,孫老夫人接著道:「盛哥兒說的這事,我明兒就進宮跟貴妃商量商量,四爺身邊也是該放幾個妥當人侍候著了,這事盛哥兒還要多留心,看看四哥兒喜歡哪個,一定得選他喜歡的到他身邊侍候著去,這少年心性,看哪個女孩兒,一眼過去就能看中,可這樣的看中,來的快去的也快,身邊要是有了更美貌稱心的,也就隨手丟開了。第二件,這事萬萬不能傳出什麼閒話來,讓人盯緊南寧郡王府,蔣氏想借著李家娘子攀上四爺,要傳閒話也只能她們傳。」

  「那勇國公府?」葉立海插了一句,孫老夫人擺了擺手道:「不必理會,李家妮子跟勇國公府上形同陌路,勇國公府也沒本事插手這事,那妮子,」孫老夫人頓了頓,歎了口氣:「我自小兒看著她長大的,林老夫人又是那樣的執拗性子,這事必不是她的本心,她那頭沒事。你們兩個千萬記住,待今日之四爺,就如異日之官家,若是四爺鑽到這個牛角尖裡,非要那李家妮子不可,也只能順其自然,聽到沒有?」

  葉立海和葉樹盛齊齊答應,孫老夫人看著葉樹盛溫和吩咐道:「你先去吧,我和你阿爹再說幾句話。」

  看著葉樹盛退出了門,簾子晃動了幾下,漸又靜止,孫老夫人臉上的笑容斂的乾乾淨淨,盯著葉立海斥責道:「我交待過你多少回,你竟一絲也沒往心裡去,竟要打發了李家妮子,你把四爺當什麼了?你把自己當什麼了?那位四爺,是龍子鳳孫,是天家血脈,是你的主人,難道你能容這府裡的下人隨隨便便替你打發了哪個姨娘,甚至替你打發了你的王妃?

  葉立海被訓的垂著頭一聲不敢出,孫老夫人越說越氣:「我看你是越老越長回去了!你還不如盛哥兒明白!前兒清江侯府的事,我讓你打發人問一聲清江侯,你竟把清江侯叫進府一通訓斥,你訓斥他做什麼?就是換世子,那也是他清江侯府的事,輪得著你指手劃腳?你知道什麼叫得罪人?什麼叫跋扈?什麼叫氣焰熏天?這都是招禍之行,昨兒你管了清江侯府的事,今天就敢越過四爺打發人了,那明兒,你是不是要越過官家,替他管著這天下了?」

  「兒子不敢,阿娘言重了。」葉立海被孫老夫人最後一句話嚇的跪倒在地,磕頭連聲不敢,孫老夫人喘了幾口粗氣,抬手示意他起來:「不敢?你已經敢了,回去想想我的話!這幾天別出去了,好好讀讀逆臣傳,想想清楚!」

  「是。」葉立海被孫老夫人罵的後背一層接一層的冷汗,急忙答應一聲,小心翼翼的垂手告退出去。

  孫老夫人閉著眼睛養了好一會兒神,拿起手邊的銀鈴搖了下,外頭侍候的丫頭婆子應聲進來,孫老夫人吩咐道:「請王妃來。」

  片刻功夫,劉郡王妃進來見了禮,孫老夫人摒退眾人,示意劉郡王妃坐下道:「我前兒許過願,要去普濟寺住一陣子侍候佛祖,可我這身子骨不行,讓二哥兒媳婦替我到普濟寺住半年去,把我屋裡的秋思開了臉放到二哥兒屋裡,秋思是個妥當人,有她侍候二哥兒,二哥兒媳婦也好放心替我修佛。」

  劉郡王妃驚訝的看著孫老夫人,卻一個字不敢多說,趕緊答應了,孫老夫人接著吩咐道:「再打發人去一趟南寧郡王府,跟蔣氏說一聲,恬姐兒外婆和我是發小,我看恬姐兒跟看自己個的孫女兒也沒什麼分別,恬姐兒的親事,得讓我過了眼才成,她到底經的見的少,就怕她萬一看不真切,害了恬姐兒。」

  「是,」劉郡王妃將孫老夫人的話重複了一遍,孫老夫人點了下頭:「恬姐兒的親事你平時也要多留心些,若聽到什麼信兒,趕緊跟我說一聲,不能讓人耽誤了她,旁的倒不用做什麼。」

  「是。」劉郡王妃答應一聲,見孫老夫人沒別的吩咐了,恭敬的告退出來,站在院子後呆怔出神的順腳走了好一會兒,也沒想明白二媳婦林雯做錯了哪一處,竟惹得老祖宗如此之怒。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8-5 10:03 PM

第八十五章 推手1

  李恬回到勇國公府,煩躁的滿屋子亂轉,青枝嘀嘀咕咕將在南寧郡王府的事和瓔珞說了,瓔珞聽的臉都綠了,低低的驚呼道:「王妃怎麼能做出這種事來?!」

  「這有什麼不能的?自己親生的女兒都能拿去攀權貴,何況不是親生的呢。」悅娘斜著瓔珞道,青枝重重垂頭重重歎了口氣,瓔珞憂愁的看著李恬,李恬轉回榻上坐下,瓔珞忙遞了杯清茶過來,李恬接過杯子一飲而進,將杯子遞給瓔珞,看著悅娘道:「煩您走一趟,看看孫六那邊有什麼信兒沒有,清江侯府的事得趕緊才行。」

  「好。」悅娘躍起來痛快應了一聲,大步出門走了。

  「五娘子,南寧郡王府往後可不能再去了。」瓔珞帶著絲憂慮低聲道,李恬點了點頭,煩躁非常的歎了口氣:「不光是南寧郡王府,是最好哪兒都別去!對了,讓曹四媳婦去尋一趟程掌櫃,讓程掌櫃這一陣子多留心宮裡的信兒,特別是四皇子說親的事,他今年都二十了,皇家還沒有過了二十還沒說定親事的,讓他盯著些這事,也許熬過這一年就好了。」

  傍晚,徐尚書府門前,徐學士下馬進了府門,沉著張臉大步進了外書房,眾清客幕僚忙站起來見禮,徐學士腳下慢都不慢,只勉強擠出一臉笑容,匆匆拱了拱手,只奔上房進去。+

  徐尚書迎了徐學士進屋,沒等上茶,徐學士就揮手摒退眾人,看著徐尚書道:「清江侯府世子失德不失德的話,你聽到了?」

  「嗯,聽說了,前兒東陽郡王府上還打發人過來說清江侯府陳夫人央人上門求親的事。」

  「那府裡的事,原來我還只當是小妾作耗,如今看起來,這小妾作耗只是表相,實根子在這裡呢,你看看這手段,挑著繼子胡為,縱著小妾作耗,到處散佈謠言,一個商戶之女,我還真是小瞧了她!」徐學士拍著高几,咬牙切齒道,徐尚書歎了口氣,想了想道:「小妾好打發,可這陳夫人再怎麼說也是清江侯明媒正娶的夫人,她是長輩,縱有萬千不是,這一個孝字拘著,咱們也難有什麼好法子。」

  「這事我仔仔細細想過,也沒想過動她,不過她這惡毒心腸,得讓俞盛世那個混帳明白明白,這些話,我已經讓人遞到他耳朵裡去了,不過那是個一點腦子沒有的糊塗東西,還得好好點撥點撥他。」

  「嗯,」徐尚書想了想道:「你性子急,再說,又有上回發賣小妾的事,你的話,怕他不一定聽得進去,我跟他聊聊吧。」

  「我正是這麼想的,事不宜遲,你也就晚上有空,要不就今晚吧,我這就打發人叫俞盛世過來。」徐學士站起來道,徐尚書擺手道:「我打發人去請他就行,你抽空去趟城外,把這事跟小妹說一說,這事一定得讓她知道知道,這孝也不能過於愚孝。」徐學士答應一聲,匆匆拱手而出,徐尚書叫了個小廝進來,吩咐他去請俞盛世過府吃晚飯。

  俞盛世急急忙忙趕到徐尚書府上,徐尚書笑容哈哈,親熱非常的拉著他入位吃了飯,那股子平易親熱讓俞盛世反倒坐立不安、心驚肉跳起來。

  飯畢,上了茶,徐尚書摒退眾人,笑眯眯的看著俞盛世道:「前兒我就想尋你說說話兒,可正趕上部裡事兒多,你也忙,這就拖到了今天。」

  「不忙不忙,我不忙。」俞盛世再怎麼著也知道如今徐家對他惱怒有加,揣著滿懷不安,急忙欠身客氣道,徐尚書哈哈笑著,又抿了口茶,放下杯子,看著俞盛世道:「聽說你弟弟才德俱全,極是難得,哈哈,這是好事,好事。」俞盛世莫名其妙的看著徐尚書,徐尚書偏又不往下說了,端起杯子,慢條斯理的抿了好一會兒茶,這才放下杯子,接著哈哈笑道:「前兒碰到蔣尚書,說起各府承爵的事,他頭痛的很,說起來也是,這擱哪家都是關著家族的大事,不得不慎重再慎重,你們府多想想也是應該的,這承爵之人,怎麼說也得能辯的清濁是非,得能頂門定居才行。」

  俞盛世再遲鈍,也聽出幾分不對勁來,急忙問道:「我們府上多想想?我們府上有什麼好多想的?我這世子也不是做了一天兩天的了。」

  「那可是,是得很。」徐尚書臉上的笑容和煦依舊:「當初咱們兩家結親的時候,你就是世子了,當然不是一天兩天了,說到這個,前兒發賣小妾那事,我替你六哥給你陪個不是,他性子急,小妹又病成那樣,他就顧不得許多,這事是衝動了些,他這性子是有些過了,照理說,這是你們府上的事,他哪能多管的?唉,也沒法說他,他最疼小妹,這些年,你的事,你們府上的事,他明裡暗裡不知道幫襯了多少,幫了這些年,都幫習慣了,我早就說過他,幫得了一時,幫不了一世,你說是不是?他能幫襯你多長時候?你看看,你自己都這把年紀了,也有自己的主意不是,這世子當不當的,你也不一定放心上,說不定就盼著和心上人兩相廝守,旁的一概不問呢,這樣的雅人多的是,啊?你說是吧?哈哈。」

  徐尚書乾笑了幾聲,俞盛世卻聽的傻眼了,急忙擺手道:「斷沒有此意!一個賤妾,那就是個物件兒,賣得好!是我的不是,都是我……」

  「你看看,你看看,」徐尚書打著哈哈打斷了俞盛世的話:「哪能是你的不是,這是你六哥多事了,這你也得多見諒,你六哥也是心疼小妹,他這份心我能體諒,我也跟他一樣啊,那到底是我們徐家姑娘,她委屈成這樣,氣成這樣,唉,這事我和你六哥自責良久,真沒想到小妹病成這樣,胡太醫的脈案我細細看過,這病竟都是從一個‘氣’上頭生出來的,你看看,我和你六哥,這當哥哥的,竟當成了這個樣子,一想起這個,我真是夜不能寐!」

  徐尚書說的痛心疾首,俞盛世聽的心驚肉跳,咽了口口水,期期艾艾道:「都……都怪我,糊塗……」

  「哪能怪你?」徐尚書待俞盛世還是和煦客氣如春風,可這春風裡卻透著說不出的淩厲:「這事我說過你六哥了,你們府上的事,他不能總這麼前前後後、明裡暗裡的幫襯,說到底,他也就是牽掛小妹一個人,這事多容易,啊?你說是吧,我跟他說了,這強扭的瓜不甜,讓他別再難為你了,小妹是個老實賢慧人,老實人無趣,這妻賢慧了,若看你哪裡不對,自然要規勸幾句,你未免覺得拘束,這自然比不得那勾欄裡出來的女伎玩的痛快,你說是吧?你這樣的,啊?哈哈,除了這新鮮美人兒,也不在乎旁的,小妹那樣的賢慧人,實在配不上你。」

  「不不不!」俞盛世這回聽出話意了,急的圓瞪著眼睛,手擺得能扇出風來:「您聽我說,那天一早我就去城外看望夫人去了,可正好趕上夫人忌太歲,瑤瑤說,凡外姓男女一概不能見,不然有血光之災,我這才……我這就去,這就去城外守著夫人,我決無嫌棄夫人之意,決無此意!」

  「你看看你,急什麼?咱們就是說說閒話兒,你坐你坐,」徐尚書態度依舊親熱的招手示意已經跳起來的俞盛世坐下:「唉,話又說回來,不是你六哥不想幫你,他能有什麼本事?我能有什麼本事?哪能幫你多少?你說是吧?你們府上有老侯爺,再說了,又不是只有你一個嫡子,就算就你一個嫡子,那庶子承爵也不是什麼稀罕事,老侯爺夫妻伉儷情深,你弟弟又是個賢名遠揚的,你……啊,哈哈,你也幾分名聲,你弟弟也就缺一門好親,說起來,你們府上這夫妻和合、母慈子孝,等你弟弟再娶了媳婦,這一家子多少和樂,小妹這病吧,唉,就是好了,你六哥和我說了,也想讓她就在城外養著,就別回你們府上了,她這一回去,往這麼好的一幅和樂圖上一放,怎麼想怎麼不合適,啊?你是說吧?哈哈,你看看我,晚上就喝了那一小杯酒,這就說醉話了,大郎多擔待,一定要多擔待。」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8-5 10:05 PM

第八十六章 推手2

  俞盛世哪裡還坐得住,這一翻話說的他冷汗頻出,卻又不知這話從何說起?那事不是過去了麼?洪姨娘也發賣了,自己往城外跑了兩三趟了,怎麼突然又提起這世子不世子的話來?還有這幫襯不幫襯的,這話什麼意思?難不成……有人想謀他這世子之位?不可能啊!自己這世子坐了十幾年了,能有什麼事兒?他說弟弟賢名遠揚,父親和陳夫人夫妻和合,母慈子孝的和樂圖……俞盛世機靈靈打了個寒噤,自己真是糊塗到家了,能謀這世子的,只能是俞家人,只能在清江侯府裡頭,怪不得瑤仙和志宏說洪姨娘的事都是陳氏調唆的……

  「二哥這都是為了我好,這必是……必是陳氏……這個鬧家星!我決不與她善罷干休!二哥放心,從前是我糊塗荒唐,往後再怎麼著也不敢委屈夫人,二哥放心,放心。」俞盛世本來就不是個會說話的,這會兒又氣又急又驚又怕,話更說的零碎不成個個兒,只站起來拱手拱個不停,也不等徐尚書答話,連句告辭的話也沒有,竟突然轉身一溜小跑奔了出去。

  徐尚書皺了皺眉頭,緩緩站起來,出到廊下,背著手看著驚怒交加、急奔而出的俞盛世,嘴角慢慢滲出絲笑意,微微眯了眯眼睛,輕輕‘哼’了一聲。

  俞盛世頭暈腦漲、沒頭蒼蠅般沖回清江侯府,一頭撞進月亮門,院子裡燈籠稀疏、光影晦暗,俞盛世也不看路,只憑著本能,深一腳淺一腳直楞楞往裡沖,月亮門內,姚嬤嬤隱在黑暗中,漠然而鄙夷的盯著俞盛世,俞盛世身後,小廝財慶也緊跟進來,一進月亮門,就轉頭四下張望,姚嬤嬤急忙閃身出來,財慶看到姚嬤嬤,臉上露出喜色,急急的沖姚嬤嬤打了個手勢,姚嬤嬤大喜,伸手拿杆子挑下了掛在月亮門旁邊架子上的大紅燈籠。

  俞盛世渾渾噩噩,順著腳,竟一路沖進了徐夫人居住的正院,推院門進去,也不走抄手遊廊下,下了臺階,沿著石子路一直衝進了垂花門,正院裡當值的諸丫頭婆子蜂擁而出,驚愕中帶著好奇,隱在各處看著直楞楞的俞盛世瞧熱鬧。

  俞盛世一頭撞在垂花門內的屏風角上,連轉了兩個圈才站住,這一撞倒撞的恍過絲心神,俞盛世用力搖了搖頭,往後退了幾步,退出垂花門,退下臺階,又退了幾步,垂著胳膊在院子傻站了片刻,突然轉身,步子急促錯亂的出了院門,奔出院門,又傻呵呵呆在了院門口,轉了個圈,又轉了個圈,竟茫茫然不知道往哪兒去才好。

  「這府裡最傻的就是大爺!」好像是旁邊假山後傳出了一個婆子的聲音,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傳進了俞盛世的耳朵裡,俞盛世剛想要抬起的腳猛的落回去,只氣的面紅脖子粗,一股悲憤和怒氣沖上來,正要怒吼發脾氣,卻聽見另一個婆子的聲音響起:「可不是,陳夫人哄他還不是跟哄小孩一樣?就是把他賣了,他還樂哈哈的幫人家數錢呢!」

  俞盛世已經衝到胸口的憤怒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喘了兩口粗氣,左右看了看,往旁邊樹影裡挪了挪,站著聽住了。

  「你看看,這事都明白成這樣了,別說滿府,就是滿京城,誰不是看的明明白白,偏他怔得像塊木頭,一絲兒都不覺悟,你看著吧,也就這個月底月初,侯爺就得被夫人調唆著上了那張換世子的摺子。」

  「唉喲喲,這下可好了,夫人掂記了十來年的事,這回可算稱心如意嘍。」

  「說起來夫人也真是夠厲害的,為了要這個世子的位子,竟用了這麼十幾年的心思,也就大爺那樣的,被人家挑唆了十幾年,一絲兒不覺得,還把陳夫人當成大好人。」

  「你得這麼想,要是沒有這個爵位,大爺也罷,二爺也好,出去算什麼東西?就是個平頭小百姓,真論起來,連咱們都不如,也難怪夫人無論如何也要毀了大爺,嘖嘖,還真讓她做成了。」

  「這哪怪得了別人?先夫人走的時候,就差給徐家跪下了,才替大爺求了徐夫人回來,不就是看中了徐夫人賢慧,徐家滿門朱紫,又是個極得力的,大爺要是好好待徐夫人,陳夫人再算計能算計出什麼來?那都是大爺自己蠢,被洪姨娘那個狐媚子哄著,心裡眼裡只有洪姨娘,一個伎女,他竟捧在手心裡當成了寶,你說說,這不叫有眼無珠?能怪誰?」

  「說起洪姨娘,也是個厲害的,就差那麼一點點,就真讓她扶正了。」

  「呸,一對賤貨!一個為了自己兒子承爵,連家族名聲也不要了,一個為了自己扶正,一心要讓禍害大爺失了這世子的位置,都是該休了賣了的攪家星。」

  「各人有各人的打算,她要是不把大爺這世子名份禍害沒了,大爺就是再寵她,哪怕把她頂到頭頂上去,也不敢扶正了她,這可是犯王法的事,非得大爺壞了名聲,失了這世子的位置,再跟徐家翻臉斷了親,非得把大爺糟踐成一灘爛泥,滿京城沒人肯正眼瞧,再哄著大爺扶正她,說不定大爺還得感激她不離不棄呢!?這事也就葫蘆提沒人理會了,誰有功夫理會這樣一對爛汙人去?」

  「唉,這伎女就是伎女,她也不想想,真到這一步,不光她和大爺,就是二娘子和兩個哥兒,也得被趕出府去,陳夫人要是得了勢,一分也不會饒過這一家子,早就嫌他們礙眼了,大娘子還好,有徐家呢,那一家子離了清江侯府,算什麼?」

  「她一個下賤伎女,哪想這些?這滿府長眼睛,哪個看不到?她這些年就是一心一意要做這正房正室,在咱們府上,要做正室,也只好這樣,就這,擱她也算是登天了。」

  「這話倒是,就是大爺可憐了,那得淪落成什麼樣兒?」

  「活該!徐夫人那麼好的媳婦他當根草,抱著塊禍害當寶,有眼無珠的東西,活該他倒楣,看看吧,如今外頭都傳遍了,大爺如何如何寵妾滅妻,如何失德,還說大爺沒有嫡子,當年徐夫人懷的那幾胎,都是他縱著小妾禍害沒的,這爵位要是給他,沒兩年就得給敗壞沒了,你聽聽這話。」

  「好好兒的,怎麼平空傳出這話來?」

  「這哪是平空傳出來的?這明明是人家有心故意放出來的,不傳出這些話,把大爺做的荒唐混帳事揚的滿京城皆知,平白無故的,怎麼換這個世子?就是得把大爺搞的臭不可聞,讓大家都覺得這世子非換不可,這陳夫人可是個厲害人,對了,你聽說沒有?陳夫人已經替二爺到東陽郡王府求親去了!」

  「啊?真的假的?」

  「瞧你這話,當然是真的,請的就是東街的花媒婆,那頭求的是東陽郡王府二房嫡出的十二娘,聽說早就盯上人家小娘子了,從前不敢上門提,還不是因為二爺那樣的,要是不承爵,半分前程也沒有,她哪敢上門?如今總算把徐夫人算計走了,把徐家也得罪狠了,徐家不撐著大爺,這換世子還不在她一句話?這會兒眼看二爺就能承爵了,陳夫人當然有了底氣,那不就趕緊央媒人上門求親去了。」

  「唉喲喲,看這樣子,這府裡真要翻天了。」

  「唉,誰知道呢,我看哪,這翻也容易,不翻也容易,還說不準呢,保不准陳夫人就是做了場春秋大夢。」

  「這話怎麼說?你細說說。」

  「你想想,大爺這混帳糊塗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從前陳夫人想了那麼些年,就是不敢動手,為什麼?還不是因為有徐家在大爺背後撐著,再說,徐夫人又跟蔣郡王妃交好,那禮部尚書就姓蔣!這換不換的,就看徐夫人了,她若肯跟大爺和好如初,這換世子,陳夫人就做夢吧,可若是徐夫人傷透了心,住在城外再不肯回來,大爺這世子啊,也就當到頭嘍。」

  「可不是,嘖嘖,都說大爺是個有福氣的,可這身福氣都讓他自己冒傻氣犯渾抖落沒嘍,唉,大爺那樣的傻子,這十幾年世子平平安安當著,他還當是他的本事呢,他哪能想到這都是徐夫人的好處?我看哪,他到死也混不過來這個彎兒,徐夫人從前也不是沒病過,什麼時候像這樣兩手一甩搬出府了?看樣子這回是真傷了心了,想讓她再搬回來,難嘍。」

  「可不是這話,這事呀,難就難在大爺是個有眼無珠的糊塗混帳貨上,他那點心眼哪能想明白這些個彎彎繞,你看吧,他就是死了,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死的,看來這府裡真要變天嘍。」

  「唉,可不是,這人傻哪,再大的福氣也沒了,還真是怪不到別人。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8-5 10:06 PM

第八十七章 認錯

  兩個婆子說著話漸行漸遠,俞盛世站在陰影裡,聽的渾身冷一陣熱一陣,額角冷汗不停的往下滴,頭目森森、心亂的沒半分頭緒,只呆呆的垂頭站著,仿佛魂靈離竅一般。

  也不知道站了多長時候,俞盛世身子僵直無比的往前撲跌了幾步,腳底下軟了幾軟,差點撲倒在地,連往前軟了好幾步,才一把扶住棵矮樹,額頭抵著樹幹,搖得樹的‘嘩嘩’作響,穩住身子又呆站了好一會兒,突然用力推開樹,往後跌撞了幾步,又往前跌跌撞撞往府門口奔出去。

  俞盛世一口氣奔到徐學士府上,連頭帶身子撲在大門上,不管不顧的拼命拍個不停,門房急忙開門,見他臉色青灰一片,眼神直勾勾的像中了邪一般,順著門縫倒進來,嚇了一大跳,幾個人忙架了他進來,又有人飛奔進去稟報徐學士和黃夫人。

  徐學士已經淨了手臉準備歇息,披了件衣服,急忙拖著鞋出來,俞盛世看到徐學士,搖搖晃晃站起來,仿佛見到救命菩薩一般,腿一軟跪倒在地,膝行撲過去揪住徐學士的衣襟,號啕大哭,一邊哭一邊撞頭一邊嚎叫:「是我糊塗啊……被那兩個賤婦騙了這十幾年啊……我糊塗啊……」

  「快起來,這是幹什麼?這成什麼樣子?!」徐學士極講究修為,見他軟成一灘爛泥,像個潑婦一般哭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往自己衣襟上蹭,忍不住厭惡的擰緊眉頭,用力抽著衣襟訓斥道,俞盛世正嚎的傷心無比,哪聽得見徐學士的話,只顧死命揪著徐學士的衣襟哭的那叫一個淒慘,徐學士站起來,雙手握著衣服一起用力,用的臉都紅了,才抽回衣襟,氣的指著俞盛世,跺著腳吩咐道:「快拖他起來!你也這把年紀了,這成何體統?!取水來,給他淨淨面!也不嫌丟人!」

  幾個小廝上前,拖的拖,拽的拽,把俞盛世撮弄起來,按在旁邊椅子上,一人從後面抱著他在椅子上坐住,另外幾個人捧水的捧水,擰帕子淨面的淨面,一陣風般擦掉俞盛世臉上的鼻涕眼淚,把他擦的乾乾淨淨。

  俞盛世被冰冷的涼帕子不停的揉在臉上,總算清醒了些,剛要開口,‘呃’的打了個哭嗝,一個嗝沒過去,又打了個哭嗝,連打了七八個,這才算緩過口氣,看著已經厭煩的臉色紅漲、幾乎不能忍受的徐學士,哭喪著臉道:「六哥,從前都是我混帳糊塗、有眼無珠,我糊塗了這十幾年,我對不起您,對不起夫人,我上了那兩個賤婦的當了,就是……他也沒把我當兒子,求六哥救救我,我對不起夫人哪!」俞盛世說著,又想往地上滑著號啕再起,徐學士嚇的急忙離座往後躲,點著他叫道:「扶他坐好!快!」

  後面的小廝急忙上前,一邊一個,伸手扣住俞盛世的兩條胳膊,將他牢牢的扣在椅背上,可這哭拉不住,一會兒功夫,俞盛世又是一臉淚一臉鼻涕了,徐學士又是厭惡又是悶氣又是無奈,點著俞盛世吩咐道:「再給他擦擦!行了行了,別哭了!你一個大男人,也不嫌丟人!到底出什麼事了?你仔細說!」

  「六哥,我這才明白,我都被那兩個賤人害了,那姓陳的賤人從進了清江侯府門,就一心一意要算計我、要害了我,好讓二弟承這清江侯的爵位,洪姨娘也是她挑唆出來的,夫人……我都是被這兩個賤人害了啊!六哥,都是那兩個賤人,都是她背後挑唆鬧事,她還讓人到處散佈謠言,說我失德,挑唆阿爹上摺子換二弟做世子,六哥救救我,都是那兩個賤人挑唆的!」俞盛世語無倫次,徐學士卻聽明白了,深吸深吐了幾口氣,冷冷的上下打量著俞盛世,厲聲厲色道:「這能怪得到別人頭上?你要是行得正立得正,誰能怎麼著你?這都是你自己失德糊塗,別一味只怪別人去!」

  俞盛世嚇的哆嗦了下,哭聲立時低落下去,縮著脖子一聲不敢吭了。

  「這會兒總算混過來了?晚了!這些年我徐家對你照應有加,你以為是為了你?呸!要不是為了小妹,就你這樣的,我徐家哪只眼睛看得上你?」徐學士點著俞盛世鼻子痛罵。

  「我知道錯了,求六哥救我!」俞盛世被徐學士一通斥罵,眼淚鼻涕眼看又要湧出來,身子一軟腿一彎,又要往地上跪倒,卻被身後的兩個小廝死死揪住,徐學士厭惡到無語,仰天歎氣,深吸深吐了好幾口氣,勉強壓下心底的煩躁道:「你求我有什麼用!我跟你說的明明白白,若不因了小妹,我徐家和你哪有半分關聯?你這種人,也只好把這話說的明明白白,你聽著,要求,去求你媳婦去!好了,天也晚了,趕緊回去吧!送他出去!」

  徐學士話說完,站起來拂袖而去,俞盛世坐在椅子上呆若木雞,幾個小廝也不好強拉他扔出去,只好大眼對小眼的乾站在旁邊等他回過神來,俞盛世直坐了一刻多鐘,幾個小廝實在忍不住,只好上前又叫又推又拖的把他撮弄起來,連推帶架將他推出了府門。

  俞盛世出了府門,一步一軟下了臺階,也不上馬,垂著頭耷拉著雙肩,拖著腳步甩著胳膊,衣服袖子幾乎拖到地上,有氣無力的茫然往前。兩個小廝牽著馬緊跟在後頭,一聲兒不敢出。

  俞盛世拖著腳漫無目的的走了一兩刻鐘,突然停下步子,仰頭朝天,半張著嘴,直楞楞怔了好大一會兒,轉身從小廝手裡奪過韁繩,翻身上馬,也不說話,直奔著城外而去。

  俞瑤芳被藤黃搖醒,迷迷糊糊睜開眼,藤黃一臉焦急,一看她睜開眼睛,急忙稟道:「大娘子快起來,大爺來了,說是一身泥,跟瘋了一樣,非要見夫人不可,外院當值的婆子快攔不住了。」俞瑤芳嚇的一骨碌爬起來,一邊急急的就著丫頭的手套著衣服,一邊扭頭看著藤黃問道:「什麼時辰了?阿爹怎麼半夜三更過來了?喝酒沒有?」

  「申初了,來報信的婆子就說大爺一身泥,倒沒說喝沒喝酒。」藤黃急忙答道,俞瑤芳急推了她一把道:「你趕緊過去看看去,我就這過去,千萬別讓他鬧起來,不能驚動了阿娘!」

  「唉!」藤黃答應一聲,提著裙子急步匆匆跑了出去。俞瑤芳也急急穿好衣服,帶著丫頭婆子,連走帶跑往外院趕過去。

  外院廊下,俞盛世臉色青白如鬼,頭髮蓬亂,綰頭髮的髮簪也不見了,半邊身子沾滿泥漿,衣服擰的皺的不成樣子,正被幾個婆子紮著手攔在廊下,藤黃正不停的曲膝,不停的陪禮解釋。

  「阿爹這是怎麼啦?出什麼事了?」俞瑤芳見俞盛世竟然狼狽至此,忍不住驚訝關切道,俞盛世看到俞瑤芳,下意識的拉了拉衣襟,拼命擠出一臉比哭難看的多得多的笑容,簡直就是低聲下氣道:「瑤瑤,你怎麼起來了?沒吵著你?你阿娘呢?你阿娘好些沒有?沒事,我沒事,就是牽掛你阿娘,過來看看她,還有你,過來看看你們娘倆,我是來接你和你阿娘回府的,明天一早咱們就回去。」

俞瑤芳怔了怔,上下打量著俞盛世,看這樣子,必是第三步棋有用了,俞瑤芳轉著心思,小心的探話道:「就是牽掛阿娘和我,阿爹也不能這麼半夜三更的跑過來,你看看,連月亮都沒有,你就不怕太婆和翁翁擔心?」

  「別提那個賤……那個……別提她!」俞盛世一臉恨極怒極,俞瑤芳緊盯著盛怒的父親,心裡隱隱有了底,心思轉的飛快,看著俞盛世道:「阿爹臉色不怎麼好,這麼趕過來,肯定一夜沒歇著吧?我這就讓人燒水,阿爹先沐浴洗漱了,再說旁的事。」

  「好好好,再讓人弄點吃的。」俞盛世折騰了這大半夜,那一翻驚怒散的差不多了,聽了俞瑤芳的話,勞累疲憊一起湧上來,臉上卻泛起了一層活泛之氣,抬手拍著衣襟,忙加了一句,俞瑤芳招手叫過婆子吩咐了,幾個婆子忙著燒水的燒水,叫醒廚下人備飯的備飯,又有兩個婆子恭敬的引著俞盛世往旁邊的小院落過去。

  不大會兒,俞盛世沐浴乾淨換了衣服出來,外間茶飯已經擺好,俞盛世聞著香味,更覺饑腸轆轆的難受,也顧不上說話,坐下來喝了幾碗湯,吃了一碗多飯,婆子收拾了碗碟出去,藤黃送了茶上來,俞盛世接過茶,看著俞瑤芳道:「瑤瑤,從前……那個,都是阿爹一時糊塗,你勸勸你阿娘,明天一早就跟我回去吧,府裡離不開她。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8-5 10:07 PM

第八十八章 講講條件

  俞瑤芳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只是下意識的咬著嘴唇,沉默了半晌才看著俞盛世道:「回去?怎麼回去?府裡的情形,阿爹又不是不知道,別說阿娘現在病還沒全好,就是全好了,回去府裡,不過半年幾個月,不還是氣出病來?舅舅交待過,萬事以阿娘的身子為先,阿娘在這別院住著,府裡那些事不聞不問,這才是為了她好。」

  「你?!」俞盛世沒想到女兒竟說出這麼一番話來,瞪著俞瑤芳,既不敢也不知道怎麼責備她,眼睛都要瞪酸了,見俞瑤芳根本不理會他,只好萎頓下來央求道:「瑤瑤,你疼你阿娘,也得替你阿爹想想,你和你阿娘在這兒住著,那阿爹怎麼辦?」

  「阿爹身邊有姨娘,有瑤仙,有志宏、志堅,阿爹不是一直說,府裡的是非都是我和阿娘惹出來的,瑤仙比我懂事多了,我和阿娘不在府裡,阿爹這日子肯定過的更好才對。」俞瑤芳心頭堵著口惡氣,忍不住譏諷道,俞盛世老臉紅漲,東張西望的打岔:「你是長姐,瑤仙是妹妹,你別跟弟弟妹妹計較。」

  一句話說的俞瑤芳怒火上沖,‘呼’的一下站起來道:「原來是我跟弟弟妹妹們計較,這是我的錯,自然也是阿娘的錯,阿娘沒把我教導好啊!阿爹可真是清水明白,這一碗水端的真叫平啊!」

  「你看看你,這急什麼?你這是……」

  「不孝是吧?」俞瑤芳火氣上衝:「哈!這樣的不孝之女,不賢之妻,阿爹還要了做什麼?我和阿娘早就打定主意了,不過是個破門休妻,總也強過被人污蔑欺壓,至少能逃出條命來!」

  俞盛世聽的後背冒了一層冷汗,跳起來攔住俞瑤芳,不由自主的躬下身子,低聲下氣道:「瑤瑤,你這性子……你別急,是阿爹、阿爹,那個,這個、說錯話了,阿爹不是那個意思,阿爹的意思是說……是那個說……」俞盛世既沒有捷才,又不是個會說話的,只擠著滿臉尷尬笑容,不停的躬身陪笑。

  俞瑤芳扭頭重‘哼’了一聲,俞盛世努力想撐著的那點子‘嚴父’的架子再也搭不起來了:「瑤瑤,阿爹不是那意思,瑤仙她們……她們……跟個姨娘能學出個啥?你別跟她們計……」

  「阿爹又說糊塗話了!」俞盛世失了氣勢,俞瑤芳卻氣勢如虹:「瑤仙也罷,志宏也好,都是弟妹,我這個長姐和她們有什麼好計較的?長姐如母,好了便好,不好就是一頓管教,要什麼計較?我說的是阿爹你,這個家鬧成現在這樣,阿爹還不自省嗎?都是別人的錯,阿爹就沒個錯處?旁的我不管,阿爹對得起阿娘嗎?對得起舅舅他們嗎?」

  一番話說的俞盛世臉紅心虛,左右扭著頭,尷尬萬分,抬手捂著嘴咳個不停,俞瑤芳‘哼’了一聲:「阿娘賢慧讓著你,阿爹就得寸進尺,也慣著洪姨娘得寸進尺,連瑤仙和志宏她們也被你和姨娘慣的無禮無法,家裡頭本來就有人時時刻刻想著挑事,阿爹真糊塗成這樣?長了眼睛也看不見?還是看見了只當看不見?你真當舅舅他們也跟阿娘一樣,事事讓著你?讓著她們?」

  「瑤瑤,阿爹……這個……」俞盛世被俞瑤芳這一通連搶白帶訓斥,臉上紅一陣白一陣,俞瑤芳痛快訓了一通,氣消了不少,想起李恬的交待,深吸了口氣,看著父親道:「阿爹這麼大半夜的跑來,你不說,我也知道緣由,你根本不是擔心牽掛阿娘,必是府裡那個一直挑事的圖窮匕現,要讓二叔做世子了吧?」俞瑤芳看著愕然怔忡看著她的俞盛世冷笑道:「你也不用問我怎麼知道的,這事,這心思,滿府上下誰不知道?舅舅不肯幫你了是吧?真是笑話兒,難不成你真以為舅舅們跟你比跟我、跟阿娘還親?阿爹這是沒辦法了,就想起阿娘了是吧?」

  俞盛世被俞瑤芳這麼直接無比的戳破,一張老臉漲得血紅,只恨不能有個地縫鑽進去,俞瑤芳痛快淋漓的看著父親,不由自主的錯了錯牙冷笑道:「父不慈,子自然不孝,如今,我只顧著阿娘。」

  「瑤瑤,」俞盛世見俞瑤芳微微抬著下巴,一幅根本不打算再理他的樣子,僅存的那點子為父尊嚴丟了個乾淨,躬身陪笑求道:「是阿爹,那個,糊塗了,你別跟阿爹計較,阿爹昨兒就明白過來了,從頭到尾明白過來了,阿爹被人騙了,被那兩個賤人騙了,你最懂事,就原諒阿爹這一回,你放心,阿爹既明白過來了,再沒有下回!」

  「下回?我就一個阿娘,下回哪兒再找個阿娘賠進去?」俞瑤芳昂頭冷笑,俞盛世只好再陪笑說好話:「瑤瑤,讓阿爹進去看看你阿娘好不好?阿爹真擔心你阿娘,是真擔心!」

  「哈,」俞瑤芳嗤笑一聲:「阿爹覺得阿娘好哄是吧?阿爹還是死了這條心吧,我說過,我就這一個阿娘,從今往後,絕不能再讓人欺負她,誰都不行!」俞瑤芳這話斬釘截鐵,俞盛世咽了口口水,又咽了口口水,陪著小意道:「瑤瑤,從今往後,阿爹哪還敢欺負你阿娘?你說怎麼辦?以後你說怎麼辦就怎麼辦,行不?」

  俞瑤芳歪頭斜了他半晌,仿佛有些意動,俞盛世滿眼期待的看著她,俞瑤芳仿佛猶豫了好一陣子,才看著俞盛世道:「你若是能答應我三件事,我就替你勸勸阿娘。」

  「行行行行,別說三件,三十件都行,你說,你只管說。」俞盛世滿口答應,俞瑤芳鄭重認真道:「一,咱們府裡的事,其實阿爹心裡最明白不過,那洪氏一個下賤婢子,在府裡囂張成那樣,不是阿爹一個人慣的,這中間的關節蹊蹺,阿爹明白得很,舅舅發賣了洪氏,可洪氏身後頭那個,還好端端在府裡等著再生事呢,阿爹得把這件事處置了。」

  俞盛世聽的面如苦瓜:「瑤瑤,那是你太婆,是長輩,這一個孝字,阿爹怎麼處置得了?」

  「阿爹又糊塗了,阿爹是處置不了,咱們俞家可是百年大族,這族裡有族裡的規矩,就算翁翁是族長,那還有幾位年高德勳的族老呢,阿爹要是犯了個孝字,族裡肯定不答應,可若咱們府裡有人挑撥生事,插手繼子房內事,縱繼子小妾倡狂氣病媳婦,在內引誘阿爹往邪路上走,在外面散佈謠言敗壞阿爹名聲,鬧的家門不安,四親不和,這難道不是犯了七出之多言?族裡也不能坐視不管吧?阿爹難道肯咽下這口惡氣,再容她繼續為惡?難道就不能尋族老出手管教?」

  俞盛世圓瞪著眼睛看著俞瑤芳呆楞了好半天,才恍然悟過來,興奮的簡直是手舞足蹈:「對呀!我怎麼忘了這個了!這賤婦,我恨不能一腳踩死她!你放心,咱們俞家是有規矩的大族,豈容她這樣撥弄是非,敗家敗業,鬧得家門不安,四親不和!你放心,阿爹必定尋族老出面,非休了這賤婦不可,敢謀爺這世子之位,她是活的不耐煩了!」

  俞瑤芳暗暗舒了口氣,等俞盛世一陣興奮勁過,才接著道:「這第二件,志宏和志堅都不小了,志宏到現在還沒正經讀過書,阿娘沒有嫡子,往後這府裡,說不得就得靠著兩個弟弟,不能讓志宏和志堅荒廢了,阿爹不能再一味慣著他們兩個。」

  「那是那是,」這樣的話,俞盛世自然是忙不迭的滿口答應,俞瑤芳接著道:「志宏和志堅四處遊蕩混到今天,已經被姨娘廢了一半了,若是再留在京城,有那些個狐朋狗友的勾引,怎麼管得住?這事我和阿娘說過,只有送到樂寧徐家族學裡去拘著讀幾年書才行。」

  「那是那是……」俞盛世那了兩個是,才反應過來:「要送到樂寧?好是好,我不是說不好,就是……這個,就是怕你舅舅不肯。」

  「只好求求舅舅,舅舅最疼阿娘,就是不肯,那也得肯了。」俞瑤芳歎了口氣,卻極篤定的道,俞盛世連聲答應:「那最好不過,最好不過。」

  「這第三條,阿爹這個年紀了,到現在一件差使沒領過,難不成真想跟翁翁一樣,一輩子就這麼什麼也不做的混過去了?」

  「瑤瑤,這真不怪阿爹,阿爹早就想領件差使,這事也跟你阿娘商量過,想讓你阿娘跟你二舅舅說一聲,求個差使,你娘她……是你阿爹沒出息。」俞盛世見女兒眉頭一皺,一句‘不肯幫忙’急轉成自己沒出息,這難得的一點子急智竟急出了一頭汗。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8-5 10:10 PM

第八十九章 牽連

  「阿娘不肯幫你?阿爹說話得憑良心,阿娘替你求來了差遣,你挑三揀四,這一件嫌辛苦,那一件嫌沒有賺頭,你當朝廷是阿娘開的?滿朝的差遣隨你挑著做?」俞瑤芳訓父親越訓越溜,竟把俞盛世訓的縮了縮脖子,沒敢吱聲。

  「阿爹這差使的事,阿娘是沒臉再尋舅舅了,也只好我求舅舅去,我這一條,說的就是這個,不管舅舅給阿爹尋了什麼差遣,阿爹都得兢兢業業做好,不能挑三揀四,也不能半途而廢!」

  「行,阿爹不挑就是,你放心,這一條容易。」俞盛世忙滿口答應,俞瑤芳長舒了口氣,仰頭看著父親道:「既然都說好了,阿爹好好歇一覺,明天一早趕緊回去尋族老。」

  「好好好。」俞盛世連聲答應,尋族老休了繼母這事,想想就痛快極了,這一條,真是太合他的心意。

  第二天,俞瑤芳送走父親,雖說忙的半夜沒睡,卻精神抖摟、心情極好。俞瑤芳回到正院,侍候徐夫人吃了藥,徐夫人看著俞瑤芳問道:「外頭沒什麼事吧?說你一早上就出去了。」

  「不是一早上,是半夜就出去了。」俞瑤芳笑盈盈道:「申初剛過,阿爹來了,一身泥一身汗的,我讓人侍候他沐浴,又吃了飯歇下,早上送走阿爹才進來的。」

  「你阿爹來了?」徐夫人很是驚訝:「他怎麼來了?他來做什麼?怎麼也沒跟我說一聲?」

  「說是來接咱們回去,」俞瑤芳避過最後一句問話:「阿娘不知道,這一陣子,清江侯府出了不少事,前兒洪姨娘被阿爹發賣這事,我給阿娘說過,洪姨娘被發賣那天下午,瑤仙帶著志宏,兩個人竟然當眾跪在舅舅府門前,一邊哭一邊叫,說洪姨娘是被舅舅賣了,求舅舅放她們阿娘回去,還好舅舅不在,舅母氣壞了,說志宏也就算了,瑤仙好歹是侯府小娘子,大庭廣眾之下,癱在地上撒潑大哭,也太丟人了。」

  徐夫人聽的眨著眼睛呆怔,俞瑤芳不緊不慢,閑說家常一般:「跟後頭的事比起來,這還是小氣呢,瑤仙和志宏跟舅母說,洪姨娘是被陳夫人挑唆著跟阿娘作對的,說陳夫人許下洪姨娘,只要把您趕走,就扶她為正妻,這話舅母也沒敢信,誰知道,唉!」

  「瑤仙和志宏怎麼能這麼汙指長輩?」徐夫人又驚又怒,俞瑤芳老氣橫秋的歎了口氣:「是啊,這還是小事呢,誰知道隔沒兩天,京城就到處都是傳言,說阿爹寵妾滅妻、以庶為嫡,怎麼怎麼荒唐,還說阿爹虐待您,不孝敬長,反正就是失德失到簡直沒說法的份上了,阿爹就是個家門敗類,根本當不得這個世子。」

  「怎麼又傳出這樣的話來?是志宏?」徐夫人更加一個目瞪口呆,俞瑤芳攤手道:「誰知道呢?!剛開始聽說,我也以為是瑤仙和志宏,可後來,」俞瑤芳頓了頓,看著徐夫人道:「聽東陽郡王府裡傳出的信兒說,陳夫人打發花媒婆到東陽郡王府給二叔提親去了,提的是二房的十二娘,花媒婆和孫老夫人說,從前因為二叔沒什麼前程,怕配不上十二娘,自然不敢上門提親,如今阿爹荒唐失德,翁翁已經準備上摺子換世子了,二叔有了爵位,這才敢上門提親的,那天正好阿珂大姐在旁邊侍候,這也不算什麼機密事,孫老夫人也沒避人,聽說,孫老夫人像是不怎麼高興,沒答應這門親事。」

  徐夫人倒吸了口涼氣,俞瑤芳還是跟說別人家閒話一般:「再後來有什麼事,就沒聽說了,就知道舅舅好像又生氣得很,去尋了二堂舅。」

  「這事,」徐夫人半晌才艱難道:「你阿爹知道了?」

  「嗯,剛聽阿爹那話意,肯定是知道了,他說他從前糊塗,竟被兩個賤人騙了這麼些年,說他才知道,陳夫人一心一意要毀了他,讓二叔做世子,這心思早就有了,都不是三年五年的事,唉,」俞瑤芳重重歎著氣:「陳夫人要毀了咱們一家,好讓二叔獨佔清江侯府的話,從前在府裡我就隱隱約約聽到過好些回,這樣的話誰敢信哪?誰知道竟然是真的,陳夫人真是厲害,借洪姨娘想扶正的心要殺了阿娘,差一點就讓她做成了,要不是阿娘帶著我趕緊搬到城外來了,這事……」俞瑤芳後怕不已:「阿娘真一口氣沒了,舅舅和咱們家肯定和幾十年前的溫國公府和勇國公府一樣,搬嫁妝打架斷親,那阿爹肯定就當不成這個世子了,我還好,好歹還有舅舅家可以借居,瑤仙和志宏、志堅他們,還不知道怎麼樣呢!咱們一家子,都得死在她手裡。」

  徐夫人抬手捂在半張的嘴上,壓回那聲脫口而出的驚呼,直呆了好半晌,咽了口口水,看著俞瑤芳道:「你翁翁他?」

  「誰知道呢,」俞瑤芳攤手道:「阿爹說要回去尋族老,其實這也不能光怪別人,蒼蠅不盯無縫的蛋,他自己要是行得正做得正,陳夫人能有什麼法子?如今都這樣了,阿爹那脾氣,他要去尋族老,我想來想去,阿娘還是不知道的好,不然,阿娘怎麼辦哪?」

  「這到底……」徐夫人直著上身,話說一半,後面‘不孝’兩個字無論如何說不出來了,呆了好半晌,沖俞瑤芳擺了擺手道:「讓我靜靜想一想,你忙了半夜,先歇一歇去,讓我靜一靜。」

  「嗯,阿娘也別想太多。」俞瑤芳知道得讓徐夫人有時間好好消化消化這些事兒,爽快的答應一聲,跳下炕回去歇息了。

  林雯收拾好行裝到普濟寺奉佛,出門當天,信兒才傳進南寧郡王府,蔣郡王妃前幾天得了孫老夫人一通話,正心神不寧,又聽說林雯去普濟寺清修,連氣帶驚,當天就病倒了。

  熊嬤嬤將林雯去普濟寺的事告訴李恬,李恬怔了片刻才反應過來,熊嬤嬤連聲歎著氣道:「好好兒的,我尋人打聽了半天,什麼事也沒打聽出來,什麼都好好兒的,你看看,這算什麼?說送廟裡就送進去了,說是先去半年,雯姐兒這一去,可憐那三個孩子,唉,聽說老夫人還把身邊一個二等丫頭,叫什麼秋思的,開了臉放到二爺屋裡侍候去了,你看看這!」熊嬤嬤抖著手,簡直不知道說什麼才好:「這算什麼事兒?!咱們要不要去看看林家大姐兒?要不我走一趟吧?」

  「不能去,去了反倒害她,」李恬低頭想了想道:「這必是前兒南寧郡王府那事葉家知道了首尾,唉,」李恬幽幽歎了口氣:「從前外婆說過多少回,蔣氏那點子精明只能放到後院,她只顧著想法設法攀貴人,卻不知道牽一動百的道理,葉家也罷,宮裡也好,哪能容人算計四爺的親事?她這是犯了大忌,葉家必是為了這個出手的,這還只是警告。」

  熊嬤嬤輕輕打了個寒噤:「那咱們?」

  「無礙,」李恬沉默了好半晌才低聲道:「葉家將大姐姐送到普濟寺半年,孫老夫人又讓自己身邊的丫頭放到二爺房裡,這警告算是極重了,看樣子,葉家極忌諱人家算計四爺的親事,葉家越忌諱,越不會怎麼著咱們。」

  熊嬤嬤沒怎麼明白,有些怔神的看著李恬,李恬苦笑解釋道:「葉家越忌諱,就是對四爺寄望越重,四爺的前程,可只有一個,誰敢違了一個異日官家的心意呢,哪怕是為了他好。」熊嬤嬤恍然明白過來,連連點頭,突然道:「就怕葉家暗中插手你的親事,孫老夫人會不會趕緊把你嫁了?嗯,肯定不會,這樣更是得罪那個四爺了,就怕那府上插手過來,不讓你嫁出去!」

  一句話戳中了李恬心中的隱憂,李恬揉著眉頭苦笑道:「就算是,這也是咱們暫時解不了的局,不管這個,徐夫人的病好多了,過幾天就該搬回清江侯府了,徐家那門親事,要悄悄兒的,只要下了定,就萬事無礙。對了,嬤嬤等會兒去趟法雲庵,跟師太說,我這一陣子諸事不順,讓她看看是不是撞著太歲或是災星什麼的,問問要不要避一避,最好能避上半年一年的。」

  熊嬤嬤心領神會,忙點頭道:「這倒是個好法子,我這就去。」

  「嗯,嬤嬤先去趟水先生那裡,把大姐姐去普濟寺,還有我要避災星的事都跟水先生說一聲。」

  熊嬤嬤答應一聲,俐落的跳下炕出去了。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8-5 10:12 PM

第九十章 長大

  蔣郡王妃病倒隔天,劉郡王妃側身坐到榻沿上,跟歪在榻上、閉著眼睛養神的孫老夫人小心的說著這事,孫老夫人聽完,也不睜眼睛,語氣淡漠的吩咐道:「打發個妥當人看看她去,跟她說一聲,前兒我也是這麼不舒服,吃了多少藥都不怎麼管用,後來到普濟寺聽了幾天經,就覺得身上輕快多了,可見佛法無邊,這才打發老二媳婦替我到普濟寺守一陣子去,她這毛病兒和我一樣,要不就讓老二媳婦替我守完了,再替她守個半年一年吧。」

  劉郡王妃聽的渾身凜然,急忙恭敬答應了,退出去遣人看望蔣郡王妃傳話去了。

  蔣郡王妃送走東陽郡王府的婆子,一股子急氣只憋的喉嚨發甜、頭暈目眩,病竟又重了幾分,卻半絲不敢聲張,隔天就說自己好了。

  俞盛世在外頭沒什麼底氣,是顆軟柿子,可回到清江侯府和俞氏一族,這氣勢不說如長虹,也差不到哪兒去,從城外別院回來,也不回清江侯府,帶著小廝直奔幾位族老處,連撮帶請,將幾個族老弄進祠堂,又讓人請了父親清江侯俞老爺子過來,梗著脖子,氣勢洶洶、怒氣衝衝痛訴陳夫人的罪過,直指陳夫人犯了七出之條,非要俞老爺子和族裡給他個說法不可。

  這一通指責讓俞老爺子張口結舌,那天東陽郡王的斥罵和回來陳夫人的話,讓他絕對相信俞盛世的指責句句是實,這一件件、一樁樁的事確確實是陳夫人做的,可就他來說,真是半分要換世子的意思都沒有。

  倒不是因為俞盛世怎麼出色換不得,而是因為一來徐家可不是他、或是俞家能惹得起的,二來,俞盛世的外家雖說遠在江南,可也是一方大族,俞家一半產業都是南邊,全靠親家幫襯,陳夫人的娘家不過一介商戶,平時做生意什麼的,還得仗幾分清江侯府的勢,二郎的親事,就是攀得上東陽郡王府,也不見得能比徐家得力多少。可不管他怎麼說,磨破了嘴皮子,俞盛世根本不信他的話,咬牙切齒就是不能再和那七出之婦同居一個屋簷下。

  幾位族老輪流勸說俞盛世,千言萬語好話說盡,俞盛世本來就是個吃硬不吃軟的,這好話越多,他這頭強的越高、脖子梗的越厲害,半步不肯讓,挽袖子拉架子,橫眉堅眼,牛氣哄哄拖著條長凳堵著祠堂門坐著,揚言不給他個說法,誰都別想出去,族老口沫說乾,勸不了俞盛世,只好轉回來勸俞老爺子,媳婦要緊,兒子更要緊不是,這一場鬧劇一直鬧到日影偏西,折騰的俞老太爺和族老只有出的氣沒有進的氣,雙方才算勉強達成和解,陳夫人明兒起搬進家廟落髮清修,從此再不得離家廟半步。

  俞盛世得了這樣的結果,心裡不怎麼托底的趕到城外,討好的將這信兒說給俞瑤芳,俞瑤芳緊繃著滿心的驚訝和意外,冷著張小臉,對這結果不置可否,只打發婆子小廝們侍候被她一張冷臉冷的心裡七上八下的俞盛世到另一個小院裡先歇下,自己勉強壓著腳步,和平時一樣回到正院,在垂花門外突然停住步子,轉圈四下看了一遍,伸手抓住藤黃的肩膀,用力搖著低低叫道:「把她趕出去了!真趕出去了!真把她趕出去了!」

  藤黃被俞瑤芳搖的頭髮都要散開了,忙抬手捂著頭上的髮簪笑道:「大娘子,別搖了,唉!大娘子!藤黃要被你搖散了!」

  俞瑤芳鬆開藤黃,咯咯笑著,掂著腳尖連轉了兩三個圈子才停下,看著藤黃吩咐道:「你趕緊走一趟,去尋恬姐兒,把這事告訴她,聽聽她的意思,今晚上就辛苦你,得了信兒趕緊回來,我急等著呢。」

  「好!」藤黃也高興的合不攏嘴,連連點頭著,看著俞瑤芳問了一句:「大娘子跟不跟夫人說這事?」

  「這個?」俞瑤芳兩根手指輕快的敲著下巴,略忖道:「先不說,恬姐兒說過,越到最後關頭,越要萬分小心,阿娘那性子,阿爹又在這裡住著,這是大事,還是等你帶回恬姐兒的信兒再說。」

  藤黃一臉的笑,曲膝告退出來,帶著幾個跟出門的婆子、長隨,急急進城尋李恬去了。

  隔天一早,俞盛世領了女兒的話,趕回清江侯府給媳婦收拾院子,一天兩趟來來回回跑了四五天,陪盡殷勤小意兒,這天一早,總算見了徐夫人一面,接了徐夫人和俞瑤芳上車回去清江侯府。

  徐夫人歪在車上,透過車簾看著車窗外喜氣洋洋騎在馬上的俞盛世,這幾天雖說俞瑤芳還是攔著不讓俞盛世見她,可俞盛世每天做了什麼、說了什麼,俞瑤芳都細細說給她聽。

  徐夫人出神的看了好半晌,幽幽歎了口氣,轉頭看著俞瑤芳道:「洪姨娘跟了他十幾年,我嫁進來前就跟著他了,給他生了二子一女,我一直以為他心眼裡是真正愛重洪姨娘,誰知道,」徐夫人頓住話,又轉頭看了眼外面騎在馬上的俞盛世,沉默了好一會兒才接著道:「這十幾年的情份,他就這麼說丟就丟開了。」

  俞瑤芳意外的看著徐夫人,徐夫人目光茫然的看著掛在車廂角上、晃動不停的銀香熏球,仿佛自言自語般道:「你翁翁……當年都說他和你太婆夫妻情深,你太婆走後,我是熱孝裡嫁進來的,陳夫人和我同時進門,如今一句犯了七出,說送家廟就送了家廟,這人,怎麼能這樣呢?」

  俞瑤芳有些怔神的答道:「這話去年恬恬也說過,說別看阿爹好像多離不得洪姨娘一樣,真要發賣了洪姨娘,或是給阿爹再尋個更好的姨娘,阿爹轉身就得忘了洪姨娘是誰,阿爹這樣的,姨娘也罷,正妻也好,擱他不過是件衣服,要是有錢有本事,這衣服自然是越多越好,越新越好,越貴重越好。」

  徐夫人聽的新奇而愕然,瞪著俞瑤芳,俞瑤芳調度指揮了這件事,心境已經全然不同,上回又和阿娘有了那一番幾乎敞開的談話,再和阿娘說話,這份自信和隨意已和從前全然不同,迎著徐夫人的目光,嘴角往下撇著,帶著絲不屑的笑意道:「恬恬還說,這世間的男人絕大多數都是這樣,就是那說著如何如何情深不忘,立志不肯繼娶的,妻是沒繼,可那妾,一個接一個的往屋裡塞,難道妾就不是女人了?這話再對不過。」

  徐夫人聽的直眨眼睛,俞瑤芳替她理了理身上蓋的夾被,接著道:「所以哪,這人心,特別是男人的心,不能細想。阿娘也別多想這事,咱們這日子過的好不好,在咱們自己,阿娘往後得學會真賢慧,把家守住,拘著男人不出大錯,這中間不用拘著什麼手段不手段的,結果好才是真賢慧。」

  「瑤瑤,你老實跟我說,從咱們搬到城外,你和恬姐兒都做了什麼?」徐夫人直直的瞪著女兒看了半晌,突然問了一句。

  「沒做什麼啊?我們能做什麼?」俞瑤芳笑嘻嘻攤手否認。

  「你不能,恬姐兒肯定能,你老實跟我說。」徐夫人往後靠了靠,點著俞瑤芳,想繃緊臉,卻怎麼也繃不出嚴厲來,俞瑤芳臉上的笑容不變,話裡有話道:「前兒我和恬恬說閒話,還說到阿娘呢,阿娘這賢慧沒賢慧到地方,經了這場事,往後我肯定比阿娘強,只要我好了,看這府裡誰還敢欺負阿娘,就是阿爹也不行!」

  徐夫人點著俞瑤芳的手指抖了幾下,一股熱氣猛衝上來,直嗆的喉嚨發緊,淚眼模糊,好半天才恍過勁,拭著眼淚道:「我就知道……你們兩個小妮子,膽大包天,你比阿娘強,我就放心了,阿娘沒事。」

  「阿娘,」俞瑤芳忙倒了杯溫水遞給徐夫人,徐夫人接過低頭喝了,又平息了好一會兒,才長長歎了口氣道:「是阿娘沒用……」

  「不是阿娘沒用,是阿娘心太善了。」俞瑤芳打斷了徐夫人的話道:「阿娘光知道替別人著想,可這天底下有眼無珠的人太多了,你對她好,她只當你可欺,阿娘往後別總這麼大發善心,誰對你好,你再對誰好!」

  「你這妮子,不得了了,正想說你,早上你怎麼能那麼跟你阿爹說話?那是你父親,你怎麼跟……那麼不客氣?」徐夫人沒好意思說俞瑤芳簡直就是教訓俞盛世,俞瑤芳不以為然的看著徐夫人道:「阿爹這樣的,就不能客氣著,從前你把他當天捧著,可捧成什麼樣了?差點就捧出個寵妾滅妻,攪得一家子家破人亡,阿爹不是能敬著的人,他就得這麼時時教訓拘束著才能走在正道上,不至於捅出滅門的大禍。」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8-5 10:13 PM

第九十一章 作伐

  徐夫人抬手撫著額頭,好半晌才長歎了口氣道:「你這妮子,這脾氣隨誰來?」

  「哼!」俞瑤芳得意的往上翹著鼻子道:「舅舅說了,我這才是正經的徐家人脾氣,舅母還說,阿娘最大的福氣,就是養了我這麼個好女兒!」

  徐夫人的‘噗’的笑出了聲,抬手彈著俞瑤芳道:「這臉皮也厚的很了!」俞瑤芳撲過去摟著徐夫人,臉貼在徐夫人臉上蹭了蹭道:「我是阿娘的貼身小棉襖,現在我長大了,誰再敢欺負阿娘,我絕不饒他!」徐夫人眼圈一紅,摟緊著俞瑤芳,半晌沒說話。

  娘倆摟在一起,過了好一會兒,徐夫人才鬆開俞瑤芳,愛憐無比的撫著她的鬢角道:「一轉眼,你都十五了,再過幾年該嫁人了,阿娘真捨不得你。」

  「我也捨不得阿娘,對了,阿娘給我說親,我也不要那志向遠大的,最好呢,就是家世好,性子溫和,人要知足,不用太聰明但要懂事明理,不能太能幹也不能不能幹,別出外任,就是京城六部領點小差遣做做就行了,我不想離開阿娘。」俞瑤芳掰著手指,一樣樣和徐夫人列著條件,徐夫人無奈的挑眉笑道:「真是,不得了了,這婚姻也要自己作主了?好好好,就依你,你自己看中了再嫁,行了吧?」徐夫人被俞瑤芳搖著,一邊笑一邊應承:「對了,說到親事,我病了這一陣子,被你拘的外頭任事不知,恬姐兒的親事有眉目沒有?」

  「哪有什麼眉目啊,蔣郡王妃這一陣子一心一意忙著盯林家大郎、二郎,還有她那個侄兒的前程,哪有心思管恬姐兒的親事,對了,阿娘,我倒有個好主意,你聽聽行不行。」俞瑤芳眼珠轉了半圈,順著話題笑盈盈道,徐夫人示意俞瑤芳說,俞瑤芳抿嘴笑道:「阿娘說恬姐兒好不好?」

  「當然好,比你強多了。」

  「這麼好的小娘子,哪能便宜了外人,」俞瑤芳停了停,徐夫人臉色頓時變了,正要說話,俞瑤芳忙擺手笑道:「阿娘想哪兒去了,一百個志宏也配不上恬姐兒,我是說舅舅家。」徐夫人輕輕呼了口氣,卻又怔住了:「你是說你二舅家七哥兒?」

  「不是,我上回不是跟你說了嗎,七表哥那樣的少年才子不是好姻緣,我是說九表哥。」俞瑤芳一口說出徐思靜,盯著徐夫人看她的反應,徐夫人高挑著眉毛,怔了好一會兒笑道:「好姻緣倒是好姻緣,就是靜哥兒……好是好,就是太平常了,哪裡配得上恬姐兒?」

  「九表哥哪兒不好了?就是九表哥這樣的才最好,知足本份,為人厚道熱情,老實又不糊塗,什麼事心裡都有數,我看比七表哥好。」俞瑤芳力撐徐思靜,徐夫人看著俞瑤芳,心念微動,看著俞瑤芳笑道:「恬姐兒真能看得上靜哥兒?」

  「阿娘怎麼能這麼說話,恬姐兒跟我一樣,一個小娘子,哪好自己看的?阿娘難道不覺得是樁好姻緣嗎?」俞瑤芳搖了搖徐夫人的胳膊笑道,徐夫人仔細想了想認真道:「只要恬姐兒能看得上靜哥兒,不覺得委屈,我也罷,你舅母也好,就是靜哥兒,都是求之不得!」

  「那阿娘就作個伐,把恬姐兒娶進舅舅家,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俞瑤芳大喜,拍手笑道,徐夫人笑出了聲:「還肥水不流外人田,這話真是,那行,明天我就跟你舅母說說這事。」

  回到清江侯府,在二門裡下了車,俞瑤芳就招手叫過藤黃,將徐夫人準備明天和黃夫人提說李恬和徐思靜親事的事低低說了:「……你走一趟,悄悄兒跟恬姐兒說一聲,也好讓她準備準備,她們府上也不怎麼清靜。」藤黃答應一聲,忙著要了車去勇國公府傳話了。

  徐夫人說是大病初愈回到清江侯府,其實俞氏和徐氏兩族都知道徐夫人這趟回來,是兩件病一起了了,隔天午後,徐夫人嫡親的嫂子黃夫人就趕過來看望徐夫人,剛坐定沒說幾句話,徐夫人二堂嫂、史部尚書徐緒翰夫人高氏也進了二門。這一趟事裡,是得了徐緒翰傾力相助的,黃夫人推回徐夫人,自己忙帶著俞瑤芳忙出去迎高夫人,直迎到二門裡。

  黃夫人接了高夫人進來,徐夫人也已經迎在院門口,三人說說笑笑見了禮,一起進了上房。

  女人家的閒話向來是說一牽二扯出三,從一個點說起,一會兒功夫就離題萬里,發散到不知道哪兒去了。徐夫人姑嫂三人間的閒話就是這樣,從陳夫人的目光短淺不賢感慨起,最後一路說到了兒女的親事上頭,一說到這個,高夫人的眉頭就再也舒不開了。

  「一提這事,不瞞你們說,這一陣子我就沒睡過一天好覺!」高夫人愁腸百結,黃夫人明瞭的問道:「就為了海哥兒的親事?」徐夫人被俞瑤芳斷了這幾個月的耳目,對這事自然是一無所知,茫然問道:「海哥兒的親事怎麼了?他這親事,還不是由著二嫂挑揀?」

  「外頭自然是由著二嫂子挑揀,可這不是外頭的事,讓二嫂子自己跟你說,這事也是夠愁人的。」黃夫人將話遞給了高夫人,高夫人愁容裡滲著煩惱,連歎了幾口氣道:「是海哥兒,唉,這孩子自小跟在他太婆身邊,這性子慣的……真不知道怎麼說他好,要說懂事吧,除了這件事,別的件件都懂事的讓人心疼,可就是這親事,橫說不聽豎說沒用,我和他阿爹磨破嘴皮子也就算了,你六哥六嫂也顛倒過來、顛倒過去,不知道勸了他多少回,能講的道理都說遍了,他還是倔的跟頭牛一樣,半點彎不肯轉,要不是……他阿爹都要動家法了!」

  「到底什麼事兒?」徐夫人唬了一跳,高夫人擺著手道:「就是這親事,不知道說了多少家了,他梗著脖子就是不肯。」徐夫人輕輕噓了口氣笑道:「這孩子才氣高,心氣必定也高,必是這些家小娘子沒有能入了他的眼的,他想要什麼樣的,二嫂問問清楚,就照他的心意尋一個就是了。」

  「問過,說是要尋個不流於世俗、與眾不同的,你聽聽,這算個什麼?咱們京城哪家的小娘子是俗人?哪個不是與眾不同?唉!」高夫人重重歎了口氣,徐夫人心裡微微一動,想了想笑道:「我說句不該說的話,二嫂別生氣,海哥兒這麼說,是不是他這心裡約約摸摸有這樣的人了?」

  黃夫人輕輕蹙了蹙眉頭,高夫人重重歎了口氣:「這話我問過他,他一句不肯說,他身邊的小廝我也拷問過,」高夫人頓了頓苦笑道:「那幾個小廝是我們家老祖宗挑出來,自小跟著他的,一個個嘴咬的死緊,就是說沒有,他爹又偏疼他,倒責備我疑神疑鬼。」

  「海哥兒是個有心眼的,」黃夫人輕聲道:「看這樣子,要麼是真沒有看中的,要麼,這人他是真相中了,打定主意要娶的。」

  「嗯,」徐夫人忙點頭道:「我也是這麼想,這話還真不能說,真說了,往後這媳婦進了門就不好了,真要是……這事得旁敲側擊,那孩子也是個聰明伶俐的,二嫂留心些,必定能看出來,他既然這麼看中,只要家世不是太差,還是成全算了。」

  高夫人目光微閃,端起杯子低頭抿了口茶才含糊道:「誰說不是呢,咱們這不都是為了孩子好。」黃夫人掃了徐夫人一眼笑道:「二嫂也別太煩惱上火,海哥兒還小著呢,再說明年又要下場,只怕他真顧不上這事,這事不用急,先慢慢尋著,就是尋上一年兩年都不是大事,這孩子的心思變的快,今天這樣,明天說不定就又那樣了呢。」

  「就是這話,」高夫人忙笑道:「我也是這意思,也不急,慢慢兒尋吧。」徐夫人突然想起女兒昨天說的事,看著黃夫人笑道:「說到這姻緣兒,我倒到一樁好姻緣,靜哥兒的親事,六嫂有合適的人家沒有?」

  「他才多大?怎麼著,你這兒有好姻緣?那趕緊說說,定了他的親事,再給阿潔說門好親,我可就沒半分心思了。」黃夫人忙笑道。

  「六嫂看恬姐兒好不好?」

  「恬姐兒?」黃夫人很是意外:「你是說靜哥兒?好是好,恬姐兒那樣的,誰能說個不好?就怕她看不中靜哥兒。」高夫人意外非常的看著徐夫人,又急回頭掃了黃夫人一眼,卻沒開口,徐夫人沒留意高夫人的神情,只看著黃夫人笑道:「只要你覺得好就成,恬姐兒那頭,」徐夫人頓了頓傷感道:「這孩子可憐……她那頭你放心,這事就看你的意思,只要你覺得好,那頭我去說。」
  「只要人家肯,我這兒自然好,靜哥兒能娶到恬姐兒這樣的,那是他的福份。」黃夫人爽快道,徐夫人歡喜不盡:「這可太好了,你也知道,我看恬姐兒就跟看瑤瑤一個樣,把恬姐兒託付給你,我是再放心不過!」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8-5 10:14 PM

第九十二章 烈陽

  三個人又說說笑笑了小半天,黃夫人和高夫人起身告辭,兩人的車子一前一後出了清江侯府大門,走了沒多遠,高夫人身邊的婆子過到黃夫人車旁稟報道:「夫人,我們夫人說,前面正好路過我們府上,請夫人進府彎一彎,我們夫人有幾句要緊的話要跟夫人說。」

  黃夫人在徐尚書府二門裡下了車笑道:「就這裡說吧,這會兒也晚了,就不進去擾你了。」高夫人也不多客氣,拉著黃夫人往月亮門旁站了站,低聲道:「這話我本來不想說,可不說吧,我這心裡又實在不踏實,就是剛剛小妹提的那事。」

  「靜哥兒和恬姐兒攀親的事?」黃夫人反應極快,高夫人點了點頭,瞄了瞄四下站的遠遠的眾丫頭婆子,聲音壓的極低道:「恬姐兒是個難得的小娘子,這不消說,她那家世,也沒什麼好挑的,要說助力,咱們這樣的人家,也不犯著為了助力挑兒媳婦兒去,這孩子什麼都好,就是……」高夫人口齒含糊粘連道:「她這命,十幾年前那一場子事,她父母,連她祖父母,就那麼呼啦一下子都沒了,她外婆沒了,這個不說了,也算高夀,可這寧遠侯府緊跟著說沒也沒了,雖說是子孫不爭氣,這子孫不爭氣不也是命數?我就是覺得這妮子命格兒……那孩子是個沒挑處的,我就是覺得,命這事,不得不信、不能不信,退一萬步說,也是寧信其有,不信其無。」

  高夫人頓了頓,仿佛掂量著怎麼說才合適:「我也不是說她這命就不好,她和靜哥兒這八字,你得好好尋人合一合,一來要跟靜哥兒合上,二來,也讓人多看看,跟家裡什麼的,再多請幾個人看看。」

  黃夫人低頭想了想道:「嫂子提醒的是,這妮子這樣的……身世,也是不多見,你這話說的極是,這種事,寧信其有,不信其無,寧多想不能少想,我知道了,回頭尋高人好好批批她這八字,好了最好……唉,最好是個好的,這事我心裡有數了。」

  「你可別怪我多事,這兒女發不發達的,咱們都不多求,只求著他們一輩子平平安安。」高夫人歎氣道,黃夫人忙贊同的點頭道:「可不是這話,多謝您提醒,行了,我得趕緊回去了,這事今晚上還得趕緊跟我們老爺說一聲。」高夫人送黃夫人重又上了車,看著她的車出了門,站著出了好一會兒神,才轉身進去了。

  俞瑤芳滿心歡喜的送走黃夫人和高夫人,舅母既滿口答應了,恬姐兒的事就是有了著落,俞瑤芳輕快的回到上房,侍候著徐夫人躺下,從丫頭手裡接過美人槌,討好的給她槌著腿笑道:「阿娘什麼時候去勇國公府?」

  「我正想這事呢,」徐夫人半閉著眼睛道:「這話剛才不好說,恬姐兒那頭我就不去了,你親自走一趟問問去。」

  「不用問,阿娘放心,恬恬必定一百個願意,阿娘什麼時候去勇國公府?」俞瑤芳笑顏如花的滿口打著保票,徐夫人又氣又笑的白了她一眼道:「你和恬兒真是不得了了,這事得讓我想一想,這一趟去勇國公府上,只能去探探話,若是上門就提親,也顯得對人家府上太不尊重了,這對恬姐兒也不好,可這探話,我去不便當,咱們和勇國公府素無交往,冒冒然上門探這個話,這也太……」徐夫人笑起來:「這也太不像話了,得尋個兩頭都熟的,托人家跑一趟,這樣才合適。」

  俞瑤芳想了想頭道:「還是阿娘想的周到,阿娘想到合適的人沒有?」

  「讓我好好想想,」徐夫人揉了揉額頭道:「那勇國公府沉寂了這些年,我一時真想不出常跟他們府上走動的。」

  「阿娘別急,好好想想,肯定能想出合適的人來!」俞瑤芳忙笑道。

  東陽郡王府的文會和花會在京城算得上最奢華、也最頻繁,六月中,常例又廣請眾人過府欣賞那號稱京城品種最全、養的最好的滿湖荷花。

  原本賞荷都在六月上旬,可今年卻遲了幾天,這場花會也沒連著辦文會,因為東陽郡王府世子葉樹盛陪著四皇子秦琨,前天一大早就啟程趕往京城西北那連綿百里的二十多座草場清查帳目庫藏去了。

  午後,臨湖的水閣裡,清風徐徐,荷花、荷葉的清香撲面而來,孫老夫人歪在臨湖的榻上,和幾位上了年紀的夫人、老夫人賞花品茶說閒話,散落在湖邊的亭臺樓閣裡,各家的夫人、太太和小娘子們三五成群,或釣魚、或說笑、或看著女使們點茶,各自賞花取樂兒,東陽郡王府裡一片安閒喜樂。

  京城西北衛州門外,遠遠的,一群黑騎疾如星火飛馳而來,直驚的被夏日烈陽曬的頭目昏昏的行人如潑冰水般機靈清醒,倉惶往路兩邊避讓。

  黑騎衝進衛州門,才勒緊馬頭,稍稍放緩馬速,卻仍以極快的速度奔進內城,直往東陽郡王府趕過去。

  黑騎群中,葉樹盛面色沉鬱的落在四皇子秦琨馬後,懊惱之餘,又驚心難安。

  昨天晚上他試探著提了府裡花會的事,誰知道四爺竟緊趕慢趕查了一夜的帳,今天一早就這麼急如星火的往回趕,葉樹盛望了眼四皇子的背影,心裡滿塞著的那股子滋味裡什麼都有,就是沒有歡喜。

  四皇子在東陽郡王府門前跳下馬,扔了韁繩大步進了府門,沖過二門,卻又猛然頓住步子,轉頭看著葉樹盛道:「趕路趕得急,一身汗,先找到地方沐浴。」

  「四爺跟我來。」葉樹盛忙上前一步前引道,四皇子跟了幾步,卻又停下步子,招手叫過心腹小廝明風,俯身嘀咕了幾句,明風微微點了下頭,退後幾步,轉身進去了,葉樹盛雖沒聽到四皇子的吩咐,卻明瞭的幾乎不用猜,扭著頭站在旁邊,只裝著任事不知。

  四皇子急匆匆沐浴好換了衣服出來,明風已經垂手等在外面了,見四皇子出來,忙上前一步低低稟報道:「回爺,說是這兩個月犯太歲,法雲庵圓明師太說最好別出門,免得衝撞了。」四皇子神情頓時一滯,臉色一點點往下沉,半晌才接過摺扇,慢慢背到身後,陰著臉站了好一會兒,轉頭看著葉樹盛道:「你跟老夫人說一聲,今兒府裡待客,我就不進去打擾她了,改天再來給她請安。」

  葉樹盛忙答應一聲,將他送出府門,站在大門外臺階下,看著四皇子騎馬走遠了,才煩躁的長歎了口氣,抬手一下一下拍著額頭,往府裡慢慢踱進去。

  孫老夫人和葉立海聽了葉樹盛的稟報,葉立海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瞄著孫老夫人一眼,卻沒敢說話,孫老夫人臉色微顯陰沉,垂著眼皮,慢慢的轉著手裡的佛珠,葉樹盛看看父親,又看看老祖宗,帶著幾絲小心輕聲道:「還有別院那幾個丫頭,四爺也沒收用,說是,」葉樹盛又看了孫老夫人一眼:「不妥當,還說了一通修身養性的話。」

  「難道也是為了那妮子?這也……」

  「你這是什麼話!」孫老夫人看起來心情非常不好,極不客氣的打斷了葉立海的話:「你也想的太多了!四哥兒從小德行上就修為極好,你什麼時候見他放縱過?別說這男女之事,就是一口飲食,他何曾放縱過?」

  「阿娘教訓的是。」畢竟當著兒子的面,葉立海尷尬萬分,孫老夫人這會兒卻沒怎麼有心情理會葉立海的難堪,手裡時快時慢的轉著佛珠,半晌才開口道:「恬姐兒是個好孩子,這一頭先不用管,四哥兒那頭,」孫老夫人轉著佛珠的手停了下來,停了好半天,才看著葉樹盛道:「這事,你也別裝不知道了,尋個機會,和四哥兒說透了,這樣的心思,四哥兒……沒法和人說起,你只說透了,也別勸他,就聽聽四哥兒怎麼說。」

  葉樹盛意外的看著孫老夫人,葉立海更是詫異,孫老夫人歎了口氣,也不多解釋,只看著葉樹盛道:「你記好,只要四哥兒願意跟你說這個話就成,旁的先別管,若聽到什麼話,不拘四哥兒說什麼,回來跟我說一聲。」葉樹盛急忙答應,孫老夫人轉頭看著葉立海道:「這事你別管了,不用多擔心,有我呢,好了,你們去吧,我要歇一歇。」

  葉立海忙和葉樹盛起身答應,悄聲退了出去。

  孫老夫人也不叫人,慢慢歪在靠枕上,閉著眼睛想了好半天,才抬手搖了搖銀鈴,吩咐請劉郡王妃過來。

  劉郡王妃進來,孫老夫人正躺在床上閉目養神,聽到問安聲,也不睜眼,只慢聲吩咐道:「那匣子裡有一隻白玉佛像掛墜,是已經坐化的智通大師施過神通的,你打發人給恬姐兒送過去,跟她說,她最近犯太歲這事我聽說了,她是個好孩子,這犯太歲的事,不過半年一年,也就過去了,讓她且小心些,若是過了年還避不過去,我這會兒還有幾串極好的佛珠,到時候再給她送去。」劉郡王妃有些莫名其妙,卻半絲不敢怠慢,急忙答應一聲,上前接過匣子,告退出去。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8-5 10:15 PM

第九十三章 傳話

  李恬打發了東陽郡王府的婆子,打開匣子,慢慢掂起匣子裡古舊瑩潤、面容慈悲的羊脂玉佛像,舉起來對著光仔細看了看,抬手取下脖子上掛著的銀鏈子,將玉佛和那塊非金非木的樹葉放到一處,又掛回脖子上。

  青枝看著李恬,忍不住問道:「五娘子,那婆子前半截話我聽懂了,那意思是說五娘子避太歲這事,孫老夫人覺得好,可後頭送佛珠的話,是什麼意思?難不成要打發五娘子出家?她也管的太寬了吧?」

  「不是要打發我出家,」李恬抬手捏著佛像,心情好像很輕鬆:「看樣子,四爺這親事,也就年裡年外就要定下來了,那佛珠的話是警告我呢,無妨,咱們和孫老夫人的意思一樣,這事孫老夫人既然表了態,咱們只要小心些,就萬事無礙。」

  青枝輕輕‘噢’了一聲笑道:「就是,皇子有什麼好的,咱們才不稀罕呢,只要他別煩著咱們,我就天天念阿彌陀佛了。」

  李恬笑了笑,聲音裡帶著絲絲陰鬱吩咐道:「你去尋水先生,把剛才的事一字不漏的說一遍給她聽。」青枝清脆的答應一聲,轉身出去了。

  李恬心不在焉的撚著脖子上掛著的白玉佛像,剛拿起看了一半的話本,簾子掀起,瓔珞緊繃著臉,眼神倉惶的奔進來,幾步沖到李恬面前,抖著手將懷裡抱著的匣子放到李恬面前的炕几上,看著李恬急急道:「五娘子,我去取咱們訂的東西,撞上四爺了!」

  「在哪兒?」李恬一下子繃直了上身:「別急,你慢慢說!」

  「就在縷翠坊,我剛下車進去,掌櫃的還沒把咱們訂的首飾取出來,四爺就進來了,盯著我就問我是不是勇國公府上的,問我叫什麼,替誰取的首飾,又把咱們訂的首飾拿過去,一樣一樣的看,看了一遍又看一遍,還問我五娘子是不是最喜歡玉飾,說咱們訂的首飾真好看。」瓔珞咽了口口水:「我不敢不說,更不敢多說,只好裝傻,說自己是外院粗使的丫頭,平時連內院都不能進的,他這才不問了。」

  李恬抬手捂著臉,頭幾乎垂到懷裡,過了好一會兒,才慢慢抬起頭吩咐道:「請悅娘來一趟。」瓔珞忙叫了悅娘進來,李恬已經下了炕,將瓔珞遇到四皇子的事兩句說了:「……煩你走一趟,看看外面是不是有人守著。」

  悅娘皺了皺眉頭,為難的點了點頭,李恬一邊往外走一邊接著道:「回來到水先生院子裡找我。」

  悅娘從前門出去,不大會兒,就從後角門繞進來,一路進了水秋娘院子裡,李恬正端坐在榻上,和水秋娘對面坐著喝茶,見悅娘進來,李恬放下杯子,往裡挪了挪,示意悅娘坐下。悅娘側身坐到榻沿上,看著兩人道:「兜了個圈子,看不出有人守著,真要是那位四爺遣人看著咱們這前後門,肯定不能讓人輕易看出來,不然這辦事的人怎麼能入得了這些皇子們的眼?」

  「嗯,」李恬低頭看著手裡濃綠的茶湯:「只好試一試。」說著,轉頭看著瓔珞道:「讓玉葉去一趟天衣坊,就說上次訂的那幾件衣服的絲絛結子要換個樣子,讓她隨便選一個花樣換上就行,從後角門坐車出去。」瓔珞答應一聲,轉身出去安排了。

  水秋娘看了李恬一眼,笑著搖了搖頭。悅娘接過水秋娘遞過的茶,一口喝了半碗,看著李恬和水秋娘閑閑的說著這茶如何,那茶哪能。

  沒多大會兒,玉葉急步進來,李恬忙放下杯子,悅娘也放下高高蹺起的二郎腿,看著玉葉等她回話,只有水秋娘仍舊慢慢抿著茶,仿佛沒看到玉葉進來。

  「五娘子,」玉葉一邊曲膝一邊稟道:「我照著五娘子的例,讓車子進了天衣坊二門才下的車,四爺就站在大門口,看著我進去了才走的。」李恬呆了片刻,才擺手道:「你去歇著吧。」玉葉告退出去,悅娘重又蹺起二郎腿,看看李恬,再看看水秋娘,饒有興致的等兩人說話。

  「這樣的事情,多想無益,聽天隨命吧。」水秋娘看著滿臉晦氣的李恬安慰道,李恬深吸了口氣又歎出來:「唉,他讓人看著咱們這前後門,這個我也想到了,就是今天這塊佛像,怎麼就突然送了這佛像和那麼幾句話過來?出什麼事了?」

  「這事還能出什麼事?上回打發林雯去普濟寺,是看到了蔣郡王妃的心思,這回打發人送佛像給你,只怕是看到了四爺的心思,這會兒看到的這份心思,正旺著呢,」水秋娘停了片刻,看著李恬接著道:「孫老夫人那話,你聽到的那層意思,是照你的心思想的,你反過來想一想,是不是也一樣妥當極了?」

  李恬細細品了品,不禁愕然看著水秋娘,水秋娘嘴角噙著絲冷笑道:「這位老夫人哪會做這種發狠威脅人的事,往後……若能避開她最好,若實在避不開,你記著,她的話,你要這麼想一想,再翻過去想一想,揉開了,掰碎了,一點點兒的想。」

  「這話還真是,翻過來一想,倒像她給五娘子許下什麼話一樣,這人怎麼能這麼說話?這不是坑人嗎?!」悅娘總算品過來了,忍不住拍著椅子扶手叫道,水秋娘和李恬都沒理她,李恬滿臉的苦笑,看著水秋娘道:「徐夫人在這個禮字上一絲不肯苟且,還要尋個兩家都熟的妥當人過來先探話,我就怕這一探,再探出什麼意外來,萬一這樁親事再不成,到哪兒再尋這麼合適的人家去?!可這話又沒法說出口。」

  「嗯,你今年才十四,這會兒說親都有些嫌早,這個急字實在急的沒道理。」水秋娘微微皺眉道。

  「道理是有,就是說不得。」悅娘晃著腳,看著李恬道,水秋娘贊同的‘嗯’了一聲,看著耷拉著肩膀的李恬安慰道:「別想那麼多,徐家這門親事,黃夫人點了頭,就成了八成了,東陽郡王府那位老夫人必定願意看著你定下徐家這門親,她既願意,該不知道的,自然會不知道,四爺那邊,一來他必定想不到這事,二來,他是男人,又在宮裡沒搬出來,不容易聽到這個信兒,你且放心。」

  一番話說的李恬一顆稍稍安定,就是不安定也沒什麼法子不是,李恬重重歎了口氣:「走一步算一步吧,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總歸能想出法子來!」

  「我就喜歡你這話!」悅娘重重拍了把扶手,點著李恬誇獎道:「車到山前必有路,有什麼好愁的?實在不行我帶你闖蕩江湖去,倒自在了!」

  李恬白了她一眼,跟水秋娘告辭出來,轉進垂花門,走了幾步,想了想,轉頭看著瓔珞吩咐道:「從明天起,一天至少遣人坐車出去兩趟,一趟從前門出去,一趟從後角門出去,不拘做什麼,讓他守無可守,我可不想被他困在這院子裡出不去。」瓔珞怔了下,抿嘴笑應了。

  京城另一頭,徐思海從徐學士府出來,熟門熟路徑直打馬往清江侯府過去。自從徐夫人搬回清江侯府,徐思海三天兩頭過去看望的殷勤非常。

  姚嬤嬤熱情的迎進徐思海,笑容滿面道:「七郎先喝杯茶歇一歇,夫人還在前頭議事廳聽管事嬤嬤們回事兒,一會兒就該回來了,今兒廚房正好做七郎最愛吃的清醬肉,七郎吃了飯再回去。」

  「好啊,姑母的病剛好,怎麼就忙成這樣了。」徐思海隨口應著話兒,姚嬤嬤眉開眼笑道:「能不忙嗎?這府裡上上下下全靠夫人一個人打點,好在有大娘子幫襯,七郎不知道,我們大娘子簡直比夫人還能幹……」

  「嗯,瑤瑤妹妹這一陣子辛苦了,姑母這一病,她忙的也沒空兒尋林家娘子和李家娘子玩耍了。」徐思海往自己想說的地方扯著話兒,姚嬤嬤笑道:「可不是,今天早上林家娘子還過來約我們大娘子去看李家娘子,我們大娘子哪有空兒過去?」

  「這倒是,瑤瑤妹妹忙著,林家娘子和李家娘子倒沒什麼事,正該她們常過來看望表妹,李家娘子倒沒來?」

  「李家娘子一時半會只怕不好意思來。」姚嬤嬤笑起來。

  「不好意思?出什麼事了?」徐思海語氣隨意,上身卻微微前傾,透著幾分急切,姚嬤嬤撫掌笑道:「能出什麼事兒?當然是好事兒,前兒我們夫人作伐,把李家姐兒說給九郎,舅夫人也答應了,眼看著這幾天就遣人上門遞話兒提親了,這會兒,李家姐兒怎麼好意思到咱們府上來?」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8-5 10:16 PM

第九十四章 美差

  一句話說的徐思海眼前一黑,手裡的杯子‘咣’的一聲落到地上,姚嬤嬤嚇了一跳,這一聲響震醒了徐思海,徐思海急忙掩飾道:「這茶有點燙,竟砸了杯子,哪個九郎?蔣九郎?沒想到李家娘子和蔣家攀了親,這是親上攀親了,嚇我一跳。」

  姚嬤嬤聽徐思海如此說,一邊搖頭一邊笑,趕緊叫人過來收拾了,重又點了杯茶遞給徐思海,這才笑道:「哪是蔣九郎,是舅爺府上的九郎,就是靜哥兒,李家姐兒和靜哥兒自小一塊兒長大,正經青梅竹馬的好姻緣。」

  「啊?哈!那是那是,」徐思海有些誇張的笑道:「你剛才說這幾天就遣人上門遞話兒提親?這親到底去提了沒有?九哥兒好福氣,這事我竟沒聽阿娘說起。」

  「還沒去呢,夫人一時沒尋到合適的人,照禮兒,咱們這樣的人家,提親之前總得先遞句話,兩家都點了頭,這才好正經尋媒人上門提親,這探話兒的人,一頭要跟女家熟,一頭要跟咱們熟,咱們這頭還好,勇國公府那邊,這十來年極少跟人來往,一時半會的哪兒尋這麼合適的人去?」姚嬤嬤耐心解釋道。

  徐思海暗暗噓了口氣,口裡附和著,心裡卻飛快的打著主意:「那是那是……這合適的人……我倒想起來一個,」徐思海心裡有了幾分主意,看著姚嬤嬤笑道:「聽冷家大郎說,他外婆,就是萊國公府上的周老太太,和勇國公府上倒是常來常往的。」

  「咦?!」姚嬤嬤拍手道:「七郎就是聰明,我們夫人想了這兩天都沒想出合適的人來,你這一句話就提了一個,這話是,我想起來了,周老太太娘家侄孫女兒,嫁的就是勇國公世子李大爺,可不是個極合適的人兒,這可得謝謝七郎!」

  「謝什麼。」徐思海笑著站起來道:「我還有點事,就不等姑母回來了,煩你跟姑母說一聲,我明兒再過來看她。」徐思海邊說邊往外走,姚嬤嬤只好一路跟著送出去。

  徐思海上馬出了清江侯,揚鞭急吩咐道:「去冷府。」

  一連幾天,李恬那輛藍綢圍子青油車或是前門、或是後角門,一天兩三趟的出來進去,四皇子連撲了幾次空,終於不怎麼甘心的明白,盯得住車可盯不住人,只好悻悻的撤回了守要勇國公府前後和後角門的暗樁。

  李孝祖自從那天和媳婦周氏商定了做生意的事,尋著機會和楊夫人提了這個想頭,楊夫人又喜又憂又悲傷,喜的是兒子總算懂事了,知道家裡艱難,要做掙錢幫襯,悲傷的是堂堂勇國公府世子,竟要去學生意!翻來覆去想了不知道多少個來回,總算打定了主意,拿了三千兩銀子交給李孝祖,讓他先置幾間房子租出去試試。

  要在房價昂貴的京城置房子,三千兩銀子實在少的可憐,李孝祖倒是個仔細不怕吃苦的,一個京城跑了七八遍,總算淘到一排位置不算太偏僻的舊宅子,可到底是三千兩銀子的宅子,位置不算太差,那房子就破舊的沒法看了,李孝祖置下宅院,三千兩用盡,只好再去尋楊夫人,好說歹說,總算又從楊夫人手裡討了五百兩銀子出來修繕。五百兩銀子修繕那處破的不能再破的宅子,實在捉襟見肘的很,李孝祖盤算的幾乎白了頭,這每一文錢都得用到刀刃上,為了省錢,幾乎天天往樓店務跑去尋周氏那個堂兄,一來討教修繕房屋的講究,二來,眼睛盯著樓店務修繕處那些換下來的舊料、邊角廢料,軟纏硬磨、好話說盡,一點點討回來修他那三千兩銀子的破房子。

  京城的東西廂樓店務管著京城數萬間租賃給官員百姓的公房,歸在戶部統管。夏天雨水多,六月末,京城連下了兩天大雨,這天一大早,雨勢稍稍小了些,四皇子秦琨帶著戶部幾個隨官和勾當左、右廂樓店務公事等樓店務主事官,查看了一遍各處房子積水漏水情況,看到日近午時才轉回樓店務,剛進了樓店務衙門,小廝明風湊過去俯耳低聲道:「爺,那邊角上站的那個,是勇國公府大爺。」

  四皇子扭頭看向遠處小心翼翼縮在遊廊一處凹進去的拐角裡的李孝祖,打量了幾眼,神色如常的進了樓店務,聽樓店務諸主事官說了修繕打算和租賃等事,直細細聽了小半個時辰,才站起來吩咐道:「禁中用度不多,這些銀子調至慈幼局是善事,修好房屋,給那日子艱難的減些租錢,也是善事,修繕的銀子別太省,賃錢能寬則寬。」

  眾人忙躬身應諾,四皇子站起來,大步出去,走了十來步,仿佛想起了什麼,突然停住步子,抬手叫過左廂勾當樓店務公事盧安順,往前走了幾步,極隨意的說道:「差點忘了,聽說勇國公府世子李孝祖還算上進,往後要是少人用,這倒是個能用的。」

  盧安順能在左廂樓店務頭頭這麼個大肥差位子上做了小十年,自然是個人精,四皇子話音剛落,盧安順急忙感激謝道:「四爺處處替下官們著想,可不正缺人用,掠錢親事官上少人,修選指揮上也少人,三個勾押官有一個也想動一動,下官正愁這人的事,愁的夜裡都睡不安穩。」

  四皇子‘嗯’了一聲隨口道:「旁的也就算了,這修房子的事不能等。」

  「可不是,下官也是這麼想的,屋漏心不安……」盧安順恭恭敬敬送走四皇子,低著頭,一隻手背在身後,一隻手撚著鬍鬚,擰著眉頭盤算不停,勇國公世子李孝祖?盧安順想了半天,也沒理出一絲印像來,勇國公府不是早就敗落了?李孝祖想在樓店務尋份差使?盧安順又想了半天,還是沒有一絲印像,這麼點子小事,照理說打發個小廝交待一聲就行,四爺竟親自發話,還指明要在修繕這一塊尋差使,修繕可是樓店務裡的肥差,嗯,看來這李孝祖的差使得好好安排安排,可不能太低了……

  李孝祖暈頭漲腦回到勇國公府,一路上仿佛聽不到看不到,一張臉卻笑的像開了花。李孝祖幾乎是憑著本能,一路奔進自己的小院,沖進垂花門,卻突然停住步子,抬手連拍了幾下額頭,媳婦兒這會兒肯定在阿娘那兒侍候著,李孝祖原地一個轉身,穿過院子跳上院門臺階,剛要邁出院門,卻又收了回來,站在院門內仰頭朝天想了想,吩咐婆子道:「去請大奶奶回來,就說我有急事尋她。」

  婆子答應一聲,急忙去正院楊夫人處尋大奶奶周氏。周大奶奶跟了著婆子回來,李孝祖一臉的喜笑顏開,正站在院門內等她,周大奶奶疑惑的上下打量著周孝祖,這些日子天天愁的眉頭一展,今天這是怎麼啦?還這麼急忙忙的叫自己回來。

  李孝祖上前殷勤小意的扶住媳婦兒,貼到她耳邊興奮神秘道:「咱們轉運了,天大的好事兒!」

  「什麼事?」周大奶奶被李孝祖這喜氣沖的也是一臉笑。

  「你猜猜,你肯定猜不著!」李孝祖興奮的眉頭亂抖,周大奶奶抬手打了他一下嗔怪道:「知道我猜不著還讓我猜?!你快說。」

  「想都想不到的好事兒!」李孝祖笑的眼睛瞇成一條線,一臉紅光:「咱們那房子不是少幾扇門板窗格,我尋了這幾天,不是太貴,就是實在看不上眼,聽說昨天樓店務拆了幾間舊房,一大早,我就去看看能不能尋到點好東西。」

  「你買到便宜的了?要不,是沒花錢?人家不要的?」周大奶奶忙笑道。李孝祖搖頭如撥郎鼓:「不是不是,那算什麼好事兒?沒尋到,尋了半天也沒尋到,誰知道,」李孝祖賣關子一般停了停:「誰知道盧公事,盧公事你知道吧?那可是左廂樓店務的頭頭,竟讓人把我叫進去,說左廂樓店務修繕上缺人用,問我願不願意過來做。」

  「真的?!」呆了好半晌,周大奶奶一聲驚叫,李孝祖仿佛想就料到媳婦兒的反應一般,眼睛還是笑的睜不開,點頭如搗祘:「這還不算,盧公事說我仔細能幹,一上來就給了個管事的銜,下頭要管著二三十號人!」李孝祖忍不住挺挺了胸膛,很有幾分驕傲。

  周大奶奶已經不知道怎麼表達這份驚喜了,在廊下掂著腳尖連轉了好幾圈,突然撲到李孝祖臉上親了一口,咯咯笑道:「我就知道你是個能幹的!」

  滿院的丫頭婆子急忙擰脖子扭頭裝沒看見,李孝祖被媳婦兒親的一張臉通紅,周大奶奶正興奮著,突然定住一般,緊抓住李孝祖胳膊道:「你沒騙我?你怎麼會騙我呢?盧公事沒騙你吧?怎麼有這般好事兒?那樓店務的差使多難得著,三堂哥打點了上千的銀子,等了一兩年,才得了份掠錢親事官的差使,誰不知道樓店務修繕上的差使最好?你平白就得了這樣的好差使,還是管事,哪有這樣的好事兒?」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8-5 10:18 PM

第九十五章 提親1

  「這事,」李孝祖下意識的往後園青桐院方向看了看:「盧公事拉著我問了半天南寧郡王府的事,我出來的時候,三堂哥好像有點不高興,我跟三堂哥說這差使的事我真不知道,三堂哥倒沒說什麼,抱怨說咱們如今跟南寧郡王府常來常往了,都這麼好了,也不跟他說一聲,要罰我清風樓請客。」

  周大奶奶怔了一會兒,伸手挽了李孝祖,邊往垂花門內走,邊低聲道:「聽說南寧郡王府大郎、二郎如今常伴在四爺身邊。

  「對對對,」李孝祖搶了句道:「今天四爺到樓店務了,說是查修繕!」

  「那個,」周大奶奶小心的點了點青桐院方向:「沒想到五娘子交遊這麼廣,你看看,從她搬回來,南寧郡王府、還有清江侯府幾乎天天有人往咱們府上來,還有蔣家、徐家的小娘子,最多隔個三五天就得遣人過來送這送那,就是東陽郡王府這樣的人家,一個月裡頭也得來個一趟兩趟的,外頭又不知道她們只去青桐院,別的地方彎也不彎,人家肯定以為咱們跟南寧郡王府、東陽郡王府這些人家又修好了呢,真要跟這些人家能常來常往的,外頭誰敢小瞧咱們?對了,今年南寧郡王府花會,四爺不也去了?看樣子南寧郡王府也抖起來了!」周大奶奶一邊想一邊說,心思轉的飛快。

  「那咱們要不要?」李孝祖點著後園遲疑道,周大奶奶皺著眉頭站住,想了好一會兒,看著李孝祖道:「這事還沒跟阿娘說吧?」

  「嗯,」李孝祖撓了撓頭:「我光想著給你說了。」

  「那咱們趕緊跟阿娘說一聲去,」周大奶奶拉著李孝祖轉身往外走,一邊走一邊低聲道:「我就說五娘子是個好的,偏阿娘……我看她是真心對咱們好,你看她對三姐兒多好,如今三姐兒能跟徐家、蔣家娘子常來常往,不都是托了她的福?這趟你又領了這樣的好差使,這不都是她搬回來的好處?!真想不通阿娘怎麼就看她不順眼,橫挑鼻子豎挑眼的,等會兒你跟阿娘明說,這差使,人家盧公事就是看在南寧郡王府的面子上才給咱們的。」

  「你放心,我記下了。」李孝祖忙點頭答應。

  李孝祖領了樓店務的差使,三娘子開始和京城幾家清貴大族有了走動,楊夫人這一陣子心情極是舒暢,連帶著脾氣也好了不少,一早理好家事回到上房,剛坐下喝了半杯茶,婆子進來稟報:「夫人,周老太太來了。」楊夫人忙下了榻,出了院門,周老太太已經扶著小丫頭,到了院門口,楊夫人上前見禮笑道:「老太太好,外頭熱,快請進來。」

  周老太太和楊夫人寒喧著進了上房,在榻上坐了,楊夫人忙吩咐再添個冰盆上來,周老太太忙擺手道:「不用添,這樣最好,這用冰也得有度,我們府上動不動就擺的滿屋子冰盆,涼的我受不住,偏她們都說正好,我只好夾衣不敢離身,你這裡最好,就這樣。」楊夫人臉上閃過絲難堪,今年夏天冰貴,她沒捨得多買。

  「唉喲,你瞧瞧我這腦子,說了這半天話,還沒恭喜你呢,聽說你家大郎領了樓店務修繕上的差使?這可是打著燈籠也難尋的好事兒!大郎可真是能幹,往後你可有福嘍!」周老太太這一番話說的楊夫人剛剛那絲難堪和不快頓時煙消雲散,接過小丫頭托上來的茶遞給周老太太笑道:「哪有什麼能幹的?也不圖他怎麼樣,有份差使拘著,省得無事生非罷了。」

  「你家大郎這麼好,還不叫能幹?」周老太太誇獎,楊夫人客氣,你來我往幾個回合,周老太太才轉到正題笑道:「我今天可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帶著好事兒來的。」

  「又有什麼好事兒?」楊夫人眼睛微微亮了下。

  「是這麼著,清江侯府徐夫人昨天尋我,說她娘家六嫂子,就是徐學士府上黃夫人尋了她,想和你們府上結親,她跟你不熟,就托我過來問一問這事。」楊夫人大喜過望,掩飾不住喜悅和急切道:「徐學士府上?他家小郎君個個極好!是哪一個?瞧我這話問的,他們府上沒成親的哥兒也就那一個了,那敢情好,怎麼不好?!」

  「那就好,我就說,這事指定一說就准,徐家這個九哥兒和你們府上五姐兒自小一處長大,這可是樁難得的好姻緣。」

  「五姐兒!?」楊夫人臉上的喜色嘎然而止,周老太太瞄著她,停了停才笑道:「除了五姐兒,還能有誰?」

  「這事……」楊夫人強笑道:「五姐兒還小呢,這親說的也太早了,上頭還有三姐兒、四姐兒,姐姐們還沒嫁,妹妹倒先訂了親嫁人了,這不合規矩。」周老太太皺了皺眉頭,楊夫人緊握成拳頭的手舒了舒,突然轉身看著周大奶奶吩咐道:「去把我箱子裡那個黃花梨匣子拿來。」

  周大奶奶正伸長耳朵聽的興奮,得了吩咐,忙進去取了匣子出來,楊夫人接過匣子揮手道:「都退下吧,讓我們自在說話。」周大奶奶暗暗錯了錯牙,只好不情不願的蹭到簾子外,支著耳朵聽屋裡的動靜。

  楊夫人打開匣子,低頭看了看,輕輕推到周老太太面前笑道:「前兒聽你說想尋對上好的碧玉鐲子,正巧我這兒有一對,這是楊家祖上傳下的古物兒,倒比現買的用著好,您拿回去用吧。」周老太太目露貪婪的看著匣子裡那一對古樸碧透的鐲子,忙伸手掂起來,套到自己手上,舉起來細細看了半天,慢慢褪下,小心的放回匣子裡,眼睛盯著鐲子笑道:「這哪好意思,哪能收你這麼貴重的東西。」

  「這謝媒禮哪能少。」楊夫人盯著周老太太的神情,暗暗舒了口氣道:「這各家有各家規矩,成親出嫁都得有個大小先後,徐家九哥兒跟我們三姐兒年紀相當,我們三姐兒老太太也是常見的,你說說,這性格脾氣長相,是不是哪一處都配得上?這事還請老太太多周全,若是成了,我還有重禮謝呢。」

  「這也是……」周老太太聽說還有重禮,笑的一張老臉開成了菊花:「凡事都得有個規矩,那成,我跟徐夫人說一聲。」

  「老太太跟黃夫人也是極熟的,哪還用得著繞上徐夫人?老太太就去問問黃夫人,這到底是徐家跟我們府上說親,我們兩家點頭了,也就成了。」楊夫人關上匣子推到周老太太面前笑道,周老太太想了想笑應道:「到底是徐夫人托的我……我看這樣,不如你先寫份草帖子給我,這草帖子上頭有生辰八字,可不好傳來傳去,也是個說法。」

  「那成,我這就寫給你。」楊夫人哪有不答應的,也不叫人,親自研墨鋪紙,端端正正寫好李雲裳的草帖子,小心封好遞給周老太太。

  周老太太也不耽誤,抱上匣子,楊夫人送她到二門裡上了車,看著車子走了,閉目合掌念了半天佛,這才轉身回去。

  周老太太的車子轉了個彎,旁邊茶坊裡,一個小廝急步出來跟上車子,拉了拉車旁的一個婆子,那婆子回頭看到小廝,忙掀簾往車裡說了幾句話,縮頭回來,拉著小廝往旁邊避了避,俯耳說了幾句話,小廝得了話,順手塞了個荷包給婆子,轉身奔了回去。

  茶坊裡,徐思海焦躁不安的看著小廝奔進來,小廝滿臉喜色,奔到徐思海身邊笑道:「爺,不用要八字了,說那頭是要把三娘子訂給九爺。」徐思海一時呆住了,片刻功夫反應過來,急忙往徐學士府上奔去。

  午後的大太陽下,周大奶奶揪著帕子,垂著頭沿著小徑慢慢往自己院子晃,仿佛覺不出午後烈日的厲害,陪房肖嬤嬤跟在後頭道:「大奶奶別出神了,趕緊先回去,這日頭太毒,當心曬出病來。」

  「嬤嬤,」周大奶奶反倒停下了,轉頭看著肖嬤嬤苦惱道:「你說說,她怎麼能這樣呢?人家明明說的是五娘子,她非要……」

  「大奶奶又說傻話,三娘子是她生的,她當然把好事兒全留給三娘子,她跟五娘子沒有情份只有仇,快回去,這毒日頭不能曬。」

  「那也不能這樣,唉!嬤嬤你說,咱們怎麼辦?這事要不要跟五娘子說一聲?」周大奶奶被肖嬤嬤推著一路往前走,一路問道,肖嬤嬤長長歎了口氣:「大奶奶又說傻話了,你就是說了,五娘子又能怎麼樣?那頭,」肖嬤嬤回頭指了指正院:「那是你婆婆,惹惱了她,大爺可救不下你,說句難聽話,她一頓板子把你打殺了,你還得頂著個忤逆不孝的罪名呢!千萬別做傻事,再說了,三娘子跟大爺是嫡親的兄妹,攀了這門好親,對大爺只有好處,這嫡親的妹子和堂妹子,那可差的遠了,大奶奶可別分不清親疏遠近!」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8-5 10:19 PM

第九十六章 提親2

  黃夫人送走周老太太,剛回來坐下,女兒徐潔從後面屏風繞進來,黃夫人看著她笑道:「剛才是你躲在後頭呢?」

  「嗯,」徐潔側身坐到榻沿上:「前兒在祝家,周老太太看著我衣服上的花樣子好,我說是自己畫的,她就讓我空了畫幾幅給她,我昨天正好空,已經畫出來了,聽說她來了,想拿來給她的,走到後頭聽她說什麼親事不親事的,就沒敢進來。」徐潔細聲細氣仔細解釋道,黃夫人從徐潔手裡取過花樣子看了看,重又卷起來笑道:「打發個人給她送過去吧。」

  說著,叫了個婆子進來,吩咐她給周老太太送過去,徐潔左右看了看,回頭看著黃夫人道:「阿娘要給九哥說親了?」

  「嗯,」黃夫人心裡微微一動,看著女兒笑問道:「要是讓你挑,你是願意恬姐兒做嫂子,還是李家三娘子?」

  「三娘子。」徐潔毫不猶豫的答道,黃夫人意外而驚訝的看著女兒,徐潔被母親看的臉上泛起層紅意,細聲細氣道:「恬姐姐太好了,好的……」徐潔一時不知道怎麼形容:「就像天上的月亮,好是好,讓人沒法親近,在她面前,我連話都不敢多說,她說話,有時候我也聽不懂,我還是喜歡三娘子。」

  黃夫人拉過女兒,摟在懷裡拍了拍道:「你說的是,恬姐兒是太好了。」

  傍晚,一家人吃了飯,上了茶,黃夫人打發走眾人,和徐學士說了徐夫人提親和今天周老太太過來傳的話,接著商量道:「這事得聽你的意思,李家三娘子是不如恬姐兒好,我就是覺得恬姐兒太好了,咱們靜哥兒配不上,再說,要是長子,這媳婦自然越能幹越好,可靜哥兒是最小的,這媳婦兒太能幹了就不大好。」

  「嗯,」徐學士想了片刻道:「靜哥兒才具平平,不管是親事還是前程,所求不宜過高,勇國公,」徐學士感慨的歎了口氣:「當初我和他同在清風社,常一起會文論詩,他雖才華有限,卻難得稟性忠厚,為人熱情,極有長兄風範,我記得他最疼幼弟,最以這個幼弟為傲,他素乏捷才,一到聯句就墊底,每次罰酒前都得說一句‘要是四弟在,你們捆一起也敵不了他一個!後來那些事……唉,」徐學士又重重一聲歎息:「只怕他也是池魚,你若覺得三娘子好,就三娘子吧,勇國公那樣的稟性,這孩子必定也是個忠厚的,再說,川南楊家門風又好,教養出來的小娘子也差不到哪兒去。」

  「我也是這麼想。」黃夫人笑道:「那我明天讓人合合八字,若是妥當,就這麼定了。」

  隔天,合好了八字,黃夫人親自上門和徐夫人說了勇國公府和周老太太提三娘子的事,細細解釋了一通自己和徐學士的意思,徐夫人雖說有些惱怒,可聽了黃夫人的解釋,也挑不出什麼不是來,這親事本來就是兩家你情我願的事,人家兩家都願意,自己能說什麼?

  徐夫人送走黃夫人,想想李恬,唉聲歎氣了半天,帶著俞瑤芳親自去了趟青桐院,和李恬說了提親的事,安慰開解了半天,才出角門回去。

  李恬送走徐夫人,回到上房,一頭撲倒在榻上,只覺得四肢無力,渾身上下沉的動不了,頭暈暈不想動不想聽不想想任何事,就想這麼趴著,一直到地老天荒。

  瓔珞、青枝和悅娘等人圍在榻前,無比擔憂的看著李恬,悅娘上前輕輕拍了拍李恬的後背道:「這是他徐家沒福份,別難過了。」

  「五娘子,您不是常說,嫁人就是個緣份,一要隨緣二要看開。」瓔珞也忙安慰道,李恬無力的動了動手指,頭埋在靠枕裡含糊道:「你們先出去,讓我一個人靜一靜,先出去。」

  瓔珞和青枝、悅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哪敢出去,可也不敢再多說話。李恬趴了小半個時辰,才慢慢撐著胳膊坐起來吩咐道:「我沒事,去趟前院,請三娘子回去吧,她已經得了門好親,往後不用過來青桐院應酬了。」

  三人一句話不敢多說,青枝看了眼瓔珞,轉身往水先生院子過去。

  「這事,咱們就這麼忍了?」悅娘見李恬緩過神來,坐到榻沿上,一臉的憤憤不平道,李恬由著瓔珞和玉葉等人侍候著淨了面,接過杯清茶,垂著眼簾喝了半杯,才抬頭看著悅娘道:「徐家上門求娶我,李家要嫁三娘子,徐家答應了,這一路都是正大光明你來我往,你說說,誰有不是?誰對不起咱們?楊夫人是三娘子的親娘,她自然處處替三娘子著想,有錯嗎?徐家覺得三娘子更好,就訂了三娘子,有錯嗎?咱們不忍誰?」

  「我就問一句,你別這麼大火氣。」悅娘有些訕訕道,李恬長歎了口氣,低頭喝著茶,只覺得滿腹蒼涼。

  李雲裳還不知道說親的事,被青枝客客氣氣趕出來,委屈的兩眼都是淚,站在園子裡哭了好一會兒,才擦乾眼淚,往正院尋母親去了。

  楊夫人定下徐家這門親,正心情愉快之極,聽了李雲裳的話,毫不在意的擺了擺手道:「你哪還有空學什麼琴?這定了親,也就一年兩年,就該成親了,你這嫁妝可不能大意,咱們府上沒用繡娘,我剛剛算過,這繡品從現在開始不抬頭的繡才能差不多,行了,往後別掂記琴啊畫的那些沒用的了,訂了親的人,也不好再多出去走動,還是好好操心操心你這嫁妝繡品的事,行了,你回去吧,我這兒還有一堆的事。」

  楊夫人打發了李雲裳,皺著眉頭想了想,越想心裡越彆扭,彆扭了好一會兒,突然叫了媳婦兒周氏進來,看著周大奶奶道:「我記的東意伯府二房老二,叫周朝順的,是個嫡出哥兒,今年多大了?」

  「十七了。」周大奶奶看著楊夫人,心裡跳了跳,楊夫人輕輕‘嗯’了一聲:「我記的這哥兒生的極好,人又懂事,你明天回去一趟,問問哥兒訂親了沒有。」

  「是要給二娘子說親?」周大奶奶忍不住探問了一句,楊夫人瞥了她一眼道:「二妮子是庶出,能攀得上人家?我看五妮子跟他倒般配。」周大奶奶心頭一陣亂跳,看著楊夫人咽了口口水,生硬的低下頭答應了一聲。

  傍晚,周大奶奶侍候了晚飯出來,眼看著四下無人,忍不住和肖嬤嬤牢騷道:「這也太過了,搶了人家的好姻緣不說,這會兒還要把好好的五姐兒說給朝順那個浪蕩子。」

  「是過了,」肖嬤嬤也忍不住道:「五爺除了那張臉生的好,旁的還有什麼好?」

  「還好呢,他就是五毒俱全!」周大奶奶轉身沖正院‘呸’了一口:「這樣的人,她還有臉說好?這心真是黑透了。」說完,轉頭看著肖嬤嬤道:「嬤嬤說說,這事怎麼辦?還讓我去,回頭這仇不都得拉到咱們身上了?」

  「嗯,我看,這事無論如何得跟五娘子說一聲。」肖嬤嬤建議道,周大奶奶點了點頭:「我也是這意思,那就煩嬤嬤走一趟,現在就去,得把話說透了,周朝順什麼人,一點別瞞,一五一十說明白。」

  「大奶奶放心。」肖嬤嬤答應一聲,招手叫過遠遠綴在後面的丫頭婆子,轉身彎到旁邊小徑,繞了個大圈子往青桐院報信去了。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8-5 10:22 PM

第九十七章 提親3

  周大奶奶從娘家回來,把自己怎麼說、對方怎麼說,一字不漏的跟楊夫人稟報了和周朝順母親錢二太太說的話,話到最後,周大奶奶飛快的瞟了楊夫人一眼,低眉順目道:「二嬸說若是咱們家別的幾個小娘子也就算了,她從前都見過的,就是五娘子一趟也沒見過,聽說是跟著林老夫人長大的,林老夫人脾氣硬是出了名的,她得親自看看這位五娘子。」

  楊夫人的眉頭一下子皺起來,她倒不怕錢二太太看不中李恬,她是不願意、也不能讓李恬知道這事,若是當面相看,那妮子伶俐成那樣,哪會看不出來?可若不讓相看,又實在尋不出合適的理由,楊夫人沉吟了好一會兒,勉強點頭道:「這事宜快不宜遲,就明天吧,就在……」楊夫人想了想道:「就在吟風閣,那邊上一片月季這幾天開的正好,明天等錢二太太來了,你去趟青桐院,把五妮子叫出來,就說賞花兒,順道把她帶進吟風閣見見長輩。」

  周大奶奶垂頭順目曲了曲膝算是答應了,心裡卻是一股惡氣直往上衝,讓她去哄李恬,這要不是昨天悄悄兒打了招呼,真出了什麼事,這屎盆子不得兜頭全扣在自己身上!?那姐兒是個好惹的?她不敢去惹,拿自己當沖頭!

  隔天未末,錯過了午後那毒辣辣的熱氣,錢二太太的車子進了勇國公府二門,楊夫人滿臉笑容,剛要迎過去,只見車簾掀起,周朝順先俐落的從車上跳下來,抬手整了整襆頭,又撫了撫衣襟,低頭將絲絛結兒仔細理理好,這才轉身要去扶母親錢二太太,錢二太太卻已經扶著婆子的手下了車。

  楊夫人臉上的笑容僵成了愕然和惱怒,周大奶奶嘴角帶著笑,忍不住挑了挑眉梢,依舊低眉順目。

  「五郎也來了?」楊夫人語氣中帶著濃濃的不滿,勉強招呼道,錢二太太臉色沉了沉,不客氣的介面道:「這麼大的事,他不看看怎麼成?我們這樣的人家,說什麼也不能委屈孩子的。」楊夫人悶了口氣,可這是自己求著人家的事,想翻臉也不能,只好勉強笑道:「這草帖子、細帖子都沒過呢,還沒到相親的時候。」

  「草帖子、細帖子不過述述家世,看看聘禮、嫁妝,咱們兩家這家世,還用得著看草帖子?你我這心裡可比草帖子清楚明白多了,這聘禮上頭,你們府上的嫁妝我也不是沒見過,你放心,這聘禮必定配得上你們府上的嫁妝。」錢二太太在家世、銀錢上都很有幾分底氣,並不怎麼把楊夫人放眼裡,一番話說的楊夫人無言以對。錢二太太用帕子撣了撣衣襟道:「昨天我們姑娘回去,說是奉了夫人的吩咐,特特過來尋我說這門親,我這人最講究面子,一來無論如何不能折了我們姑娘的面子,二來,到底是你們女家上門先提的親,無論如何都得相看相看,不然夫人的臉往哪兒放?要是夫人覺得不合適,我就當白跑一趟。」

  說著,錢二太太作勢就要轉身上車,楊夫人忙笑道:「二太太這兩年脾氣越來越急了,這也不是大事,這兒熱,快進去吧,咱們進去說話。」錢二太太似有似無的‘哼’了一聲,甩著帕子,微微昂著頭往園子裡進去。周朝順笑眯眯的看著母親和楊夫人你來我往,抖開摺扇扇著,轉著頭毫不掩飾的四下打量不停,一邊打量,一邊指著遠處的樓臺亭閣、花草樹木,拉著周大奶奶問個不停。

  一行人進了吟風閣,閣門半開,屋裡幾個大冰盆散著絲絲白霧般的涼氣,楊夫人給周大奶奶使了個眼色,周大奶奶轉身退出,往後園青桐院方向走了一會兒,眼看著看不到吟風閣了,四下看了看,轉上旁邊一條偏僻小徑,繞了個大圈子,兜回離吟風閣外那片花叢不遠的一處假山後,眯眯笑著等著看熱鬧。

  楊夫人和錢二太太客氣無比的寒喧來寒喧去,周朝順站在窗前,無聊的看著窗外絢爛的花叢,等著那位傳說中嫁妝豐厚無比的五娘子過來相親。

  窗外的花叢一陣晃動,一個綠衣白衣、俏麗非常的丫頭從花叢後探出頭來,看到周朝順,笑的如那花叢更絢爛,沖他眨了眨眼睛,揚著手裡的帕子沖他招著手,周朝順看的眼花口水流,見丫頭沖他又是笑又是招手,又將手指豎在唇間示意他悄悄兒的,周朝順哪裡耐得住,胡亂尋了個理由,轉身出了閣門,幾步繞到花叢前,只見那個嬌俏可愛極了的小丫頭正站在不遠處的濃密紫藤架下,沖他笑著揚著帕子。

  周朝順緊緊跟著俏麗丫頭,走倒沒走幾步,卻連轉了三四個彎,眼看著要轉到那叢月季盡頭,小丫頭突然停住步子,沖前面指了指,又俏皮無比的用手指往臉上劃了幾下,仿佛有什麼事要羞他似的,往後跳了幾步,眨眼間不見了蹤影,周朝順呆了片刻,看看小丫頭消失的方向,又看看小丫頭指的方向,猶豫了片刻,往小丫頭指的方向兩步轉過去。

  剛轉過彎,就看到一個一身蜜合色衣裙,形容溫柔的讓人心喜的小娘子,正背對著自己,和對面一個形容普通的小丫頭說著話,小丫頭迎著周朝順,一眼看到他,綻放出笑容滿面,突然抬手做了個摟抱那位小娘子的樣子,沒等周朝順驚訝過來,小丫頭提著裙子,轉身飛快的跑了,眨眼功夫就轉彎沒影了。

  周朝順喜不自勝,幾步過去,緊挨著小娘子笑道:「你這兩個丫頭真是可人疼。」三娘子李雲裳正愕然於玉葉的莫名其妙,急轉身看到周朝順時,周朝順已經挨到她身邊,挨的幾乎沒有縫隙,李雲裳嚇的尖叫出聲,想跑腿卻軟的動不了,這一聲尖叫把周朝順嚇壞了,一把摟住她,抬手捂在她嘴上急道:「別叫,不是你叫我來的?!」

  這裡離吟風閣極近,今天在吟風閣周圍侍候的丫頭婆子不少,聽到這聲驚恐非常的尖叫,急奔過來,李雲裳突然看到周朝順已經嚇軟了腳,這會兒又被周朝順一把摟在懷裡,那雙男人的手捂在嘴上,驚急恐懼之下,一口氣沒上來,乾脆俐落的暈了過去,周朝順正莫名其妙愕然間,旁邊突然衝出個小娘子,從周朝順懷裡一把扯出李雲裳,自己卻一頭撲進了周朝順懷裡。

  假山後的周大奶奶看的目瞪口呆,眼看著眾丫頭婆子圍過來,楊夫人和錢二太太也跑的喘著粗氣急趕過來,周大奶奶急忙退出假山,繞了個大圈子趕緊往吟風閣回去。

  暈倒在地上的李雲裳已經被丫頭婆子七手八腳抬了回去,二娘子李珠蘭還靠在周朝順懷裡,哭的梨花帶雨,我見不得不憐,周朝順頭暈腦漲,根本分不清東西南北了,錢二太太一張臉青白的嚇人,楊夫人扶著婆子的手搖搖欲墜,看到李雲裳時,她就覺得天要塌了。

  也不知道怎麼送走的錢二太太和周朝順,楊夫人對著眾人下封口令時,狠厲到目光都能殺人,李雲裳已經醒過來,哭的差點死過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不用她說,請她去花叢賞花的,是青桐院的丫頭玉葉,這事整個紫雲居的丫頭都看到了,暴怒的楊夫人到青桐院拿人時,來的是悅娘,悅娘不緊不慢的晃到楊夫人面前,不鹹不淡的說道:「是就這麼當眾說呢,還是你給自己留點面子?」

  楊夫人氣極,手抖的止不住,卻還是摒退了眾人,悅娘不停的上下打量著她,笑眯眯道:「我們五娘子說了,哪怕是青桐院裡的貓少了根毫毛,三娘子私會周朝順這事,那就誰也別想瞞住了,對了,我們五娘子還說了,看在三娘子的面子上,你搶了徐家這門親的事她沒跟你計較,可你不該得寸進尺,你既進了尺,」悅娘攤著手歎氣道:「那就沒辦法了,我們五娘子那脾氣,唉,你自求多福吧。」說完,悅娘又歎了口氣,轉身就走了。

  沒等楊夫人咽下這口氣,二房許二太太和李珠蘭的生母韋姨娘一路嚎哭大叫著衝進來,衝進屋子就撲在地上撒潑大哭,楊夫人居然請外男進了後院內宅,這外男又在後院內宅隨意走動,隨意輕薄二娘子李珠蘭,這讓二娘子還怎麼做人?這事要沒個說法,那就到衙門打官司去!

  楊夫人兩眼一黑,直挺挺暈了過去。

  周大奶奶直看的心驚肉跳,和肖嬤嬤嘀嘀咕咕後怕不已:「五娘子這手段也太狠了些,就這麼……」周大奶奶攤著手,簡直不知道怎麼說才好,肖嬤嬤輕輕打了個寒噤:「她就這麼一巴掌直接打過去,夫人又能怎麼樣?只能咽下去,真要鬧起來,三娘子頭一個墊在裡頭,這是個惹不起的。」

  「咱們也犯不著惹她,二娘子這事,夫人又把事扔給了我,讓我明天回去跟二嬸說項去,這都鬧成這樣了,再把二娘子說給老五,這讓我怎麼說?臉都讓她丟盡了!」周大奶奶想起楊夫人剛扔到她手裡的麻煩事,煩的簡直想摔東西。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8-5 10:23 PM

第九十八章 有苦難言

  清風樓後湖的樓閣裡,五皇子秦琝穿著件輕薄的紗衫,吹著掠湖而來、帶著荷花荷葉清香的微風,有一下沒一下晃著高高蹺起的腳,三根手指捏著只薄的透明的玉杯,慢慢品著玉杯裡的淡綠清茶,黃淨節坐在榻角,慢慢點著茶,閑閑的說著話。

  「前兒黃醫正和胡太醫,還有姜太醫一起去的溫國公府,聽胡太醫說,寧國大長公主時日無多,看樣子這回是真的病重不起了。」

  「若不是寧國必定熬不過去了,阿爹怎麼肯召回武成林?」五皇子晃著腳隨口道,黃淨節抬頭看了眼五皇子笑道:「官家必得等寧國大長公主臨死才肯召回武成林,可武成林離京小半年了,到現在還沒走出河北路,官家也沒發過一句話,官家的心思真讓人猜不透。」

  「嗯,聖心不可測,猜出來就是禍事,寧國若是沒了,武成林這一趟回來就得守孝,這一守三年,戍邊的事也就不了了之了,武思慎只怕要恨的咬碎滿口牙了。」

  「嗯,武成林半路回來,這一劫算是讓他逃過去了,往後只怕再難有這樣的好機會,武思慎這恨恨了二十來年,可要報這仇,唉,難哪。」

  「也沒什麼難的,寧國一死,武成林就是塊砧板上的肥肉,告訴武思慎,好好打幾仗,多立幾件軍功,往後機會多的是,這報仇的事,一刀殺了當然痛快淋漓,可要說解恨,還是慢刀子細割、一點點折磨看著解氣,要是折磨到生不如死、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那才真叫報仇。」

  五皇子帶著十二分的嚮往道,黃淨節蹙著眉頭看著他搖了搖頭,取過他手裡的杯子重又添了茶道:「邊關多年無戰事,軍功不好立,況且,這能拿來報仇的軍功,可不是小軍功。」

  「嗯,邊關,」五皇子慢慢抿著茶,看著滿湖碧綠出了好一會兒神,才轉頭看著黃淨節道:「西北邊境已經安靜了小十年了,北燕宣帝即位至今,勵精圖治,國力大增,這幾年又收服了維曼、吾夷等幾個部族,平了極北之患,這宣帝可是野心勃勃、很有幾分才氣的主兒,邊關只怕安寧不了多長時候了。」

  黃淨節手斟茶的手一下子滯在半空,看著五皇子,驚怔了片刻才開口道:「官家即位前那一場仗打的北燕幾近國破,這宣帝難道還敢輕啟戰事?」五皇子瞥了黃淨節一眼,低著頭看著杯子裡淡綠的茶水,慢吞吞道:「啟不啟戰不在他,北燕這幾年國力增長太快,平維曼、吾夷後軍力又大增,宣帝又太會勵精圖治,不趁著他們羽翼未豐再把北燕打個幾近國破,阿爹怎麼放得下心?」

  「呃,」黃淨節片刻呆滯之後咳了幾聲,低頭喝了幾口茶,抬頭看著五皇子,稍稍猶豫了下低聲道:「照這麼說,西北戰事再啟,也就這一兩年的事?若是這樣,是不是讓家裡準備準備?」

  「這個錢不好掙,」五皇子沉默了好半晌才開口道:「一旦戰起,這就是一場天大的功勞,阿爹的身子骨還能撐幾年?這場功勞對承繼大統必定要緊,既要緊,盯著的人必定多,可就算搶到了這份大功,就能承繼大統?別忘了,當年把北燕打的幾近破國的那場大功,可是二伯的,最後卻是阿爹承了位,這爭儲的事,不到最後,誰也說不準,咱們,唉,」五皇子歎了口氣:「還是別伸這個手了,安穩為上。」

  黃淨節點了點頭:「這話也是,富貴險中求,可這個險太險,咱們不犯著。」

  「嗯,武思慎身世特殊,又十分隱秘,讓家裡在他身上多花些功夫,這一仗若能把武思慎打的出人頭地,立下幾件大功勞,往後,」五皇子嘴角往上挑起,笑的很是開懷:「他若能駐守一方,這才是長遠的大好處。」

  「這倒是,」黃淨節笑意濃濃:「我這就寫信給家裡,這一場戰事,咱們只在武思慎身上用功夫。」

  勇國公府裡,二娘子李珠蘭茶飯不進、尋死覓活,韋姨娘揪著二爺李忠哭的花樣兒百出,許二太太得理不饒人,直把勇國公府鬧的沒有半分安寧。周大奶奶頂著酷暑,一天兩三趟的往來於勇國公府和東意伯府,可錢二太太哪是個好相與的,咬死也不肯娶一個庶女回來,周大奶奶腿都跑斷了,嘴皮子也磨掉了好幾層,總算兩下說定,將二房嫡出的四娘子李玉棠定給周朝順,李玉棠的嫁妝不能少於五千兩銀子。至於李珠蘭,除份內應得的嫁妝外,楊夫人另外拿出一千五百兩銀子給李珠蘭添妝,由大娘子李月容出面,將李珠蘭說給了刑部一個小吏。這才算平下了這件事。

  勇國公府的規矩,嫡女出嫁一千五百兩嫁妝,庶女一千兩,楊夫人貼給李珠蘭一千五百兩銀子,再給李玉棠補齊那五千兩的嫁妝,兩下加一處,足足貼了五千兩銀子進去。她的嫁妝本就所餘不多,原是一分為三,一子兩女一人一份,大娘子李月容出嫁時已經帶走了三分之一,李雲裳攀了徐家這門好親,她高興之餘,又愁的睡不著覺,她打聽過了,徐家那兩個媳婦,長媳帶了一萬四五千兩的嫁妝,二媳婦少點,也有一萬出頭的嫁妝,李雲裳的嫁妝若照她原來的打算,也就五千多兩,這個數目無論如何也撐不過去,思來想去,萬般無奈之下,只好和兒子商量,要把餘下的兩份都給李雲裳陪嫁過去,這樣好歹能湊到小一萬嫁妝,至少不比徐家二媳婦少太多,李孝祖是個實誠老實的,自然是二話沒有,楊夫人剛剛鬆了口氣,卻生了這麼場事出來,這五千兩銀子把李孝祖那份全貼進去也不夠,李雲裳的嫁妝無論如何也湊不到五千兩了,連李玉棠也不如了,楊夫人這口氣堵在心口,銀子沒拿出去,人就病倒了。

  周大奶奶比楊夫人更加氣不順,這貼補出去的,等於都是她的銀子,楊夫人病倒,她也跟著病倒了,李雲裳下貼子、下定等事一概甩手不管,大娘子李月容只好把孩子扔給婆婆,天天往勇國公府跑著打點這些大大小小的事,定禮下完,忙的人整整瘦了一圈。

  這場親事陰差陽錯,俞瑤芳只覺得是自己的不是,愧疚非常,得空就往青桐院過來陪李恬說話,偏林珂比她來的還勤,李恬說親的事,無論如何不敢讓林珂知道,俞瑤芳來了幾回,也沒找到機會好好和李恬說說這事,這天午後,林珂去普濟寺看望姐姐林雯,俞瑤芳總算找到機會和李恬好好說說話兒。

  「你別多想,這事跟你,跟你阿娘有什麼相干的?」不等她說話,李恬先開口道,俞瑤芳憤憤道:「是跟我阿娘不相干,可跟我舅母相干,我真沒想到舅母竟做出這樣的事來,明明答應的好好的,回頭竟擺了這麼大一個烏龍,這算什麼事?!」

  「也怪不得她,」李恬聲平氣和道:「都是替兒女著想,三姐姐父母雙全,性子溫柔,確實是個難得的賢妻良母,她和九哥兒也般配,咱們不說這個了,都過去了。」

  「嗯,我阿娘難過的不行,直說九哥兒沒福,不說就不說了,反正你還小,前兒我阿娘也說呢,這定了親,最多三年就得嫁過去,你今年才十四,我阿娘說就是撐足三年,十七歲嫁人也早了點,嫁了人就要生孩子,年紀太小不好,生孩子可是道鬼門關。」

  李恬垂著眼簾,只覺得滿嘴苦水,她這著急定親嫁人的理由,只好悶在心裡,一個字也說不得。

  「不說這個,你阿爹最近怎麼樣?沒再出什麼事吧?瑤仙呢?沒再鬧什麼事吧?」李恬轉了話題,俞瑤芳嘴角往下扯了扯道:「他還敢出什麼事?這一趟事下來,旁的還好,就這嫡子一件,算是被他記到心裡了,如今天天折騰什麼偏方密方,到處尋人給我阿娘診脈調理身子,我前兒明白告訴他,那些個偏方、密方統不管用,我阿娘萬般病都是從一個氣上起來的,他不惹我阿娘生氣,比什麼偏方都管用,這話他倒聽進去了,前兒我阿娘挑了個老實本份的家生子兒,要開了臉給他放屋裡侍候著,他死活不要,總算長進懂事點兒了。」

  李恬驚訝的看著俞瑤芳,忍不住笑道:「聽你這話,真是,你這阿爹哪是阿爹,聽你這麼說話,跟說你弟弟一個樣,如今你們府上,是不是就數你最威風,說一不二的?」俞瑤芳也笑起來:「哪有,我阿娘那脾氣,我再不硬氣些,只怕過不多長時候,這日子就又過回去了,我這不也是沒辦法麼!對了,還有件好玩的事兒呢,我那個七表哥,這一陣子在家裡鬧騰的不得了,你聽說了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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