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莉討論區

標題: 單飛雪 - 依然親愛的(下)【單】 [打印本頁]

作者: qpmw159    時間: 2012-6-19 05:16 AM     標題: 單飛雪 - 依然親愛的(下)【單】

本帖最後由 qpmw159 於 2012-6-20 04:27 AM 編輯

【小說封面】

[attach]77202660[/attach]

【內容簡介】

分開十年了,他還想著初戀的那個女孩──陳明慧。
他還記得,她亂亂的頭髮,額前有著厚厚的劉海,
藏在髮堆裡的一雙大眼睛晶亮得就像天上閃亮的星。
他還記得,她曾笑鬧地跟同學說──
「我啊,將來就是會嫁給他,他也說將來要娶我,
所以我們算是已經結婚了。」
他把這話放在心上,那是他對未來的幸福的夢。
雖然後來的一場意外,他為了救她而受傷,
辜負了父母的期待,放棄了夢想,
兩人被迫分開了,連說再見也沒有。
十年過去,他下定決心回來尋她想重續舊情,
然而一連串的「發現」,似乎在考驗著他尋回愛情的決心。
對她,他的心從沒變過;那她呢? 她還值得他執著下去嗎?

【出版日期】2012/02/07
【出版社名稱】狗屋
【書系及編號】橘子說976
作者: qpmw159    時間: 2012-6-20 01:38 AM

第十一章

  我們都說希望朋友幸福,我們讚揚成全他人的好人。

  可是真要做到,談何容易?自己的幸福呢?不重要嗎?

  陳明慧下不了決定。

  她渴望跟蔣漢城重逢,想不顧一切跟他再續舊情。可是,她擔心喬娜英真會做出傷害自己的事,還有自己跟王柏琛的關係也沒有整理好。

  陳明慧自認不是個愛心泛濫的人,假如沒經歷過媽媽的意外死亡,那種儘管自認沒錯,卻仍造成內心疙瘩,一種隱晦的遺憾,模糊又說不清楚的內疚,這始終掐著她的心。

  長大後,陳明慧漸漸明白,很多事,不是對錯那樣簡單劃分清楚。有時候,即使覺得無愧於心,也自認沒做錯,但是當別人因為自己受傷,自己又怎麼可能毫髮無傷?媽媽的事,蔣漢城的事,這些讓陳明慧好累。所以她封閉自己,寄情於工作,討厭和人交際,過起單純到近乎單調的日子,就連好不容易接受的愛情,也被她談得像白開水無味,只因渴望平靜安定,只因為心已無法承受更多,過往的回憶太沉重。

  然而,現在,這樣單調的日子,回不去了。

  一切,從得知蔣漢城回來那刻開始。

  她現在該怎麼辦?去見蔣漢城,然後呢?如果蔣漢城還對她有感情,如果選擇跟蔣漢城在一起,她勢必要和王柏琛分手,勢必要重傷那個深愛她的男人,同時,必然的要讓喬娜英受挫。於是她將要有心理準備,面對很衝擊的一段日子。

  如果不見蔣漢城,就讓喬娜英去跟蔣漢城交往,甚至如她說的,跟蔣漢城結婚,依她對蔣漢城的了解,他一定能當個負責任的好爸爸,肯定也能帶給美美溫暖的家庭生活,喬娜英跟美美都能得到幸福。

  而自己,就當一切跟過去一樣,把蔣漢城的往事收藏心裡。放下對蔣漢城的內疚,好好跟王柏琛交往,好好工作、生活。

  怎麼想,都覺得選擇第二個,最理智,也是傷害最小,影響最小的。喬娜英說得對,她已經有事業,有男友,有穩定的生活,何苦跟她爭?

  可是,陳明慧沒自信辦得到。當她再看見蔣漢城,激動的心,分明是還愛著那個人。而苦苦思念的人就在不遠處,能不相見嗎?這太為難她。

  第二天,陳明慧告訴喬娜英她的答案。

  「我,暫時不會跟蔣漢城見面,暫時。我試試看,雖然很難。」她作了這樣的決定。她願意試試看,試著成全喬娜英。

  喬娜英激動得哭了。

  「謝謝,謝謝你,我真的對不起你,我會一輩子報答你。我就知道這世上只有你對我最好,我太愛你了!」喬娜英抱住她,她卻避開了。

  這一刻,陳明慧知道,她再無法毫無疙瘩地跟喬娜英相處,她試著成全喬娜英自私的請求,但是,心裡有那麼一塊是不甘心的,彼此的感情已無法避免的,開始有了裂痕。

  喬娜英能感覺到陳明慧的冷淡,沒關係,這很正常,她暫時會不舒服是肯定的,無論如何,陳明慧答應不跟蔣漢城見面,已經讓她很感激。

  喬娜英大聲宣示:「我發誓,我一定會更加倍認真工作,報答你!」

  陳明慧苦笑道:「我只希望,我們都幸福,你聽著,如果你對蔣漢城不好,我隨時要把他搶回來。」

  「我怎麼可能對他不好,他是我的初戀啊!」喬娜英拿了車鑰匙。「走吧,我們一起去接美美,然後高高興興上工去,啊,我現在真是太高興了,我好感動,我好快樂,神對我真是太好了,讓我有你這麼棒的朋友。」

  喬娜英真是毫不含蓄地表現她的歡喜。

  陳明慧坐在她的車子內,想了想,問她:「所以你沒有跟鐘豪交往,所以……這個車子……是誰送的?是蔣漢城送你的嗎?」

  「欸,呃,對啊,天氣太冷,他希望我開車比較舒服。」喬娜英隨口胡謅。

  陳明慧本來已經繫上安全帶,突然又解下,推開車門。「我想我還是自己騎車去店裡。」

  「喂!」喬娜英拉住她。「幹嘛?介意喔?別這樣,天氣那麼冷,我送你嘛。」

  「對,我介意。」陳明慧站在車外,看著她。「我……我沒有那麼大器。」

  「……我以後買車給你,真的,我賺了錢馬上帶你去買車,好不好?」喬娜英急著說,怕她不爽又反悔了跑去見蔣漢城。

  「算了,在台北開車多麻煩,你快去接美美,不然保母要罰你錢了。」

  陳明慧走向機車,從背包撈出鑰匙,發動機車。

  清晨氣溫很低,呵出的氣成了一團團白霧,機車發了很久才發動。

  她才不要坐在蔣漢城送給喬娜英的車子裡。

  騎車上路,陳明慧賭氣地想。

  騎在枯黃的菩提樹間,冷風撲面,手指凍僵,陳明慧也不知自己怎麼了,越騎越心酸,眼淚一滴、兩滴泛出眼角,忽洶涌地淌泄。她覺得好冷,好孤單。

  也許從喬娜英的角度看來,覺得她陳明慧擁有很多。

  可是,現在,陳明慧竟然覺得辛苦得來的這一切很無趣、很蒼白。拿這些換蔣漢城的擁抱,是不是會更溫暖?

  蔣漢城,哼,你還真疼喬娜英啊,還買車給她,怕她冷。

  陳明慧心酸地想著,越想越難過、越傷心。

  這是她要的嗎?成全喬娜英,她會不會後悔?

  陳明慧一路哭泣著,心裡難受極了。

  ※ ※ ※

  像是為了彌補陳明慧,喬娜英卯足了勁的討好陳明慧,連著幾日,她大獻殷勤,就連陳阿勇都覺得不對勁了。

  因為怕傷喬娜英的自尊,過去,陳明慧從沒給喬娜英臉色看。可是,陳阿勇發現現在情勢逆轉了喔。

  最近流行中邪嗎?

  他怎麼覺得有股詭異的暗流卡在明慧跟喬娜英之間?現在每次明慧一做完便當,流理台待洗的油膩的鍋碗瓢盆、爐具沾黏的油漬、工作區的清潔,過去都是明慧在整理,喬娜英老是吵著要提早下班閃人。現在明慧每每剛要動手,喬娜英就奔過去接手。

  「我來就好了,你只要負責烹飪料理,這種事交給我,你早點休息。」其諂媚宛如伺候天皇。

  陳阿勇震驚極了,更令他震撼的是,照明慧的個性,就算喬娜英主動要做,她還是會一起刷洗,可是,現在,她竟然可以丟下抹布就走,連一句感激都沒有說。

  更誇張的是,有一次陳阿勇親眼見到陳明慧要出門採買,喬娜英抓了外套追出去,要給陳明慧披上。

  「外面冷,怎麼可以只穿這樣?」

  「我不冷。」陳明慧撥開遞來的外套,拒絕她的好意,讓喬娜英僵在現場,尷尬地乾笑。

  晚上,喬娜英下班,帶美美回去了。

  陳明慧蹲在後院,看著那隻身形碩大,越來越像潛水艇,一點都不迷你的迷你豬吃飯。她托著腮幫,發呆中。

  陳阿勇過來,跟女兒一起蹲著,看豬豬狼吞虎嚥的模樣,一邊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響。

  「明慧啊,你最近都吃得很少,是不是有心事啊?你跟娜英之間沒事吧?我看你們倆怪怪的——」

  「阿爸……」陳明慧眼色恍惚,瞪著大肥豬。「我在想……我們以前賣過的鹹豬肉不知道有幾卡車了吧?」

  「欸。」

  「現在竟然不得不接收這頭豬,這是人家說的什麼『業障』嗎?」

  「嗟——胡說什麼啊?!」

  「因為我越看這頭豬,越覺得好笑。」陳明慧摸摸肥豬的頭,它興奮地呼嚕又搖尾巴。「你看它,都不知道是什麼人在摸它,還搖尾巴。」

  「你不要轉移話題,我是在問你跟喬娜英之間有沒有什麼事?」

  「你看這頭豬這麼多肥油,不知道可以做成多少片鹹豬肉喔?不過做鹹豬肉要用黑豬肉做才好吃呴?」

  陳阿勇愣住。「你……你想什麼啊你?」

  她胡說八道,因為內心失衡。她感到一種憤怒,在面對喬娜英時。她平靜的生活已經一去不返,眼前都是一樣的景色,感受卻再也不相同,人的心,原來是一切的調色劑。

  她不知道自己也有著如此瘋狂的占有欲,現在一看到喬娜英興衝衝地下班,就忍不住想著她跟蔣漢城約會去了。她嚴重警告並禁止喬娜英再穿她的衣服,討厭那些衣服比她更幸福的可以去和蔣漢城碰面,更討厭會想到很多不應該的畫面。比方他們親熱時,蔣漢城摸著那些衣服,他知道那是屬於她的嗎?他會忽然間失神地想起她這個人嗎?曾經備受他呵護的榮寵,如今竟然要在另一個女人身上重現?沒有比這更殘酷的。

  陳明慧老是對喬娜英生氣,喬娜英更是一副受虐受害戰戰兢兢的小媳婦樣。有時候她對喬娜英的臉色太壞,有時喬娜英工作上出錯,她臭臉相待。最近,連寶珠姨都忍不住要念她,說她幹嘛擺臭臉,把喬娜英嚇壞了。是啊,她對喬娜英的壞臉色,外人都看得清清楚楚。於是她陳明慧變成了欺負員工的機車老闆,可是他們全不知道,沒人知道喬娜英對她做的事,只有自己壓抑這些苦楚,既不想當個徹底的壞人,拆散喬娜英跟蔣漢城,可是安然地當個好人她又當不下去,於是,她變成一個困窘的、尷尬的人。

  陳明慧笑了,眼眶潮熱,摸摸豬仔的頭。「我怎麼可能吃它?我開玩笑的。」

  「最好你真的是宰得下去,哼。」陳阿勇知道女兒沒那麼狠心。

  「肥成這樣。」陳明慧搔著豬豬的下巴。

  「當然肥,每次叫你少餵一點,你都不聽!」

  「阿爸——我真羨慕它,這麼笨這麼呆每天只要睡覺、吃飯、大便,多好。」

  「你是不是不開心?」

  陳明慧的手機響了,朝阿爸揮了揮手機,站起來。「我很開心,你看,我現在要跟男朋友約會去了,掰。」

  最好是開心呴。陳阿勇看女兒走回屋裡,怎麼看,都覺得女兒瘦了一大圈。她是怎麼了?很讓人擔心捏。他最怕的就是明慧這種個性,有事都不講,唉。

  ※ ※ ※

  晚上,陳明慧跟男友一起享用豐盛的燭光晚餐。這家餐廳,有戶外花園區,氣氛好,燈光美,是著名的高檔餐廳。飄著細雨的夜晚,屋簷遮住雨,他們坐在光影間,享受精緻的西餐。

  王柏琛剛下班,西裝筆挺,英姿煥發,跟女友約會更是讓他神采飛揚。整頓晚餐,陳明慧看著他,不斷在心中跟自己說——

  你還有什麼好挑剔?他對你這麼好。

  「來,多吃點,這個肋骨不好弄,我幫你把骨頭先挑掉——」他殷勤地討好女友。

  陳明慧問:「今天工作順利嗎?」

  「當然順利,在我管理下,不可能有任何失誤,雖然最近美股大跌,但我運用反彈波段行情,所以大賺了一筆,我看盤的時候就覺得——」王柏琛大聊他輝煌的業績,急切地在女友面前炫耀他的能力。

  可是,陳明慧看著、聽著,怎麼一股倦意湧上,很想打呵欠。

  一頓飯吃下來,她已經知道了近日台股變化,美股走勢,華爾街動態,營業員近日的心情,央行的決策方向,各大企業龍頭的獲利狀況,她都快變成財經通了。

  「……所以我就跟我的基金經理人講,我們做金融的就是要敢、要狠,看準機會就要咬住,該放空就不要手軟,怕的話是不可能——」一談到投資,王柏琛就停不下來。

  陳明慧聽著,更是昏昏欲睡。

  王柏琛講到興起,餐點都吃完了,他還意猶未盡。

  「我知道附近有一間咖啡廳很不錯,走,我帶你去。」

  「我有點累……我想回家了。」

  「是喔。」王柏琛好失望。「你那麼忙,好不容易跟我約會,又老是急著回家,我覺得很寂寞。」

  陳明慧笑出來。「喂,雖然很久約一次會,可是見面沒少過吧?你不是一天到晚跑到我工作室監督我嗎?」

  王柏琛尷尬。「不是監督,是關心。你說你平時要忙,我只好趁午休時去看你——有時候,我感覺不到你有多在乎我,跟我約會不開心嗎?一般女人不是都會想依賴男朋友,你為什麼都不會?」

  「我知道,我知道你對我好,謝謝……」陳明慧握住他的手。

  「算了,算了。」王柏琛收起失意的表情,又勉強地對她笑著。「我怕我再埋怨下去,你又說要跟我分手,上次已經把我嚇壞了。陳明慧,我會等你準備好,我會寵你直到你完全的信任我,把自己的未來都交給我,你會發現我是可以讓你依靠的。」

  生性霸氣又傲慢的他,是這樣委曲求全,只想讓這段感情開花結果。

  可是看他這樣扭曲自己,陳明慧好有壓力,好有罪惡感。因為,她不斷地想著,如果是蔣漢城……如果是蔣漢城該有多好?

  約會結束後,陳明慧沒有回家。

  她像著魔那樣,偷偷地又來到這裡,天空飄著微微的細雨,她怕太醒目,所以不撐傘,只是戴上外套的帽子,隱藏自己的臉。她忍不住又站在他家外,在冷風裡,在黑暗路樹下,寒風蕭瑟中。

  她瞅著那片溫暖的落地窗。真好,今天只有他一個人在家。一盞馬賽克拼貼的錐形吊燈下,蔣漢城在長桌前,攤著畫紙,正在專注地描繪著什麼……

  在畫什麼呢?那麼認真。

  在這時候,街道的聲音都消失,周遭景色也淡出,就連濕冷的雨都失去真實的觸感,身體也不覺得冷,因為專注看著心愛的男人,其他都可以忽視。

  他變得成熟,自信,粗獷。他伏案工作,有著成熟男人的魅力。黑色毛衣卷至肘處,微凜的劍眉感覺太嚴肅,可是神態是寧靜的,她幾乎能想像到待在他身旁可以感染到的平靜。

  跟熱情、習慣是目光焦點的王柏琛不同,蔣漢城是寧靜的,沉穩的存在。如山默然,如雲般的舒服,不給周遭人壓力。看著他寬厚的胸膛,她真想依偎在那片胸懷裡——那本來應該是屬於她的啊!握著筆的手,應該要牽著她的啊!

  陳明慧看著,好像又看到當年幫她畫藥罐子,畫到廢寢忘食的男孩。

  然而如今一切都不同,小男孩變成高大粗獷的男子……只是這樣看著他,就足以令她沸騰。他什麼都不用說,就已經令她融化,傾倒。都怪當初,都怪那時候啊,當同班的同學們排擠她,不跟她同桌。都怪他,怪他舉手站出來。那時,她回頭張望,看見光影中的蔣漢城,看見一雙明朗、篤定的眼色。

  也許,是在那時候,就把心,給他。

  突然——

  蔣漢城抬頭,目光與她對上。她怔住,他也是。

  他撇下筆往外衝,陳明慧轉身遁逃。

  是陳明慧?他看見樹下站了個女人,是她!

  蔣漢城跑出屋外,卻不見她的蹤影。冷清的街道,沒有她,明明是看到的——他在樹下徘徊,不明白怎麼……他好失落,難道是幻覺?

  一旁屋樓間狹窄骯髒的防火巷,堆滿雜物,臭味難聞。陳明慧狼狽地穿越而過,突然手機尖銳響起,她慌張地掏出手機,就怕聲音驚動蔣漢城,她急著跑走,跌了一跤。

  樹下的蔣漢城也聽見了手機鈴聲,他朝防火巷跑,看著黑壓壓的防火巷,濕濡的地面在屋樓的燈光下泛著銀色水光。

  沒有人。

  他恍惚了,還這麼想她嗎?想到產生幻覺?

  陳明慧一拐一拐地從防火巷跑出去,那一跤摔得重,右腳踏進了水溝裡,把腳拐傷了,連衣服都髒了,她檢視手機,回撥給爸爸。

  「爸,找我什麼事?」

  「呃——你最好來店裡,剛剛鄰居打給我,有人躺在我們店門口,你過來再說。」

  陳明慧趕到店裡,一個男人躺在門口嗚咽,公事包落在一旁,渾身酒氣。

  陳阿勇看見女兒狼狽的樣子,拉住她的手。「你是怎麼回事?」像從爛泥爬出來的。

  「我不小心跌倒了。他是……陳明慧認出這個憔悴的男人。「我打給娜英。」他是鐘豪,曾經喜孜孜的跑來送花給喬娜英,才一陣子不見,竟然滿嘴鬍渣,瘦得臉頰都凹進去,滿頭亂髮,醉倒在地,滿口胡言亂語。

  手機打不通。

  陳明慧蹲下,問他家裡的電話,他喃喃地說不清楚,只是重複地嚷:「喬娜英……我找她,拜託讓我見她……嗚……她怎麼那麼狠,我是真心,真心啊……」

  陳明慧從他口袋摸出他的手機,打開,一通通回撥電話,終於找到他的家人。

  一會兒,鐘豪的媽媽跑來,七十多歲的人,打扮樸素,滿頭白髮。一來就急著道歉,一邊忙著要扶兒子起來,陳阿勇幫著老人家攙扶他。

  看兒子這樣頹喪失態,老人家傷心地哭了。「唉呦,那女人好沒良心啊,你們認識她嗎?叫什麼喬娜英的,你們看她把我兒子弄成這樣,把他的錢騙光光,又給她買車子又買衣服的,我兒子辛苦存的老婆本都被詐光了,這是詐欺啊!喜歡我兒子就算了我沒話講,可是她竟然莫名其妙地又甩了我兒子,我可憐的兒子,被壞女人糟蹋了,唉呦唉呦,太可惡了,我兒子連事都不能做了,每天喝成這樣。阿豪?阿豪!」老人家拍著兒子的臉。「跟媽回家喔,乖,媽帶你回家——」

  「我送你們回去吧。」陳阿勇不忍心,開車送鐘豪母子回家,一邊不忘提醒女兒。「你也快回去洗個澡,腳拐到了要記得冰敷啊,快回去——」

  ※ ※ ※

  原來喬娜英撒謊,車子根本不是蔣漢城送的。

  陳明慧氣得發抖,一回家,衝進喬娜英房間,看她跟美美睡得香甜,渾不知道有個男人被她害得那麼慘。

  陳明慧把她搖醒。

  「你出來。」

  喬娜英忐忑的在沙發坐下,看著一臉嚴肅的陳明慧,看她身上骯髒,手臂有擦傷。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

  「你又把手機關掉?」

  「我沒關啊,我睡著了嘛沒聽見,你有打給我啊?」

  「我問你,那台車子哪兒來的?不要再跟我說是蔣漢城送的!」

  喬娜英困窘地說:「那個車子……是……是前男友送的。」

  「鐘豪送的?」

  「欸。」

  「你有愛過他嗎?還是故意占人家便宜?」

  「這個……一開始當然是有,然後……」喬娜英低頭,支支吾吾。「都過去的事了,幹嘛忽然提這個,我不是已經重新做人了?」

  「他喝醉酒跑到我店門口吵著要見你!」

  「嗄?天啊,他怎麼這麼不要臉?!我都不要他了他鬧什麼?他是不是男人!」

  陳明慧聽了更氣,真受不了喬娜英,她眼中永遠只有自己吧?「你明天立刻把車子還回去。」

  「為什麼?是他自己要送我的,送給人家的東西怎麼能討回去?」

  「沒錯!可以討回去,而且,答應人家的事也可以隨時反悔。我後悔了,我要見蔣漢城。」

  「喂!」

  「是因為蔣漢城所以把他甩了嗎?是這樣嗎?既然不想繼續跟人家交往,就有骨氣點,把東西還人家。又要拿東西,又要占人家便宜,又想得到你愛的男人,喬娜英,你什麼都想要,你太貪心了,我不想讓蔣漢城跟你這種人交往!」

  一聽見陳明慧撂狠話,喬娜英趕緊認錯。「好好好,我還車,我會還,不過就一輛車子,不要生氣啦。」

  陳明慧看著喬娜英,不確定地問:「你……對蔣漢城是認真的嗎?真心的嗎?」這女人讓人不能信賴,喬娜英真的會好好珍惜蔣漢城?還是,她的讓步會害蔣漢城被糟蹋?

  「你這樣說真過分,讓我很受傷。是,我承認過去都在占男人便宜,用男朋友的錢,我不像你自食其力有一技之長,我很爛,我很賤——我就是這種人,所以不配得到蔣漢城,你是這樣想的吧?」

  「我沒這樣說。」只要一稍微質疑她,她就會用這種激烈的貶抑詞罵自己,彷彿為了挑起她的內疚感,陳明慧討厭她這樣。

  喬娜英生氣地說:「我過去很爛,我承認,所以我說我想重新做人啊,你不是也看到我的改變嗎?為什麼現在又這樣懷疑我?鐘豪是過去的事。好,車子還他,我還,但你可不可以也用新的眼光來看我這個人?我已經不一樣了,為了蔣漢城,我改變了。我改變是因為我想好好對待真正愛的男人,過去的都不算數,一筆勾消。我會好好努力未來,我們要活在當下不是嗎?!」

  陳明慧無語。好個活在當下!同樣一句正面的話,卻可以被拿來濫用在很多地方。可是,陳明慧又無法抨擊喬娜英,因為心虛,因為自己也對王柏琛不夠真誠,而且,今晚還跑去見蔣漢城。她不知道自己有什麼資格批評喬娜英讓鐘豪太傷心,王柏琛不也是因為自己常常感到受傷嗎?

  喬娜英現在淚眼汪汪,又楚楚可憐,縮在沙發哽咽。她啜泣道:「陳明慧,你可以懷疑我的人格,但你不能認為我不珍惜蔣漢城。這樣很傷我心,因為我很努力,你知道嗎?正因為我不夠好,所以我特別努力,你懂嗎?拜託不要拿你的標準衡量我。」

  「我只是……有點擔心。」陳明慧低頭,氣虛,疲累地坐下。

  「我知道,雖然你很大器地答應我,可是對我有怨,所以不給我好臉色看,所以跟我保持距離,我會承受,這是我該承擔的,我不怪你。」

  陳明慧有苦難言,為什麼,跟喬娜英說話到最後,反而是自己感到內疚跟心虛,好像自己是個特別小心眼的女人。

  「我知道了,反正你把車子還回去就好了。他媽媽說為了跟你交往,他的積蓄幾乎都花光了。你把車還他,彌補他的損失,他看起來也不是很有錢的人,不要讓人家太痛苦。」陳明慧好累,不談了,她又累又髒腳踝又痛,她回房休息。

  喬娜英鬱悶地坐著,用力抹去淚痕,感覺很屈辱。

  什麼?正義凜然的要我還車子?教訓我的人品?陳明慧!你就這麼看不起我?!

  喬娜英一再地對陳明慧擺低姿態,可是漸漸地也越來越不爽了。一開始是真心感激,後來因為承受太多恩惠,老是看陳明慧臉色,心理不平衡了。

  現在,她更要抓緊蔣漢城。如今對喬娜英來說,這已經不只是愛情,還攸關自尊。好,她喬娜英什麼都輪給陳明慧了,落得還要聽她訓話的下場。好,她要看著陳明慧臉色過活,要被瞧不起,但至少,喬娜英唯一安慰的是,她如今擁有了陳明慧最羨慕的、最想要的……她跟陳明慧最愛的男人在一起。

  她要跟蔣漢城幸福到讓陳明慧氣死!

  只要將蔣漢城這王牌握在手中,就足夠讓陳明慧輸個徹底。就算陳明慧再怎麼對她耀武揚威,心裡都是輸的——這點,喬娜英太清楚了。
作者: qpmw159    時間: 2012-6-20 01:52 AM

第十二章

  自從差點被蔣漢城發現,逃進防火巷,把自己弄得一身狼狽後,陳明慧沒再去山水畫室偷看他。

  那天晚上,看鐘豪被喬娜英傷得那麼重,為愛墮落憔悴,自暴自棄,陳明慧很心驚,她再三反省,決心好好穩住自己的生活,努力跟王柏琛相處。而且她答應喬娜英,會試著努力不去干擾喬娜英跟蔣漢城的感情。

  現在,陳明慧跟王柏琛的約會次數變多了,她想多花點精神在王柏琛身上,專心地愛這個男人。她想著也許互動次數多一些,感情更親密些,她可以淡忘對蔣漢城的懷念。

  可是,每一次面對喬娜英,還是會不爽。叫喬娜英別穿她的衣服了,這傢伙竟開始穿起各種超級性感的衣服。寒冷冬天,竟好意思穿露事業線的低領毛衣,豐滿到快彈出來的胸部讓陳明慧看了火大,她是故意的嗎?!穿這樣給蔣漢城看?

  而每一次接到山水畫室的訂單,她還是會有複雜的情緒。她會刻意在給山水畫室的便當裡多些小菜,比部落格上公告的菜單更豐富。不能跟蔣漢城相見,至少,讓她以這種方式,默默地疼他。

  曾經還不起的恩情,如今只能透過美味健康的食物,溫暖他的心腸。想像他吃便當時滿足的模樣,就會讓她感到也有些安慰。有時候她做台式料理時,還會故意做鹹肉炒蒜苗,希望他嘗到熟悉的鹹肉,會有那麼一點點的時刻想起她這個人。

  陳明慧努力應付著自己複雜的情緒。

  而喬娜英,也在應付自己的麻煩。

  她答應陳明慧,把車子給退了,上班變成苦差事,尤其是這樣凜冽的冬季。雖然陳明慧自願騎車去店裡時順路送美美到幼稚園,像過去那樣疼愛美美。可是,面對她,陳明慧就沒什麼好臉色,常常是很冷漠的態度。

  喬娜英委曲求全,不敢再激怒陳明慧。她只盼望跟蔣漢城的感情進展得更快,恨不得快嫁入他家,成為他的新娘,脫離陳明慧的領域。

  和夢中情人戀愛應該是好快樂的,可是,喬娜英是戰戰兢兢,時時恐懼一切化為烏影。

  今晚,她跟蔣漢城要去外面的餐廳吃飯。到畫室時,蔣漢城因為身上沾了顏料,要先洗完澡再出門。喬娜英在客廳等著時,發現長桌上有一疊信,有一張兒福中心的邀請卡被壓在下方。

  喬娜英拿出來看——

  敬邀 山水老師12月29日星期日,參與愛心園遊會……當日有愛心外燴贊助免費餐飲,歡迎蒞臨。

  外燴?!難道……

  喬娜英心中一緊,想到早上陳明慧問她12月29日那天能不能加班。

  所以陳明慧會去現場做料理?如果蔣漢城參加園遊會——

  喬娜英回頭看了看浴室緊閉的門,把邀請卡塞進皮包,又跑到蔣漢城掛在牆上的月曆,他習慣把工作開會日,或活動行程都注記在月曆。幸好,12月29日那天他沒標注任何事,應該還沒看邀請卡。

  呼……喬娜英鬆口氣。

  忽然,看見蔣漢城放書架上的軍用包,包包外別著一枚舊的藍色徽章,上頭是一對展翅的白羽毛翅膀。喬娜英記得這個,這是陳明慧給蔣漢城的東西,沒想到他留到現在。

  喬娜英想了想,摘下徽章,放進包包。

  這時,蔣漢城擦著頭髮走出浴室,喬娜英回身,笑看著他。她指著月曆上12月29日那一天。

  「我看你這天沒事,我們去礁溪泡溫泉好不好?最近太冷了,去泡泡溫泉一定很棒。」

  「喔,那天啊……我想想那天有沒有事……我堆了一些畫稿要交,可能……」

  「拜託啦!哪有男女朋友都不約會的?你陪我去嘛,我最近好忙身體好酸痛喔。」

  拗不過喬娜英楚楚可憐的請求,蔣漢城答應了。他其實一直想著要怎麼跟喬娜英談,他覺得喬娜英太常跑來找他,讓他有點困擾。而且……跟她相處時,自己好像無法放鬆。她很快地就把他當男朋友對待,親密地拉他抱他,靠近依偎,吵著要親親要抱抱。對蔣漢城來說,這樣的感情進展有些太快了。

  而且……那天……蔣漢城想了想,決定跟喬娜英說。

  「我前幾天……好像看到陳明慧……就在我家外面。」看喬娜英臉色一沉,覺得自己老提陳明慧太殘忍,尷尬地笑了。「我好像不該提她的……」

  喬娜英又寬容地咧嘴笑著,過來摟住他的腰,緊貼著他的身體。「沒關係,你想花多少時間懷念她都可以,我陪你想她,我們一起想念陳明慧,畢竟那是我們共同的回憶啊,不要有壓力。」

  「我覺得對你不公平,我在想,也許我們進展得太快了,我希望可以——」

  「欸,你最近太多畫稿要趕,不要想那些有的沒有的啦,走,我們出門了,我肚子餓扁了。」她機靈地轉移話題,不讓他有任何動搖的機會,絕不。「我們吃什麼好呢?麻辣鍋好不好?還是吃西餐?義大利麵?」她摟著他雀躍的模樣,讓蔣漢城說不出傷她的話。

  可是,每當看她這樣討好的模樣,他心情是沉重的。

  原以為喬娜英知道他跟陳明慧的過往,會體諒他,和她交往會比較輕鬆。可是,有意無意間,他卻感覺到被某種詭異的緊張感勒住。喬娜英越是刻意討好他,他就越是輕鬆不起來。

  而且喬娜英越來越積極主動,常常不請自來,熱情地要參與他的每件事,他說要去開會,她自願要陪他去,其實他並不需要人陪。偶爾會有出版社的編輯來開會談畫稿的事,她也想參與,而且在會議中很努力地表現出她是女主人的姿態。

  這些那些,讓蔣漢城開始有壓力,當他發現自己真的沒辦法像喬娜英對他那樣熱烈地愛她,這令他對喬娜英越來越感到抱歉,相處時就越不自在。

  ※ ※ ※

  陳明慧跟王柏琛約會的次數多了,彼此的感情沒有更順利,反而更不舒服。

  今晚,她和王柏琛出來喝咖啡,她一直在神遊,心不在焉。

  「明慧……明慧?」他喊她,她沒反應,她呆望著鄰桌的情侶。

  她在想什麼?王柏琛很不安,陳明慧的心好像落在遙遠的地方。

  陳明慧發現鄰桌那個認真看書的少年,跟蔣漢城一樣,有一對濃黑的劍眉。剛剛,她跟王柏琛逛誠品時,也發現了跟「蔣山水」合作的幾本散文書,她忍不住翻閱那些書,看見蔣漢城的插畫,那些風景圖,畫工細膩;人物像,沉靜美麗。她每一本都買,只要是有他參與的書籍她瘋狂的買,不顧王柏琛好奇的眼神,失控地買了一堆。

  「我不知道你這麼愛看散文?我還以為你都只買食譜。」王柏琛很驚訝。

  陳明慧沒解釋,唉,她怔怔地看著那位少年,眼眶濕潤,發現不管在哪兒都會看見蔣漢城。

  一隻手覆住她的手,陳明慧愣住,回神,看見王柏琛一副擔心的模樣。

  「你有心事嗎?」

  「沒有啊!」陳明慧否認。否認自己真正的情緒,好像快變成她的強項了。

  「沒有?沒有為什麼哭?」

  她哭了嗎?陳明慧摸摸眼角,那兒濕潤著。「喔,今天作帳弄了很久,眼睛不太舒服。」

  「我看你的臉色也不好,最近太累了嗎?我老覺得你弄那個便當店太辛苦了。」王柏琛握緊她的手。「我在想,我們要不要同居?我在台北有三間房子,隨便你挑,只要你喜歡我都可以配合。便當店的生意要是太累,就結束吧,或是多聘幾個員工幫忙,錢不是問題,你要是不想花我的錢,我可以入股,當你最大的股東——」

  王柏琛立刻提出很多有利便當店的計劃,他建議女友可以把便當店生意做大,甚至找新通路,或者乾脆設中央廚房,他以生意人的角度,規劃她的店,可是他不知道陳明慧沒那個野心。開便當店,除了養活自己,更重要的是懷念那個人。她聽著更累,更覺得彼此的不適合。

  「我喜歡親手做每一個便當。」她不要他插手。

  「我嫉妒你的便當店,你花那麼多心血在上面,卻不太關心跟我的未來,我想和你結婚——」

  「你爸媽不會同意的。」王夫人曾經搭著私家車上門拜訪陳明慧,言談問高高在上語多不屑,就是希望陳明慧遠離她兒子,擺明了不認同他們的感情,還認為兒子跟她交往是家族中很丟臉的事。

  「我是成年人,不需要他們同意。」王柏琛說。「大不了跟他們斷絕關係,反正那個女人也不是我親生的媽媽。」

  「斷絕關係?你知道嗎?家人關係不是你想的那麼容易就可以斷的。」

  「你不信?」王柏琛拿起手機,當她面就撥回家。「爸——」

  「你幹什麼?」陳明慧搶下手機。

  「跟他們說清楚,除了你,我誰都不要。」

  「好好的幹嘛惹他們生氣?」

  「我不希望你顧慮他們,我要你知道,我從沒對一個女人那麼認真,陳明慧,我真的很愛你,非常愛你。誰讓你傷心我就跟他拚了,就算是我爸媽也一樣!你信不信?!」

  「我知道,你不要這麼衝動。」她嘆息,頭很痛。「我還不想結婚。」

  「那麼先同居,你這麼忙,又不讓我介入你的工作,至少你下班後的時間待在我身邊……我會請傭人,讓你吃好住好用好……」

  我不要傭人,我不要同居,我不要結婚,跟你的一切我都不要!

  忽然間陳明慧有股衝動想要這樣吼叫,最終,她也只是疲累地揮揮手,要他別再說了。

  ※ ※ ※

  兒福中心辦園遊會的日子來了。

  喬娜英先前就申明過她不能加班,她一早就起來收拾行李,準備跟蔣漢城到礁溪玩。

  陳明慧也是一早就起床,她跟爸爸要去園遊會外燴,她也答應了要帶美美去玩。

  對講機響著,陳阿勇已經開車到樓下,等著接她們一起過去。

  陳明慧忙著把外燴的菜單收好,朝房間的喬娜英喊:「要出發了,美美呢?快叫她起床!」

  「美美?」喬娜英放下化了一半的妝,爬上床,拉著還在賴床的女兒。「媽媽剛剛不是叫你了嗎?快起來啦,要去園遊會了,快!」

  美美呻吟著,不起來。

  「喬美美!」喬娜英拽她下來。「快點!」

  美美咚地摔在地上,放聲大哭。「我要睡,我要睡覺!我好痛!」

  陳明慧跑進房間。「怎麼哭了?」

  美美朝陳明慧張開手臂。「媽咪,嗚——媽咪抱,痛痛——」

  「怎麼這麼燙?」陳明慧抱住美美,又摸她額頭。

  「我頭好痛,媽咪,痛死了。」美美哭著。

  陳明慧抱美美起來,交給喬娜英。「她發高燒了,你看,眼睛這麼紅。你先帶她去醫院,讓我爸載你們過去,園遊會那邊我自己去,快——」

  「怎麼會發燒?怎麼搞的——」喬娜英抱著女兒,一陣手忙腳亂的。

  陳明慧急著提醒。「健保卡要帶,快點。」

  美美一直哭,忽然吐了,吐得喬娜英全身都是穢物。

  喬娜英放下女兒,氣得大叫。「你搞什麼你,你故意嗎?喬美美!」

  「美美不舒服,你還生什麼氣?!」陳明慧幫美美擦去臉上穢物,換上乾淨衣服,抱她起來。

  喬娜英脫掉髒了的上衣。「我換一下衣服,你幫我拿健保卡,在第一格抽屜。」

  陳明慧拉開抽屜,瞥見熟悉的翅膀徽章。

  「你怎麼有這個徽章?」她拿起來問喬娜英。

  喬娜英怔了一秒,隨口說:「他送我的。」

  陳明慧忽地腦子一片空白,美美在哭,對講機在響,她卻呆住了。這枚心愛的徽章她珍視的徽章,蔣漢城卻可以送給喬娜英?!對蔣漢城來說,她陳明慧到底算什麼?!

  喬娜英拉好衣服,看她發怔,為了讓陳明慧徹底死心,又拋出話——

  「你不要難過了,我猜他是想完全把你忘掉吧,畢竟那時候他傷得很重,也不是太快樂的回憶……你不知道吧?為了復健他吃了很多苦……」

  她這樣說,無疑在陳明慧已受創的心撒上鹽,好殘酷地刺痛她。

  ※ ※ ※

  陳明慧自己騎車到園遊會,她騎著車,回想當初蔣漢城跟她要徽章的往事。

  「可以給我這個嗎?」那時候,蔣漢城想要她別在書包上的徽章。

  她是毫不遲疑地就拆下來送他。

  「……我也很喜歡這個徽章,你要好好收藏,絕對不可以弄丟。」

  陳明慧記得當時自己是怎樣鄭重地請他珍藏。小學時的自己,家境貧窮,沒什麼可以送蔣漢城,忽然身上有他想要的東西,她多雀躍,馬上給出去,那是她的心意啊!

  結果他轉送給喬娜英?!她帶給蔣漢城的紀念跟回憶,是可以這樣轉送出去的?!什麼?因為復健吃很多苦,因為那次意外太受傷,所以現在蔣漢城是恨不得完全忘記她這個人嘍?!

  陳明慧越想越火大,忽然將機車停在一根電線桿旁,摘下安全帽,失控地一直踢電線桿。

  「你這個壞蛋!負心漢!你做得好!你了不起——」陳明慧氣瘋了。

  蔣漢城可以跟別人交往,忘了她。蔣漢城可以追求他的幸福,應該的。蔣漢城可以恨她,理所當然。但是——他怎麼可以把她珍惜的徽章轉送給另一個女人?!這太污辱她,太傷她。她小心珍藏的回憶,就這麼廉價嗎?!愛情可以轉移,但兩人的定情物也可以轉交嗎?!過分!過分!這種薄情男,可惡!

  「你這個壞蛋!」陳明慧腳也踢痛了,吼也吼累了,瞪著電線桿喘息。「我再也不要想你了,壞蛋……大壞蛋!」

  ※ ※ ※

  喬娜英跟蔣漢城的約會毀了,她跟伯父一到醫院就走不開了。

  醫生看過X光片,神情嚴肅地宣布美美必須立刻住院。「肺部有發炎的狀況,要馬上住院治療。」

  阿勇跑去辦住院,喬娜英陪著女兒做檢查。一方面擔心女兒,一方面又很不甘願的打電話給蔣漢城。

  「不好意思,臨時有事不能過去了。」

  「沒關係——你忙,反正天氣也不好。」

  他毫不失望的口吻,教喬娜英更沮喪。「你……你今天都會在家嗎?」她要確認蔣漢城不會到園遊會。

  「對啊,剛好可以趕一些工作。」

  「你不會出去喔?」

  「沒事幹嘛出去?」

  「那好,我這邊忙完的話,買吃的去找你,掰。」喬娜英安心了。看樣子,蔣漢城完全不知道園遊會的事。

  她回到病床邊,拉了椅子坐下,安撫吊點滴的女兒。

  「美美要勇敢喔,快點好起來,媽媽買很多玩具給你——」

  陳阿勇拎著住院用品進來。「美美怎麼樣了?明慧一直打來問我。」

  「有比較好了。」

  「那就好。」陳阿勇坐病床邊,對著美美笑。「要加油喔。」

  美美虛弱地舉起手,比個勝利的V手勢。可憐又可愛的模樣,教陳阿勇心都融化了,竟然掉眼淚。

  「美美這麼勇敢啊,好乖喔。」

  「伯父,你要趕去園遊會嗎?」

  「明慧要我留下來陪你跟美美,怕你們有事要幫忙,幸好我昨晚就把食材都送到園遊會去了,她說她一個人可以搞定。」陳阿勇摸著美美的頭髮。「你媽咪很擔心你呢,要快點好起來,勇敢喔。」

  「嗯。」美美用力點頭,又比個拇指。「勇敢,讚。」

  「對,美美好讚。」陳阿勇笑了。

  ※ ※ ※

  在山水畫室,蔣漢城放下剛剛收拾好的外出背包,結束和喬娜英的電話。不出門了,他反倒鬆一口氣。

  跟一般那些愛往外跑的男人不同,他討厭遠行。也許小時候爸媽已經帶他去過各個國家,旅行過太多風景名勝區,那些收拾行李,辦出入境手續,搭車看班次等繁瑣的過程,他已經厭倦,那些比不上在家好好看一本書。他喜歡安靜地待在家裡,有時,他會想起他曾經也很喜歡安安靜靜地待在睡著的陳明慧身旁。

  是啊,她小時候老是在上課時睡覺。

  突然,他發現背包別著的徽章不見了,這使他心慌,他找了又找,終於失望地坐下來,空洞地瞧著窗外景致,看著前幾日陳明慧彷彿現身的地方。他傷心地想,現在,連唯一的紀念品都失去了。

  曾經低頭認真專注地幫他縫書包的女孩,不顧同學揶揄嘲笑他們感情好,那是他年少時最熱烈的愛。

  真的要狠狠遺忘嗎?她跟別的男人結婚時,那個時候,有沒有想起他?

  為了她曾經連命都不要的自己,依然愛著她啊,苦苦地跟愛她的往事對抗。徒勞地試圖和別人相愛,結果只是像這樣拖拉又勉強,不管多努力再也尋不回相同的熱情。

  還是他其實應該接受,跟別人相戀,即使是跟熟悉他往事的喬娜英相戀,最好的狀況也就是這樣不慍不火地愛著,也許他不該拿過去的心情跟現在的相比,也許徽章的遺失是在提醒他——活在當下,不要回顧。

  是這樣嗎?

  蔣漢城怔怔地面對著屋外寒冬的風景,落了一晨的雨終於停了,枯黃的菩提樹,光禿的枝極在陰天裡看起來一副可憐相。

  一直下雨,一直陰天,好像陽光是好久以前的事情了。

  手機鈴聲響起,蔣漢城回神,打開手機。

  那邊響起兒福中心秘書小姐響亮的嗓音——

  「老師嗎?等一下要不要派車過去接你?」

  「什麼?」蔣漢城沒聽懂。「為什麼要來接我?」

  「老師沒收到我們的邀請卡嗎?老師不來嗎?這樣孩子們會很失望啊!今天我們有園遊會啊。剛剛一直下雨,我們擔心活動會很冷清。老師您會來捧場吧?我們有提供外燴喔,還有藝人會來表演。等一下我們義工會開車去接貴賓,要去接你嗎?」

  蔣漢城看看時間。「不用了,我自己開車過去。需要我贊助什麼嗎?」

  「不用啦,老師平日義務給孩子上課已經夠好了,只要老師來我們就非常感謝。」

  ※ ※ ※

  園遊會在小學運動場舉辦,氣候不佳,天空是灰色的,寒流來襲,很冷。

  來參加的幾乎都是認識的義工朋友,或兒福中心工作人員的親友。孩子們不受天氣影響,他們吵鬧地一邊擺攤一邊笑鬧。十個攤位,有的賣文具、卡片,有的賣玩具,有表演吹笛子的,舞台上有樂隊演奏,會場架了塑膠雨棚防雨。

  蔣漢城一個攤位一個攤位的逛起來,每一攤都捧場,於是他沿路跟孩子們買了玩具、鉛筆、卡片、氣球、飲料,最後來到免費提供來賓餐飲的外燴區。

  忽然他震住,看著餐台後,那個忙碌的女人。

  她綁起馬尾,穿藍色格子襯衫、牛仔褲,袖管卷在肘處,一身清爽樸素的打扮,一張熟悉的文靜面孔。蔣漢城呆在原地,直視著她,動彈不得,胸腔發燙。

  她表情很嚴肅,不,該說是表情很嚴厲,好像在跟什麼生悶氣。

  她雙手忙著卷壽司,餐台放著做好的壽司跟三明治,還有一鍋冒著煙氣的玉米濃湯。和周遭歡樂笑鬧的氣氛不同,她凜然的表情、果斷的動作,很殺風景。但在蔣漢城眼中看來,依然美得教他失神。

  她的眉頭蹙著,清瘦的身子緊繃著,像在頑強地抗拒著什麼、拒絕著什麼,可是俐落的動作又散發出一種什麼她都可以挺住的頑固氣息。

  蔣漢城靜靜地看著她。

  看著她,他眼眶熱燙,心情很激動。

  上次在電影院外匆匆一瞥,知道她已婚還帶著女兒,他太驚駭,太受打擊,無法上前相認。這次再相遇,命運到底想跟他說什麼?為什麼在他覺得應該要放棄對她的思念時,這個女人又出現?

  這個女人啊,又為什麼總讓他的心這麼激昂亢奮?

  為什麼又讓他眼裡,只有她這個亮點?

  為什麼她出現了,耳畔就會響起他最愛的抒情曲,一切變得柔美起來,像他的愛歌優美地、幽幽地,在她現身時,於這個世界響起來,一首美麗又哀傷的抒情曲,Maximilian Hecker唱的〈Kate Moss〉。柔美的鋼琴前奏,忽然暴烈的間奏,哀傷的歌音,很凄美。此刻那首愛歌彷彿在他耳畔播放,因為無數次聆聽這首歌時想著的女人,就在面前,衝擊著他。

  陳明慧頭痛,心也痛。她有好一陣子都沒睡好了,心中不能對人講的煩惱太滿了,再加上徽章的打擊,她又氣又嘔又傷心,雖然打起精神張羅點心,可是沒辦法擺出笑臉在這歡樂場合。

  她瞅著手中卷著的壽司,喉嚨酸楚,眼眶熟燙,很想哭,

  就是會一直想到那枚徽章,怎麼可以呢?送給喬娜英時他在想什麼?

  她心碎,她暴怒。她好想扁人,扁那傢伙,可是更想揍自己,這樣懷念他,結果呢?那徽章不啻是賞了她一巴掌,看見自己對舊情難忘的愚蠢。

  原來蔣漢城也不過是個情感輕薄的男子。

  小時候那個憨厚真摯的男孩,小時候那些甜蜜溫馨的時光,全都是屁!屁!

  憤怒地展開竹卷,用力地卷餡料,眼淚不爭氣地凝聚,潮濕眼眶。

  忍住,陳明慧你要忍住,不准哭!

  她為什麼看起來很生氣,又很鬱悶?蔣漢城默默觀察著,好想衝動的上前抱抱她。

  「阿姨,我要吃這個。」一個小女孩跑過來,指著三明治。

  「喏。」陳明慧拿紙盤裝好,遞給小女生。

  「阿姨,你為什麼哭?」小女生接來,眼睛直瞅著她看。

  「沒有,阿姨沒哭啊?」

  「明明就有,你的眼睛濕濕的。」

  「剛剛阿姨洗臉的時候沒有擦乾。」

  「可是我看那個是從眼睛流出來的,你為什麼騙人?哭又不丟臉,我也常哭啊。」

  陳明慧尷尬,哪來的死小孩啊,厚!「乖,去吃東西好不好?阿姨要忙。」

  「是不是沒空跑去買東西你才哭啊?你要什麼我去幫你去買,我們那裡有賣卡片喔,還是你要喝紅茶,我幫你買?」

  「不用,阿姨又沒有哭,阿姨——」陳明慧愣住,有人遞來卡片,小朋友製作的卡片,上面很多繽紛的花草。陳明慧抬起臉,震住。蔣漢城?!她整個呆住了。

  蔣漢城微笑,遞出剛買的紅茶。「要不要喝?小朋友賣的,還不錯喝。」

  陳明慧先是驚愕,差點失態地笑著興奮衝上前抱住他,但她立刻凜住臉色,恢復冷淡的嚴謹的表情。徽章的事,他跟喬娜英交往的事,這些遏止了奔上前的腳步,瞬間胸腔漲滿的是憤怒、嫉妒、埋怨、失落。

  這已經不是她的男人。既然他不希罕她給過的東西,恣意地轉送,她也不能輸,不能表現出她對他的希罕跟懷念,她要比他更酷!比他更無情,這是她唯一還能驕傲的擁有的。

  蔣漢城看她不開心,就把一路買的小玩具放她的餐台上,開她玩笑,逗她開心。

  「還是你想要這個?海綿寶寶玩具車?!還是這個?憤怒鳥?」

  「我們不認識,我不收陌生人的東西。」她忍住激動的情緒,強裝出冷漠的樣子。

  她沒認出他?蔣漢城怔住.她已經認不出他了?!他驚愕,傷心。他一直忘不了她,她卻跟另一個男人結婚生子,甚至把他徹底遺忘,連他的臉都認不出來了。

  時間是這樣殘酷嗎?可以把過往消滅。陳明慧是這樣冷酷的嗎?霎時,蔣漢城也對自己的深情感到不值,更為剛剛對她的心疼感到憤怒。他是傻瓜,像個白痴。她都這樣無視他了,忘記他了,他竟然還想著要逗她開心。

  「陳明慧,我是蔣漢城。」他說。但他更想對她咆哮——

  是我,是我啊!從小對你好為你想,處處以你為主隨時都保護你,整個心為你的我,甚至連命都可以奉獻的我。

  結果他只是失落地報上姓名,想看她有什麼表情,結果,他更受傷,在她臉上,他讀到的只是冷漠的神情。十年不見,她給他的只是這樣淡淡的毫無喜悅的表情?

  「喔,很久不見了。」陳明慧冷淡地點點頭。就算內心澎湃又怎樣?如果他不在乎她,那麼她也可以表現不在乎。

  蔣漢城突然超級超級的不爽。很好,如果她可以這樣漠視他,那麼他也辦得到!蔣漢城冷了眼色,表情也冷淡起來。

  他們看著對方的表情,忽然都挾帶著憤怒跟不爽,好像是曾經有仇的敵人,而不是曾經深愛的彼此。

  蔣漢城拿起餐台上的名片。「日月便當?這是你開的?!」

  「對。」

  這是什麼爛命運?吃了好幾次的日月便當出自她雙手。如果彼此不懷念,這種命運的巧合不啻是荒謬的玩笑,徒然讓人更傷心、更憤慨。

  他凜著臉說:「可以請你以後贊助小朋友便當時,不要放鹹豬肉,我的畫室整個晚上都是鹹肉味。」

  鹹豬肉?對了,陳明慧記得上禮拜出過一次放鹹豬肉的台式便當。那時她不知發什麼神經,竟然幼稚地想要藉著鹹肉喚醒他對她的懷念。很幼稚的想法,可是,可是他也不用這樣!怎麼?現在不能忍受鹹豬肉的味道了?愛上新的人連胃口也換了嗎?

  「我的便當愛放什麼是我的自由。」她說。

  「我的山水畫室,不能有那種刺激的氣味,會讓我作畫時心情不好。」

  「山水畫室是你的喔,是喔,吃免費贊助的便當,居然還好意思要求這麼多?蔣山水老師是嗎?原來當老師有這麼了不起?受教了。」

  「因為是免費贊助的,所以態度可以這麼傲慢嗎?」

  「不過是個畫畫的,真以為自己很了不起嗎?」

  「我已經是業界有名的插畫家,好幾本書都是我做的插畫,你去Google一下就知道,什麼叫只是畫畫的?」他忽然幼稚起來,忍不住在初戀女人面前炫耀自己的成就。

  「畫家又怎樣?臭屁什麼,看了反胃。」

  反胃?!蔣漢城再也冷漠不下去,他失控了,他憤慨地罵了——

  「陳明慧,對一個曾經不顧生命保護你的人,這就是你見到他的態度?」至今眼角遺留著疤痕,這女人N年不聞不問,寫信也不回,一通電話也沒有,現在見面不感激涕零就算了,還這樣惡劣。

  「當初是你自己愛的——」陳明慧別開臉去。「我又沒求你做那些事,受傷是你自找的,幹嘛現在找我討人情。」

  她也受夠了,因為他的事自責、內疚,被他家人罵得狗血淋頭,自己是怎樣封閉了自己,撐過那段黑暗日子。就是想有朝一日見面了要加倍的還他恩情,要好好的安慰他感謝他,本來是這樣想的,真的,可是,見面了,在情緒最難堪的時刻,發現自己不再是他最愛的女人,她受傷,像隻刺蝟,拒絕洩漏真實的情緒。

  這個冷血的女人!蔣漢城氣得發抖。

  「以後山水畫室會跟別家訂便當,你每個禮拜三的贊助可以取消。」

  陳明慧瞪住他。「我們日月便當免費贊助兒福中心三年了,你要換自己去跟兒福中心講,滾開!」陳明慧跑出來,推他走。「你走開——走!」她咆哮,發抖,整個人快要爆炸了。

  他嚇到,被她忽然抓狂的舉措愣住,他被她用力推著。

  她太激動了,沒發現周遭好奇的目光。

  幾個小朋友跑過來,圍住陳明慧。

  「你為什麼推我們老師?」那些跟蔣漢城學畫畫的孩子們很激動。

  「討厭鬼!」

  「幹嘛推我們老師啊,壞女人!」

  「我要叫警察抓你去關!」

  「對,打電話叫警察啦!」

  「不准欺負我們老師!」

  陳明慧怔住,發現自己被一群孩子攻擊,他們一起推她、罵她、捶她。

  蔣漢城趕緊拉開小朋友們,擋在陳明慧面前。「不可以這樣,不要罵人,她沒有欺負我。」

  「我看到她推人。」

  「我也有看到!」小朋友們大聲尖叫,生氣地罵她。「我們老師最好了,你不要欺負他。」

  「你是壞女人!你走開!這裡不要你!」

  看見小孩子們急著擁護蔣漢城,聽著小孩子們罵她、嫌惡她,陳明慧深吸口氣,終於蹲下,掩面痛哭。

  太可悲了,嗚……我太好笑了,連小朋友都欺負我,嗚嗚……她痛哭流涕,覺得自己真是太悲慘了,明明最委屈的人是她,是她好嗎!這世界有沒有天理啊,過分!

  陳明慧這一哭,驚住眾人,大家都呆住了,看陳明慧蹲地上嚎啕大哭。

  蔣漢城趕緊蹲下,圈住她身子,把她護在懷裡,緊緊地摟著,然後瞪那些孩子們。

  「去去去,去忙你們的事,不准罵她,我要生氣了,聽見沒?!」蔣漢城把孩子們趕跑了。

  「哇嗚——」陳明慧聽了更是委屈痛哭,伏在他肩膀,好溫暖、好舒服的懷抱,她哭得厲害。

  蔣漢城慌亂抱緊緊,拍著她的背安撫。

  「不哭,不要哭。我把他們罵跑了,不要哭,對不起,都是我不好,都是我啦,你不要哭,陳明慧?不要哭。」

  他這樣溫柔,她不哭得更慘才有鬼咧。
作者: qpmw159    時間: 2012-6-20 02:20 AM

第十三章

  陳明慧在蔣漢城懷裡啜泣,忽然間這陣子累積的壓力都哭掉了。她能聞到他身上熟悉的海馬沐浴乳香味,一種記憶中溫暖的氣味。還有他胸膛的熱度,他擁著她時那雙手臂溫柔的堅定的力度。這些,讓陳明慧有久違的安心感,但是,又深深遺憾他已經有了另一個女人,喬娜英。這片胸膛已不再專屬於她,於是眼淚淌得更洶湧。

  而陳明慧這一哭,蔣漢城急得慌得手足無措,只是緊緊擁著她,整個心被揪住。他一邊安撫,一邊急著說:「剛剛我都是亂講的,我一吃到鹹肉便當不知道多高興,你以後每次都做鹹肉便當也沒關係。你不知道那個便當我多愛吃,三分鐘就吃光了,還連吃了兩個——你的便當在我心中是第一名,真的,聽見沒?」

  他這樣慌亂的解釋,讓她笑了,可是眼淚停不住了。

  這一刻,陳明慧明白。她啊,不管跟誰交往,或是被多少人寵愛,這世上再沒有誰能取代蔣漢城。依然,他是最親愛的。只有他,能讓她這樣安心地,毫無嫌隙讓他擁著。其他人都不行,其他人一靠近她就有壓力。

  所以,她可以孤單,但無法愛別人。所以,就算再努力跟王柏琛交往下去,也不可能有未來。這一刻,她認清楚自己的狀態,不可能去愛別人。

  因此,她心中有了決定。

  人,似乎只有愛錯過,跟錯誤的人交往過,才知道一旦需要很用力地去愛人,那是多麼的辛苦。因為愛是這麼自然玄妙,彷彿冥冥中有註定。身心愛著的,付出,或被寵愛,雙方皆安然恣意。而造作的努力去愛的,就算對方用力討好,或努力說服自己他很好,雙方也不會有好結果。因為人事物,一旦失去自然,變得勉強,壓力就跟著來了。因為無法放鬆,緊張的關係,不能長久。

  她,再也不想違背自己的心。

  她,此刻有了重要的決定。

  陳明慧退開他的懷抱,抹抹臉,鎮定下來。

  「我要回去顧攤位了。」她說,走回餐台後方。

  現在一切不能重來,情勢難逆轉,他身旁也有新伴侶。但是,能這樣痛快哭一場,宣洩過後憋了許久的情緒得到舒緩,她感覺身體舒服些,不再像方才緊繃著臉。

  蔣漢城看她繼續料理食材,他還不想走開,他很想安慰她,可是她漠然地和他保持距離,明顯地不想跟他多聊。

  這時,有一群賓客過來拿食物,陳明慧忙著招待他們。

  「想要吃什麼?」

  那群男女問著:「壽司多少?三明治咧?一個多少?」

  「哦,這些都是免費贊助的——」

  「真的嗎?都可以拿嗎?」那群賓客興奮的要這個要那個的,攤子一熱,更多人聚過來,一下子把餐盤上的餐點都拿光,陳明慧趕緊補做三明治。她能感覺到蔣漢城還站在那兒,還有他投射過來的目光。她低頭忙碌,不敢再面對他,怕情緒又再失控。

  蔣漢城沒走開,他默默觀察她怎麼製作三明治——先烤吐司……煎蛋……吐司好了抹奶油……放小黃瓜,她一雙手忙不停,很快又一群人靠過來等著拿食物。

  蔣漢城走進攤子後面,主動拿過夾子。「這個吐司我來烤,要烤幾分鐘?」

  「不用,我自己來。」她想搶回夾子。

  他拿高夾子讓她搶不著,固執地瞪她一眼。「你要跟我搶夾子,還是趕快弄三明治?是幾分鐘?烤幾分鐘?」

  「三分鐘啦!」

  「OK!」他挽起袖子,興致勃勃地將吐司放進小烤箱,彎身注意著裡面的狀況。「交給我喔,沒問題的。」

  陳明慧沒時間跟他耗,忙著切小黃瓜,她一次切五條黃瓜,剁剁剁剁剁,刀法俐落快速,客人們讚嘆不已。

  蔣漢城轉頭問她:「是不是烤到有點焦就行了?」

  陳明慧手沒停,往烤箱看。「應該還要——」

  「不要看這邊,你先專心切小黃瓜,你小心點,不要切那麼快,刀子危險!喂!我叫你切慢一點!慢慢來,左手不要離刀子那麼近!」

  他激動得大呼小叫很好笑耶,真嘮叨,陳明慧賞他一記白眼。

  「你這樣吼叫才會害我切到手。」

  他趕緊閉嘴。

  陳明慧看了烤箱一眼。「最裡面那片可以拿出來了——」

  蔣漢城掀開烤箱,挾出吐司。「然後要抹奶油對吧?」剛剛他已經默默記住她的程序。

  「對——」

  「這樣抹嗎?」

  「不是,要這樣。」陳明慧放下刀子,拿起吐司,抹給他看。「你要像這樣,先用刮刀的刀尖將奶油刮在吐司上面,然後以大概45度角的均勻抹開,像這樣喔——」陳明慧抹給他看。

  蔣漢城又取出一片吐司,照她教的做,可是怎麼抹,都沒辦法像她抹得那樣平整光滑。

  「這不容易啊——」

  「齁齁,」陳明慧得意了。「現在知道我很厲害了吧?」

  「是啊,陳明慧真是了不起。」他大方讚美,教她燦笑起來。

  蔣漢城很聰明,觀察力強,很快就抹得不錯了,烤吐司,抹奶油,越來越順手。很快,這條三明治作業線順暢起來。

  他們彷彿天生有默契,很快上手,搭配得天衣無縫。他烤吐司,抹奶油。然後換陳明慧接手,放荷包蛋、小黃瓜、火腿,對切,上餐台。這條作業線,運作很順利,這兩人之間有共鳴,是一種快樂的氛圍。有蔣漢城作陪,個性嚴謹的陳明慧,臉上有輕鬆的笑容。而能夠幫到陳明慧,蔣漢城很喜悅,憂鬱的眼睛也有了光采,臉龐更明朗。他們單獨時,是寂寞陰郁落落寡歡的,而一旦相遇,合作互動時,他們共鳴共震,渾身發光發亮。

  現在,這個攤子彌漫快樂的氣氛,連圍過來的人,看著心情都跟著好起來,他們邊拿三明治吃邊聊著天,他們說說笑笑,圍著陳明慧的餐台哈拉。

  忽然有人喊:「太陽出來了。」

  是啊,陰雨綿綿了一整個早上,這會兒,太陽從烏雲中露臉,將掛著雨滴的樹木照得閃耀起來,像懸掛著鑽石。

  太陽出來了。

  陳明慧笑了,她看向蔣漢城,看他認真地完成每一個步驟,把抹上奶油的吐司一盤盤往她這兒送。他認真的模樣,有點傻,有點憨,她感覺好像又回到從前。就算心情惡劣,環境糟糕,只要看著他,她臉上就有笑容,她躁動的心立刻得寧靜。

  然後,因為有他,自己也變得更和氣,她親切地問著靠近餐台的人們——

  「要吃哪個?壽司嗎?」、「還是三明治?三明治有小黃瓜跟蛋,還有——」、「哦,這個是龍蝦壽司這邊這個是肉鬆壽司,你要哪個?兩個都很好吃。」

  陳明慧親切的招呼客人,陽光漸漸地曬暖了餐台,而時光,好像慢慢地倒退回去,退回那一年……

  在狹窄髒舊的廚房,爐子上大鍋子煮著紫雲膏,空氣彌漫麻油香。小個頭的蔣漢城踩在板凳上,他汗流浹背,用力攪拌著大木杓,一邊回頭問站在身後的她——

  「火會不會太大啊?要攪快一點嗎?我不知道下面會不會糊掉,你要看好喔。」

  那時他也這樣幫著她。

  現在,陳明慧看著長高了變得帥氣成熟的他。他還是一樣幫著她,他彎身瞅著烤箱,小心看顧吐司。

  「我覺得外面這一片好像可以了,我拿出來了喔——」

  「好。」陳明慧說。

  她看著他,想抱抱他。他的眼睛沒問題,他的手也沒問題,真好。陳明慧淚濕,看他這樣健康強壯,真好。

  這時,她意識到自己方才對他生氣有多幼稚,多差勁!他曾經那樣義無反顧地扞衛她,愛護她。

  「大蒜又怎樣了?我喜歡大蒜,我喜歡大蒜味,全世界我最愛吃的就是大蒜,大蒜對身體好,大蒜是好東西,大蒜非常了不起,大蒜是全世界最棒,我就是愛大蒜,我就是喜歡陳明慧,你不准罵她!」

  陳明慧想到那時候蔣漢城慷慨激昂的大蒜宣言,很有氣魄的愛的告白。雖然時間過去,他如今跟當年罵她臭的女生交往,只剩她獨自懷念過去被疼愛的往事。

  可是,能被真心地愛過,難道還不夠嗎?

  想想他對她付出的,連命都差點沒了,她還不滿足嗎?

  多少次乞求他康復,如今夢想成真,還能見到這樣平安美好的他,她應該滿足了,還貪心的想奢望更多嗎?還要生氣嗎?

  陳明慧鼻酸,她憑什麼怪他有了新歡?這樣好的人,自然有人爭著愛啊。

  過去他不斷地幫她,她享受他的溫暖,承受他全心全意的對待,自己又給過他什麼了?這樣還不滿意嗎?還要氣他什麼呢?

  好不容易再遇到彼此,她竟只是擺臉色給他看,鬧彆扭。唉,陳明慧很慚愧,覺得自己真是糟糕,真是小心眼。

  可是愛過他,又怎麼甘心放手交給另一個女人?看過他的美好,又怎麼甘願降低標準去愛另一個男人?

  都怪開始太美好,教往後沒有他的每個「當下」都失去滋味。

  忽然,有位太太羨慕地說:「你們夫妻感情真好啊,假日還一起來當義工。」有著圓臉的胖太太對著他們笑。

  蔣漢城怔住,一句夫妻,將他從美妙的雲端打下來。他,不是陳明慧的老公。

  「我們不是……夫妻。」他說。

  陳明慧眼色黯下。「你誤會了,他不是我老公。」他不是她的。

  他們尷尬地看彼此一眼。心中有梗,苦澀,難堪,滿腔酸楚。

  胖太太笑了。「那肯定是很好的朋友喔?我看你們默契真好。」

  「老師老師——」剛剛被罵跑的小孩子們又拿著彩筆跑過來了,他們童言童語地拉老師走。

  「我們卡片賣完了啦!」

  「老師來幫我們畫好不好?」

  「要畫花喔,花的賣最好。」

  蔣漢城看向陳明慧。

  陳明慧給他個微笑。「去幫小朋友吧,現在食物夠多了,去吧。」

  他依依不捨一直回頭看她,被孩子們拖著走。

  她笑著,揮揮手,趕他走,要他放心。

  園遊會在下午三點結束。

  蔣漢城太會畫卡片了,他一幫忙,賣卡片的攤子超過了結束時間還被客人們團團圍住,等著要買卡片。他急著畫了一張又一張,終於跟還在等的客人們和孩子們抗議。

  「老師累了,換你們畫吧,乖。」

  他撇下畫筆,跑向陳明慧的攤位。

  看見攤位已清空,東西都撤掉了,她不在?

  他追出校門口,不見她。他又跑過好幾條街,看不到她。他嚇壞,被巨大的空虛打中,慌地站在街頭不知怎麼辦,失魂落魄。

  她像曇花一現般的出現,讓他重溫了一會兒舊時光的美麗。現在,她消失,他更慌更亂,更不知所措——

  手機響起,將他拉回現實。

  是喬娜英。

  「親愛的……你不在家啊?我打去你家都沒人接,你在哪兒?」她甜美地問著,甜美的嗓音,甜膩的嗓音,為什麼他聽著覺得苦澀。

  親愛的……他很尷尬,感覺突兀。

  他發現他完全沒辦法,他真的失去辦法,他不能夠是誰的……親愛的。他更無法把別人當……親愛的。只有她才行,只有陳明慧才是他最親愛的。就算她已經屬於別人的,她仍然是他心中唯一的那位「親愛的」。只有和她在一起,做什麼都舒服都幸福。換了另一個人,做什麼都奇怪、都尷尬。

  如果不能跟真正親愛的在一起,也許一個人最好。

  就算寂寞,都很好。至少可以安心想著那位,真正的「親愛的」。

  蔣漢城很沮喪。「我在園遊會。」

  那邊,聲音一緊。「什麼園遊會?」

  「『日月便當』原來是陳明慧開的。你相信嗎?竟然有這種事,我吃了很多次的便當是她做的,陳明慧做的!」

  「是喔……這麼巧……」喬娜英苦道:「真巧……」

  ※ ※ ※

  陳明慧坐在計程車裡,但不是往回家的方向。

  她在顫抖,雙手交握腿上,用力到顫抖。

  窗外風景急逝,她的胸口熱燙,心很忐忑、很不安。

  此刻,她有了決定。車子馳向另一人住處,停在高級大廈一樓住戶前,石砌的屋牆,氣派的石雕裝飾,教陳明慧更緊張。她下車,請司機稍候,走過去按下門鈐。

  一會兒,有人來開門。

  「怎麼突然來了?!」王柏琛驚喜地看著她。「快進來。」他拉她進屋。

  她不進去。「我是來說——我想清楚了,我不愛你。」

  「什麼?」王柏琛怔住。

  「我不愛你。」說我愛你,需要勇氣,而原來要果斷地說「我不愛你」,更需要勇氣。她說了,不想再有模糊地帶,更不再有轉圜空間。

  「你什麼意思?」他臉色鐵青。

  「我要分手。」

  他臉色一沉。「馬上,把這句話收回去。」

  「對不起,我不愛你,分手吧。」

  「我叫你閉嘴!」他咆哮。

  忽然,有人從他身後走出來,陳明慧駭住。一直站在王柏琛後側的,是王柏琛的媽媽。她幾時出來的?陳明慧驚訝著,看她臉色顯然已聽見剛剛的話。

  王夫人臉色嚴厲地瞪著陳明慧,她冷笑,然後很鄙夷地看向兒子。

  「把我找來談跟她的未來?說服我幫忙,要我成全你們?呵,結果她跑來喊什麼?不愛你,要分手?王柏琛,你真了不起,鬧家庭革命的結果,就為了讓這種水平的女人甩了你?」

  「你先進去!」王柏琛吼道。

  「當然要進去,我啊一秒都待不下去,太、丟、臉、了。」王夫人回屋子裡。

  「這下你高興了?」王柏琛怒恨的看著陳明慧。「讓我這麼丟臉你高興了?!」

  「對不起……我不知道你媽在。」

  他深吸口氣,克制怒火。「沒關係——我不氣,只要你別再說什麼分手——」

  「我還是要分手。你很好,是我的問題,我沒辦法愛你,我想要一個人——」

  「你一直都是一個人?!」王柏琛失控了。「你一直都很有自己的想法跟空間不是嗎?你從來不遷就我不是嗎?現在為什麼要分手?我一直讓著你體貼你聽你的,為什麼還分手!不准分手!」

  「我沒辦法……我不愛你。」

  「為什麼?」

  「也許是個性不適合,反正我沒辦法……很對不起。」

  「我不能接受。」

  「我走了。」這不是他接不接受的問題,而是她必須對自己誠實。陳明慧說完,轉身就走。

  王柏琛追過去,拉住她。

  「你不要這樣對我,我拜託你!」他拽緊她的手臂,苦苦哀求。「我知道我爸媽反對讓你有壓力,我今天就是找我媽來談跟你求婚的事,我會說服他們——」

  「你不要這樣好嗎?」陳明慧哭出來。「拜託你不要這樣,你讓我壓力很大,我不愛你,就算你求婚,我還是不愛你;就算你全家贊成,我也不會嫁你,我不是沒努力過,我知道你對我很認真,但我就是沒辦法,我不愛你!」

  甩開他的手,陳明慧坐進路旁等著的計程車,關上車門,汽車駛離。

  王柏琛震驚,惶恐,看陳明慧真的毫不留戀離開他的世界,留下他一個人像個小丑,回去面對繼母的訕笑。不可以,事情不應該這樣,他不能接受啊!

  ※ ※ ※

  今晚,蔣漢城作了跟陳明慧一樣的決定。

  「對不起……」他對喬娜英道,彷彿是跟陳明慧有某種默契。

  當喬娜英晚上過來找他,他立刻提出分手。

  喬娜英是在女兒情況穩定後,立刻離開醫院,買晚餐,跑來找他,她就怕見過陳明慧後,會聽見蔣漢城這樣說,沒想到——他還真說出口,還那麼迫不及待。她才剛打開牛腩便當,他們連飯都還沒吃完,她都還沒坐下咧,他就迫不及待說了。

  她當沒聽見,坐下來。「這家牛腩飯很有名,我排隊很久才買到的,你看,他們家的牛肉這麼多,料很實在——」她慌亂地遞筷子,擺餐盒。

  「娜英……」

  「快吃吧。」

  「對不起……」

  「你不要跟我說可怕的話——」聽見對不起,喬娜英就知道她完了。是啊,只要見到陳明慧,她就完了,就不在他眼裡。沒陳明慧時都很好,一旦陳明慧現身,就把她毀了。

  「我沒辦法繼續下去……當朋友好不好?」蔣漢城堅持道。

  「因為看見她了?怎麼?今天跟她過得很爽?」

  「我愛她。」

  「她……她不是……結婚有小孩嗎?」她試探地問,懷疑陳明慧說了什麼。

  但蔣漢城根本不知道陳明慧沒結婚,他只是想誠實面對自己的感情。

  「我知道,她是結婚了,但我還是愛她——我想過了,現實上我們不可能了,我也不是想破壞她家庭,可是我認為,我還是可以愛她,我可以,我也許可以和她當好朋友。我可以默默守護她就好,只要能待在她身邊,都好過像這樣痛苦地想她——」

  「像這樣痛苦的想她?所以跟我在一起很痛苦?所以我出局了?」

  蔣漢城知道說實話很殘酷,但是,沒辦法再虛偽下去了。

  「我已經努力過,不管是愛別人或是愛你,我真的努力過,但還是沒辦法,我對你感到內疚,雖然你說我還是可以想著她,你說沒關係,但我良心上過不去,我有壓力,覺得對你不公平——」

  「Shut up!」喬娜英抓了餐盒扔他,油膩的醬料髒污他的襯衫。她跳起來對他吼叫。「公不公平是我來說,我說沒關係就沒關係,我說不在乎就不在乎,你為什麼還要有壓力?為什麼還要良心不安?為什麼還要傷害我?太過分!」她痛哭。

  「我真的是,我很抱歉。」蔣漢城沒擦拭身上的髒污,隨便喬娜英發洩,就算打他都可以,但是,這都不能改變他分手的決定。

  活得真實,要很勇敢,勇敢到不怕讓別人受傷。他現在明白了,他寧願這樣真實做自己,無法再假假的面對喬娜英。那樣假,也許可以得到短暫和平,但腳下,卻像埋了無數地雷,隨時會爆炸,忐忑不安。他徹底明白自己的感情,不願改變決定。

  現在,已經跟陳明慧能不能和他一起無關了,他想要安然地活著,心安理得地愛著,那個人在不在身邊都無關了。

  喬娜英氣憤難平。「為了陳明慧,你隨便地傷害我——你不知道這段時間,我做了多少努力讓你更喜歡我,結果這就是你給我的?你好殘忍!完全沒看見我的努力,只和她見了一面,就把我徹底否定?你夠狠!」

  她轉身跑走,蔣漢城沒有攔她。

  他低頭,看著髒污的衣,滿身腥的牛肉氣味,忽然覺得愛是一件甜美也血腥的事。他感覺有點反胃。

  也許喬娜英罵得對,他是殘忍。他愛陳明慧,固執地愛下去,因為這種頑固的愛情,嚴重傷害對他好的女人。

  愛情,為什麼也有殘暴的一面?

  雖然被辱罵,很不好受。可是,蔣漢城卻有解脫感。往後,他決心不再愛任何人,不再和誰交往,再也不。他知道他的命運已經被陳明慧覆蓋,好像他心裡養著另一個陳明慧,去哪兒都帶著,這樣的自己,不可能再愛。愛上誰,都會給對方傷害。

  喬娜英攔車回醫院,在後座哭到發抖。

  手機響,以為蔣漢城反悔了,急著掏出接聽,竟是王柏琛。

  「陳明慧有跟你在一起嗎?」

  「沒有,幹嘛打給我?怎麼,了不起的王柏琛找不到自己的女朋友?」

  「她突然跑來跟我分手,我人在她家外面。」

  「她分手?!有說為什麼嗎?」

  「說是……有壓力,可能前幾天提過想同居的事,沒想到她就……你幫我勸勸她,我答應不會再提結婚或同居的事,只要她不分手我都答應——」

  呵。聽看看,這卑微的口氣,跟自己多像啊!

  陳明慧也提分手了,看來這兩個人是說好的。喬娜英怒火狂燒。

  ※ ※ ※

  陳明慧離開王柏琛住處,就打電話給爸爸,然後跑來醫院探望美美。

  想不到喬娜英不在病房陪女兒,只有美美在,孤伶伶地睡著,病房裡一個大人都沒有。看見小傢伙一個人可憐地窩在病床睡著,陳明慧好心疼,她不敢離開,又打了電話給爸爸。

  「喬娜英呢?這裡只有美美一個人?!」

  「欸?我走的時候她還在啊,可能去買東西了吧?」

  陳明慧等了又等,不見喬娜英回來。中途美美醒來,嚷著要去廁所,陳明慧抱起小傢伙,帶她上廁所,又倒水給她喝。

  晚上十點了,護士巡房,交代美美要吃的藥。陳明慧記好了,餵美美喝粥,給她吃藥。

  「來,把這個乖乖吃了喔,這樣你很快就會好起來喔。」

  「嗯,媽咪,我最乖了。」美美很聽話的服藥,接著躺下昏沉地睡了。

  陳明慧有點生氣,喬娜英怎麼可以把女兒晾在醫院?她打了幾次電話給喬娜英,她都不接。終於,房門推開,喬娜英走進來。

  「你去哪兒了?我一直打給你!」陳明慧沒好口氣。

  喬娜英也沒好臉色。「我知道,你出來一下。」

  兩個人站在病房外講話。

  「你怎麼可以讓美美一個人在病房,萬一出事怎麼辦?你這個媽媽怎麼可以——」

  「少教訓我了,陳明慧……蔣漢城要跟我分手,現在你滿意了吧?你跟他說了什麼?一整天你們做了什麼好事?」喬娜英眼眶泛紅,情緒激動。

  陳明慧震驚。「我們,我們只是在園遊會上碰到,他發現我是日月便當的——」

  「然後呢?你跟他說了什麼?你高興了,想跟蔣漢城好?」

  「不是你想的那樣,我一個人忙不過來,頭又痛,他只是幫了我一下,然後——」

  「真高招,真剛好啊,一看到他就頭痛啊,就忙不過來啊,你裝什麼可憐?」

  「喬娜英。」陳明慧臉色一沉。「你是說我故意的嗎?」

  「不是故意的嗎?真虛偽,表面上成全我,私下搞小動作,我看透你了!」

  「什麼?」陳明慧火大,氣得頭都暈了。

  「少裝蒜了,急著跟王柏琛分手,不就是想跟蔣漢城在一起?!既然一開始就沒有要成全我的意思,幹嘛還假惺惺表演大方,噁心!」

  呴,真是、真是無言。「這就是你對我的看法?」

  「你比那些背棄我的人更可惡,至少他們是光明正大的在我家出事時不屑我,而你是假裝對我好,但其實根本不把我的幸福當回事。什麼好朋友,什麼當我是妹妹,有這樣爛的姊姊?!你心機真重!」

  陳明慧太憤怒了,脹紅面孔,呼吸混亂,瞪著喬娜英,好心寒。

  「好,沒錯,我承認,我想成全你是假的。」
作者: qpmw159    時間: 2012-6-20 03:01 AM

第十四章

  陳明慧也豁出去了,既然這樣做喬娜英不爽,那樣做喬娜英也不爽,好,好極了。她忍不住提高音量。

  「沒錯,今天,我發現我還是很愛蔣漢城,我沒辦法不愛他,但是我沒打算破壞你們的感情。」

  「假惺惺,不是馬上就跑去跟王柏琛分手了?」

  「那是因為我想光明正大地懷念蔣漢城,所以要分手!」陳明慧火大。「我不像你,不愛一個人了還可以占對方便宜,享受對方給的好處!你,說話給我注意點,什麼我沒把你當妹妹?我虛偽?我不為你的幸福著想?!給你吃給你住一再包容你,幫你帶小孩這些難道都是演戲?你有沒有良心?怎麼可以這樣說我?你以為我看著你跟蔣漢城好我多舒服嗎?你以為全世界只有你委屈嗎?你跟我表演什麼受害者?到底是誰噁心?」

  喬娜英駭住,沒見過陳明慧這樣發飄,她惱羞成怒地說:「是,沒錯,我寄人籬下我應該感恩,說到底你就是瞧不起我,我不希罕你這種虛偽的關心!」

  「喬娜英,你又多關心我了?你又帶給我多少好處?你以為跟你住我多高興?你以為我想請你當員工?你不希罕就滾!」

  「滾?呵,放心,我也不希罕你!我跟美美會搬出去,我們就算流落街頭也不會回來求你!可憐的美美還當你是媽媽,你這女人還真可怕。」

  一想到美美會受牽累,陳明慧冷靜下來,壓抑怒火。「算了,我不想再說,美美還在生病。」轉身要進病房,卻被喬娜英擋住。

  「你給我聽好,陳明慧,以後我跟美美不勞你費心了,你走。」

  「你要這樣?你會不會太幼稚?美美還躺在病床上。」

  「她不是你的女兒,我才是她親媽媽,不是嗎?我警告你,你以後不要來看她,以後我們的死活跟你無關,你走,我要你走!」

  「我要留下來照顧美美,我不放心——」

  「怎麼?現在我連當媽的資格都不如你?要你陳明慧才會照顧好她?你好了不起啊!」

  陳明慧深吸口氣,試著和她講理。「你現在這麼衝動對孩子沒有好處,要跟我吵,等美美好了再吵,要搬出去還是怎樣的,也等美美出院再說。」孩子是無辜的,陳明慧小時候深受其害,她不希望美美也被大人牽累。

  「奇怪了,」喬娜英冷哼。「不是說跟我住也沒多開心,我們要走你應該很爽啊?」

  「我是擔心美美——」

  「你該不會真以為美美是你的女兒吧?你聽好了——」她走近一步,站在陳明慧面前,盛氣凌人。「她,是我這個不長進又衝動的爛女人懷的孩子,我再糟糕還是她媽媽,親媽媽。」

  「你沒權利禁止我看美美。」

  「為什麼沒有?你是她誰?法律上一點關係都沒有!」

  「對,法律上我們是沒有關係,但是我跟美美已經有感情,你怎麼可以一生氣就叫我不准見她?她可以當成你生氣時懲罰我的工具?」

  看陳明慧在乎美美,喬娜英就抓著這點為難陳明慧。「因為我想獨立,我不想看你的臉色,你剛剛叫我滾,我會滾,當然,帶著從我肚子裡生出來的女兒一起滾,我還會告訴她,是你叫我們滾出去的,所以,你不要想繼續在孩子面前當好人。」

  「好。」陳明慧受夠了。「你以為少了你們我會難過嗎?真夠好笑,不用幫你帶女兒,不用跟你們一起住,我落得輕鬆,我省了很多麻煩,我一點都不喜歡你跟你女兒,到底有什麼了不起!」

  「嗚……」

  小孩嗚咽的聲音,震驚陳明慧跟喬娜英。

  她們往病房門後看,看見站在喬娜英身後的喬美美,她被爭執聲吵醒,驚愕地瞪著她們,小臉滿是淚水。

  小女孩楚楚可憐地望著陳明慧。「媽咪……你不要我嗎?你不喜歡美美了嗎?!」

  陳明慧頓時眼淚洶湧,心如刀割。

  喬娜英過去,蹲下,摟住女兒。「不哭,媽以後會更疼你,不要哭,我們不希罕她,聽見沒!有骨氣點。不准哭,我們不需要她!」

  「媽咪——」美美放聲大哭。「我要媽咪,我喜歡媽咪——」

  聽見美美傷心地哭喊,陳明慧的心尖銳地痛起。她轉身跑走,急著離開,害怕再聽見那丫頭心碎的哭聲,逃走的每一步都像踏在尖針上。她恨自己賭氣時說的話,傷了美美。

  這太過分了,陳明慧掩面痛哭。

  當喬娜英糊塗度日,把女兒像貓狗隨便地扔給她,是她付出感情,照顧出親密的情分。料不到喬娜英一翻臉,就斬斷關係,真狠。最痛的是,美美聽見了她賭氣的話。

  不是啊,美美。我是愛你的。

  陳明慧感覺自己的心被絞碎了。

  ※ ※ ※

  陳明慧回到家裡,客廳裡美美的玩具散落著。那邊地上,堆著美美最愛看的童書,那兒沙發放著的是買給她的洋娃娃,茶几上有她最愛吃的巧克力,冰箱貼著美美給她畫的母親節卡片。這些那些,都提醒著陳明慧,曾深愛過這個小女孩。

  對陳明慧來說,愛是艱難的課題。她是獨生女,不易和人親近,而一旦愛上,就很頑固。所以十年後,蔣漢城,依然是她最親愛的。所以十年過去,喬娜英這個兒時的朋友,就算個性南轅北轍,她還是願意收留照顧。所以沒有血緣關係的喬美美,一旦納入自己的國度,就變成她最心愛的孩子。一旦認定是自己人,就頑固地投入到底,不計得失,不求回饞。

  可是,為什麼?最終她卻一再地讓這些想要好好守護的人受傷?甚至不被他們諒解?

  喬娜英憤慨的指控。

  喬美美傷心的哭喊。

  蔣漢城差點因她喪命。

  好奇怪啊,自從媽媽意外喪生後,陳明慧是更用力的珍惜身邊人。但是不是她太愚笨了,越是用心,越是搞砸,連對她真心真意的王柏琛,也被重傷。

  陳明慧呆坐在空盪蕩的客廳。

  經歷這些,她好沮喪,好氣餒,明明是單純的心意,最後變成這樣的局面。陳明慧不禁開始懷疑自己,難道,她真是喬娜英指控的那種差勁的壞女人?

  說不定真的是。

  陳明慧抱膝痛哭,在慘白的日光燈下,被黑暗的記憶覆蓋。

  也是,她連親生媽媽都可以背叛,都能拋棄。她這種女人當然是壞心的、黑心的,沒資格愛人的。也許她不配擁有任何人的愛,也許這是上天對她的懲罰,因為她曾讓自己的媽媽那麼凄慘。

  陳明慧無助又脆弱地痛哭很久,可是,天亮時,她到店裡上工,面對爸爸跟寶珠阿姨時,她又一副沒事的樣子。她用若無其事的姿態,掩藏傷痕累累的心。

  陳阿勇忙著醃制中午要烤的鯖魚,一邊回頭問女兒。「美美怎麼樣了?好多了吧?你是不是留在醫院過夜啊?臉色這麼差。」

  「就是啊,黑眼圈都跑出來了。」寶珠姨捧著醃料,當陳阿勇的助手。「眼睛這麼腫,是都沒睡喔,你不要太擔心,美美很健康的,她很快就會出院。」

  「嗯。」陳明慧翻著筆記本,檢查待會兒要去採買的食材。

  陳阿勇說:「我早上本來要做早餐送去醫院給她們,可是打電話過去,娜英竟然要我不准去醫院,她是怎麼回事啊?我有點擔心,等一下弄完高湯我去看一下她們。」

  「不要過去。」陳明慧舀了一匙高湯試味道。「湯頭好像太淡了……」

  「怎麼你也叫我不要去?」陳阿勇緊張了。「你不要瞞我,是不是美美怎麼了?」

  「以後她們母女的事我們都不要管,不要去就對了。」

  「欸?」陳阿勇呆住,跟寶珠面面相覷,怪怪的喔。陳阿勇追問:「喂,你跟喬娜英怎麼了?你們吵架了嗎?」

  他看女兒臉色憔悴,知道女兒是那種受了悶氣和委屈也不肯講的孩子。

  他臉一沉,摘下圍裙。「我去問娜英,到底你們是怎麼了。」

  「唉,你不要管,沒什麼事,以後我們都不用管她們母女了,多好。」

  「好個屁!我不是笨蛋,我看你的表情就知道。她跟你生氣嗎?她又鬧情緒嗎?還是公主病又犯了?什麼叫不准我去看美美?我早上聽了還真他媽不爽!她落魄的時候是誰接濟她們?是誰收留她們?喔,需要的時候就賴著你,不爽的時候就要我們別管?有這種事嗎?做人要有良心,老天都在看的啊!是不是美美生病她賴在你頭上了?」

  「沒錯!」寶珠用力點頭。「隨便在附近抓個人問都知道,美美被你照顧得多好,簡直是親生的媽,那個亂七八糟的女人有什麼資格發脾氣啊?要是我,寄人籬下,給人家惹那麼多麻煩,報答都來不及了還敢要什麼脾氣?你連她不要的大肥豬都養下來了,她還要不爽什麼啊?」

  「拜託你們不要再講了。」陳明慧重重地放下湯匙。「我已經夠煩了,不要再說了。」

  陳阿勇跟寶珠愣住,不敢再提。

  陳明慧繼續攪拌高湯,渴望恢復平靜。

  沒關係,沒有喬娜英,沒有喬美美,她還是會好好的。陳明慧以挺直的腰桿、冷漠的姿態,來掩飾內心真正的情緒。

  喬娜英故意禁止她和美美見面,她越是透過這種方式懲罰陳明慧,陳明慧就越是拒絕表現傷心或在乎。她討厭讓人家看輕,從小和父親擺攤,見過各樣的臉色,受過同學各種言語上的嘲笑,她就是用冷漠跟忽視來防禦自己的自尊。

  所以她依然精神奕奕地要把每日的工作做到好,打起精神,開始一天的工作。就算再傷心、再沮喪,只要站上餐台,準備食材,清洗蔬菜,料理便當,一個一個按步驟完成,就會讓自己煩躁的心慢慢平靜。至少,還有這個地方讓她得到救贖。只要還有這個小天地,再苦都能得到安慰。

  「日月便當」是她唯一能肯定自己的場子,她的王國。最單純、最寧靜的所在。可是,接下來的日子,陳明慧偶爾會呆呆失了神,傻傻地發怔。既然跟喬娜英都鬧翻了,既然喬娜英都把她罵成這樣了,要不乾脆去見蔣漢城好了,想和蔣漢城在一起,好想他。可是——

  「少裝蒜了,急著跟王柏琛分手,不就是想跟蔣漢城在一起?!既然一開始就沒有要成全我的意思,幹嘛還假惺惺表演大方,噁心!」

  喬娜英盛怒時的指控,又令陳明慧軟弱下來。她該怎麼辦?她不知道蔣漢城在想什麼?難道,真的是因為她才跟喬娜英分手?!他……還深愛她嗎?那麼,為什麼又會把徽章送給喬娜英?

  ※ ※ ※

  蔣漢城心神不寧好多天了。

  從那天見過陳明慧,和喬娜英分手。之後,他就像這樣,盡情放肆地想念著陳明慧。可是,漸漸地,除了想念,還有想見面的渴望,越來越強烈。

  禮拜三,又到幫兒福的孩子上課的日子。

  晚上,指導完孩子們的畫作,日月便當準時送達。外送的阿姨按下門鈴時,蔣漢城衝到門口相迎,熱情地幫著拎便當進來,焦急地圍著阿姨問東問西,還遞上熱茶要阿姨休息一下,迂迴地試探陳明慧的事。

  「為什麼你們的便當那麼好吃?」

  「喔,你不知道我們老闆多用心,她啊每天親自上菜市場買菜,堅持親自裝每一個便當喔,那麼年輕的一個女人,一點都不怕累,每次去買菜拎那麼重的東西也不喊苦。」

  「女孩子怎麼可以提重的東西?要請幫手啊!」他聽了好心疼。

  「有時她爸也想幫她去買啦,不過她愛逛菜市場,她真的是對做菜很有熱情。現在的女人都討厭油煙,可是我們老闆一點都不怕,她太愛做菜了,不太和人出去玩,也不太交朋友,每天就愛窩在那個料理台忙來忙去的。」

  蔣漢城支支吾吾又問:「她這麼辛苦,身體吃得消嗎?」

  「不要看她瘦瘦的,很有力咧,聽說以前跟她爸在菜市場擺攤練出來的體力吧。不過最近啊,唉,大概心情不太好,瘦了一大圈,整個人像消氣的氣球咻地扁掉了。」

  這怎麼行!蔣漢城很激動地問:「她為什麼心情不好?是不是病了?有沒有看醫生?」

  「她是——」等一下,寶珠回神,看他焦慮的模樣。「奇怪了,老師,你幹嘛一直問我老闆的事?又不認識她。」

  「喔,沒什麼,隨便問問。」蔣漢城臉色乍紅,迴避阿姨的目光。

  「唉,不能聊了,我還要送別的地方咧,再見。」阿姨繼續送便當去。

  現在,小朋友們搶著拿便當吃,滿屋都是飯菜香。

  蔣漢城坐好了,打開便當,看著繽紛的料理。

  黑胡椒香煎豬排,芥藍菜炒得油亮翠綠的,還有青豆拌炒粉紅色的蝦仁,以及爽口的醃漬好的白蘿蔔。小朋友吃得津津有味,吵吵鬧鬧。

  而他呆呆的看著便當,心慌慌的想著——她心情不好,為什麼?會不會她也跟他一樣失眠?因為他們的相逢?她會想著他嗎?蔣漢城焦慮又擔心,想東想西的,患得患失。

  小朋友看老師呆呆地瞪著便當,覺得好奇怪。

  「便當有蟲嗎?」他們問老師。

  「老師怎麼不吃?」

  「老師為什麼一直看便當?」

  蔣漢城尷尬地笑了笑。「你們快吃,一直問幹什麼?」

  被小朋友瞧得尷尬,蔣漢城拿了自己的便當躲進房間。

  他啊,想一個人靜靜地吃她的便當。可是,拿起筷子,又愚蠢的對著便當發呆起來,然後,看向鏡中的自己。忽然,他傻氣地衝著鏡中的自己撥了撥頭髮,湊近鏡子,抓住一根頭髮,皺眉,扯下,捻在手中看著——

  ※ ※ ※

  晚上,日月便當打烊,陳明慧忙著收拾流理台,聽見阿爸在門口驚駭的嚷嚷著。

  「蔣漢城?!哈哈,好小子,真的是你?你眼睛好了?手咧?手給我看,動看看?手也好了嗎?哈哈哈哈哈哈,真的好了真的好了!」

  阿爸興奮地嚷嚷。

  陳明慧扔下正在洗的鍋子跑過來,真的是蔣漢城?他拿著便當走進來。

  陳阿勇拉著蔣漢城,衝著陳明慧笑。「你看他,你看看!他很好咧——你以後不用傷心也不用內疚,他都好了。」又問蔣漢城:「你怎麼知道這裡?」又看他拿著的便當。「欸!這是我們家的便當!」

  「伯父好。」蔣漢城禮貌地打招呼,然後有點困窘地問:「伯父,我可不可以跟陳明慧單獨的講一下話。」

  趕他走就對了。陳阿勇很識相地拿了外套就往外跑。「沒問題,你們兩個那麼久沒見很多話要講呴,我去買零食跟啤酒回來慶祝,你們先聊,你坐,去去去,去坐好。」

  陳阿勇興奮地跑去張羅吃的。

  相較於阿勇的興奮激動,陳明慧顯得很冷淡,畢竟才經歷過喬娜英的指控,她不敢對蔣漢城太熱情。而且,也搞不懂他跑來的意思。

  「有事嗎?」陳明慧坐下,看著他。

  她一定要這麼冷淡嗎?他苦笑,很失落。又看她臉色蒼白,好像又比之前看到的更瘦了,他很心疼,難道婚姻生活不快樂?為什麼表情這樣憂鬱?

  他忍不住酸道:「不高興看到我?」

  陳明慧抿了抿唇,安靜幾秒,終於說出口。「我知道……你跟喬娜英交往。」所以要她高興什麼?高興他對她的感情已經不在?

  蔣漢城困窘地說:「沒錯,之前是和她交往。」

  「所以呢?還跑來做什麼?」可以把她的徽章轉送喬娜英,還期待她怎麼熱烈歡迎?因為他,她被娜英怎樣指控。因為他,她又被王柏琛怎樣痛恨。蔣漢城有什麼資格用這種失落的表情跟她講話?真正受傷痛苦的人是她。

  蔣漢城凜著臉,忍不住酸她說:「你……還不是結婚了!」

  「結婚?」

  「不是還有個女兒嗎?我都看見了。」

  「我女兒?」陳明慧震驚,他在說什麼啊?

  「在影城外面,我看見你們一家人排隊要看電影。喬娜英跟我說,你現在很幸福,結了婚也有了孩子——」

  喬娜英說的?「等一下。」陳明慧頭昏了。「喬娜英說我結婚?我有女兒?」忽然間陳明慧明白過來,蔣漢城是因為這樣而放棄她跟喬娜英交往……是這樣嗎?她鎮定下來,問蔣漢城:「你是因為我結婚了才跟喬娜英交往嗎?是跟我賭氣嗎?你還喜歡我?」

  可惡,她都結婚了還好意思這樣問他?蔣漢城臉龐熱燙,拒絕承認。這個陳明慧老把他剋得死死的,他才不要繼續被她擺布,他才不讓她看穿心事。

  他迴避她的目光,掀開便當蓋。「不要誤會,我是為這個來的。」

  「便當怎麼了?」

  「有頭髮。」他彆扭地強調。「你賣的便當有頭髮,我很生氣。」

  「頭髮?!」怎麼可能?!

  「對,你做的便當有頭髮,我是來抗議的,不然你以為我來幹嘛?你結婚了我還會糾纏你嗎?你有這麼了不起?我今天是以消費者的身分來的,我太生氣了。」

  看他生氣,困窘地泛紅的臉龐。陳明慧忽然看見熟悉的蔣漢城,耿直,不善於說謊的蔣漢城,忽然她鬱悶的心情瓦解了,很多事突然間都明朗。

  她好笑地問:「我的便當,不可能有頭髮。你想見我就說,幹嘛找藉口?」霎時陳明慧心中的梗消失了,她輕鬆下來,心情大好,回到過去的陳明慧,愛逗他的陳明慧,她好整以暇地欣賞蔣漢城笨拙的樣子。

  看他略顯激動的拿出頭髮,衝著她說——

  「你看,你看!真的有頭髮!害我差點吃到,我可以投訴你,因為是贊助的便當就可以隨便做嗎,這麼不注意衛生?!」

  分明是在對她咆哮,他甚至激動地揪著那根頭髮喝叱,可是,一點真實的威脅感都沒有,反而令陳明慧心情很好。他聲稱是為了一根頭髮找上門來,陳明慧卻從他有點緊張的表情讀到不只一根頭髮的訊息。

  「我知道了,」她聳聳肩。「有頭髮,然後呢?」

  蔣漢城蹺起腿,清清喉嚨,然後……嗯,他要想想。

  她追問:「然後想怎樣啊?」

  「你的口氣可以好一點嗎?我真的可以投訴你頭髮的事。」

  「所以我問你想怎樣嘛?一她笑出來。「你說啊,要怎麼補償你的損失啊?」

  看見她的笑容,蔣漢城頭低下去,心跳好快,臉龐好熱,神經緊張,有點手足無措。拜託喔,那麼多年的心力耗損,心力憔悴,她是要怎麼補償他啦!

  蔣漢城被問倒,很怕看著她好閃亮的笑容,本來只是想找藉口看看她,沒想過要她怎樣。事實上,已身為人妻的陳明慧,還能跟他怎樣啦!唉……

  「喂?」陳明慧遲遲等不到回答。

  「唔?」蔣漢城很窘。

  「想怎樣?要錢嗎?」

  「嗟。」把他當什麼人。

  「嗟什麼嗟啊?」

  「不然……不然重做一個便當好了。」

  「現在?」

  「對,現在。」做便當需要時間,他可以待更久一些。他拿起桌上的雜誌翻,「我等著,你快去做吧。」還不忘嚴厲瞪她一眼。「要很好吃,不可以敷衍我。」

  「好,馬上做,你先喝杯水吧。」陳明慧倒水給他,然後笑咪咪地走向工作區,挽起袖子,打開冰箱,拿出雞蛋、洋蔥、豬肉,很快地搬弄鍋具,剁切食材,清洗蔬菜,為他烹飪。

  她臉上的笑容沒停過,她陰鬱許久的心終於放晴,真相是……蔣漢城誤會她結婚有小孩。真相是,蔣漢城看起來比她還在乎他們的感情。

  陳明慧很用心地烹調食材,蔣漢城靠著沙發,佯裝看雜誌,其實一直偷瞄她。

  一切像在夢裡。

  能這樣看著她為他做飯的背影。

  鍋子冒著煙騰騰蒸氣,煎鍋嗞嗞作響,空氣彌漫著醬料香。他渴望這幕太久,夢中想像過的幸福畫面,就是陳明慧像妻子那樣的為他烹飪。他忘了手中的雜誌,看著陳明慧感覺很恍惚,眼眶濕潤,心情激動。

  他又看見小時候那個心愛的女孩,早熟世故的小女友。她站在人潮擁擠喧鬧的菜市場,幫著爸爸做生意,剁切豬肉,論斤秤兩,招呼客人。那時,他愛上她。愛她的早熟跟堅強,愛她忙碌的姿態。儘管她表現得很獨立,可是他總想著要保護她。雖然她從未開口要求過,他依然搶著要守護她。不知道這是什麼樣的緣分?她嫁作人妻,都有了小孩了,他還放不下?

  既然放不下,何不當朋友?

  蔣漢城盤算著,就算當朋友也可以,想繼續跟陳明慧往來。因為他的心,只為她怦然。他願意收藏對她的感情,像一個普通朋友般的存在著,甚至是,僅僅只是她便當店的忠實顧客那樣存在著也行。

  當陳明慧做好便當,交給他時。

  他壓抑內心對她澎湃的情感,故意裝得很冷淡地說:「這麼快就弄好了,到底有沒有好好做啊?」

  「不但有好好的做,還給你一點特別的。你回去吃就知道了,包你滿意。」

  「那就好。」

  蔣漢城不想走,但也不好意思繼續留下來。蔣漢城想要很酷很帥地離開她視線,可是,就像剛剛來的時候,他其實很叢銼,面對昔日愛慕的女子,他感覺自己好弱啊。

  蔣漢城一路上恍惚地捧著便當,回到畫室。

  在長桌子前坐下,把陳明慧特地為他烹製的便當擺好了,那虔誠的神態宛如在給神進供品。

  他深吸口氣,像孩子似地小心翼翼地把便當掀開,期待著裡面的菜色,她會專程給他什麼樣特別的菜色呢?

  他看見便當內容,愣住,大笑。

  沒錯,陳明慧是準備香噴噴的飯菜。可是,白飯上面,放著和用模子跟火腿壓製而成的英文字,湊成一個句子——

  I could kill you!

  ※ ※ ※

  陳阿勇買了鹽酥雞跟啤酒回來時,發現家裡只剩下陳明慧。

  「人咧?」

  「回去了。」

  「怎麼回去了?我還沒跟他聊啊,有沒有電話?我打給他!」

  「沒有。」

  「怎麼沒留電話?他特地來找你,我們要好好款待人家啊,怎麼可以讓他就這麼回去?」

  「他是來找碴的,說我賣的便當裡有頭髮。」

  「什麼?!那小子?那小子來找碴的?」

  「山水畫室是他開的,他就是那位山水老師。」

  陳阿勇聽得一頭霧水。「你是說每個禮拜三送到畫室的——阿慧,你幹什麼?」他看女兒拿出塑膠袋,把蔣漢城喝過的水杯,用塑膠袋封起來。「幹嘛把杯子裝起來?!這他喝過的嗎?你想幹嘛?」

  「想收藏。」

  「收藏……收藏他喝過的杯子?!」是知道女兒從小就跟蔣漢城很要好,但是……有要好到這種地步嗎?「阿慧,那個……欸,你還是很喜歡蔣漢城嗎?你不要忘了,你現在可是有王柏琛喔……」

  「我和王柏琛分手了。」

  「分手?什麼時候?我怎麼都不知道?!為什麼分手?你最近很憂鬱是因為分手嗎?你——」

  「阿爸,我回家了。」

  「我還沒問完,你坐下來講——」陳阿勇有很多問題想問。「喂——」

  陳明慧閃了。

  陳明慧才不跟阿爸講那些彆扭的事呢,從小就沒那個習慣跟阿爸分享心事,那時候阿爸忙著做生意,忙著賺錢應付債務,她也習慣了不要吵阿爸,自己處理自已的事。現在要她跟阿爸分享這種感情上的瑣碎心情,感覺太尷尬了。

  返家後,陳明慧洗了澡,躺在床上想著蔣漢城的話、蔣漢城的表情、蔣漢城詭異的控訴。她拿出手機,掙扎一會兒,撥給喬娜英。

  「喂。」喬娜英口氣很冷。

  「你騙蔣漢城我結婚了,還說我有女兒?」

  「對。」

  「為什麼要這麼做?連自己的女兒都不認嗎?」

  「我為什麼要這麼做你不知道?陳明慧,我從小就喜歡蔣漢城,喜歡到就算變成卑鄙的人我也無所謂。我是認真的,我費多少心思,呵……沒想到你什麼都不用做就毀了我的一切努力。」

  「我現在終於知道蔣漢城會跟你交往,原來是因為你騙他我結婚了!」

  「所以呢……是特地打來跟我炫耀他有多愛你?」喬娜英口氣虛弱,她哽咽了。「我現在什麼都沒有了,不管是家庭還是愛情都失去了,這還不夠?你……還要這樣刺激我?在我面前炫耀你有多幸福?」

  喬娜英的話,讓陳明慧無法繼續生氣。「美美身體怎麼樣了?你們……你們現在住哪兒?」

  「說得好像你真的很關心喔——」喬娜英諷刺。「假惺惺。」

  「喬娜英,我記得小學時,你請我和蔣漢城吃下午茶,當時你硬要喊我姊姊,知道我為錢苦惱,就出意見幫著我賣紫雲膏,那時我覺得你很聰明,也對我好,我很感謝你也真的把你當妹妹,現在,難道就因為蔣漢城沒選擇你,我們之間的友誼也要作廢?」陳明慧感慨道。

  喬娜英冷哼。「我們之間的友誼?陳明慧,當我跟蔣漢城交往時,你不也沒給我好臉色看?你不是也對我很不爽嗎?不要說你一點都不在乎。我們之間沒有友誼,當初如果不是為了討好蔣漢城,我甚至不可能跟你當朋友,我們之間只有孽緣,三個人的孽緣!」

  「算了,當我沒說。」陳明慧掛電話,重重地嘆口氣。

  算了,看開吧,不管怎麼做,喬娜英都是氣她的,她不管了。

  陳明慧靜靜躺在床上,自從美美跟喬娜英搬走後,屋子變得很安靜,很冷清。陳明慧很不習慣,每天都睡不好。唉,放下吧,她深吸口氣,不再跟喬娜英生氣,也不再關心她,人家都不領情了,她何苦?

  今晚,窗外,月亮浮著,月光灑進窗裡。她撈來袋子,拿出裝了杯子的保鮮袋研究著。接著又從包包拿出另一個保鮮袋,裡面裝著蔣漢城指控的頭髮。

  陳明慧看著看著,漸漸忘了傷心,眼裡有了笑意。

  跟以前一樣,只要想著蔣漢城,她心情就會好起來。她要告訴蔣漢城,她沒結婚,她沒有小孩,她依然深深愛著他。但是,在此之前,她想要先弄清楚一件事。

  陳明慧將兩個保鮮袋放一起打量,她要確認一件事,確認蔣漢城,到底有多喜歡她?

  她微笑思量著,而她知道有個方法可以鑑定他的心。
作者: qpmw159    時間: 2012-6-20 03:17 AM

第十五章

  蔣漢城忍耐了好幾天,吃了她的便當,身體消化乾淨了,心卻堵著。對她,更上癮了。

  他想了很多,也許真心喜歡一個人,未必一定要在一起。在這世上,有個喜歡的人存在著,偶爾能看見她,就讓人活得特別來勁,心情飛揚。有個喜歡的對象,有個偶爾可以見面的時刻,然後奢望對那個人發作一下保護欲,討她歡心,暗暗保護她。澎湃的情感有出口,蔣漢城的日子就踏實了。

  這,竟然比以往努力去愛別人,逃避對她的思念,感覺更實在。

  活得真實,愛得真實,原來是這樣滿足的。

  雖然,他可能往後註定要一個人活著,一個人醒來,一個人睡去,床邊空盪蕩。但認命了以後,覺得也不那麼可悲,只要偶爾見見她,就又能撐過好一段時日。

  唉,他傻傻地笑著,一個人反覆咀嚼關於她的種種情緒。

  星期三,小朋友們吃完便當回去了。

  現在,真是喪心病狂了,蔣漢城很難相信自己會這樣子蹲在牆角,瞪著一行往上爬的小螞蟻們,還痴痴地瞅了很久。

  「對不起啊,平常讓你們撒野這麼久了,就犧牲一次。一隻就好,一隻吧!幫幫忙啊兄弟——」他喃喃地說完,抓了一隻小螞蟻,放進便當裡,趕緊蓋上蓋子,出門,去找陳明慧。

  「今天的便當又怎麼了?」陳明慧問,快打烊了,又看蔣漢城拿著便當找上門。

  「不會吧!」陳阿勇扔下掃把,跑過來。「又有頭髮嗎?」他擋在女兒面前。

  看伯父氣惱的樣子,蔣漢城心虛,避開伯父炯炯的目光,掀開便當蓋,遞給陳明慧。「你看,有螞蟻。」

  「螞蟻?」她接過便當,好認真地低頭檢查著。「在哪?在哪?!沒看見啊?」

  「明明有!」蔣漢城湊近,跟陳明慧挨著,一起尋覓便當盒裡的小螞蟻。

  那隻小螞蟻啊,早淹沒在飯菜堆裡,不知爬到什麼神秘地去了。而他倆心中的小螞蟻,點點的曖昧情愫,正騷動著呢!

  陳阿勇很不高興地拍蔣漢城的頭。「小子!聽阿慧說你上次是為了便當有頭髮找來的,我想不通咧,我們很注意衛生,上次是真的不小心,你現在又說有螞蟻,你那麼久沒見到我們阿慧,一來就找碴?你是恨她咩?那次意外我們阿慧也哭得很慘,差點都活不下去,你——」

  「爸!你幹嘛說這個啦!」陳明慧喝止。

  陳阿勇不悅地瞪著女兒。「我讓他知道我們也很難過啊,本來就是啊!」

  「你……那時哭得很慘嗎?」蔣漢城問她。

  「阿爸,我們想單獨聊一下。」陳明慧合上便當,看著蔣漢城。「你過來——」把蔣漢城帶往走道後面堆貨物的房間講話。

  蔣漢城跟著陳明慧走進堆滿雜物的房間,一進房,陳明慧把門關上。

  聽見關門聲,蔣漢城的心,開始慌了。

  空間狹小,排滿貨架,只有一扇窗。他跟陳明慧,杵在貨架跟貨架的空隙問。

  他們身體很近,空氣又悶,可以感覺到彼此的體溫。

  蔣漢城往上面看,一盞黃燈泡,亮著一方白漆斑駁的天花板。他呼吸窘迫,背脊熱燙,從不知道啊,這樣的簡陋風景,竟感覺很浪漫。他的心跳很快,有心律不整的感覺。他的身體很熱,好像發燒了。而當他忐忑地看向陳明慧閃亮的眼睛,他快暈倒,壓力太大。

  「我們是要……幹嘛?」他討厭自己每次跟陳明慧講話,就變笨了,支支吾吾,很不酷,明明他是來興師問罪的消費者,卻忽然矮化成驚恐尷尬的小朋友。

  「來談判啊!」她說。

  跟他相反,這個偷走他心的壞女人,看起來超鎮定。

  她冷冷地盯著他。「我知道了,便當有螞蟻是吧?這次要補償你什麼?」

  「呃……那個……重做便當就好了。」他沒有太大的野心,偏偏這回她非常有心。

  「這怎麼好意思,一下有頭髮,一下有螞蟻,讓你受到這麼多驚嚇,只是重做一個便當太敷衍了,我想我要非常盛重地補償你才行。」

  說著,陳明慧解下髮束,褪下工作時穿著的圍裙。

  蔣漢城退後一步,這——太刺激了,現在是什麼情況啦?

  蔣漢城手足無措,陳明慧走向他,逼近他。

  他惶恐地一直退,退到門前。

  陳明慧瞇起眼睛,啪地雙手抵在他身體的兩邊門上,將高大的他,硬是困在她纖細的臂膀之間。

  「你想幹嘛?」他被陳明慧困住了,看她從牛仔褲後面口袋,唰地抽出一張摺紙,啪地在他面前甩開,展示紙上內容。

  「這是DNA報告,我驗過了,上次便當裡的頭髮,是你、的、頭、髮。」

  「你?你去驗DNA?!」蔣漢城脹紅面孔,汗濕背脊。「你太可怕了你。」

  他嚇到了,教陳明慧差點就爆笑出來。

  她忍著笑意,酷酷地用檢驗報告拍他的臉。「不行嗎?現在只要花錢都嘛可以做檢驗,而且出來混,怎麼能太天真呢?你誣賴我的便當,有這個報告,我可以告你的我跟你說。」

  陳明慧昂起下巴,睨著他。

  「今天這隻小螞蟻,嗯,我想呢,應該也是你家的小螞蟻——你要不就說實話,要不法庭上見。我要告你居心叵測,毀我商譽,我想想喔,這個不知道要判什麼罪呢——」

  有——有這麼嚴重嗎?不要吧?

  情勢瞬間大逆轉,蔣漢城很糗很尷尬,他被陳明慧狠狠打擊了啦!

  想不到愛上她,可以引來這麼多災難。現在,他連法庭都要上了嗎?沒有這麼嚴重吧?他不過是管不住心中的小螞蟻,忍不住來亂一下嘛,厚——

  陳明慧看他窘得說不出話,她乘勝追擊。「先是頭髮,再來螞蟻,接下來是不是連蟑螂腳都要出動?我看我們得徹底解決一下我們之間的恩怨。」

  「怎……怎麼解決?」

  「你說呢?辛苦經營的便當店被誣賴,你要怎麼補償我?」

  「不然……你……要什麼?」真的好委屈喔。拜託,他過去為她付出的可多咧,她真會計較欸,果然最毒女人心啊!

  「蔣漢城……我一定要好好出這口氣。」

  「是喔,你想怎樣?」拜託,他為她憋的氣更多好嗎?唉!都快肝癌了他。

  「我想這樣——」陳明慧揪住他頭髮。

  好痛,他閉上眼,真可怕,是要拔他頭髮嗎?

  沒有,她沒那麼做。她湊近,於是他聞到熟悉的沐浴乳香氣。然後,是柔軟、微溫的,花瓣似的觸感,她的唇貼上他的——

  她幹什麼?

  蔣漢城睜眼,陳明慧……吻他?!

  他僅僅愣住一秒,隨即攬近她的腰,熱血沸騰,忘情回吻,讓她軟綿綿的身體貼著他,他們纏吻,又攬又摟地黏著彼此,緊貼彼此,興奮又刺激地纏吻對方,像恨不得將對方融進了自己的呼息裡,那是火燙的親熱甜蜜的纏膩。

  在長久的親吻後,終於蔣漢城放開她,他們喘著,看著彼此,他們眼色恍惚,臉色緋紅,呼吸紊亂,皮膚很燙。

  「陳明慧——」蔣漢城癱靠門扉,思緒複雜。他伸手,輕攏她的髮。他的眼色,很悲傷,嗓音軟弱喑啞。「因為你,我做了很多蠢事……沒想到,現在……我甚至跟你不倫——」

  「不倫?」陳明慧愣住,哈哈大笑。對啊,他以為他們在偷情哩。

  「這一點都不好笑。」蔣漢城握住她兩邊肩膀,很嚴肅。「你知道嗎?有人會因為我們受傷。」

  她結婚有小孩,這是不對的。可是為什麼明知不道德,還情不自禁?蔣漢城很有罪惡感,卻又興奮地知道她對他還有熱情。這心情太矛盾,感覺很分裂。

  「是啊,不倫,然後呢?」陳明慧還笑。「要我避開你嗎?」

  「我不要你避開我。」

  「你好矛盾,既然知道是亂倫,是不道德的,喔,那麼你耍這些小手段,又是放頭髮,又是抓螞蟻,找這些愚蠢的藉口來看我,這不就是你想要的?想跟我親親抱抱?!」陳明慧踮起腳尖,又要親他。

  他及時抓穩她身子,拉開,慎重地制止。

  「不要這樣,這樣……不太好。」他的良心受到譴責。

  她還笑,明亮的眼神瞅著他看。「既然要心機地靠近我,現在我親你,你又說這樣不對,蔣漢城,你到底想怎樣?」

  「我本來是想——既然沒緣分跟你在一起,又沒辦法停止愛你,至少,我當你最好的朋友,只要默默守護你就夠了,在我心裡繼續喜歡你——」他終於坦承自己的心情。

  「所以你才和喬娜英分手?」

  「……對。」他嘆氣,看著她。「可是……我也不想傷害你的家人,甚至是你的孩子。這聽起來真的很好笑,但是不管跟誰交往,都沒辦法。陳明慧,陳明慧……我真的很想拋下你,好好過我的生活,好好跟另一個人幸福的生活。可是……很努力也辦不到,所以我認了,也許這就是我的命。」他有點生氣地說。

  「你認了?只跟我當好朋友?就這樣,這樣你就滿足了?」

  「是啊……這樣,比很努力去愛別人容易……」不再讓別人受傷,也不再讓自己辜負誰或為難自己。「雖然現實上我們不可能在一起,但我想當你的朋友,我會做你最堅強的後盾。」

  她調皮地問:「不想跟我偷情?」

  他可是很認真的。「你忘了嗎?當年,因為你媽外遇,讓你那麼痛苦,現在你也有孩子了,我們怎麼可以傷害她?」

  陳明慧暗了眸色,是啊,這就是她深愛的蔣漢城,善良溫暖,深情敦厚。所以她離不開,所以只有在他身旁有回家的感動。

  她一改先前玩笑的態度,沉聲問:「這樣,你不會太委屈?不寂寞嗎?!」

  「我沒關係,真的。」他笑著。「像個朋友偶爾見面聊聊,知道你過得好不好,當你需要幫助時我永遠會在,當你心情不好我可以聽你講話。不對,你心情不好時不太肯講的,沒關係,你心情不好我就請你吃飯,你吃飽了心情就會好,我可以像朋友陪你。」

  為了她,他不顧自己的利益。為了她,他不為自己著想。

  這時候,陳明慧明白到,蔣漢城的心一直在她這裡,從沒離開過。

  這一刻,陳明慧完全敗倒在他手裡。

  他不願傷害任何人,選擇讓自己委屈。為了繼續愛她,可以退到無路可退然後接受命運的安排,單方面愛她,不願讓她背負不道德的罪名來滿足他的慾望。

  他的善良,他在感情上的執著,那些的犧牲奉獻,義無反顧,深深感動她。

  她如何放開他?

  她憑什麼退讓,憑什麼要把這樣愛她的男人拋下?

  哪怕喬娜英下跪,對她哭上千百次,她都不會再放開他。甚至,她恨起喬娜英,氣她撒謊騙他,讓他承擔這麼大的壓力。

  「蔣漢城,你聽好。」陳明慧捧住他的臉,直視他眼睛。「你聽好了,我沒結婚沒孩子,身分證配偶欄空白。」

  「等一下……」他太震驚。「你是說,你沒結婚?!那麼我看到的那個小女生?不是你的孩子嗎?」

  「她是……朋友的孩子。」陳明慧不想在這時提喬娜英的私事。不對,她甚至不希望喬娜英的名字繼續梗在他們之間,她只要跟蔣漢城好好在一起就好。她跟蔣漢城坦白。「我沒結婚,我心裡最愛的人從沒變過,一直是你。」

  突來的好消息令蔣漢城徹底地震住了。

  陳明慧說:「跟你一樣我和別人交往過,跟你一樣我也是忘不了你,跟你一樣我覺得與其努力去愛別人,一個人過還比較好。」陳明慧深吸口氣,撫著他的臉。「我跟你說,我們一定要在一起,一定要再也不分開。」

  蔣漢城激動得說不出話,這不是夢?怎麼會命運一夕間扭轉,他陰鬱到快霉掉的心啊,霎時大放光明,這是真的嗎?他這樣好運?!

  「所以……我可以抱你?」

  「隨便你想怎樣都可以。」

  陳明慧說,燦爛地笑了。

  老天,他大鬆口氣,壓力瞬間消散。

  他握住那雙捧著他臉的小手,寬心地笑了,笑容越來越大,感到這陣子的緊張惶恐都太可笑。「我竟然……我以為我要不倫了,我都做好準備下地獄了,我竟然愛上人妻陳明慧,哈哈哈,搞什麼啊,太好笑了我們。」

  是啊,真的太好笑。

  她是誤會他已不在乎她,陳明慧也笑了。

  他們額頭碰一起,鼻尖觸著彼此,忍不住又親暱地吻了吻對方,身體又情不自禁地貼在一起。在窘迫的小空間裡,一次又一次熱烈親吻,熱情得彷彿想彌補過往的空白。那份激動的心,那種野野的情熱,唯有遇上對的人才泛濫。不管跟蔣漢城做什麼事,陳明慧都是這麼興奮歡喜。

  而不管跟陳明慧做什麼,蔣漢城也一樣,好開心。

  他們緊摟對方,感染對方體溫,在窘迫的空間裡,更緊緊地纏抱親吻,都興奮地顫抖著,感受這刻巨大而飽滿的幸福跟滿足。

  正當蔣漢城忘情地擁吻明慧時,卻被某種奇怪的聲音干擾——

  boo--boo--呼——嚕——嚕—

  boo--boo--呼——嚕——嚕—

  「什麼聲音?!」蔣漢城放開陳明慧。「你有沒有聽見?有奇怪的叫聲?」

  「嘿——」陳明慧笑了。「是豬哥的聲音。」

  「豬哥?!」

  蔣漢城往聲音方向望去,嚇得大叫,窗外有個豬頭,朝他們boo——boo——

  蔣漢城抓緊陳明慧的手臂,指著窗戶。「我沒有看錯吧?那……真的是一隻豬吧?!」

  「呵呵呵,是真的豬。」

  「為什麼會有豬?!」

  「因為去批豬肉太貴了,所以阿爸跟我決定自己養自己宰比較省錢,當然是騙你的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還沒講完看蔣漢城臉色發青她自己先爆笑了,笑到眼淚飄出來了。

  蔣漢城氣得掐她的臉。「你真的很愛嚇我,你真的很可惡。」

  是啊,很愛嚇他鬧他,只有跟他一起,她才這樣活潑哪!

  陳阿勇焦躁地守在外面,來回踱步,不知道這兩個人到底跑進房裡說什麼?而且竟然快一小時都沒出來。

  終於門推開,他們倆走出來。

  陳阿勇奔過去。「你們?你們——你們!」他結結巴巴。剛剛為著便當有螞蟻起爭執,現下辟室密談一會兒竟手牽手出來,手牽手?!陳阿勇呆掉,女兒幾時這樣大方了?就算是跟王柏琛交往,她也很少在長輩面前手牽手。

  現在,她竟跟蔣漢城兩手緊緊交握,身子挨得很近,一副很自然的樣子。

  陳阿勇驚得說不出話,剛剛在裡面發生什麼事了?!

  蔣漢城臉紅紅的。「伯父——那個,今晚我跟陳明慧有事,我們現在要出去。」

  「你們還有什麼事?」陳阿勇口氣很虛。「都談了一個小時還沒談完?」

  「我們有話要講,阿爸,沒事的話你早點睡吧,天氣很冷欸。」

  「喔,好……好啊。」阿勇本想盤問仔細,可是,女兒笑容滿面,容光煥發,辟室密談原來有此等功效?!讓陳明慧這陣子的憂鬱蒸發殆盡?可喜可賀,他再盤問下去應當會遭到白眼命運,他按捺住滿腹疑問,揮手相送。

  「好,你們去談,好好談,慢慢談。」他忍住好奇心,好久沒看女兒開心了,只要女兒高興就好。

  陳明慧跟蔣漢城手牽手走了。

  他們經過那麼多波折,好不容易表明彼此心意,如今一秒都不想分開。

  蔣漢城也沒找什麼含蓄或漂亮的藉口慫恿陳明慧留下,他只是說:「我好想帶你回家。」

  「那走啊。」陳明慧甚至補上一句。「乾脆在你家睡好了——」

  蔣漢城驚喜得差一點流鼻血,她真是很貼心。

  陳明慧沒在情場打滾過,她對心愛的男人不懂裝矜持,更不會欲擒故縱地要手段,她這個人要嘛太謹慎,要嘛就很放肆,重要的是看面對的人是誰。

  蔣漢城是這世上最了她也最熟悉她的人,唯有面對蔣漢城,陳明慧可以安心地卸下所有防備,隨便他要帶她去哪兒,隨便他想做啥,她都OK。

  那是一種信任。

  信任他是這世上絕不會傷害自己的人。

  她懷著壓抑很久的狂烈的心,一旦證明他對她也很有心,呵,還客氣什麼?不用裝禮貌了啦,趕緊撲上去纏住,跟他黏緊緊哪。

  重點是!

  今晚的天氣也很配合,氣溫濕冷到要命的十度,凍進骨節的程度。像這樣的天氣,相愛的人不抱在一起睡個暖呼呼的覺怎麼對得起冬季?讓相愛的人可以抱著冬眠,就是冬天冷唧唧的意義啊!

  ※ ※ ※

  蔣漢城開車,載陳明慧回他家。

  在車上,他們都不說話。但滾燙的身體、熱烘烘的皮膚,麻酥酥的腦子、已經演繹了各種話語,對於等一會兒可能會發生的事,他們都有底。

  果然,當蔣漢城牽著她的手,推開家門,還沒亮燈,剛來得及把門帶上,陳明慧就撲進他懷裡,蔣漢城超有默契就把她挾往臥室。

  沿路他們在黑暗裡又親又抱,又摟又纏,推推拉拉,跌跌撞撞,直奔臥房,飛撲上床,跌進軟綿綿的被子。

  陳明慧哈哈大笑,因為他們竟這樣急切地想擁抱對方。

  他將她拽進被窩裡,讓羽毛被掩埋他們。

  羽毛被很輕,很暖。

  藏在他的被子底下,陳明慧聞到男人的氣息,屬於蔣漢城陽剛的體味,這是他的床,是她的避風港。他們在被裡浪漫。他手忙腳亂的脫她衣服,她手足無措地任他擺布。他們很快脫個精光,赤條條地如初生嬰孩。

  他們熱情地碰觸彼此身體,炙熱的皮膚光滑柔潤,手掌的溫熱撫過皮膚帶來的強烈興奮感,他們急著占領對方身體。

  這戰役名日「愛的戰爭」,輸贏在誰先興奮崩潰,這是對情人身體最纏綿的攻擊,陳明慧曾在書裡、電影、八卦綜藝節目中耳聞過這種甜蜜的戰爭,是怎樣刺激、熱血、興奮,可是就算聽到好奇心癢,可從沒興致和其他男人研究或切磋這種戰爭。這戰役和別的男人打,她覺得噁心,現在和蔣漢城纏鬥,她好興奮啊!

  她喜歡蔣漢城對她做的事,一切。

  他把她圈在懷裡,一直吻她,像在品嘗甜美的糕點,熱情的親吻令她如奶油般融化。暖烘烘的吻,她融化了,好像體內有蜜滲出來,像皮膚毛細孔都張開,雀躍地歡迎他的親吻,他吻了一個地方,身體其他地方就會顫慄地渴望也能被寵幸。他暖熱的手掌撫逼她的皮膚,電麻的刺激感震撼她——

  陳明慧感覺自己燃燒得像滾沸的湯,當他將她壓在他身下,當他終於進入她時,她疼痛而緊繃身體,但很快被某種莫名的亢奮感擊潰。她試著接納他,只有他能撬開她封閉掩埋的熱情,將她野放,使她性感,讓她的臉頰因愛的滋潤而潮紅,身體因他的深入而濕潤。她緊緊攀著他,在他的擁抱之下呻吟,不斷地棄守自己的身體,使他進入得更深,彼此嵌得更緊密——

  蔣漢城激動又亢奮地聽見她興奮的呻吟,他終於在被窩裡扳回一城,過去每一次都是他被她欺負。現在,他令陳明慧嘗到身體的極限,突破了女人最隱密柔軟的底線,他成功令陳明慧興奮得顫抖,讓她體驗到神秘的經驗,他也因此感到至大的滿足。

  這無法用言語形容,就算看過書籍電影都輸給親身的體驗。

  跟親愛的人、摯愛的人,做這纏綿的害羞的事,腦子可以完全空白掉,神經可以被至樂感掐住,柔軟的身體可以纏著另一個堅硬的身體,然後她在他熱燙篤實的填補中熱燙燙地融化。

  這被窩裡的戰況真激烈,她輸得心甘情願,因為輸的人,得到甜蜜的獎勵,那是今生未曾經歷過的酥軟的滋味。從未有過的放鬆感,緊接著至大的快樂後來臨。
作者: qpmw159    時間: 2012-6-20 03:29 AM

第十六章

  熱烈纏綿後,他們一起泡熱水澡,在布滿蒸氣的浴室裡,躺在撒了溫泉粉的熱水底,蔣漢城讓陳明慧坐在他懷裡,幫她按摩肩膀。屋外是凜凜的寒冬,這小天地裡春色旖旎,很溫暖。

  「你肩膀很硬喔。」他揉著她肩膀說。

  她背對他躺靠著那篤厚實的胸膛,直打呵欠。

  「想睡了?」他笑著,回憶道:「小時候你老是在睡覺,哪裡都能睡。」

  「唔——太舒服了。」

  陳明慧拿起浴缸邊擱著的帆船造型沐浴乳,白色瓶身裝著淡橙色沐浴乳,瓶身有一隻藍色海馬圖騰。

  「德國海馬夢幻香水沐浴乳……你還在用這牌子的沐浴乳。」

  「你還不是一樣?你身上也是這個味道。」

  他們笑了,彼此都懷念回憶裡的味道。

  陳明慧說:「這個進口牌子現在很普遍了,所以多了防偽雷射標籤,之前我買錯過,味道差很多,我喜歡這個味道——」

  「我知道,那時候我常偷裝我家的分給你用,我媽一直覺得很奇怪,浴室的沐浴乳才剛剛開封,馬上就用光一半了。」

  「你媽那時候很討厭我哩,想想也是應該的,我都在用你家的東西。」

  「現在不會了,他們現在管不動我,我革命成功了。」

  「革命?你這麼溫和也會革命?」

  「我學甘地寧靜革命。」

  「怎麼個寧靜法?」

  「就是不和他們爭執,也不試著說服他們同意我的做法,因為那樣只會吵架。當我堅持不留在加拿大和他們住,要回台灣時,我爸媽很氣,一直講都沒用,最後就拿我爸之前寫好的遺囑內容給我看,說要把原來留給我的遺產刪除,還說要把之前登記在我名下的基金跟股票都賣掉,要我簽授權書。」

  「你簽了嗎?」

  「我簽了啊,反正本來就是他們的財產。」

  「然後呢?」

  「我媽發現用錢控制不了我,就哭了,我就抱抱她……」蔣漢城表演當時的狀況給陳明慧看,他抱住她,拍拍她說:「媽,雖然你們這樣做,我忽然變成窮光蛋了,但我還是一樣愛你們。以後如果我有財產,我還是會分給你們,孝敬你們,不過——你們應該不希罕我微薄的財產。」

  陳明慧哈哈大笑。

  蔣漢城笑道:「結果我媽又傷心又生氣又想笑,拿我沒轍。她是愛我的,可惜我老是讓她失望,達不到她心目中理想的兒子。」

  「唔——你是獨子,他們當然把希望都寄託在你身上。」

  「喂,你那時候為什麼都不回我的信?我又是寄信又是寄東西給你,你一封也不回,我連在國外復健的進度都跟你報告。」

  「真的嗎?唉,我搬家了。出事的時候你媽很傷心,不准我見你,我也很內疚,我以為你真的永遠失明,手也廢了,我嚇死了。」

  陳明慧抓起他左手,撫著他的手檢視。「對不起,害你沒當成醫生,我那時候太衝動,太蠢了,真後悔——碰到我算你倒霉。」

  「是幸運好嗎?!」不想讓她內疚,蔣漢城鄭重告訴她。「你就是沒收到我的信才會這樣想,我很感激你,你把我從『白色巨塔』拯救出來,托你的福,因為視力問題我不但不用繼續K那些無聊的書,也不用去念壓力超大的醫科,聽說念醫科還要解剖青蛙,研究內臟,我大概會嚇到昏倒。而且因為手的問題,也不用當兵,最爽的是,復健科醫生建議我爸媽讓我盡量去畫畫啦、彈琴啦,說是對手部復健有幫助。你說,我過得多爽,都在做我喜歡的事,除了定期回診,就是畫畫、彈烏克麗麗,現在還可以靠畫畫賺錢,我要感謝你才對,陳明慧是我的貴人欸。」

  貴人?他真會安慰她。她問:「一點都不氣我?」

  「幹嘛氣?」

  「你是為了我好過才這樣說吧,那時一定很痛吧?手不能動也很不方便吧?怎麼可能一點都不埋怨我?」

  蔣漢城抓住她肩膀,直視她。「好,那麼我問你,假如換作是我害你摔成那樣,你會氣我嗎?會埋怨我嗎?你也不會啊!」

  「唔——」陳明慧想了想。「很難說喔,我應該多多少少會怨恨一下你。左眼失明,左手也壞掉欸,假如換作我,不可能像你家可以召集大醫生動手術還到國外復健,還有醫療團隊照顧,所以我可能真的一輩子殘廢掉欸,嗯,我會很氣你。」

  「你一定要這麼老實嗎?」蔣漢城氣得掐她的臉,她疼得大叫。「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比較愛你,壞女人,你是壞女人——」

  「不要掐了很痛欽,又沒人逼你喜歡我。」

  他放手,親親她的臉。「不過啊——」又摟住她,貼在她耳邊說:「我還是知道你非常愛我——」

  「是喔。」

  「因為你把第一次給我——」

  她臉紅。「因為我答應過某人,絕不親別人。我可不像某人喔,把我珍藏的東西轉送給別的女人——」

  「欸?什麼東西?」

  「我送你的徽章呢?有翅膀圖案的那個,你送人了吧?」

  「我怎麼可能送人?我很珍惜一直帶在身上好嗎?直到最近,不知道在哪裡弄掉了,一直找不到。我本來別在背包上的,不知道是不是別針舊了,不牢靠鬆脫了。」

  陳明慧頓時明白過來,蔣漢城是不會說謊的,看樣子,連徽章的事也是喬娜英搞的鬼,這女人!滿肚子壞水,可惡。

  蔣漢城很委屈。「喂,我連你那時候幫我縫的書包都保存得好好的,有一次被我媽扔了,我還嚇得跟幫傭阿姨跑到垃圾堆撿,你這樣說我,我真心酸。」上天明鑑,痴心如他,要到哪兒找啊!

  心中最後一點陰霾都退散,陳明慧爽朗地笑了。沒錯,這是愛她的蔣漢城,最深情的蔣漢城。

  他很委屈地看著她。「你為什麼會覺得我把徽章送人?」

  「因為……都那麼久了,我猜的。」她沒拆喬娜英的台。但是,心裡對那女人超不爽,可是不想在這時候提她,很殺風景,只要想到蔣漢城跟她交往過一陣,她就火大,他們也像這樣泡在浴缸裡嗎?他也對她像剛剛愛她那樣的溫柔又激情嗎?

  慘了,陳明慧深吸口氣,不想要去想那些事,討厭想像他抱著另一個女人,以後這男人是她的,絕不再讓給任何人!

  泡了舒服的澡,他們回到床上,暖呼呼的靠在一起睡。

  屋外下雨了,陳明慧說:「我最不喜歡半夜裡的雨聲。」

  「為什麼?」他把胸膛借給她當枕頭。

  陳明慧不跟人分享這樁心事,這時候,可能纏綿後太放鬆,她終於說出口,只說給蔣漢城聽。她說了那個下雨的半夜裡,跟阿爸去認屍的事,她說她一聽見這樣半夜裡的雨聲就很鬱悶。

  「明明她活著時對我也沒多好,後來,還因為她我闖了那麼大的禍牽累到你,可是,你知道嗎?很奇怪,我就是有罪惡感,好像我真的害了她。」

  「她是喝了酒才會失足跌死的,跟你無關。」聽了這件事,想到她當時有多難受,蔣漢城抱緊她。

  「我那時候應該聽你的,不要衝動地就跑進賓館抓姦,應該要冷靜地想一想。」

  「喂,那時候我們才十八歲好嗎?我聽人說,家人就是互相欠債的,這輩子互相還的,我知道你會有對不起的感覺,我對我爸媽也是啊,不能按照他們想要的方式過活,不過……我還是希望有我自己的人生。」

  陳明慧閉上眼。「我知道,而且就算我覺得對不起,我媽也不可能死而復生。不過現在你回來了,我真高興。」不然此刻一個人待在家裡,又冷,又下雨,聽著這樣凄冷的雨聲,肯定又要失眠,又要睡不好。

  「以後像這樣半夜下雨的時候,我就彈烏克麗麗給你聽。」他往床下撈出一把烏克麗麗。

  陳明慧看見,驚喜極了。

  「你真的有在彈?」

  「當然。來,你躺好,躺我這裡——」把她拉過來緊挨著他肚腹,他靠著床頭櫃,半臥著,彈奏烏克麗麗。

  陳明慧攬著他溫暖的身體,聽見熟悉的旋律,微笑著進入夢裡。冷清的雨聲被輕柔纏綿的琴音覆蓋,寒冷的氣溫被溫暖的被跟熟悉的懷抱驅離。

  陳明慧覺得好舒服,好幸福。

  快要睡著時,蔣漢城忽又搖醒她,很興奮地問:「你有沒有帶身分證?」

  「欸?有啊。」

  「明天我們去市公所辦結婚。」

  「什麼?什麼?!」她這下真的驚醒了,坐起來。「你在說什麼?!」

  「幹嘛這麼驚訝?」

  「結婚欸?是結婚!」

  真希罕了,向來沉穩的陳明慧竟也會被他驚嚇到。他一臉鎮定,覺得她大驚小怪。

  「我現在是畫家了。」

  「是。」

  「你小時候美術課時,不是說過喜歡當畫家的老婆?我現在是啊!」

  「呃,對,我是說過。」

  「我們現在還深愛彼此對吧?」

  「呃,是,是的。」

  「好不容易又在一起,不應該浪費時間對吧?之前已經浪費那麼久了。」

  「欸,也是。」

  「依我對你的了解,你不care什麼盛大的儀式吧,你也討厭跟很多人互動所以也不喜歡搞排場吧,加上我聽說台灣現在結婚只要上戶政事務所辦理就行了,證人的話,只要有兩人蓋章簽字,這個我可以請跟我合作的出版社編輯幫我。這麼方便簡單很適合你吧?你看,多麼順理成章,我們閃電結婚是很自然的吧?」

  「是……好像是這樣。」奇怪了,蔣漢城也有口才這麼順的時候喔,講得很有道理喔。這下拒絕他的話,好像是她違反自然喔。

  「而且,更重要的是。」他拉開床邊矮櫃抽屜,拿出珠寶盒子。「我鑽戒都準備好了。一克拉,你不會嫌小吧?我現在經濟獨立,你不要拿以前我的家境衡量我。」

  她打開蓋子,看到一顆星,瞬間燦亮她眼睛。「你幾時連婚戒都準備了?」

  「決定回台灣生活的時候就想過了,如果再讓我找到你,我就跟你談判。是你答應過以後要跟我結婚的,我認為,陳明慧是守信用的人,應該會實踐這個約定。」

  陳明慧哈哈笑。「是,我是,我這個人最守信用了。」

  「好,不囉嗦,明天我們就果斷的把這事辦一辦。」

  「是,果斷的把這事解決喔。」

  他幫陳明慧套上戒指,親一下她的手。「老婆。」

  陳明慧真是開心,也賞他個超甜的笑容,軟綿綿喊一聲。「老公——」

  於是蔣漢城滿足地笑開了,把她拽進懷裡,壓在身下,熱情地親了又親,吻了又吻,把她藏在懷裡,緊摟著再也不放手。

  ※ ※ ※

  第二天一早,蔣漢城跟陳明慧立刻上網查結婚登記相關事宜,列印結婚證書,然後蔣漢城帶明慧去出版社找編輯們幫忙簽名作證。

  編輯朋友們得知他的喜訊,笑著直說恭喜,她們還鬧著要他改天補請客。

  蔣漢城摟著陳明慧介紹給他的工作夥伴們認識,然後就急著告辭,拉陳明慧到戶政事務所辦結婚,依序完成手續。

  「恭喜兩位。」承辦小姐將新身分證交給他們倆。

  「謝謝。」蔣漢城緊握陳明慧的手,兩人相視一笑。手續很簡單,但這一路的心路歷程,只有彼此清楚,那不是一帆風順啊,所以更珍惜在一起的每一天。

  蔣漢城問陳明慧:「你爸那邊,要不要我找時間好好跟他談,我怕我們忽然結婚了,他會生氣。」他只擔心這點。

  陳明慧笑著拍拍他肩膀。「我爸那邊我會搞定,不用擔心,你負責安撫你爸媽就好。」

  手續辦完,陳明慧回店裡上工了,蔣漢城也回家裡忙自己的事。

  感覺這天就跟往昔一樣,可是飛揚的心情截然不同。陳明慧左手無名指,多了一顆鑽戒。在店裡見著爸爸,沒等爸爸追問昨天的情況,陳明慧主動說明。

  「因為我們昨天……而且好不容易……所以決定……結果就是……」幾句話報告完畢,秀出左手無名指。「我們結婚了,哈哈——」

  哈哈?!

  陳阿勇差點暈倒,下巴快掉下來。「你跟蔣漢城?結婚?!嗄?」不就是剛剛重逢見個面,昨晚發生什麼事了?你怎麼沒先跟我商量?你不覺得太突然嗎?他爸媽沒意見嗎?他不用通知家裡長輩?你們是不是太衝動了?!」

  陳明慧看阿爸震驚的模樣,深吸口氣,學蔣漢城昨晚說的,全部複述一遍。

  她問阿爸:「我們本來小時候就喜歡對方,阿爸你也知道的,對吧?」

  「對啊。」

  「我從以前就把他當要結婚的對象,只是沒放在嘴巴上說而已,但是以阿爸對我的了解,這個你清楚,是吧?」

  「呃,是,是的。」

  「後來發生意外,分開十多年,我有多傷心,雖然嘴上也沒講,但阿爸是了解的吧?」

  「欸,是啊。」

  「我也是有努力和別人交往,可是就是沒辦法忘記蔣漢城,所以雖然有男朋友可是進展不順,寧願一個人勝過跟男友約會,這點阿爸也是知道的吧?」

  「欸,是知道的。」

  「所以嘍,現在好不容易跟蔣漢城重逢,他喜歡我,我也很喜歡他,我們兩個互相喜歡對方,因此好不容易重逢了立刻跑去結婚,這不是很自然的事嗎?」

  是很自然,聽起來是,但,怎麼好像漏了一個很重要的環節。

  「等一下……兩個人結婚前先拜訪對方父母這才自然吧?」陳阿勇畢竟過去是生意人喔,沒那麼好呼哢。

  陳明慧點點頭,了解。「所以——阿爸,你很想跟蔣漢城爸媽見面吧?好,我馬上叫他安排——」說著拿出手機。

  「不用了——」陳阿勇搶下手機,一想到蔣漢城爸媽高傲的臉色,過去對他多不爽,見面壓力很大欸。「我知道我知道,你們開心就好了,你們高興就行了,我沒意見,我也喜歡蔣漢城,只是,真的太突然了——你真的結婚了嗎?真的嗎?!」

  陳明慧展示手上的鑽戒,又拿出身分證給阿爸瞧。「你看,配偶欄已經填上他的名字了——蔣、漢、城,是真的,我有老公了。」

  陳阿勇揪著女兒的身分證,很激動,竟然真的嫁了?!一瞬間就嫁了?

  他哭出來。「阿爸我一直擔心你這輩子都要一個人過,等你好不容易跟王柏琛交往,因為他家人反對,我又怕你們分手。結果你跟他忽然分手了,我又擔心你永遠不會再交男朋友,然後忽然間你跟蔣漢城見面剎那之間你們就結婚了,而且,沒、有、通、知、我——唉。」陳阿勇感嘆。「人生——一定要這麼無常嗎?我知道你很高興,但是……我也一直以為,我女兒結婚有人照顧後半輩子,我會很高興的,但是——」

  陳阿勇瞅著女兒的身分證,慢慢走向窗戶,看著窗外細雨紛飛的街景。「但為什麼?為什麼我的心情這麼複雜?為什麼我感覺有點失落?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忽然,有人握住他的手。「唉,我了解。」一個歐巴桑的聲音沙啞道:「你——也該找個伴了,像這種寒冷潮濕的天氣,我們這個年紀的人,最容易筋骨酸痛,這時候有人拿灸筒,幫我們灸一下關節,灸一下脊椎,會有多幸福啊,是不是呢?!」

  猛地陳阿勇一轉身,喝,驚退兩步。

  寶珠幾時來的?還拿著點燃了正在冒煙的艾草灸筒,對他咪咪笑。

  寶珠露出曖昧的小女人姿態,用肩膀撞了撞陳阿勇,無限嬌媚地眨了眨眼。「人家上次摔車後,人家的背啊,一直不舒服,人家特別在下雨天時就很難受,你可以幫人家灸一下嗎?好不好嘛,哥哥?」

  還哥哥咧?!

  陳阿勇雞皮疙瘩爬上來,推開她的手。女兒呢?他女兒呢?他剛剛結婚了的女兒呢?老爸我在這邊感慨惆悵演了半天,她人咧?

  陳明慧沒有遺傳到她阿爸的浪漫,那邊,陳明慧已經忙著準備今天的便當了。不管是熱戀失戀未婚結婚,工作都是非常要緊的啊!只是,有了蔣漢城的愛,她一整天都笑著,都開心著,工作特別來勁,手機也不停傳簡訊。

  蔣漢城發瘋了,發戀愛瘋,每隔一小時就給她愛的簡訊。

  老婆,天氣好冷,要注意保暖喔。

  老婆——我想你。

  老婆——晚上也要來找我,還是幾點去接你?

  老婆——我這麼想你,但是你都沒有什麼回應,也不回簡訊給我。我覺得我愛你多過你愛我,我有點憂鬱。剛剛我重看了村上春樹的《挪威的森林》,老婆,我們能在一起真的太幸福了,我會好好珍惜你的。

  還村上春樹,挪威的森林咧!陳明慧忙死了,看了簡訊笑一笑,就先忙著出便當。想說得空了再回訊,一直以來她不太用簡訊,手機打字太慢,也太繁瑣,她不會啦!可是,現在看了簡訊很開心,很甜蜜。

  所以中午忙完後,她坐在工作區流理台下的地板上,靠著流理台,很認真地破天荒地打了很長的簡訊給她親愛的老公。陳明慧一個注音拼音接著一個的、很慢很認真地打字。

  這,真可說是陳明慧史無前例的豪華簡訊秀——

  親愛的老公,我知道你對我好謝謝你,能再和你一起我很感動很歡喜,謝謝你對我好,我晚上會過去看你,可是要先回家一趟拿些衣服跟日用品,而且我要擬下週的菜單,忙完後過去也要十點了。其實我雖然沒有在嘴上一直講,但心裡也是很愛你的,我想我會用行動證明,我會愛你到老,照顧你,對你很好——

  真是感人肺腑啊,陳明慧自己看了都要流淚了。縮著肩膀,打了半小時才打完,這就是平常沒訓練的結果,朋友交太少了。

  呼!終於打完,喘口氣,叫出蔣漢城的電話,再回到簡訊頁面。

  等一下!

  怎麼頁面一轉換,剛剛打的那一長串簡訊就沒了。

  這是怎麼回事?這是怎麼回事啦!

  「啊——」氣死。陳明慧軟倒在地。好想哭,沒事打什麼簡訊!浪費時間!

  陳阿勇奔來。「你慘叫什麼?」

  「唉,算了,懶得說。」真氣餒,不發簡訊了,直接打給蔣漢城。

  「我有愛你,我去忙了,掰。」哼哼哼,講完掛斷。這才是陳明慧的風格啦!

  陳明慧旁若無人地跟蔣漢城重燃舊情。先結婚了,再好好熱戀,愛火狂燒,每天都想黏TT,曬恩愛。正因為痛苦地分開過,所以竭力想每分每秒都膩在一起。

  陳明慧想通了,是啊,放掉那些矛盾跟掙扎,也放下對喬娜英的憤怒,更努力放下對美美的思念,以後她跟蔣漢城也可以有自己的孩子。

  現在,她不願再浪費時間了,決心抓緊自己的幸福。她想開心地對蔣漢城好,為自己發光發熱。

  熱戀中的人,本來就顧不得他人感受,更何況他們失去過彼此,好不容易重燃舊情,認定對方,現在愛起來更加瘋狂。

  ※ ※ ※

  這對新婚夫妻,像是恨不得昭告天下他們有多幸福似的。

  蔣漢城每天一有空就往日月便當跑,自願當起大廚身邊的小跟班。

  陳明慧做菜,他就在一旁洗菜。

  陳明慧設計新菜單,他就坐在一旁陪著給意見。

  陳明慧上誠品買食譜,他負責接送。

  陳明慧收工後,他就把老婆接回家裡愛。他們這愛火燒得狂熱不可收拾,連陳阿勇都忍不住試著跟寶珠約會起來了,三不五時就被寶珠拐回她家睡。嗚,天氣很冷,他很寂寞,現在他跟寶珠常常在休息時,拿著灸筒,互灸彼此的穴道跟酸痛處,互相慰藉啊!

  他們兩個老年人,甚至連後院的胖豬豬都同情起來了。

  他們坐在小凳子上,看豬呼嚕嚕地吃晚餐。

  陳阿勇忽然悲從中來。「人果然是需要伴的,你看我們阿慧有了蔣漢城以後,整個人都發亮,皮膚變好了,氣色紅潤了,每天都笑口常開,人就是需要伴啊!光是有爸爸有什麼用?」

  「唉呦——你這是怎麼了啊?」寶珠豪氣地摟住陳阿勇。「我會疼你的喔,你放心,有我寶珠在,一定把你疼得胖胖肥肥,非常非常幸福。」

  「我在想,豬一定也很寂寞。」陳阿勇看著形單影隻,窩在飯桶前吃食的粉紅大肥豬。「它都沒有伴,它肯定也很孤單。」

  「這不用擔心,我把我家的大黃抱過來放這裡養,每天汪汪汪、汪汪汪的,豬豬就不寂寞了,多好。」寶珠決定犧牲她養的小狗大黃。

  汪汪汪?汪汪汪?陳阿勇看向寶珠。「你覺得豬跟狗放在一起就不寂寞了?你真心的這麼認為?」

  「嗯,是啊,都是會動的嘛,都是四隻腳走路的啊!一個呼嚕嚕一個汪汪汪,一樣的嘛,是不是?」

  陳阿勇看著寶珠胖胖的臉,熊熊地發現,這歐巴桑真是好傻好天真啊!他受不了她的天真了,忽然朝她吼。「笨蛋,體型差很多好嗎?!」

  寶珠果然陷在熱戀中,毫不介意被陳阿勇咆哮,還崇拜地看著他。「天啊,我頭一次看你這麼豪邁的罵人,好帥喔!讚——」還豎起大拇指咧,害得陳阿勇爬梳頭髮很不好意思地嘿嘿笑起來。

  「我很帥喔?我肚子這麼大還帥喔?三八。」

  「超帥的——這種胖胖圓圓的肚子就是中年男人的魅力啊!冬天躺起來多暖啊!」說著就往陳阿勇懷裡鑽,樂得陳阿勇哈哈大笑。
作者: qpmw159    時間: 2012-6-20 03:42 AM

第十七章

  今晚,陳明慧沒讓蔣漢城來接,收工後,她趕著去另一個地方。上次蔣漢城說,他從國外寄了很多信給她,陳明慧想要找回那些信,畢竟那些信都是蔣漢城對她的心意,她想要回來。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情,跑去找當年租房子給他們的房東。

  房東看她來要信,很驚訝。「都給你朋友了啊!她前陣子跟我拿去了,你沒拿到嗎?俺用牛皮紙袋包得好好的,一大包咧——怎麼回事啊?」

  「我沒拿到信啊?」

  老房東很激動地說:「就以前小時候跟你很好的那個女生啊?叫喬娜英的是不是?她拿走了咧,沒跟你說嗎?怎麼會這樣?」老伯伯很懊惱。「我明明親手給她了欸。」

  「沒關係啦,伯伯,我去跟她拿。」陳明慧拍拍老房東的背。「謝謝你喔。」

  陳明慧從房東家離開,立刻打電話給喬娜英。

  「你跟房東拿走我的信了?」

  「我幹嘛拿你的信?莫名其妙!」

  「房東說的,他說有人把我的信拿走了,聽起來是你。」

  「我昨天掉了錢包,有人說把我錢包偷走了,聽起來是你偷的。」她很會講。

  「好……你敢過來跟房東說嗎?」

  「我為什麼要去?我們不是絕交了?我拿你的信?有證據再跟我講。」

  「不打算還我對吧?好,我們見個面。」這個喬娜英,她受夠了。

  「見面就見面,誰怕誰!」

  喬娜英跟陳明慧坐在咖啡廳裡。

  一個憤慨,一個臉色冷漠。

  喬娜英很怒,她賭氣帶出院的女兒,在廉價賓館住了好一陣子。故意讓陳明慧不能見美美,想讓她痛苦,以為過不了幾天,陳明慧就會求她們母女回去,她太了解陳明慧對她女兒的感情。可是,陳明慧除了打過一次電話,質問她欺騙蔣漢城她結婚的事,之後就漠不關心。

  這幾天,她偷偷跑去日月便當看過幾次,赫然看見陳明慧跟蔣漢城已經光明正大地出雙入對,親暱地在工作區忙著。

  他不時過來摟她,陳明慧也不時對他笑,他們像一對恩愛的夫妻,而伯父也笑容滿面和他們互動。這些人,看起來一團和氣,幸福快樂。不到一個月,陳明慧已經完全的把她跟美美忘得一乾二淨。他們一家幸福快樂,她卻跟女兒擠在骯髒的廉價賓館。喬娜英恨恨地看著陳明慧,哼,說什麼好姊妹?這算哪門子好姊妹?!

  「我看你跟他過得很爽嘛!」喬娜英雙手抱胸,講話帶刺。

  陳明慧擱在腿上的雙手,移到桌面上。「對,很幸福很快樂。」右手撫了撫左手無名指,故意讓娜英看見鑽戒。

  喬娜英笑出來。「呵,鑽戒,他送的?現在是故意要跟我炫耀?」

  就是故意。她現在是真的很氣、很火大。喬娜英說了多少謊,甚至連蔣漢城給她的信都截走。如今,陳明慧對她這個人真是心灰意冷。想到過去對喬娜英的好,真不值。

  「我跟蔣漢城結婚了。」陳明慧打開皮包,拿出身分證,放桌上,敲敲配偶欄處。

  喬娜英怔住,隨即笑出來。「好極了,真了不起啊,陳明慧,果然這才是你的真面目。現在你還敢說什麼想成全我,希望我跟美美幸福?虛偽的女人。」

  陳明慧冷靜地聽著。「說得沒錯,我發現人對自己要的東西虛偽,是最大的錯誤,謝謝你讓我學到寶貴的一課。」

  「你對得起我嗎?」喬娜英眼色驟冷,她習慣利用罪惡感讓陳明慧難受,但陳明慧已經看清楚了。

  「我非常對得起你,喬娜英,事實上我太對得起你了。」定定地看著喬娜英,她說:「現在感覺如何?看到婚戒,看到身分證,知道我跟他結婚了,很嘔很悶,嫉妒得快發狂?埋怨我故意刺激你……記住你現在的感受,因為這就是前陣子我一直在承受的,我只是以牙還牙。」

  「你一直在承受的?呵,真委屈。喂,陳明慧,到頭來你有損失什麼嗎?人也得到了,婚也結了,真是了不起。」

  「你把我給他的徽章偷走,故意說是他送你的,讓我傷心難過。還有,在我面前苦苦哀求,擺明要跟蔣漢城交往。但背地裡,卻滿口謊言,騙他我結婚有小孩了,故意讓他對我沒有留戀。你是連自己有女兒都不敢承認的混蛋,你有什麼資格得到蔣漢城那麼好的人?我後悔那時候竟要成全你跟蔣漢城。為了蔣漢城的幸福,不該讓你這種人和他在一起。」

  「什麼?!」

  「跟你交往,只會害他。」

  「現在是在說你比我更好?我知道,你從頭到尾就是瞧不起我!」喬娜英氣炸了。

  「至少我有自信比你更能讓蔣漢城幸福,因為他愛我,而我也真心愛他,不像你,只會說謊欺騙搞那些卑鄙手段。」

  喬娜英緊握杯子,她顫抖,幾乎要掐碎杯子。陳明慧不只是對不起她,現在,還踐踏她的自尊?她冷笑。「看樣子,你真的是很得意。」

  「喬娜英,你買的那頭豬,我餵它一陣子,它就會對我搖尾巴。你的女兒,我對她好,她就把我當媽媽愛。怎麼,你連一頭豬都不如?覺得我很殘忍?我傷你自尊?我瞧不起你?你又給我什麼了?對你這種不知感恩的混蛋好,是踐踏自己。」

  「你……你竟敢把我跟豬比!」

  「可能還太抬舉你。」陳明慧心寒道。「本來不想再跟你講這些,可是你太過分了。說謊的事我懶得跟你計較,只是要你把信還我,你還有臉說你沒拿?不是你的東西你拿得這麼理直氣壯,被發現還不害臊?你這個人沒有反省能力嗎?一點都不在乎別人的感受。怎麼?很氣?很委屈?就你喬娜英可以刺激別人,別人就不能刺激你?!」

  「不要講得你有多好。喂,要不是我,你現在還在菜市場跟你爸賣鹹肉!」

  「什麼?」陳明慧不懂她的意思。

  「不是嗎?你就是聽了我的建議,才啟發創業的念頭跑去開便當店。現在我這麼落魄還帶著女兒,你要是真心為我好,就不會連我這麼卑微的幸福都奪走,你也是不懂報恩的混蛋。還有,你明明看見我對蔣漢城有多認真,我為他改變有多大,結果你出現就把我的心血全毀了——一

  「毀掉你心血的,是你自己,是你的不誠懇毀掉你自己。」

  「為了得到幸福,花手段去爭取有什麼錯?」

  「其他我可以諒解,但我無法忍受你為了得到蔣漢城,連我的信都偷走,甚至把親生女兒賴到我頭上,還阻止我跟美美見面故意來氣我。憑什麼你不要女兒的時候就推給別人養?憑什麼你不爽的時候就把女兒當報復工具?!你真是太差勁了。我絕不能讓蔣漢城跟你這種壞女人在一起,你不配得到他的愛,像你這種不負責任的女人,甚至不配生小孩!」

  過去,陳明慧得不到母親的溫暖,怨恨母親不負責任,現在,她更加無法忍受喬娜英對女兒的態度。一想到美美也有這樣的媽媽,陳明慧就心痛。原本擔心太刺激她,會害她想不開,現在,陳明慧不管了,把心中對她的不爽全說了,她再也不為喬娜英著想,既然喬娜英毫不在乎她的感受,她也犯不著對喬娜英客氣!

  「喬娜英,你根本不懂愛。」

  「我不懂愛?所以你最懂?」喬娜英凜著臉說。「你就沒有傷害別人?拋棄王柏琛的人是誰?」

  「對,我不完美,但跟你比起來我很完美。盡量挖苦我,沒關係,反正我現在很幸福,這些不重要了。因為我已經決定放棄你,隨便你說什麼我無所謂了。你對我的人生來說,不重要,我也不會再關心你幸不幸福,這不是我的責任。」

  喬娜英氣得顫抖。「呵,很好,說得真是太好了。我不配得到蔣漢城的愛,我不配生養小孩,我不能給蔣漢城幸福。陳明慧,你真是把我看得夠扁了。」

  「很遺憾,我曾經把你當最好的朋友。」看著喬娜英,陳明慧心痛道。「我把你當自己人關心,但你不值得。你罵我虛偽,看不起你。你怎麼不反省自己,你對人有多真心?過去你是真心在關心你那些朋友嗎?還是把他們當成你的觀眾,跟他們炫耀你擁有的?你只是享受當明星的感覺吧?根本沒把真心給出去。」

  「現在是張老師時間嗎?憑什麼教訓我!」

  「這是最後一次給你的建議。」陳明慧說。「想想你會這麼落魄很正常,像我這樣關心你,結果被惡整。一直以來,如果我對你的行為有意見,希望你改進,你就說我瞧不起你。對你好,又被你軟土深掘,利用糟蹋;對你不好,又被你罵勢利,是瞧不起你。你到底要別人怎麼做?看看你給別人的都是什麼?!對你到了最後,感覺就像被糞潑到——」陳明慧站起來。「我說完了,以後,我們不會再見面。」陳明慧轉身就走。

  被糞潑到?罵她是大便?!「站住!」喬娜英喊。「給我站住,我叫你站住!」

  陳明慧停步,走回來,拿起帳單。「差點忘了,今天我請客,這是我最後一次,幫你買單。」

  「陳明慧,我還沒說完,你站住!」喬娜英抓了咖啡衝過去,唰地整杯往她身上潑。「被糞潑到嗎?那麼,現在被咖啡潑也無所謂了吧?我喬娜英,就算再落魄,也輪不到你這個賣鹹肉長大的臭女人羞辱我!」

  客人驚呼,咖啡廳一陣騷動,所有目光集中在她們身上。

  陳明慧看了看被潑髒的衣服,再看喬娜英激動的表情。

  「結果你就只能這樣?」她冷淡道。

  結果喬娜英只能情緒化地傷人傷己,毫無反省能力?她不會再同情她,可憐之人必有可惡之處,一點都沒錯!她不會再浪費同情心,不值得。

  她看著喬娜英。「衣服洗一洗就乾淨了,但是,骯髒的心,就沒那麼好處理了。」推開喬娜英,陳明慧無視身上髒污,走到櫃檯,買單,走人。

  喬娜英砸了杯子,對她咆哮。「你記住了,陳明慧你給我記住,我不會放過你!我恨你!」她怒咆,她瘋狂,她震怒,這些瘋狂的情緒,全來自於無助。因為這次她知道,世上唯一還在乎她、關心她的人,以後不會再理她。

  現在,她失去愛情,也失去長久以來依賴的友情。之前,她是失去優渥的生活、傲人的背景,淪落到寄人籬下。現在,她失去友情和愛情。呵,太好笑了,天地之大,頓時間無容身之處,也沒人在乎她了。

  陳明慧跟蔣漢城打得火熱。

  蔣漢城呢?一跟陳明慧好上了就完全忽視她這個人。

  喬娜英恍惚著,悲傷地笑了。

  她竟然什麼都失去了,沒有人在意她的傷,沒有人想看著她、陪著她。她曾經是眾人目光的焦點,諂媚討好的對象。現在,怎麼可以沒有半個人關注她?!這是什麼爛世界,這有什麼道理!

  如果神的安排是要讓陳明慧擁有一切,憑什麼又要讓她先跟蔣漢城重逢?她好氣,好恨!

  喬娜英一路恍惚著,回到賓館。

  喬美美一看她回來,吵著要出去。「我不要住這裡,我討厭這裡,我要出去,我好餓,我要吃東西,媽媽!我要媽咪,我要明慧媽咪!我要我的豬豬,哇——」美美號哭。

  喬娜英怔坐著,動也不動地呆著,不理哭鬧的女兒。

  她想到自己的處境,越想越膽顫。存款只剩一千元,沒有好的工作,爸爸關在監獄裡,平日對她好的繼母一出事就把錢領出來跑了。過去優渥的生活,像公主般備受尊榮的生活,怎麼會落得要聽人教訓、看人臉色,還狼狽地窩在這種下賤的爛地方?!

  喬娜英啊喬娜英,你還有什麼未來可言?

  世界是這樣冷,沒有愛,她感覺不到一丁點的愛。

  因為蔣漢城出現,燃燒起來的鬥志,化為灰燼,甚至,是更沉痛的心情。她恨恨地坐很久,女兒都哭累了,癱在床上。

  忽然,喬娜英收拾行李,拉美美出門。

  美美興奮地問:「我們要去哪兒?要去吃飯嗎?」

  「對。」

  「吃什麼?」

  「吃大餐。」喬娜英拉著女兒走出賓館,攔計程車。

  半小時後,計程車停在日月便當外,喬娜英用力按門鈐。

  陳阿勇跑出來開門。「喬娜英?!美美?」

  美美撲向陳阿勇。「我好想你喔!豬豬呢?我要看豬豬。」

  喬娜英看著伯父。「陳明慧呢?叫她出來。」

  陳明慧一接到爸爸的電話,立刻從蔣漢城住處趕來。

  她一來,看喬娜英站在店門口,阿爸牽著美美,一臉尷尬。

  陳明慧走過去,看著喬娜英。「你這是幹嘛?」

  美美一看到陳明慧,興奮地撲過去揪住她褲子不放。「媽咪抱,媽咪抱我嘛!」

  喬娜英冷冷笑看著陳明慧。「陳明慧——我想了想,沒錯,你最優秀,你最好了,女兒我不要了,送你。」

  「什麼?!」

  「喬美美給你養吧!」

  「等一下!」陳阿勇聽不下去。「我們為什麼要幫你養女兒?」

  「不養也行啊,隨你們處置,報警也可以,送孤兒院也行,反正我不要了。」

  陳明慧揪住她的領子。「孩子在這裡,你胡說什麼?!」

  喬娜英冷笑。「是啊,我就是這麼爛啊!反正我沒資格生養小孩嘛,想想你最有資格,孩子給你。」推開陳明慧,喬娜英坐進計程車,叫司機開車。

  陳明慧追過去,拍著車窗。「你不可以這樣,不能把美美這樣丟給我,現在蔣漢城常來店裡,你要我怎麼跟他說孩子的事?說是你女兒嗎?!」

  「你說啊!就說是喬娜英的女兒!這不正好嗎?讓他知道喬娜英有多爛,滿口謊言,未婚生子,私生活荒唐,他沒選擇我多麼萬幸,因為我就像你說的那麼差勁!陳明慧,隨便你在他面前怎麼說我,反正他都會信你,他最愛你嘛。你要是嫌煩,不要美美的話就丟街上吧!」

  陳明慧不敢相信。「你怎麼可以——」

  喬美美跑來,問車內的媽媽:「媽媽媽媽,你不要我了嗎?」

  喬娜英不看女兒。「對,不要你。」

  陳明慧怒斥。「喬娜英!」

  「真的不要我了?」喬美美一點都不傷心,不但不傷心還興奮看向陳明慧。「我媽媽不要我了?所以我以後跟媽咪住是不是?YES!萬歲!萬歲!」

  喬娜英看女兒巴著陳明慧興奮的模樣,胸口一緊,有點呼吸不了,叫司機趕快開車。

  陳明慧攔不住,看著車子馳騁而去。

  她蹲下,看著美美,不知怎麼跟孩子說。太殘酷了,她為美美紅了眼眶。可是美美笑得很開心,她還小,傻傻的,不懂自己的處境。

  陳阿勇跑過來,問明慧:「她怎麼忽然這樣?你覺得像話嗎?竟有這種事?現在怎麼辦?美美怎麼辦?」

  陳明慧也不知道該怎麼辦,看著美美,擔心會帶給美美陰影。

  可是美美有夠天真,她竟摸摸陳明慧的臉。「美美沒有怎麼辦啊!當然跟媽咪住嘛!我喜歡媽咪。媽咪,現在我可以去看豬豬了嗎?我好想它喔。」

  「好。」陳明慧握住美美的手。「你先去看豬豬喔,媽咪等下就過去——」

  美美興奮地跑走了。

  陳阿勇又是搖頭又是嘆氣。「這算什麼?這是造孽,太誇張了,豈有此理。」

  「爸,蔣漢城……蔣漢城之前以為我結婚了,所以他……跟喬娜英交往過一陣子,他不知道喬娜英有女兒……」

  「什麼?!」陳阿勇震驚極了。「那個女人?!那個女人到底都在搞什麼?!所以她是因為這樣跟你鬧翻的嗎?現在又想把女兒賴到你頭上?」

  「暫時……先不要跟蔣漢城說美美是她女兒,我不想跟蔣漢城提她的私事,就說朋友出國托我們幫著照顧孩子一陣子。」

  「這不可能瞞一輩子吧?」

  「喬娜英因為我跟蔣漢城結婚正在氣頭上,美美跟著我們也好,我也喜歡美美,等過陣子她冷靜了,我再找她談,我不希望美美受到傷害。」

  「唉。」陳阿勇嘆息。「我知道,孩子是無辜的,可是,那丫頭怎麼有辦法這麼狠心啊?她瘋了嗎?」

  陳明慧也被喬娜英的舉動嚇到。「我勸過她也罵過她,但是她現在什麼都聽不進去,過陣子吧,過陣子我再好好和她談。」

  ※ ※ ※

  王柏琛每天都像活在地獄裡。

  他被陳明慧提分手,還是在一直反對他們交往的繼母面前。他除了心痛,更失了顏面。事情很快在家族裡傳開,是啊,那個女人又不是親生媽媽,一直恨不得他出醜,現在怎麼可能放過這個打擊他的好機會。

  王柏琛接到爸爸憤怒的電話。

  「鉅盛金控的王柏琛經理竟然被一個賣便當的女人拋棄?!我們王家在金融界是什麼地位,要是傳出去我的臉都丟光了!你就這麼賤,要讓這種女人拋棄才高興?!你很多天沒進辦公室了,是躲在家裡哭嗎?不上班了?!我對你真是太失望了!」

  王柏琛抓緊電話,氣憤得想砸爛電話,他憋著氣聽爸爸訓話很久。

  失戀後,他悶在家裡喝酒,不上班,不對外聯繫,公事作廢,只想擺爛下去。

  因為他還沒想出挽回陳明慧的計劃,還想不通自己哪個環節出錯,讓陳明慧提分手?他不要放棄,所以在筆記本寫了密密麻麻的檢討,想逐條的分析出分手的原因,肯定是在哪一次約會時他說了什麼話讓她有壓力,他還透過分析做出報告,條列挽回陳明慧的各種辦法。

  他非要鑽研出個道理來,因為憑他的條件,他不相信陳明慧會不愛他。也許她是自卑?還是她不想面對他家族的壓力?陳明慧不是愛慕虛榮的女人,所以很怕嫁入豪門吧?還是他太積極了嚇到她?還是他太快提同居,讓她—-

  門鈴刺耳地響起。

  是她?王柏琛衝去開門,是喬娜英。他失望,冷冷看著她。

  「有什麼事?」

  「來借住幾天。」不等他同意,喬娜英拖著行李走進去。

  王柏琛抓住她手臂,粗魯地將她推出門外。「滾出去!這裡不歡迎你。」

  對於他不友善的態度,喬娜英聳聳肩,無所謂。「就住個幾天,你家這麼大,有客房吧?」看王柏琛表情冷凝,她笑了。「沒客房也沒關係,床應該夠大,一起擠也行,反正天氣那麼冷——」

  他不屑地笑了。「沒見過比你賤的,吃陳明慧的用陳明慧的,現在連她男朋友都要倒貼?你快滾,我不希望陳明慧誤會——」

  喬娜英聽了哈哈大笑,笑得彎腰抱肚,眼淚都流出來了。

  「真有你的!王柏琛——」她問:「還不想面對現實?是不想面對,還是根本不清楚現實狀況?怎麼,不好奇我為什麼搬出她家,拎行李過來?」

  「你想說什麼?」

  「不想知道陳明慧為什麼拋棄你嗎?」推開王柏琛,喬娜英拎行李走進去。

  這次,王柏琛沒攔她。他跟進去,看喬娜英左顧右盼,又拿起他茶几的資料瞧。

  「這什麼?失戀檢討報告嗎?哈哈哈——」

  王柏琛搶下筆記。

  「還想挽回她?」她失笑,翻個白眼。「夠白痴的,難怪陳明慧拋棄你。王柏琛,你聽好了,不要再浪費精神做什麼白痴筆記,也不要再去想著挽回那個女人。因為——那個叫陳明慧的女人——她搶了我男朋友。」

  看王柏琛臉色驟變,喬娜英感覺好爽。真好,這世上受打擊的人可不只她啊!

  「我叫你不要挽回她是因為——他們已經登記結婚,人家夫妻倆現在你儂我儂、打得火熱。你還在這邊寫什麼筆記?太好笑了!」

  「是真的嗎?」王柏琛臉一沉,眼色冰冷。

  「陳明慧剛剛才跟我炫耀過她新的身分證,配偶欄寫得清清楚楚。蔣漢城,喔,這是她老公的名字。王柏琛?嘖嘖嘖,銀行經理有什麼了不起?追了陳明慧一年多,交往時卑微地討好,結果得到什麼?」喬娜英竭盡所能地挑起王柏琛的憤怒。

  「你——有抱過她嗎?聽說你們只進展到牽手吧?王柏琛,你真的很好笑欸,你是聖人嗎?還是你以為陳明慧是聖女?你的女神?哦,我想起來了你說她是你的女神,多麼棒的女神,多麼了不起,搶了我男人,馬上就跟人家洞房、結婚去。你,對她來說什麼都不是——」

  王柏琛脹紅面孔,雙手握拳,身體發抖,他無法相信陳明慧這樣對他。

  喬娜英繼續說:「如果你不是窩囊的躲在家裡檢討自己,而是跑去日月便當,就會知道我沒騙你,那兩個人現在可親密了,完全不把我跟你看在眼裡。你——徹徹底底地被你的女神耍了——」

  「說夠沒!」王柏琛掐住喬娜英脖子咆哮。「閉嘴給我閉嘴!」

  「我為什麼要閉嘴?我跟你不一樣,我不會甘心讓人要了還在那邊檢討自己,我要拆散他們,我不會讓他們好過,如果我下地獄,所有人就要一起下去。我是這種人,你呢?如果你這麼愛陳明慧只要她幸福快樂,我現在就走。因為我瞧不起這種偽善者,如果你跟我一樣恨不得他們付出代價,就跟我合作。」

  「跟你合作?呵。」王柏琛從沒把這個寄生蟲放在眼裡。「你不是也被甩了?你有什麼本事?!喬娜英,我太知道你這種勢利的女人,怎麼,不能投靠陳明慧了就找上我?想利用我?我……不會成全他們,但是我——也沒笨到讓你利用。」

  喬娜英陰沉道:「你不知道嗎?最可怕的敵人往往是跟你最親密的朋友。我跟陳明慧從小就認識,我知道她的個性、她的弱點,她所有的歷史。你知道你這個人最失敗的地方是什麼嗎?」她後退一步,看著他。「就是自以為很行很了不起,是你的自大讓你被甩得莫名其妙。只有女人最了解女人,跟我合作,我保證他們三個月內分手。」

  「對於背叛我的女人,我不要了。就算他們分手,對我也沒有意義。」王柏琛嘴硬道。

  「有意義,被人踐踏就要踐踏回來,被人捅一刀就要捅兩刀回來。以牙還牙,以眼還眼。我讓他們分手,然後你適時的出現安慰陳明慧,我太了解女人了,女人最脆弱的時候,也是最容易到手的時候。等你到手了,玩夠了,再拋棄。光想,就很過癮,不是嗎?」

  王柏琛不吭聲,冷冷看著喬娜英。

  喬娜英笑著。「不願意?那好,我走。」

  喬娜英拎起行李,走出王柏琛的家,在門前,被拉回來。

  王柏琛將她拽至眼前,惡狠狠瞪著。

  「你保證他們會分手?」

  「當然。」喬娜英笑了,摸著他的臉。「現在……告訴我客房在哪?還是……一起睡?」她的手在他身上游移,柔軟的身體貼近他緊繃的身子。「我不像陳明慧愛擺出冰清玉潔的樣子,為了慶祝我們合作,有沒有酒?我們來喝一杯吧!喝醉可以忘了所有不開心的事——」

  「喬娜英,」王柏琛握住她的手,甩開。「客房在裡面,但是不歡迎你睡,我不希望弄髒房間。我客廳夠大,你自己打地鋪吧。」

  喬娜英脹紅面孔,氣憤地看王柏琛走開。

  這個臭屁的混蛋,沒關係,沒關係,她告訴自己忍耐,為了雪恥,她忍耐。但是這一筆帳,被蔑視的帳,不如陳明慧的帳,都算陳明慧身上,她絕不讓陳明慧好過!
作者: qpmw159    時間: 2012-6-20 03:55 AM

第十八章

  因為工作需要,陳明慧每個月會固定上誠品書局幾次,不惜成本購買昂貴的外文食譜。以前,她都是自己來,現在,有蔣漢城陪著她。

  天氣好冷,她勾著他手臂,挨著他身子逛著新書陳列區,對他依賴得很。是呵,沒想到自己也能像一般陷入愛裡的女子,這麼賴著她的男人。只有他啊,讓她想依賴。

  他們親密地纏著彼此,不時地看向對方,投以微笑,報以愛的眼神。

  蔣漢城看陳明慧挑了幾本外文食譜,問:「你看得懂英文嗎?」

  「看不懂,不過……我有這個!」她拿出包包裡的翻譯機。「我會把需要了解的英文句子輸入進去,就可以知道大概的意思。」

  「這樣不麻煩啊?」他微笑。「以後我念給你聽,你哪個句子不懂我跟你說。」

  「對厚,你之前住國外,英文一定很好。好吧,讓你有表現的機會,回去後,這頁,還有這頁,這幾頁,幫我翻譯成中文,用便利貼貼在裡面。」

  「沒問題。」他翻看食譜,指著那些美麗的菜餚。「我要吃這個『紅酒焗釀蘑菇春雞』看起來很讚!」

  「怎麼專挑我沒做過的功夫菜?」

  「這樣你廚藝才會進步……而且為老公學做功夫菜,我會覺得你真的是很愛我的好老婆。」

  陳明慧瞪他一眼。「我才沒那種閒工夫咧,而且這種菜費時費工,根本不能弄成便當賣。」

  「你不是廚師嗎?我娶了廚師當老婆,沒這種福利嗎?」

  「哈哈哈,你很天真喔,蔣漢城,你不知道嗎?真正一流的廚師,在他工作時已經把全副精神體力都花在下廚上面了。下班後,他只希望能擺爛的躺在沙發看電視,最好還有個人很體貼的泡茶給他喝,按摩一下酸痛的手臂,最好還能捏捏小腿——所以賣咖啡的人下班後懶得煮咖啡,因為感覺像還在上班;所以做菜的下班後懶得開伙,因為感覺像還在上班,所以我這個大廚師休息時只想看電視睡覺吃零食,一點都不想再另外為某個人做功夫菜——」

  蔣漢城張大嘴巴顯得非常驚駭。

  陳明慧心裡暗暗覺得好笑。「幹嘛這樣?你這什麼表情?你很失望嗎?」

  「不是失望,是驚訝。」

  「驚訝什麼?」

  「你還真敢講,我發現你嘴巴變得很厲害。」

  「嘿嘿。」她很可愛地笑了。

  她擺明對他耍無賴,可是,蔣漢城不知道為什麼,一點都不生氣。還覺得能讓她這樣占便宜,很榮幸。依照他對陳明慧的了解,她只會對自己人無賴,跟別人她可是分得很清楚。願意占他便宜,好像還是他的榮幸喔,是她親密的表現。

  蔣漢城看了看左右。「過來。」把陳明慧拽近,拉高大衣,做掩護,低頭,親吻她。他把她吻得頭暈腦脹,膝蓋發軟,才放開她。

  看她臉紅紅,眼色恍惚,臉龐布滿紅暈,他滿意地笑了。

  「我至少可以跟大廚要這點福利吧?」他眨眨眼,被她狠瞪。他哈哈笑,摟住她的腰。「現在換我了,我要看畫冊,走吧。」他拉著陳明慧到他常逛的書櫃。

  蔣漢城挑選藝術類書籍時,陳明慧也隨手翻看畫冊。她拿了一本,走過來,在蔣漢城面前打開。

  「你看這個。」陳明慧攤開巨幅的畫冊。「美呆了。」

  「這是蘇百鈞畫的三稜劍花,」他很專業地告訴陳明慧。「這種巨大的白花是仙人掌科,又叫做七星劍花,其實就是我們平常吃的火龍果的花。像這種工筆畫很複雜,畫起來很需要耐性。你看,線條多細膩——」

  「喔,你畫一張一樣的給我吧,我想貼在我工作台的牆壁上。做菜時要是能看到這麼漂亮的畫,心情肯定很好,大小嘛——」陳明慧思索起來。「我希望有四張A4紙那麼大,這樣比較有氣勢。」

  「畫像這樣的嗎?這個很花時間,而且蘇百鈞的技術太厲害了,我沒把握畫得跟他一樣好。」蔣漢城有夠老實,竟在心愛的女人面前,承認畫工沒人家好。

  陳明慧超愛他這一點,一個人能夠這樣直白的表達自己的不足,那是都市人很難得看到的誠懇。大家都愛打腫臉充胖子,討厭被看扁,蔣漢城卻那樣自然地承認他的不足。

  「你不想畫嗎?」陳明慧很故意地說,她喜歡鬧他。「嫌麻煩呴?」

  「呃……也不是。」他想了想,乘機報仇道:「就跟廚師下班後不想做菜是一樣的,畫家平常休息的時候就懶得再幫人作畫,我接的case都還沒消化完,所以——」

  「不畫就算了。」陳明慧拿著畫冊,走向櫃檯結帳去。

  蔣漢城趕緊急追過去。「我會畫,我幫你畫,喂!這樣就生氣?陳明慧?!」

  陳明慧在前頭走著,偷笑著,她任性了,是啊,只在他面前展現。蔣漢城是她唯一想任性跟撒嬌的對象。以前看電視談話節目時,有一集是做女人撒嬌的話題,當時她覺得那些愛對男友撒嬌任性的女生真噁心,沒想到自己撒嬌起來沒有兩樣。

  印象中好像有位專家這樣注解撒嬌的定義——「仗著他人對你的寵愛而恣意耍賴」。

  嗯,好像是這樣沒錯。仗著蔣漢城對她的寵愛,想恣意地耍賴一下。陳明慧笑盈盈。她過去對王柏琛,顯得彬彬有禮,冷靜理性。可是對蔣漢城,她就發瘋了,會耍賴、會任性,會想要享受一下被寵著。王柏琛也對她好,然而送貴重的禮物或殷勤的討好,都會帶來莫名的壓力。

  蔣漢城不同。

  她對蔣漢城有著強烈想付出的愛,所以承受他的好,不會帶來壓力。她不用害怕將來還不起,或虧欠更多。她被這男人克住了啊!

  蔣漢城跑過來,搶走她手中畫冊,跑去結帳。「你很愛生氣,很小氣。」回頭瞪她,她哈哈笑。看見笑容,蔣漢城知道陳明慧故意整他,他也笑了。又過來牽住她的手,兩人笑咪咪地排隊結帳去。

  買完書,蔣漢城問她:「你每次來誠品買完書會去哪兒?」

  「就回家啊。」她的生活很規律,出門大多是有目的性的,比方買食材、買東西或因為工作上的需要,平日呢,就愛宅在店裡研究食譜。之前跟王柏琛約會,還要他三催四請的才願意出門,她的生活真的夠單純。

  「這附近沒有你愛去的地方嗎?餐廳?還是咖啡廳?我們去吃晚餐。」

  「沒特別喜歡的。」陳明慧老實道。王柏琛帶她吃遍各大美食餐廳,裝潢好,氣氛佳,可惜都沒能讓她留下深刻印象。她老覺得菜色不夠好,或是氣氛太拘謹,或是環境很冰冷,甚至是空調大小,她在心中都有意見。

  原來……是人不對。

  「好吧,那麼,我作主,我帶你去吃。」蔣漢城帶她離開書局,散步過鬧區,再穿過馬路,往對面小巷去。

  這時,天色昏暗了,夜暮低垂,馬路各式招牌霓虹閃爍。走進巷子裡,是一排老公寓。忽然,陳明慧眼前出現一汪池塘,一群白鴨湖面悠哉的游泳著。耳畔是蟋蟀的啾聲,還有暗色草木,湖面閃爍倒映的霓虹、月亮的光影。

  「欸?」陳明慧驚駭著。方才還在熱鬧擁擠的百貨商圈,怎麼多走些路,穿過馬路竟有這樣的田園風景!池塘後面,是一排日式房屋,裡面燈光交錯,人影幢幢。要抵達那間屋宅,必須先走過木頭架的步道,穿過迷煙似的小草。

  蔣漢城帶著陳明慧走過小步道,來到名叫「小山堂」的餐廳。

  挑選座位時,陳明慧被一盞吊在角落位置,一團巨如白花的燈吸引。於是他們坐燈下用餐,享用晚餐。

  暈黃溫暖的燈光灑在身上,微暗的空間,倉庫似的寬廣大廳,天花板梁柱上一朵朵彩繪紅花,營造出魔幻般的綺麗世界。

  陳明慧驚奇連連,東張西望。「沒想到台北有這種地方?」還能看得到花草鴨子跟池塘,餐聽這樣的遼闊,坐在老屋宅裡,非常舒適。「尤其是這盞燈!」她指著頂上團花似的白燈,讚不絕口。「這燈吊在半空像一朵花,真漂亮。」

  「我白天來時,這個燈雖然沒有點亮,可是看起來也美得像雲朵。而且它剛好在這扇門後面,天氣好時,外面的藍天白雲就會倒映在這扇門的玻璃上。從屋外看,這個燈跟藍天白雲會疊在一起,變成一朵雲,很奇妙的畫面。」

  「我沒想到燈還可以弄成這樣,真厲害。」

  他解釋燈的構造。「我問過店員,這個燈還是自已DIY的,用一片片塑料片,自己嵌摺,組裝成這樣一團立體燈,並不是一買來就這個樣子。拆開變化的話,還可以變成三個小朵的燈,是很有趣的設計。」

  蔣漢城指著燈,耐心地告訴陳明慧那些嵌接的原理。

  其實,陳明慧聽不懂這些,可是她微笑聽著,喜歡看他講話,覺得他真棒,什麼都懂,唉,怎麼辦?是這樣的愛他,愛到一種崇拜的地步。

  他啊不用帶她去那種裝潢高檔,服務殷勤,很矯飾很炫富的昂貴餐廳,只是帶她來看看白鴨,看看池塘,看看一盞燈,只是這樣就收服陳明慧的心。一個人的品味,是沒辦法用錢堆出來的。當他說著那些美麗的事物,而不是炫耀自己的能耐或財富,那種真誠的東西,反而更令她傾倒。她喜歡待在他身旁,也許就是被那一種自然的神態吸引,喜歡在他身邊感受到的輕鬆跟舒服。

  後來,他們把飲料端到外面,面對池塘的木頭地板,就坐在木板地上欣賞夜景。

  「我們把鞋子脫掉吧,踏著這個木頭地板會很舒服。」蔣漢城說著,幫她脫掉鞋子。他解釋:「之前在國外時,我的醫生常要我每隔一陣子就去公園,赤腳踩在草地上,他說住在鋼筋水泥的城市裡,偶爾這樣做,可以消除身體上的靜電,對身體很好。」

  「是喔。」陳明慧光著腳丫子,踏著木板地,真的很舒服。

  她看著眼前風景,越過黑暗湖泊,對面是老公寓,每一家客廳都閃亮著不同的燈色,面貌各異。夜蟲溫柔的一陣陣輕啼,偶爾夾雜後方傳來的餐廳裡的人聲。而樹木沉靜得像老禪師的毛筆字,一畫一豎,有自己的神韻。

  真舒服啊!陳明慧靠向蔣漢城肩膀。

  蔣漢城問陳明慧。「你還有彈烏克麗麗嗎?」

  「偶爾還是有彈……」

  「記得以前我們常一起練烏克麗麗,明慧……我想……約喬娜英跟我們吃飯。」

  陳明慧猛一抬頭,看著他,她刻意不在他面前提起的名字,竟然——

  蔣漢城忐忑道:「喬娜英之前很不諒解我跟她分手的事……你們兩個還有聯絡嗎?她覺得我是因為你和她分手,這給她很大的傷害。其實分手的原因很難說清楚,我和別的女人試著交往過,就是不太順利——喬娜英的事,讓我覺得對她很不好意思……我想請她吃個飯,慎重地跟她道歉,畢竟以前大家處得那麼好。你知道喬娜英的事吧?她爸的事讓她很難過,結果我還害她那麼傷心,我有點擔心她。」

  「我知道。」陳明慧能理解他的心情,她坦白道:「我之前也交了一個男朋友,和他分手時,他也很受傷。」她能了解蔣漢城對喬娜英感到內疚。蔣漢城還不知道,現在店裡,阿爸幫著照顧的那個小女生,其實就是喬娜英的女兒。

  「你說的是我在電影院看到的那個男人吧?」

  「我跟他交往了大概半年……也是最近才分手,他也是很不能諒解,可是我覺得勉強自己和他繼續交往也是一種欺騙,不過,確實傷了他的心……我曾經想過,如果這次我跟你再沒有結果,我不會再接受任何人的感情了,沒想到我們馬上就結婚了。」

  「幸好我當機立斷,馬上拉著你去登記,不然夜長夢多,誰知道又會發生什麼事。」

  「好好好,算你聰明喔。」陳明慧笑道。「我覺得愛情,有時候很可怕,開始了以後不知道怎麼結束,結束了以後又不知道要怎麼忘記。」

  此時,陳明慧的手機響起,是爸爸打來的。

  「你在哪兒?房東忽然跑來,說有事找你。」

  「喔,我現在過去。」她關上手機。「我要回店裡一趟,房東找我。」

  「我送你過去——一他笑著,拉她起來。「等一下。」他蹲下,小心地捧起她的腳,幫她把鞋穿上。

  陳明慧扶著他肩膀,站穩了,想到小時候他也曾在公園裡這樣做過。她被欺負了沒了鞋子,他背她回家。

  她戳戳他的肩膀。「喂,我不要穿鞋,你背我吧。」好想重溫那時候的幸福啊!

  「你真的很喜歡虐待我喔?」他笑著,轉身,拍拍自己的背。「上來吧。」

  「要一路背到那邊馬路喔。」說著,跳到他身上。「如果讓我摔下去,你就死定了!」她惡聲惡氣地警告。

  他才不怕咧!「你不要亂動就好了。」

  他背著陳明慧走上步道,陳明慧枕著他寬廣的背,看著池塘悠游的白鴨。她感動著,內心激動著。原來世界可以看起來這麼寧靜美好,她幾乎都忘了欣賞這樣的風景。要再這樣趴到這男人身上,誰知道竟要十幾年後了,她真慶幸還能這樣讓他背著,她好幸福,偷偷地掉眼淚,太感恩了。

  ※ ※ ※

  蔣漢城送陳明慧回便當店,晚上還要趕工,他先回家忙。

  房東在店裡等著,他是個年近半百的老阿公,一直以來都慈藹可親,給陳明慧很優惠的租金。可是,今天老先生面有難色,坐立難安。

  「真的是很不好意思啊,實在是很對不起啊。」房東一見陳明慧走進店裡,就一直道歉。

  「有什麼事嗎?」陳明慧看向阿爸,阿爸直嘆氣。

  「我們不能住這裡了。」

  「為什麼?!」

  「這房子,我賣給別人了。」房東解釋。「所以……這是當初的押金。」老先生掏出一疊鈔票,放桌上。「要請你們快點搬出去了,因為對方有點急。」

  「為什麼忽然要賣掉房子?」陳明慧沒辦法接受,她的生財器具都在這裡,當初也花了很多心血打造工作區,一切運作得很好,怎麼可能突然搬家?!

  老房東抓抓花白的髮,很鬱悶地說:「你們沒看新聞嗎?最近股票大跌,我兒子之前把我的退休金都丟去投資股票了,結果被斷頭,怕被我罵,到處亂借錢欠了一屁股債,都是地下錢莊的債,我也是最近才知道啊。本來想拿房子去抵押但是錢不夠,剛好有人出很棒的價錢要買,所以,唉,真的很不好意思——」

  「可是臨時要我們把店遷到哪裡啊?」陳阿勇焦慮地一直踱步。「這裡當初我們花了很多錢弄那些設備,現在整個要拆掉嗎?一些訂單也不能說停就停,怎麼辦?雖然你也很為難,但是——」

  「請問……是幾天內要搬走?」陳明慧思考應變的辦法。

  「希望七天內搬走,因為我也急著交屋拿錢。」

  「七天內?!」陳阿勇大叫。「怎麼可能?!」

  「可以把買主電話給我嗎?」陳明慧拿出筆記本。「我商量看看,我可以跟他簽新的租約,看能不能把房子租我。」

  「對啊,這方法不錯。」老先生叫好,趕緊打開皮夾翻資料。「是一位王先生,電話是0918——」

  聽見老先生講出號碼,陳明慧驚愕,停止抄寫動作,這號碼太熟了。

  「買家是王柏琛?!」陳明慧問。

  「欸?」老先生看著他們。「你們認識?太好了,認識就好商量啊。」

  陳阿勇知道內情不單純,跟陳明慧說:「他故意的對不對?他想幹嘛?」

  陳明慧立刻打電話給王柏琛。「你為什麼要這樣?你是故意嗎?」

  「剛剛和那個男人在誠品逛得很開心嘛,在湖邊喝咖啡,卿卿我我,呵,真是有夠搞笑,還學偶像劇演的背著你走路?陳明慧,你真讓我刮目相看,原來你是這麼大方的女人。仔細想想,你對我真是冷淡得可以——」

  「你跟蹤我們?」陳明慧毛骨悚然。

  店門推開,王柏琛走進來。他坐下,看著陳明慧,對身旁的房東說:「接下來的事我跟她說就可以了。」

  「好,那我先回去喔。」房東感覺到氣氛有點僵,迫不及待地離開了。

  陳阿勇也在王柏琛對面坐下。「王柏琛,你現在是恨我們明慧嗎?你怎麼——」

  「對,我恨她。」他瞪視陳明慧。

  陳明慧凜著臉。「原來你是這種人,愛不到就要報復?」過去那些溫柔討好都是假象?現在,她看見這男人冰冷的臉色,像個陌生人。

  王柏琛恨恨地看著面前的女人,想到過去對她的好就恨得想毀掉她。尤其是這幾天跟蹤她,親眼確認喬娜英的話……陳明慧讓他變成笑話。他瞄向陳明慧左手的鑽戒,冷笑。

  「聽說你結婚了,怎麼沒邀請我?讓我恭喜你?!」

  「對於給你的傷害,我很抱歉。你講,你想幹嘛?逼我搬走?!」

  「我——想了又想,決定給你一個機會。我給你三天時間恢復理智,去跟那個人分手,辦離婚,回到我身邊。房子我不但不收你租金,甚至會過戶給你。那個人,我調查過了,不過是一個畫畫的,他能給你什麼幸福?他能跟我比?你腦筋是不是壞了?判斷力有這麼差?不管各方面他都——」

  「七天內我會搬走。」陳明慧不想聽他抨擊蔣漢城。

  王柏琛失笑,眼色更冷。「答得這麼乾脆,原來理性冷靜的陳明慧,也有為愛瘋狂的時候——陳明慧,七天後,沒搬走的東西我會叫清潔工扔掉。」

  王柏琛離開。

  陳明慧立刻打開筆記型電腦。

  「你有什麼打算?現在怎麼辦?」陳阿勇追問。

  「先公告暫停接受訂單,其他的再想辦法。」

  「要停工多久?臨時要到哪兒找店面?還要重新裝潢弄設備。唉,唉。我剛剛看著他我真的是心驚肉跳,你有看見王柏琛的表情嗎?像變了一個人,他以前不知道有多好,老是對我笑咪咪,剛剛看他陰沉的樣子,我心跳得很快,覺得很可怕——雖然發生這種事,但是,想想真是萬幸,幸好你沒跟他在一起,這個男人個性太極端了!」

  「因為他在氣頭上。就搬吧,只要他能消氣。」她現在很幸福,不想跟王柏琛計較,只希望他快點消氣,畢竟自己也有對不起他的地方。

  「可是,這裡你花了很多心血裝修。」

  「沒關係……」陳明慧深吸口氣,真的,擁有蔣漢城,這些波折她都可以接受,只要蔣漢城在身邊,只要愛還在身邊,她吃點苦都甘願。她現在真實地體會到了,事業再順利,沒了身邊那個人,一切還是那麼的空洞貧乏。

  擁有了心愛的人、溫暖的家,外面的風雨都變得比較可以忍受。

  陳阿勇問:「如果要搬家,後院那頭豬怎麼辦?還有,美美怎麼辦?喬娜英把這個都丟給你,現在連保母費幼稚園費用都讓你出,阿慧,我覺得這樣下去不行,你還是把喬娜英找出來談清楚,我對美美也有感情,可是,養孩子是一輩子的事,她媽媽應該要負起責任。」

  「過陣子吧。」陳明慧勸爸爸。「喬娜英現在自己生活都有問題了,美美跟著她反而不好。你不用擔心,阿爸,以前我們比現在困難多了,只是搬家嘛,沒問題的。」

  「我是心疼你,傻孩子,阿爸心疼你啊!好不容易看你快樂幾天,怎麼又發生這種事?」

  ※ ※ ※

  蔣漢城回家時,在家門口,看到喬娜英等著。

  「我們談談。」她說。

  蔣漢城開門讓她進屋,幫她沖了一杯熱茶。

  她摘下圍巾,神色虛弱地將圍巾輕輕擱在桌上。

  「你現在過得很好吧?我知道你們結婚了,我看你氣色好極了,你很開心吧。」她刻意擺低姿態,言談間盡顯憔悴,蔣漢城看了更內疚。

  「你怎麼知道我結婚了?你還好嗎?」

  「陳明慧跟我說的。」她苦笑,一副受害姿態。「大概是很開心所以想跟我分享。我過得很好,你不用擔心。陳明慧……沒跟你說我的事嗎?」她試探地問。

  蔣漢城納悶地問:「哪方面的事?」

  喬娜英看他困惑的表情,原來……陳明慧還沒說美美是她小孩,也沒說她們之間決裂的事。

  為什麼?想在蔣漢城面前保住她的顏面嗎?可是,喬娜英一點都不感謝,在她想法中,陳明慧不過是想在蔣漢城面前當好人。陳明慧越是這樣,就越顯得她卑鄙。無所謂,喬娜英已經豁出去,卑鄙也好、可惡也罷,她不幸福,別人也不可以幸福。她得不到蔣漢城,憑什麼陳明慧可以!她這麼辛苦爭取蔣漢城,憑什麼陳明慧啥都沒做,一出現就擄走他的心?喬娜英不甘心。

  她深吸口氣,幽幽道:「我過來,只是想看看你。在我離開之前,我想記住你的長相,記住我今生最愛的男人……既然知道你很好,我就開心了,我走了。」說完,她起身離開,走向門口。

  蔣漢城跟過去。「謝謝你,還有,真的很對不起。」突然,喬娜英癱軟倒下,蔣漢城及時抱住她。她閉著眼,意識恍惚。「喬娜英?哪裡不舒服嗎?」

  喬娜英睜開眼,悲慘地笑了。「我……吞了很多藥。」

  蔣漢城震住,抱了她就往外跑,在門外撞見正要進門的陳明慧,陳明慧見狀,跟著他上車,幫他把喬娜英放在後座。

  「怎麼回事?喬娜英為什麼——」在車上,陳明慧問。

  「她自殺,不知道吞了什麼藥——」蔣漢城駕車疾馳,很快將喬娜英送進急診室。他跟陳明慧在外面等侯。

  陳明慧看他很焦急很擔心,她握住他的手。

  他揪著眉,壓力很大。「萬一……因為我她死了……唉。」他抱頭苦惱。「我之前太讓她傷心了,她爸的事已經讓她夠難過,我真是……唉。」

  看他這樣煎熬,陳明慧很心疼,心疼他的善良,心疼他的重感情。然而,陳明慧對喬娜英自殺的事,異常冷靜。她納悶自己是怎麼了?她不緊張,也不擔心。是啊,她終於也麻木了啊。她,已經對哭哭啼啼,謊話連篇,手段又多的喬娜英死心了嗎?甚至,對喬娜英自殺的事,感到強烈的憤怒,因為喬娜英讓她愛的男人內疚自責。

  喬娜英,你還真是懂得勒索別人的感情。陳明慧苦笑。

  稍後,醫生走出急診室,摘下口罩,向他們解釋。「沒事了,已經幫她洗了胃,休養一天就可以回家了。不過,對於鬧自殺的病患,我們建議暫時什麼都順著她,不要再刺激她,你們現在可以進去看她了——」

  蔣漢城衝進去,看到喬娜英虛弱地躺在病床,吊著點滴,睜著水汪汪的眼睛看著他,楚楚可憐。

  「為什麼要救我?我真的好想死。」她對蔣漢城哭。「我活著一點都不快樂,我很想解脫……」說著握住蔣漢城的手,低頭啜泣。

  一旁的陳明慧,沒漏掉喬娜英瞥了她一眼那勝利的眼色。

  她是故意的。

  陳明慧站在蔣漢城身後,冷冷看著喬娜英。陳明慧看她刻意表演脆弱的戲碼,很想吐。之前有多少次,喬娜英也是這樣哭哭啼啼、可憐兮兮地求她成全她跟蔣漢城,但一轉身,卻用盡心機撒謊,要手段,欺瞞她。喬娜英占盡周遭人的便宜,還拋棄親生女兒,丟給她照顧。這女人現在又想占蔣漢城便宜嗎?

  正直老實的蔣漢城不知道喬娜英的心機。

  他擔心又生氣地罵喬娜英。「你瘋了嗎?再怎麼樣也不可以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蔣漢城轉過臉,看著陳明慧。「你勸勸她吧,她太傻了,怎麼可以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

  陳明慧差點笑出來。她傻?不,她是太聰明。

  陳明慧淡漠地看著喬娜英。

  喬娜英顫抖著伸長手。「姊——對不起,我真的是太傷心了。」她想去握陳明慧的手。

  陳明慧瞪著那隻顫抖得看似虛弱的手,覺得情況有夠搞笑。

  喬娜英持續深情地呼喊。「姊啊——」

  姊你個頭啦姊!陳明慧無動於衷,冷然地瞪視著那隻手,沒有握住的意思。

  蔣漢城奇怪地看著陳明慧,陳明慧為什麼不握喬娜英伸來的手?

  陳明慧懶得陪喬娜英演戲,她赫然抓住喬娜英的手,狠狠地把她的手塞回被子裡。她沒有話對喬娜英講,當她是空氣,倒是對蔣漢城說:「喬娜英不是小孩子了,用不著我勸她什麼,如果她不珍惜自己,我們也沒辦法——」

  喬娜英突然插嘴。「蔣漢城,我女兒的事你知道嗎?你應該也看過她的。」

  陳明慧怔住,看向喬娜英。不想揭發她,現在她倒甘願自己招了?!

  喬娜英可憐地看著蔣漢城。「我會這樣萬念俱灰,是因為之前交了一個男朋友,懷孕後本來要結婚的,但是他一聽說我爸有貪污的問題,可能被扣押財產接受調查,就拋棄我了,嗚……所以我帶著女兒生活,一直過得很辛苦。直到再遇見你,唉,我知道我不能貪心,我知道你跟姊的感情,但是我……我還是陷下去了……陷得很深,所以……姊跟我說你們結婚了,我實在是嚇到了,才會一時想不開……」

  蔣漢城恍然大悟。「所以陳明慧店裡那個叫美美的女生,是你女兒?」

  「嗯,是我女兒,我可憐的孩子啊,嗚——」喬娜英泣不成聲。

  哇塞,陳明慧大開眼界。喬娜英還真能串喔,明明親口跟她說同時和很多男人交往,不知道孩子的爸是誰,現在又是演哪齣?怎麼在蔣漢城面前突然變成感情受創、讓人同情的可憐女子?

  蔣漢城聽了更內疚,她受過這麼多創傷,他還狠狠傷了她的心。「原來如此,我真的……對你感到很抱歉。你說,要是有我能幫的我一定幫。你有女兒,更不能做傻事啊。」為了彌補之前對她的傷害,他決定盡力相助。

  這是他講義氣的地方,喬娜英深深知道這點,才會演這齣戲。

  陳明慧實在是無話可說了,看著喬娜英,懷疑她根本生病了。怎麼會有人把真實人生當戲演,還演得像出三流連續劇?

  喬娜英睜眼說瞎話的功夫已達爐火純青的地步。喬娜英跟蔣漢城道歉。「真的很對不起你,那次在影城你看到的小女生就是我女兒,姊很喜歡她,所以認她當乾女兒,常幫我照顧美美。那時我沒說,還騙你說姊已經結婚,都怪我太喜歡你,造成你跟姊之間的誤會,真的很對不起。姊——我也對不起你,我在這裡鄭重跟你們道歉,現在看到你們在一起,我……我會祝福你們,我也安心了。」

  你乾脆安息算了!陳明慧越聽越嘔。明明先惡劣的撒謊,被拆穿後,又一副受害者模樣的道歉,想吐欸。

  蔣漢城問:「所以你跟明慧一直有聯繫?」

  「嗯,畢竟我們就像親姊妹,感情一向很好。」

  戲還沒下檔,精彩的現在才來。陳明慧很想翻白眼。

  果然,喬娜英又說:「其實我之前是在姊那裡幫忙,我沒跟你講。後來,因為你們交往了,我就被姊開除了,但我不怪她,她也是擔心我和你還會來往,所以——」

  多麼有梗啊!陳明慧都想放鞭炮,頒獎給喬娜英。

  這位從小和連續劇長大的千金小姐,拷貝戲中老梗拷貝得多徹底?還能如此善用到現實人生中,陳明慧真是看得目不暇給,自嘆不如。越看越精彩,自己都看上癮了。

  開除喬娜英?蔣漢城疑惑地看陳明慧一眼,沒想到她會這麼做。

  陳明慧無奈地牽了牽嘴角,已經不知道該怒還是該笑了。

  喬娜英又說:「我不怪姊姊這樣對我,真的。可是,我一直在找工作,你拋棄了我,我又失去工作,自己又很無能,沒能照顧好女兒,這些,讓我太累了……我已經不會再奢望你愛我了,我也不會為難姊姊。可是,我好懷念以前單純的日子,懷念以前在你們身邊的時光,那時候的我多幸福,所以後來我更不能忍受那些打擊——」

  蔣漢城嘆息,沒錯,那時候他們三人有過很溫暖的歲月。

  喬娜英又說:「蔣漢城——你那裡,需不需要助手?我可以幫你打雜嗎?接電話或是處理行政工作,沒薪水也沒關係,我只希望有個地方住,我渴望有家人的溫暖,嗚……我不想離開你們……我在世上已經沒有可以依靠的親人了,嗚……」說著說著,她痛哭。

  蔣漢城看著,於心不忍,但不敢貿然答應。他看向陳明慧,想知道陳明慧的想法,不希望令她有不舒服的感受。

  陳明慧太了解蔣漢城的個性了,他此刻是對喬娜英同情又自責,滿腔熱血的只想彌補她。但是,陳明慧更了解喬娜英。

  真是歹戲拖棚。

  陳明慧看喬娜英哭得那麼激動,覺得這丫頭不去演戲真是暴殄天物。

  好,就讓她來終結這齣戲,雖然後續可能還有很多集,而且當餘興節目看的話,還挺有意思。

  陳明慧走上前,握住喬娜英的手,很用力地握緊緊,笑看著她,跟她淚汪汪的眼睛對峙。

  陳明慧說:「我發現一件事,我的人生,如果沒有你,真的會遜色不少,還會少了很多樂趣。你——安心的來漢城這邊工作,我……非常期待你的『表現』。」

  陳明慧那樣自信無畏地對喬娜英微笑。

  喬娜英凜住目光,也笑著。「我會好好努力『表現』,我不會讓你們失望的。」

  蔣漢城渾不知她們之間迸射的火花,他也笑了,鬆口氣,覺得心中大石放下,這樣對得起喬娜英了。
作者: qpmw159    時間: 2012-6-20 04:08 AM

第十九章

  離開醫院,蔣漢城載陳明慧回他的家。

  陳明慧打算告訴蔣漢城喬娜英的真面目。她要把喬娜英做的那些事,占男人便宜,感情關係複雜,對親生女兒無情,不負責任愛亂花錢借錢,而且一直都是她幫忙代付喬娜英各項生活開銷,重點是,她哪有開除喬娜英?!事實不是那樣。更重要的是,喬娜英心機重,手段多,動機不良,不安好心,百分百是為了破壞他們感情才要來當蔣漢城助理。

  可是,要從哪一樁事件開始講起?陳明慧思索著。

  而蔣漢城一上車,就長吁口氣。「還好她沒事了,我就擔心她會因為分手做傻事,沒想到她還真的吞了藥——」他看陳明慧一眼,嘆息道:「以前我們三個人真的很要好,我想不到喬娜英是在你那邊做事,你怎麼都沒說?想想真的很不可思議,以前小學時,她仗著她爸的勢力可臭屁了,現在變這麼落魄真可憐。」

  陳明慧打量著他。「跟她分手,讓你很有罪惡感?」

  「唔。」他苦笑。「畢竟她現在事事不如意,一開始和她交往時,也想好好照顧她,可是……就是忘不了你,沒辦法,只好分手。她因為這樣很受傷,我實在是……對她很不好意思。」

  「現在釋懷了?」

  「現在讓她來工作,也算拉她一把了,比較沒那麼內疚了。」

  「唔。」看他放下心中重擔,大鬆口氣的樣子。陳明慧想著,是啊,蔣漢城就是這麼善良,為人著想,怕傷別人的心。於是,關於陳違喬娜英那些壞事的醜陋的話,忽然梗住,都說不出口了。

  陳明慧衡量著,如果不讓喬娜英來工作,給她一條活路,給蔣漢城一個彌補喬娜英的機會。萬一喬娜英出什麼事,蔣漢城都會怪自己,他的心會不安。而這個喬娜英,是豁出去了,傻傻地連藥都亂吞,如果逼太緊,這丫頭萬一真的想不開,蔣漢城一輩子都不會安心。就像她對媽媽的愧疚那樣,心中始終有陰影在。

  陳明慧想著,這陣子他們過得很幸福,但也許在陳明慧看不到的時候,蔣漢城耿耿於懷,想著對不起喬娜英的事。

  內疚感,是一種很可怕的情緒。

  陳明慧深受其苦,怎會不清楚那種陰晦難言的煎熬?

  經過媽媽意外身亡的事故,她太清楚這種磨人的心情。不是自己的錯,可是就是會覺對方的不幸,自已有責任。人是感情動物,關係無法說斷就斷,愛恨情仇,不是一拍兩散那樣簡單。

  陳明慧深愛蔣漢城,她不要蔣漢城心中有遺憾。既然這樣做能讓他釋懷,她願意支持,關於她跟喬娜英的戰爭,就只停留在她跟喬娜英之間吧。

  他,只要永遠這樣明朗、陽光、溫暖,就夠了。

  陳明慧忽然說:「你知道嗎?你就像一盞燈。」

  「燈?」

  「唔。很明亮,很溫暖,怪不得喬娜英喜歡你。」生活辛苦的時候,看著他、想著他,就像在黑暗裡點一盞燈,得到安慰跟溫暖。

  他笑了。一我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這樣形容我。」

  是啊,一盞燈,只要溫暖的為她亮著就好。她微笑想著,她不想干擾他的善良美好。所以,也不想告訴他,她今晚其實很煩惱,面對王柏琛的憤怒有多惶恐多疲憊。也不想告訴他,喬娜英耍過什麼手段,怎樣挑釁跟欺負過自己,自己又有多麼委屈。她都不想說了,把頭靠向他肩膀,看著他笑。只要他在身旁,什麼都可以放下。

  蔣漢城看她小鳥依人的樣子,騰出一隻手,拍拍她的臉,才繼續握回方向盤。

  陳明慧對他笑。「喂,剛剛我對喬娜英很冷漠吧?」

  「嗯哼。」

  「我還開除她喔。」

  「嗯哼。」

  「那我算是壞女人嘍?!」

  他哈哈笑,瞥她一眼,很溫暖的眼色。

  「陳明慧啊,我第一天認識你嗎?雖然事情經過我不清楚,但是你不可能開除喬娜英。還有,你一定擔心她生活辛苦,所以幫她養小孩,怕小孩子也跟著吃苦對吧?而且我現在強烈懷疑,便當店後院那隻大肥豬,應該也是喬娜英的豬,她養不動了讓你收留的,因為我怎麼想都不覺得你會是因為小豬可愛就衝動買下來的傢伙——」

  陳明慧怔住,原來他都清楚?

  蔣漢城笑著,雙手沉穩地操控車子,不疾不徐地說:「喬娜英從小講話就喜歡誇大,而你不一樣,我知道你的心有多好,你一定幫了她很多。」

  陳明慧哽咽,有他這句就夠了。

  這一刻,陳明慧好感動。她不愛傾訴心情,然而在這世上有這樣一個人,她不用為自己辯解,他就懂得她,明白她的心。哪怕全世界都誤解,只要身邊那個最愛的人明白她,那就足夠了,已經很夠了。

  因為他這句話,陳明慧的心多踏實。

  喬娜英要怎樣無所謂,要來就來,沒關係。她會堅定相信他,往後,她跟蔣漢城的愛,是誰也撼動不了挑釁不了的存在。

  陳明慧縮回座位,把臉轉向車窗,藏住因感動而淚濕的眼眶。

  她拿出MP3。「你車子的音響可以接這個嗎?」

  「MP3?可以啊。」蔣漢城把她的MP3跟汽車音響的連接線接好。「你想聽歌啊?」

  「唔——是我這幾年常聽的歌,也想給你聽。」

  歌曲播放〈我最親愛的〉。

  蔣漢城聽著感性的歌詞,他明白了,陳明慧藉這歌,表達對他的感情。

  她常常聽這首歌嗎?他想,她是一直深愛他啊,是瘋狂地思念他,跟他一樣。在深夜車廂裡,他跟她聆聽充滿感情的歌聲。他好感動,也好心疼。想到陳明慧一個人聽這個歌,思念他,覺得她這些年一定很寂寞。

  多麼慶幸,他們又走在一起。如果錯過,該有多麼痛啊!

  他濕了眼眶,喉嚨酸楚,為這份得來不易的愛感謝神。

  他發誓好好珍惜她,永遠永遠,守護他最親愛的,陳明慧。

  ※ ※ ※

  回去後,他們都累了,早早就上床睡。

  半夜裡,蔣漢城醒來,沒看見陳明慧。他到客廳,看到她趴在長桌上睡著了。他拿毛毯出來,幫她蓋上。看見她壓著新買的外文食譜,在他指定要吃的功夫菜「紅酒焗釀蘑菇春雞」旁,貼了便利貼,寫著製作筆記。

  還說不幫他做呢!

  結果半夜裡起來看這個。

  蔣漢城坐下,把那一頁菜餚的英文,全譯成中文,寫在另一張便利貼,貼在菜單旁。然後回到書桌前,打開電腦,拿出素描本,進行插畫工作。上工前,他先逛逛日月便當店的網站。

  自從知道「日月便當」是陳明慧開的,他就有了這個習慣,關注她更新的菜單,注意格友給的留言。當看到格友對便當讚美,或看到訂單量多,蔣漢城就跟著歡喜或驕傲。

  進入網站後,蔣漢城震驚,看到暫停下單的公告,並告知暫時無法確定恢復下單的時間。

  蔣漢城驚訝著,陳明慧發生什麼事了?為什麼停止營業?

  第二天,陳明慧做了早餐,他們一起吃早餐時,蔣漢城問她停止下單的事。

  「喔——」陳明慧故作輕鬆地說:「因為房子租約七天後到期,要找新店面,所以暫時停止下單。」

  「七天後到期?」

  「唔。」

  「可是我沒看你打包東西啊!」

  「今天才開始整理。」

  「我去幫你。」搬家這麼大的事,他這個老公一定要幫,可是陳明慧婉拒他的好意。

  「我跟我爸會處理,你忙你的工作就好了,不用擔心我。」

  「不行,我一定要去幫忙。新店面找好沒?我幫你找——」

  「你不要這樣,都說我可以自己搞定,就這樣——我出門了喔。你今天要去接喬娜英出院嘛,你忙,我晚點回來。不用送我過去,我還要先繞去菜市場,掰。」她在他臉龐親了一口,急著出門,除了製作今天的便當,還要去找店面,她很忙啊!

  蔣漢城很悶,他覺得陳明慧忙著推辭他的好意,彷彿不需要他這個老公。他還感到奇怪,依照陳明慧的個性,不可能臨到租約到期了才準備搬家尋找新店面。蔣漢城整個早上忐忑不安。

  中午,他去接喬娜英出院。

  「今天你先好好休息,什麼事都不用做。」他帶喬娜英到客房。「這間本來是放畫材的,早上畫材都挪到客廳了,以後你就住這裡,直到找到地方住為止。」

  他都幫她設想好了,喬娜英看著新房間,雖然坪數小,但是,站在他的地方,比待在王柏琛那個豪華客廳感覺踏實多,也溫暖多了。

  「謝謝。」她好感動。

  「這沒什麼,你好好休息,我有事要出去,這個,備用鑰匙給你。」蔣漢城交代完,忽然想到,問喬娜英。「你知道陳明慧的店租約到期了嗎?」

  「怎麼可能?上個月才續約的啊!」

  「是嗎?」果然有問題,陳明慧有事瞞著他。

  「怎麼了?」

  「陳明慧暫停營業,還急著搬家,我有點擔心。」蔣漢城看看手錶,是便當店午休時間。「我過去看一下,你先休息吧。」

  蔣漢城離開後,喬娜英越想越覺得奇怪。便當店怎麼會突然停業?那可是陳明慧的命啊,搬家?更不可能啊,花那麼多錢裝潢工作區,陳明慧那麼滿意,怎麼捨得換地方?太奇怪了。

  ※ ※ ※

  蔣漢城到便當店時,只有陳阿勇在,地上堆滿等著打包的雜物。

  看見蔣漢城,他說:「阿慧去找店面了。」

  「聽說要搬家,她不讓我幫忙,還堅持不讓我陪她找店面。」蔣漢城蹲下,幫著岳父將碗盤用報紙包起來。「我覺得她好像不需要我,唉,感覺很差,以前她不會這樣的——」

  「唉,當然不讓你幫啊。」

  「為什麼?我已經是她老公了,這種事不讓老公插手要讓誰幫?」

  「你啊,你是很了解我們阿慧,可是有件事你不知道,那丫頭對於當年害你重傷的事很在意啊,這世上有什麼事比連累心愛的人更傷?你那時候受重傷,那丫頭很自責,好一陣子都不能開口說話,每天醒來就哭,也不吃東西,你都不知道,她把我嚇得頭髮都白了。她那時候就是躺在床上一直哭一直哭,覺得對不起你。我看她傷心成那個樣子,我也哭啊,唉,那段日子真不知道我們是怎麼撐過來的——」

  蔣漢城聽了好痛,他想像當時才十八歲的陳明慧承受的壓力,聽到她那時候的狀況,他的心都揪起來了。

  陳阿勇又說:「阿慧那時候偷偷跑去醫院看你,可是被你媽攔下來,好像講了很多難聽的話,回來後她就不吃不喝,差點活不下去,還是我求啊求的把她勸回來。」

  蔣漢城說:「可是現在不一樣,我好好的,也和她結婚了,她應該要放心讓我照顧。」但是她卻不接受他的好意。

  「你真呆欸,就是因為我們家阿慧從小就接受你的照顧,又給她好便當吃,又幫她做藥罐賺錢,什麼都你幫她。那丫頭也有自尊心啊,我了解我女兒,她氣自己連累你,討厭老是給你添麻煩,一定是因為這樣,不讓你幫。我跟你說,這個人啊,被幫久了就會習慣,有的人會乾脆爛下去依賴下去。可是阿慧,本來個性就好強,沒機會幫你,只是一直接受你幫忙,對她來說壓力也很大。她也會希望被你需要啊,也想要有能力照顧你啊,更何況之前你又因為幫她,發生那種意外——」

  原來如此。

  聽岳父這一說,蔣漢城懂了。

  這些迂迴輾轉的情緒,都藏在陳明慧心中。她是多麼願意給他一切,願意到不肯再接受他的給予。她也想當付出的那一位,被他需要的那一位,有能力照顧他的那一位。

  是啊,蔣漢城敲了敲自己的頭。他怎麼沒想到呢?並不是只有自己樂於為親愛的付出,陳明慧也一樣啊,她也想為他付出啊,也希望有能力守護他啊。因為愛就是一種不斷湧出來,幾乎滿出來的感情啊,需要有人接納,這愛,才有去向。

  蔣漢城想了想,又問岳父。「我聽說這房子才剛續約,為什麼又要搬走?」

  陳阿勇看了看門口,偷偷跟蔣漢城說:「我跟你說真正的原因,但是你絕不能說溜嘴喔,因為阿慧不讓我說。其實啊,會這樣都是因為你啊。」

  「我?」

  「對,因為——」陳阿勇把事情始末說給蔣漢城聽。

  蔣漢城聽了很火大,那個男人太卑鄙了,這令他更無法忍受讓陳明慧獨自受這種委屈。

  他是她老公,怎麼可以眼睜睜看另一個男人欺負他老婆,可惡!

  「爸,你放心,我不會讓明慧被人家這樣欺負,我會裝不知道,但我跟您保證,這件事會順利解決。」

  蔣漢城拿出相機,把陳明慧的工作區拍照,流理台廠牌、跟牆面一體的不鏽鋼爐具、收納區設計、廚房動線,他還拿出紙筆,量了櫃架間的尺寸,畫了草圖。

  蔣漢城拍完照,等不到陳明慧,先離開了。

  他到市府捷運站的阪急百貨二樓,走到專賣設計品的專櫃,那兒吊著跟小山堂一樣的燈。它像一團雲,又像一朵白花,美麗的燈高高懸著,遠遠看見,就讓人愉悅。

  「你知道嗎?你就像一盞燈。」

  陳明慧這樣說。

  是燈嗎?他微笑,買了燈,返回住處。

  喬娜英看到他回來,馬上殷勤地泡茶給他。

  「我把地都拖過了,很乾淨吧?」她興奮地說,捧著熱茶給他。

  「謝謝。」蔣漢城坐下,拿出畫紙跟粉彩筆。「我教你怎麼使用粉彩筆,然後你可以先幫我把這些空白的畫紙打好底色。你看,像這樣先用粉彩筆塗上去,再用水溶色,水量不同,就會創造出不同的效果——然後像這樣用美工刀刮下筆芯的粉末在紙上,用棉花棒沾水塗擦,你看,這樣就會有朦朧的效果——」

  「哇——這麼簡單?」

  「是啊.很好玩吧?」

  「所以也可以削不同顏色的筆芯在紙上,然後混色塗抹,這樣應該會有很夢幻很繽紛的效果吧?」

  「沒錯。」他驚喜。「你很有天分。」

  「給我,我來用。」喬娜英興致勃勃畫起來。她塗繪色彩,學會怎麼混色,利用一些技巧就暈染成美麗的色塊,她驚艷。她不知道怎麼了,竟一畫就畫三小時,一點都不累,還越畫越起勁。

  後來,蔣漢城還拿一些簡單的粉彩畫讓她畫著玩,喬娜英整個入迷,停不下來。她從不知道畫畫是這樣迷人的遊戲,等她回神,桌上已堆滿打好底色的畫紙,還畫好一張風景圖。

  而那邊,沙發區,蔣漢城靠著沙發睡著,腿上擱著攤開的雜誌。

  喬娜英看著他平靜的睡容,又看看自己的作品,然後瞧瞧時鐘。她驚訝,時間竟可以這麼無聲無息飛逝,而她從未經驗過這般飽滿踏實的體驗。她有點迷惘,看著雙手沾染的顏料,驚訝自己可以為某件事這麼入迷,渾然忘我?!

  她來此上工,可不是要畫畫。

  她是要來搞破壞的,可是,她卻度過這麼寧靜的午後,把那些黑暗的陰險的計劃都忘記。

  這時,她看見落地窗外,陳明慧走過來,拿了鑰匙要開門。

  喬娜英趕快撲到蔣漢城旁,靠著他,閉上眼,假裝他們很親密地偎在一起睡著了。

  陳明慧一進門,就看見沙發裡親暱偎著睡的蔣漢城跟喬娜英。

  她走過去,在喬娜英對面沙發坐下,不動聲色。

  喬娜英納悶著,奇怪,怎麼沒聽見陳明慧崩潰尖叫或憤怒咆哮,她忍不住睜開眼,看到陳明慧就坐在面前,長腿交疊,坐姿優雅,雙手抱胸對著她微笑。

  「睡得好嗎?」陳明慧小聲問著。

  喬娜英裝驚訝地坐起,故意心虛地看看左右。「糟糕,我們……怎麼睡著了?」

  我們?呵,陳明慧翻白眼,她可以更故意一點。

  這時,蔣漢城聽見聲音,睜開眼,看見陳明慧。

  「你回來啦?」他伸懶腰,沒有一點心虛的神態。

  「還沒吃飯吧?我去弄吃的。」陳明慧走進廚房。

  「幾點了?」蔣漢城看看手錶。「八點?」他竟然睡這麼久。

  喬娜英跟進廚房,很故意地問陳明慧:「需要幫忙嗎?那個,剛剛不好意思喔,我跟漢城聊天聊到累了,也不知道怎麼搞的,他靠在我肩上睡了。以前我們最愛坐在那張沙發聊天,聊累了就窩在那裡睡。下午陽光會照進來,曬到沙發,很舒服的——」她說,猜陳明慧聽了應該很嘔。「怎麼不說話?生氣了喔?也對,現在他是你老公嘛。」

  陳明慧若無其事拿出麵條。「我幹嘛生氣呢?喔,你是指你跟蔣漢城睡在一起嗎?這有什麼?電視劇常演啊,裡面的壞女人就是會故意在男主角睡著時黏過去,故意讓女主角誤會。你學得很像,可惜我不想陪你演這種爛戲。」

  喬娜英臉色鐵青。

  陳明慧又說:「我比較納悶的是,你怎麼沒用那個更厲害的梗?」

  「嗄?」什麼梗?

  「假裝懷孕啊,讓女主角傷心。奇怪,以你這樣聰慧,這個梗好像殺傷力比較大。」

  喬娜英冷著臉,笑著。「是啊,我怎麼沒想到啊。其實我最近常常反胃,吃東西容易噁心,又很情緒化,說不定我真的懷了蔣漢城的孩子喔,你打算怎麼辦啊?」

  「怎麼辦?」陳明慧放下鍋子,看著她。「我告訴你我怎麼辦。和我沒血緣關係的喬美美我都能收容照顧,連你的大肥豬我都可以養下來,再多一個蔣漢城的小孩有什麼好驚訝?我照單全收。因為,我決心愛他到底,他的一切我都接受。你要是懷孕,生啊,生下來。我無所謂,對我跟他的感情一點殺傷力都沒有。倒是我勸你,省省力,不要想破壞我跟他的感情。」

  「最好你真的會這麼冷靜,我不信。」

  「唉。」陳明慧嘆息。「你不累嗎?羨慕我的生活我的愛情,要不要花點力氣在你自己身上?蔣漢城讓你來當助理,想照顧你,你為什麼就不能拿出良心好好工作報答他,還想著那些幼稚的詭計?你不要弄到最後眾叛親離,連蔣漢城都唾棄你——」

  喬娜英生氣,卻一時找不到話反駁。

  陳明慧問:「你是不爽我才來的吧?想刺激我才故意這麼做吧?然後呢?就算拆散我們或把我氣走,喬娜英也得不到任何好處。活得實際一點,難道他會回到你身邊?你應該知道,這不是我存不存在的問題,是你沒辦法得到他。因為他不愛你,就像我不愛王柏琛,不管王柏琛多努力就是不愛。所以你還要這樣浪費力氣嗎?還是要重視現在唯一還厚待你的蔣漢城?與其傷害我,不如讓自己可愛一點,認真想想你的未來。」

  「真多道理,看樣子,勝利的滋味很過癮吧?」

  陳明慧失笑道:「算了,我瘋了才勸你,反正我說什麼你都會往壞處想。明天我會把美美接過來,便當店那邊不能住了,王柏琛已經買下房子,所以我要搬走……喂,美美是你的女兒,你不要逃避責任。」陳明慧掰開麵條。「我要煮面,要多煮一份給你嗎?」

  「不需要。」喬娜英惱羞成怒,轉身離開。

  她討厭陳明慧,討厭她自信、正直,那會顯得她更陰暗晦氣。

  喬娜英回房休息。

  陳明慧跟蔣漢城在客廳吃晚餐。

  陳明慧弄了幾樣簡單的家常小菜,配著麵吃。

  蔣漢城看她大口大口吃麵,猜她在外頭找店面跑一整天,一定很餓。又看她肩膀削瘦,沒什麼肉,想到岳父說的,關於她自閉又厭食的日子,真是,唉,他越看越心疼。

  他挾了一塊雞肉,放她碗裡。「多吃點,可惜我不會做菜,不然也可以做晚飯給你吃。」說著,蔣漢城刻意道:「你看我廚房也知道,那麼大的廚房我都空著,都沒在用——」

  「就是啊,廚房那麼大,也不知道好好利用,多浪費啊!」

  「你……店面找到沒?」

  「要再多看幾家,一樓的店面不好找,要嘛就是廚房位置不好,要嘛就是太靠近大馬路。」

  「現在房租都很貴。」說著,蔣漢城照計劃,開始一直打呵欠,又是揉眼睛的,一副很累的樣子。

  陳明慧見狀,問他。「怎麼你今天沒什麼精神?」

  「昨天我半夜起來趕工,沒睡夠。」說著,握住她的手。「唉,真想少接點case,多點時間陪我可愛的老婆。」

  「那就少接一點啊。」

  「不行,你不知道這房子一個月租金就要三萬,加上一些開銷,不多接點case怎麼攤平費用?」

  「三萬?我還以為這間要七萬,這麼大的空間,又是一樓。」

  「唉喲,嘖嘖嘖,我老婆好大的口氣喔,聽起來三萬對你來說是小數目喔。」

  「呃,不是啦。」陳明慧怕傷他自尊,趕緊解釋說:「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覺得這屋子租三萬很值得,像我現在那邊的店面,一個月八萬已經算便宜了。」

  她不知道蔣漢城故意少報一倍租金,真正的租金是六萬塊。

  蔣漢城繼續吐苦水。「唉,我現在不是有錢公子哥兒,三萬負擔就很大了。」說著好笑地摟了摟她的腰。「才三萬我就這樣哼哼唧唧的,會不會瞧不起我啊?」

  「幹嘛這樣講!」捏他的臉,她甜滋滋地笑。「我只要老公多點時間陪我,我就好開心了。」

  「是是是,我知道,這是你小時候的夢想嘛。」他記得她說不嫁醫生,就是討厭老公太忙。「可惜我要煩惱房租的問題,卯起來接case還是一樣忙。」

  「可憐的老公,我泡茶給你喝喔。」陳明慧進廚房找茶壺,拿茶杯,忽然,她想到什麼,環顧廚房的格局,跟她那裡的一樣,都是方正格局。再看看空盪蕩的廚房,又想到蔣漢城那番租金昂貴的話。

  天啊,她怎麼沒想到這個好辦法?!

  陳明慧衝進客廳,搖著蔣漢城興奮的提議。「我跟你分租吧!一起分攤房租。反正你廚房沒在用啊,而且地方夠大,如果我幫你分攤一半租金,你就不用卯起來接case,而我只需要用到廚房,可以繼續做便當,你覺得怎麼樣?」

  中計了,蔣漢城裝出驚喜的模樣,一切就在他的計劃中啊!他故意裝窮,讓陳明慧落入這個計劃。計劃成功,他暗暗高興著,一面忙著讚美陳明慧的決定。

  「這是好辦法啊!你怎麼那麼聰明啊!我老婆真是貼心,我真有福氣啊,不但有人幫忙分攤房租,以後還可以整天看到老婆、吃老婆做的便當,太棒了!」

  現在,終於可以放心了。他親愛的老婆被外面的人欺負,他這個老公當然要幫到才行。

  「我在這裡工作,包你三餐吃得很好,老公——」陳明慧偏著臉,甜滋滋問:「這樣老公有開心嗎?」

  「這麼有能力的老婆,哪個男人不開心?」蔣漢城抱住她,笑著親了又親。嘿,計劃得逞,趕快乘勝道:「我曾經幫一個設計師設計過壁畫,這個廚房需要改造吧?要不要幫你問看看翻修的費用?」

  「可是,會花很多錢吧?我是很希望能跟我那邊一模一樣的配備,所以——」

  「這沒問題,設計公司都跟廠商配合,可以拿到更便宜的價錢。」他已經都拍照傳給設計師朋友看了,絕對幫老婆打造個一模一樣的廚房。

  「真的嗎?那好,幫我問看看,不會太麻煩吧?」

  「嗟,很容易的好嗎?老婆——」他掐陳明慧的臉。「你都幫我分攤租金了,這點小事還不讓我幫嗎?」

  陳明慧嘿嘿笑。「也是。」太棒了,她好開心喔!這樣簡單就解決了難題,還讓老公這麼高興,陳明慧覺得自己真的是好聰明喔。

  ※ ※ ※

  晚上,睡覺時。

  蔣漢城很故意,一直示弱,一直讚美陳明慧——

  「我以後少接一點case,不用半夜起來趕工了,輕鬆多了,唉,終於可以每天都好好睡覺,我太幸福了啊,唉呦——」勾住陳明慧頸子,把她當寵物那樣拍著摸著她的頭。「我娶到一個好老婆喔。」

  「你才知道,你真是有夠好運。」陳明慧一直笑,很認真虛榮起來。

  他看著,覺得她真是好可愛。「明慧啊,我聽人家講——如果兩個人在一起,沒有比一個人的時候快樂,那麼幹嘛要結婚?現在想想真有道理,跟你在一起,我比一個人時快樂,還少了很多壓力。」

  「嗯哼。」陳明慧想了想。「有件事我想跟你商量,我想把你的床單換掉,可以嗎?」

  「為什麼?不喜歡這個床單?」

  陳明慧尷尬地笑了笑。「因為會一直想到之前你跟喬娜英交往的事,她有在這邊過夜吧?」

  「哦,原來你吃醋。哈哈哈——」太好笑了,他真高興。

  陳明慧掐他手臂。「你還敢笑,說真的,睡在別的女人睡過的床上,有哪個女人會舒服的?」

  他搖頭。「我不想換床單。」

  「喔,就那麼喜歡這個床單喔。」真不貼心。

  「沒必要換啊。」蔣漢城摟緊她。「我又沒跟她睡過——」

  「什麼?!你說什麼?!」陳明慧震驚地坐起。「我記得她常在外面過夜,不是在你這裡睡嗎?」

  「交往的時候確實是常在這邊過夜,所以有幾天我是睡沙發,她是有睡過這張床,但我沒有和她一起躺著做那件事好嗎?你真可愛欸!喉,原來你腦子都在想這種亂七八糟的事。」

  「你沒有?你們不是已經交往?」

  「誰說交往一定要做那件事?而且——因為我老是覺得感覺不對,所以沒有對她更進一步,老實說,我是很喜歡她,可是和她做那件事會有亂倫的感覺,大概是一直把她當妹妹吧。當然跟你就不會啦,來,我們來做——」

  他將陳明慧拽進懷裡,陳明慧尖叫,哈哈大笑,跟他躲在被子裡親親。

  太棒了,她好開心,他跟她一樣。她也是不敢跟王柏琛更進一步,就是心裡一直有他存在。

  陳明慧笑著提議。「老公,既然以後我們會一起在這裡工作,那我們晚上去別的地方睡好不好?我住的房子現在都空著,好浪費。」

  「對厚,我怎麼沒想到。我老婆還有公寓可以讓我住,所以我有那個榮幸搬進你家?」

  「嗟——明知故問。」

  蔣漢城想了想,問:「可是岳父呢,店搬走以後,他要住哪裡?還有美美呢?」

  「美美當然接過來跟她親媽媽住啊,娜英都來了,加上我們一起照顧,沒問題的。至於我爸爸嘛,嘿,你還會想到我爸爸喔,真體貼。」陳明慧笑咪咪地揉著他的臉。「怎麼這麼貼心啊?」

  「我本來就超級體貼好嗎?我愛屋及烏啊!等我搬去你那邊,這裡可以給你爸住。」

  陳明慧嘿嘿笑。「這你放心,我爸啊最近跟寶珠姨談戀愛,打得火熱咧,他現在常往寶珠姨那裡跑,說不定很快我們就要喝我爸的喜酒了。」

  「岳父有人照顧當然好啦,那麼,我去你那裡以後,把你家布置得很漂亮,怎麼樣?」

  「這種事,當然交給我的畫家老公啊。」

  說完,兩個人纏在一起卿卿我我,感情好極了。
作者: qpmw159    時間: 2012-6-20 04:19 AM

第二十章

  深夜,喬娜英走出房時,這時,客廳燈已關,蔣漢城跟陳明慧回臥室休息。

  喬娜英偷偷溜到蔣漢城臥室外,貼著門,偷聽他們講話,聽見他們親暱地聊天。唉,她跑來當蔣漢城助理,要伺機拆散他們,挑撥他們廄情。可是,親耳聽見他們甜蜜的對話,反而令自己感覺到很悲慘。

  她聽見他們的談話內容,驚訝著,蔣漢城要去陳明慧家住。

  好氣餒啊,花了那些心思還服藥弄到洗胃,疼得要死在醫院躺了一天,結果……蔣漢城要去陳明慧家住?!厚,王柏琛那個笨蛋!錢太多就是了,買什麼房子,搞砸她的計劃,讓事情越弄越糟。

  喬娜英拿了鑰匙,離開蔣漢城住處,到王柏琛家。

  一進屋,看到在喝酒的王柏琛,她一把火冒上來,劈頭就罵——

  「喂!你白痴嗎?什麼?買下房子?你以為拿房子威脅陳明慧她會怕嗎?會跟你複合嗎?喂,我以為你智商很高,結果蠢到用房子威脅她。我告訴你,陳明慧吃軟不吃硬,你現在對她好讓她回心轉意都來不及了,還對她壞?把她逼得更靠近蔣漢城,你知道嗎?現在陳明慧乾脆把店都搬去蔣漢城那裡,他們現在白天工作都要膩在一起,蔣漢城晚上還要去睡陳明慧家,去睡她的床!這下你爽了?!真是夠白痴!」

  砰地巨響。

  喬娜英還來不及反應,腦門一陣劇痛,她暈眩,趕緊扶牆站穩。

  一隻空酒瓶,墜落在地。他砸她?!喬娜英驚駭地扶著額頭,那裡炙熱疼痛。

  王柏琛陰沉地看著她。「再罵我一次看看?」他現在超不爽的,不爽到喝掉兩瓶威士忌,越想越悶。已經夠委屈,滿肚子火無處發洩,這個賤女人還敢罵他?找死。

  喬娜英看著他,忽然毛骨悚然。

  她沒想到王柏琛就這麼隨手用酒瓶砸她,那力道可不是開玩笑的。而他陰沉的目光,布滿血絲的雙眼,教她從背脊冷到腳。他像變了個人,跟之前和陳明慧在一起時,溫柔愛笑、獻殷勤好說話的王柏琛判若兩人

  就算喬娜英再白目,這下,都嗅到危險的氣息。

  她趕快擺低姿態。「對不起,我也是一時急了——」

  「昨天去哪兒了?」

  「在醫院,我不是說了要混進去嗎?現在,我已經成功讓蔣漢城請我當助理,所以我會住進他家,監視他們,拆散他們……呃……我是來搬行李的,這幾天謝謝你收留我。放心,等我住進去以後,我會隨時跟你回報他們的狀況,保證很快讓陳明慧回到你身邊——」

  說著,趕緊打開行李箱,將散置沙發旁的衣物扔進去。收行李時,她感到頭皮發麻,意識到王柏琛一直冷冷地在打量她。他怪怪的喔……喬娜英的手不自覺地顫抖著,心跳咚咚撞擊著胸口。她很快收好行李,拖向門口。

  「那我走嘍,有事隨時打給我。」她急著離開。推開門,有人過來,握住她手腕。霎時,喬娜英覺得心跳都要停止了,她驚恐地回過身,看王柏琛就站在面前,眼色陰郁冷厲。

  「我,不想等三個月,而且我受夠陳明慧給我的羞辱。你知道嗎?不是她不愛我,是我不愛她,是我決定放棄她——是我拋棄她!」先前談房子的事時,他能感覺到陳明慧對那個男人的認真,陳明慧,是徹底背叛他了。

  他一直那麼討好她,一直!她竟忘恩負義,對他無情!為了一個不如他的男人?!他王柏琛苦心經營那麼久的感情,竟然輸給一個才出現不久的男人。他王柏琛連求婚都怕給陳明慧壓力,結果,她竟然跟那個男人馬上就結婚了!這算什麼?這到底算什麼?!她根本沒把他放在眼裡!她還讓他變成家族間的笑話,笑話!

  王柏琛滿腔怒火快要炸了,酒精的催化下更是憤怒到沸騰。

  喬娜英顫抖著,一直往大門後退。「我知道了,你是想開了,你不愛她,這很好——」她想走,現在她可是完全忘了什麼報仇、什麼讓陳明慧難看,現在她只求脫身,離開這個可怕的氣氛。但是,王柏琛抓緊她的手腕不放,瞪大眼睛盯著她,那圓睜的眼睛,像是被魔鬼附身,狠厲的眼神,令人顫抖。

  「是我不要她。」他咬牙,問喬娜英:「你不信是不是?是我拋棄她,我不要她!」沒人可以拋棄他,只有他能拋棄別人。

  「沒錯,她是被你拋棄,她被你拋棄。」喬娜英機靈地附和他,深怕他失控。「因為她配不上你,她也知道的她自卑,所以才跑去跟一個不如你的男人結婚,都怪你王柏琛太優秀了——」

  喬娜英聰明地讓王柏琛消氣了。

  一改暴躁凶狠的表情,他恢復平靜的臉容,鬆開拽住她的手,他退後一點,看著喬娜英。

  好險!喬娜英膝蓋發軟,快暈倒了。

  她硬擠出笑容。「所以讓我先過去住,我一定會替你懲罰那個不知好歹的女人喔。」

  可是,王柏琛不讓她走。

  他說:「你看看這個——」

  喬娜英看王柏琛從外套口袋,拿出個東西。看見那個東西,喬娜英呆住,血液彷彿都在倒流。本來應該只出現在電影或書中的東西,竟然——

  是一把手槍。

  「你……不要衝動。」喬娜英的手伸向背後,偷偷轉動門把,準備逃跑。「我會幫你,你別衝動喔,我先走了。」門推開,她拔腿往外衝,同時放聲尖叫。

  王柏琛朝她的頭重擊,用槍托打昏她。

  ※ ※ ※

  喬娜英醒來時,頭痛欲裂。感覺臉頰黏著什麼東西,伸手摸,發現是乾掉的血跡。她在流血?頭好痛,好像裂開了,她受傷了,痛得冷汗涔涔,她的頭被王柏琛敲出傷口。她忍著想吐的感覺,忍著暈眩,努力看清楚身在哪裡。

  她在一個黑暗的車廂,癱在駕駛座旁。王柏琛還在,他右手握著手槍,而車子,赫然就停在「山水畫室」前面。

  他想做什麼?

  喬娜英不敢亂動,怕得不敢吭聲。怎麼辦?怎麼辦?她頭一回離死亡這樣近,她暗求菩薩求神求媽祖保佑,她心裡一千一萬個後悔,她願意懺悔她發誓重新做人,只要讓她度過這一關,拜託——

  「你最好不要亂動。」王柏琛看著漆黑的屋子,警告喬娜英。

  喬娜英連呼吸都很小心。

  他問:「有他家的鑰匙吧?現在,你帶我進去。」

  喬娜英猶豫了,他想對陳明慧做什麼?蔣漢城也在裡面,她絕不能開門。

  「王柏琛……我……我沒有鑰匙。」

  「你沒有?」他轉頭,突然槍口抵著她額頭。

  她被冰冷的觸感驚嚇住。

  王柏琛凜著臉說:「你耍我嗎?剛剛不是才說要住進他家?」

  喬娜英驚恐地看著他,聽他冷血道——

  「你知道嗎?從你這個地方開槍的話,你連急救都省了,腦漿會直接爆開,像豆花那樣破碎。」

  豆大的淚珠,從喬娜英眼眶淌下,身體抖得像落葉。現在,喬娜英好後悔,天啊,她是在做什麼?她到底激怒了什麼?一頭野獸?一個變態?!她難道就這麼死去?!被自己的詭計害死?!就為了一樁失敗的愛情?就為了好勝?為了不甘心輸給陳明慧?嗚——喬娜英的一生到底都在幹嘛?!不,不行,絕對不行。

  她哭泣,哀求地看著王柏琛。

  終於,冰冷堅硬的槍管離開額頭,喬娜英卻更驚恐,槍管抵在她臉頰上。

  「如果是從這裡開槍的話,就算救回來,這張臉也毀了吧?」

  喬娜英哭得更厲害,搖頭,求他不要,她乖乖拿出鑰匙。

  他湊身過來,推開車門。「去把門打開。」

  喬娜英下車,王柏琛也跟著下車,他的槍一路抵著她的背前進,逼她開門。她太害怕了,腿軟得走不動,於是被他半拖半拽到門口。現在,冰冷的槍管抵在她後腦勺,她顫抖著,連試了好幾次,才成功讓鑰匙對準鎖孔,打開門。

  王柏琛拽她進屋,以凶狠的眼神示意,要她不准發出聲音。

  「他們睡哪間?」王柏琛問。

  喬娜英緊抿著唇。

  王柏琛突把槍又往她臉上抵,作勢扣扳機。

  喬娜英慌了,指著右側房間。

  王柏琛推開喬娜英,走過去。

  喬娜英軟倒在地,顫得沒辦法站立。看王柏琛推開房門,走進臥室了,她立刻爬向茶几,拿起電話,縮到椅子後面報警。

  王柏琛一走進臥室,就看見讓他怒火狂燒的畫面。

  他一直無法到手的女人,此刻,正蜷在另一個男人懷裡,睡得香甜。

  真了不起啊,陳明慧。他冷笑。

  他走近床鋪,槍管抵住男人額頭——

  蔣漢城睡得正好,忽感覺額頭有冰冷異物,隨手撥,卻碰到個堅硬物體。他睜眼,血管縮緊,渾身僵硬,一個男人就站在床邊,一把槍,抵在他額上。真實的冰冷觸感,教他明白這不是夢。他跟那個男人以眼神對峙。

  蔣漢城竭力保持冷靜。

  黑暗中,男人講話了,喊他身旁的女人。

  「陳明慧……陳、明、慧——」

  猝然地,陳明慧驚醒過來,猛一坐起,她倒抽口氣,看見眼前狀況。她有幾秒失去聲音,無法反應,終於她冷靜下來,顫著聲,跟王柏琛講話——

  「把槍放下,我不會報警,你快點把槍放下——」看見抵著蔣漢城額頭的槍,陳明慧幾乎要崩潰了。不可以,她不能再承受一次,不能讓蔣漢城再為她受傷一次,絕不可以!

  王柏琛渾身酒氣,恨得雙眼發紅。

  「就是這個男人?讓你失去理智,害你發瘋了!」

  「對,我發瘋了,我不愛他。王柏琛,我愛的是你——」陳明慧急著要讓王柏琛冷靜下來。

  「呵,現在,倒是很容易就說愛我了?原來用哄的沒用,把槍抵著這個男人你什麼都好說喔?」

  「是真的。」陳明慧紅了眼眶,戰戰兢兢地應付著。「我真的好愛你,我不希望你做傻事……來,把槍給我好嗎?」陳明慧伸長手。

  王柏琛看著,冷笑著。

  「你當我是白痴嗎?」他的另一手突然揪住她頭髮。

  「不要碰她!」蔣漢城怒吼,就要撲向王柏琛。

  「你不要動,拜託你不要動!」陳明慧制止蔣漢城,怕他激怒王柏琛會受傷。

  王柏琛將陳明慧拽進懷裡,他恨恨地看著蔣漢城,槍管往他的臉游移,右手緊揪著陳明慧的頭髮。

  「你幫我想想看,我是從他眉心開槍呢?還是從他太陽穴開槍?還是從心臟?不管從哪兒開槍,我要找個連急救都沒用的好位置開——砰的,讓害你發瘋的男人葛屁。」

  陳明慧哭出來。「王柏琛,我跟你走,我跟你回去,你不是想同居嗎?我答應你,我們現在走好嗎?」陳明慧哀求他,急得眼淚直淌。

  王柏琛看向她。「記得我跟你說過讓我最傷心的事吧?初戀女友登山失蹤,你知道我多痛嗎?你還讓我這麼失望這麼傷心?!」

  「我錯了,真的,我錯了。」陳明慧啜泣不成聲,怕得發抖。「拜託你放了他,我求你,我求求你,不然你打死我好了,都是我不好,跟他無關,是我對不起你。」

  「你是錯了,錯得離譜。我不是沒給你機會,但你一次又一次讓我失望,讓我變成笑話!你不應該激怒我,你不應該。我告訴你,陳明慧,她不是登山失蹤的,她是被我推下山崖的!我對不知好歹的人,忘恩負義的人,不會客氣,尤其是敢耍我的女人!」

  王柏琛瘋狂地笑了。

  「現在,我不要你了,我先斃了他再斃了你這個賤女人。」

  王柏琛扣下扳機,砰——

  一聲槍響,震撼陳明慧心房。

  她尖叫,感覺到自己狠狠地破裂了。

  王柏琛開槍了,在那瞬間,蔣漢城打偏他的手,子彈擦過他臉頰,射中窗戶。同時,屋外響起刺耳的警笛聲,警車陸續趕至。

  王柏琛還不放棄,穩住手槍,這回,對準蔣漢城胸口。

  陳明慧撲向王柏琛,抓住他的手臂。

  同時,另一個人衝進來,跳到王柏琛身上,勒住王柏琛脖子。

  「我勒死你我勒死你——」是喬娜英,她尖叫。「死變態,死變態!」

  喬娜英豁出去了,緊勒他的脖子。蔣漢城踢他肚子,搶他的手槍。王柏琛不放手,霎時大家扭打成一團。

  混亂中,砰的,發出第二聲槍響——

  警察們破窗而入,衝進臥房,將王柏琛壓製在地。

  陳明慧抱住蔣漢城,雙手急著摸他身體,確認他有沒有事。

  他沒事,可是……她跟蔣漢城怔住,看警察們急衝向床尾,朝對講機大叫要救護車。

  蔣漢城跟明慧奔過去,看喬娜英倒在地上,她劇烈抽搐著,呼吸困難,眼睛大睜著,腹部被鮮血染紅。

  她驚恐地看著靠過來的陳明慧和蔣漢城——

  「我要死了嗎?」她顫抖地問。「我的肚子好燙——」她的腹部不斷滲出鮮血。

  陳明慧脫了衣服按在傷口上,哭喊著說:「你不要說話,已經叫救護車了,你撐住。」

  蔣漢城幫著按住傷口,可是血不斷噴湧,染滿他跟陳明慧雙手。

  喬娜英看他倆又哭又急的模樣,她覺得好感動,她也好痛喔!

  她要死了嗎?

  「姊……對不起……」喬娜英哭道。

  「你不會死,你給我撐住——」陳明慧吼她。「不會死,聽見沒?!」

  「行李箱——那些信都在我行李箱——」趁還有一口氣,喬娜英告訴陳明慧被她截走的信件下落。

  「先不要說話,」蔣漢城握住喬娜英的手。「沒事,會沒事的。」

  喬娜英狠狠哭泣。「我錯了……我不想死……我不要死……」

  她感覺到眼前畫面逐漸朦朧,感覺到生命急遠在消逝。原來生的可貴,在生命遭撞擊時顯現啊。臨死這刻,喬娜英才驚覺到,她一直過得太荒唐,她的一生,到底都在幹嘛?!

  ※ ※ ※

  救護車將喬娜英載往醫院急救。

  警方封鎖現場採證,王柏琛持有改造手槍、八顆制式子彈,被帶回警局偵辦。

  王家動員律師跟各種關係,企圖封鎖消息,但事情鬧得太大,警方問訊後,將王柏琛依殺人未遂、恐嚇,持有槍炮等罪送辦。

  並在跟陳明慧做筆錄時,決定調查王柏琛初戀女友的失蹤事件。

  而喬娜英入院急救之後,萬幸是那枚誤射的子彈只傷及脂肪組織,沒打穿腹腔,它在喬娜英腹部留下十三公分長,四公分深的傷口,在醫生緊急止血後,縫了十六針。天亮時,喬娜英被轉入普通病房休息。

  蔣漢城的臉頰僅有輕微擦傷,上藥後,和陳明慧一直在醫院陪喬娜英。

  陳阿勇接到消息,也帶著美美趕來。

  誰也沒料到尋常的寒冬夜,會發生這樣可怕的事。

  麻醉藥退去,喬娜英醒來後,知道自己僅受輕傷,可以安然活下來,她情緒激動,處於死而復生的亢奮狀態,見了誰都痛哭流涕,都要抱,都要懺悔——

  「姊……我錯了,我太壞了,我以後一定改……嗚,我好喜歡你,我好愛你。」這是抱著陳明慧時痛哭說的。

  「蔣漢城……我太可惡了,我一直破壞你和姊的感情,你原諒我,你原諒我吧,嗚……」這是抱住蔣漢城時哭喊的。

  大家都勸喬娜英不要激動,但是當她看見陳阿勇帶著美美過來時,喬娜英又崩潰了,張開手,緊摟女兒。

  「我的美美啊,哇……媽差點就再也看不到你了,媽錯了啦……媽媽很愛你,媽媽是很愛你很喜歡你的啦……」

  美美睡眼惺忪,看媽媽激動得又哭又叫,她也嚇哭了。「媽媽……媽媽……我也愛媽媽,你不要哭喔媽媽……」

  母女倆抱著痛哭。

  這還沒結束,喬娜英連陳阿勇都喊著要抱。「伯父,我以前都嫌你很『聳』(俗),我其實都瞧不起你,可是你對我很好,我是很喜歡你的,我喜歡你啊……」

  陳阿勇驚恐地問一邊的阿慧,在女兒耳邊問:「現在,是不是把豬帶來她也會這樣?」

  「可能喔。」陳明慧笑了。

  「我真白痴,我差點把自己害死了,哇啊……」喬娜英膽顫心驚,對今晚發生的事,永生難忘,是命運給她狠狠的教訓啊!

  陳阿勇自願跟美美留下來照顧喬娜英,他勸蔣漢城帶阿慧回去。

  「你們受了很大的驚嚇吧?都回去休息,這裡有我跟美美在。去去去,回去睡覺。」

  陳明慧對喬娜英微笑,溫柔道:「我們先回去,很快就來看你。」

  「你快休息,不要再哭了。」蔣漢城也對她笑。

  能看見他們的笑容,嗚,好開心喔。喬娜英眼淚又掉下來了,很不安地看著他們。「真的還會來看我吧?不會都不理我了吧?蔣漢城,我還能當你助理嗎?」她差點害死他們啊,忐忑著,怕他們再也不原諒她,可是陳明慧笑著跟蔣漢城手牽手,寬容地直點頭。

  「所以你要趕快好起來啊。」蔣漢城爽朗地笑道。

  「我會煮鱸魚湯來給你補一下。」陳明慧彎身,湊近喬娜英耳邊,悄聲說:「謝謝你……為了救他受傷……姊姊愛你。」要不是喬娜英在緊急時刻勒住王柏琛的脖子,蔣漢城不知道會受到怎樣的傷害。

  喬娜英聽了痛哭流涕,她一直質疑陳明慧的愛,可是能這樣包容她呵護她,連她犯錯也不計較,這還不叫愛?唉,她真是錯得離譜。

  稍後,陳明慧跟蔣漢城回去。

  陳阿勇也在一旁的摺疊床睡了。

  喬娜英跟女兒一起躺在病床睡,美美溫暖的柔軟的身軀,很暖和地貼著她胸口。她看著女兒柔美的睡容,那樣信任依賴的躺在她身旁,她又一次感動的落淚啊。

  活下來後,喬娜英變得很敏感,很脆弱,見了什麼,都好感動。原來能活著,已經是至大的幸福跟幸運了。

  她對過去,太後悔。

  「喬娜英,你不累嗎?只是羨慕我的生活我的愛情?要不要花點力氣在你自己身上?」

  「是不爽我才來的吧?想刺激我才故意這麼做吧?……就算拆散我們或把我氣走,喬娜英也得不到任何好處……你與其傷害我,不如讓自己可愛一點,認真地想想你的未來。」

  是呵,陳明慧說得沒錯。

  喬娜英徹底地反省自己。她,實在太不可愛了。甚至,是可惡。想想今晚有可能陳明慧跟蔣漢城將因她而死,喬娜英戰慄不止。

  當一個人,肯把家讓出來,把鑰匙交出來,那是基於多大的愛跟信任?她怎麼從沒想過,自己有多幸福?多麼被愛?

  陳明慧交出家門鑰匙,讓出家裡房間,任她自由出入,物品由著她自由使用。她怎麼都沒想過要好好感激這種信任?不只不懂感激,她甚至利用起這份信任,把得到的都當成理所當然,而看向得不到的那些,並且陷入瘋狂的嫉妒裡,害自己的心生病了,看不見活著的美好。原來是自己太醜陋,才盡往壞處想。

  蔣漢城也是,毫不猶豫地給她鑰匙,讓出房間。

  現在,喬娜英明白了。為什麼蔣漢城愛陳明慧,因為他們是同樣的,美好寬大的人,懂得信任跟愛的人。自己不幸福,得不到真愛,不是因為陳明慧存在,或誰的阻礙。是自己阻礙了自己,她從來都不懂付出,只想索取。

  喬娜英吻了吻女兒,深深嘆息。

  以後,她可以做什麼?從事什麼工作?只是當助理嗎?還是可以找其他出路?她要養活自己的女兒,她希望女兒能為她驕傲。

  喬娜英終於開始認真思索自己的未來。

  ※ ※ ※

  在陳明慧住處。

  蔣漢城跟陳明慧躺在床上睡覺,可是他們都一樣,睜著眼,睡不著。

  天已經亮了,窗外有車流的聲響,清潔員掃地的聲響,麻雀啼叫的聲響,鄰家浴室蓮蓬頭衝刷的聲響,水瓢碰撞的聲響,刷牙的聲響——

  這是尋常日子的早晨,今天聽著,卻特別的新鮮感動。

  陳明慧緊緊握著他的手。

  蔣漢城看她睜著眼。「睡不著?」

  「唔。」

  「在想什麼?」

  陳明慧轉過身,面對他躺著。

  「我在想……也許,我們不適合在一起。」說著,眼眶濕了。

  蔣漢城看著,很心疼。

  她傷心道:「假如我們真的是命中註定的一對,怎麼可能有這麼多的考驗?萬一今天他的槍打中你,我怎麼辦?我怎麼辦……每次你都因為我發生不幸……」

  陳明慧啜泣。

  蔣漢城趕緊摟緊她,拍著她的背,低聲安撫。

  「你這樣說太離譜了。就是因為我們太相愛,所以會有『怕分開』的考驗啊。那些結婚了但已經不愛對方卻還綁在一起的人,就有『怕分不開』的煎熬啊。至於,剩下那些還沒成功愛到對方的人,就有恐懼『失戀』的折磨。」他撫著明慧的頭髮。「所以人生就是面對種種考驗嘛,不是這種考驗,就是另一種考驗,生命本來就是充滿考驗跟挑戰。我選擇陳明慧,所以不管跟陳明慧在一起時,遭到什麼樣的考驗,只要有你在,我都覺得很幸福——你不在時,我什麼考驗都沒有,多無聊。」

  「真的嗎?」

  「當然是真,喂,我警告你啊,不要給我胡思亂想啊!我可是沒辦法再忍受一次失去你的打擊。而且你現在是我老婆,就要有老婆的樣子,婚都結了,還想什麼適不適合的問題,喂,陳明慧,我不知道你有這麼多愁善感。」

  陳明慧埋進他的胸膛,微笑了。

  她想,不管發生什麼事,蔣漢城都能往好處想。

  明明就是帶給他傷害,他也能講得好像是很棒的發生。

  可不是嗎?

  想讓她安心,他又囉囉嗦嗦的強調。

  「你看啊,我娶到你認真算起來,是占你便宜啊。房租有人分攤,三餐有人照顧,而且我一直就想混進你家,把這裡占為已有。現在好啦,晚上發生那麼要命的事,現在那邊被封鎖,我可以大大方方住這裡,太爽了——喂,不過你布置房子的品味有待加強,這裡也太單調了吧?這是女生住的地方嗎?冷冰冰的,不行,我要好好重新布置——」

  「重新布置?那要花很多錢吧,不行,不可以亂花錢。」她還記得他那番「錢不夠用」的心聲。

  「誰說布置要花很多錢的?」

  「隨便設計一下、裝潢一下也要幾十萬吧。」

  「幾百塊就搞定了。你睡不著吧?我也是。走,帶你去個地方——」

  蔣漢城拉她起來,天氣很好,太陽露臉,他們跑去重慶北路。蔣漢城帶她去一間賣著各種紙品的老店「大利紙行」。

  在那裡,陳明慧讚嘆地看著一落落紙張,擱置在一層層木架上。

  蔣漢城熟門熟路地挑紙張,他選了厚度偏硬的棉紙。好大一張,裁成他要的尺寸。然後他們又去雜貨鋪,買了白色的伸縮桿。

  返家後,陳明慧看他從隨身的背包掏出鐵盒,裡面裝滿他外出帶的畫具。他把棉紙攤地上,隨手揮毫,以國畫顏料上了淺綠、艷紅、藍紫、靛青,那些顏料在他恣意的揮灑下,渲染成繽紛的花卉景致。

  然後他將伸縮桿放紙的上端,將紙往內卷,以雙面膠固定紙的兩端。

  如此,再把伸縮桿往房門上方拉開固定妥當,讓棉紙往下垂落。

  「是門簾?」陳明慧看懂了。

  「你看,很便宜,又好看。還可以隨時換掉再更換新的紙張,連清洗都省了。」

  「真聰明。」陳明慧欣賞著,客廳多了這幅花卉門簾,頓時溫暖起來。

  蔣漢城又利用其他不同材質的紙張,幫她做了燈罩、窗花、桌巾,以他精緻的畫工,很快地將她家穿上大自然的風景,有樹木,有花草,有山林,變得好浪漫,好有情調。

  陳明慧站在他的畫作中央,驚喜、雀躍著。

  蔣漢城忙完,摟著她,在那些美麗的畫作間,摟著她跳慢舞。

  「這樣老婆滿意嗎?」

  她一直笑,豈止滿意啊,唉,太幸福啦!

  「老公,你這麼會畫,等我的便當店重新下單,你幫我設計便當盒子的圖案好嗎?」

  「那有什麼問題?老婆賣的便當,盒子當然要用老公設計的圖啊!」他想了想,又說:「等你的廚房裝潢時,我想帶你去夏威夷度假。」

  「夏威夷?!」

  「度蜜月啊,我們去見我舅媽,我一直就想帶你去夏威夷。我舅媽跟我很好,先讓她知道我們結婚的事,然後我會拜託她去說服我爸媽,讓我爸媽接受你——」

  「嗯。」

  「嗯是要跟我去夏威夷?」

  「當然去。」陳明慧笑開懷。「夫唱婦隨啊!」
作者: qpmw159    時間: 2012-6-20 04:24 AM

尾聲

  山水畫室,廚房轟轟地響著,工人正在施工。

  一隻粉嫩嫩的大肥豬很舒服地躺在長桌底下打鼾。

  喬娜英正在彩繪一張又一張粉彩畫。她很有天分,沒受過專業訓練,卻因為自小看過太多藝術品,憑著記憶,融會貫通,畫出各種繽紛的圖騰。

  喬美美跟在一旁陪媽媽,她用蠟筆塗鴉,每當媽媽完成一幅,她就吵著要。

  「給我給我——」

  「剛剛那張不是已經給你了?」

  「這張也要,這張有我喜歡的紅色。」

  「那前一張不是也給你了?那張有紅色了啊!」

  「我通通要啦,我都喜歡,都好漂亮喔。」喬美美站到椅子上,欣賞媽媽的畫。「哇——媽媽好厲害,媽媽好會畫啊!」

  「欸——」喬娜英悄聲問:「有比你明慧媽咪厲害嗎?」

  「厲害喏,比媽咪厲害。」說著美美噘起嘴,不太高興的。「我越來越不喜歡明慧媽咪。」

  「喉?為什麼?」

  「她都跟金城武在一起,我很生氣,還跟金城武去夏威夷——」

  金城武?喬娜英納悶,旋即爆笑,哈哈哈,哈哈哈,女兒指的是蔣漢城,是啊,蔣漢城長得確實是有點像金城武喔。

  喬娜英抱美美下來,摟在懷裡,笑得眼淚都流下來了。

  「原來我們美美喜歡帥哥啊?哈哈哈。」可憐的陳明慧,一生逃不過被嫉妒的命運。換她女兒嫉妒她嘍,太好笑了啊,遺傳果然騙不了人呢!

  ※ ※ ※

  夏威夷——

  陽光曬得海面金爍爍的,椰子樹成群錯落著。

  蔣漢城跟陳明慧懶洋洋地坐在躺椅上,他們啜飲著冰涼的雞尾酒,享受陽光,享受暖風,享受著眼前大自然風景。

  蔣漢城懶洋洋地彈撥懷中的烏克麗麗。

  〈天空之城〉的旋律,從指尖流洩。他彈主旋律,陳明慧彈和弦搭配。他們合作無間,琴音悠揚,他們偎著、笑著,享受蜜月,遠離工作,遠離一切,在這宛如世外桃源的地方,吃喝玩睡,親熱纏綿。

  他們就只認真這幾件事。

  彈完烏克麗麗,蔣漢城摟住她頸子,將她攬過來親吻。

  他們微笑,眼裡滿溢對彼此的愛。

  這時,蔣漢城的手機響了,他看見來電的人,起身到另一旁講電話。

  對方說:「蔣漢城,廚房都弄好了,照你的意思,我會開兩種報價單給你。」

  「好的,謝謝。」

  蔣漢城走回陳明慧身邊。「好消息,廚房都弄好了,總共是三萬塊。」

  「三萬?!」陳明慧跳起來。「怎麼可能三萬?照我之前的廚房弄至少也要三十萬吧?」

  「你不信喔,回去看報價單就知道了,就跟你說我認識的設計師很厲害,能拿到很好的價錢嘛。」

  「三萬欸?!」陳明慧開心地哈哈大笑。「才三萬,我還擔心要花很多錢,我還準備了五十萬的額度說。老公太棒了,你怎麼認識這麼好的設計師?老公老公,我們去買東西,你幫我省了那麼多錢我們可以好好瞎拼一下,我出錢,我出錢!」

  陳明慧拖著他走,他哈哈大笑,看她這麼開心,真是爽死了。

  沒錯,是三十多萬。蔣漢城很得意,他用了另一種方式寵到心愛的女人。唉,他真是聰明,也真是用心良苦啊!

  ※ ※ ※

  還有讓陳明慧更驚喜的事。

  回台灣後,便當店繼續營業,恢復下單。

  有一天,蔣漢城趁她外出,把一盞好美的燈懸上她的工作區天花板。

  他偷偷摸摸花了好幾個深夜,把DIY燈嵌制好,吊上天花板。

  他記得,陳明慧說,他像一盞燈。他記得,陳明慧很愛這個燈。

  好極了,他滿意地看著那一團白雲,亮著陳明慧的工作區。

  他閉上眼,在燈下想像,陳明慧看見時,會多興奮多驚喜的模樣,肯定又會更愛更愛他。唉,光是想著她雀躍的笑容,蔣漢城自己就先高興了很久。

  蔣漢城在廚房裝燈的時候,陳明慧坐在咖啡館裡。

  她偷了空閒,獨自來咖啡館休息。

  她打開提袋,抽出厚重的牛皮紙袋,將信件全倒在桌上,一封一封看。她看見蔣漢城在國外的心路歷程,看見蔣漢城對她的真心真意。

  他是個頑固的傢伙,不管在哪兒,心裡都有她的位置。

  陳明慧又哭又笑,她何德何能,有這樣美好的男人寵愛她。

  她曾經覺得自己不如人,很不幸。可是神是公平的,這樣的她,卻被賜予了這麼好的男人。所以她再也不敢抱怨自己不幸,她是多麼的福氣哪!

  有一片CD,是蔣漢城送給她的。那封信裡,他說,在國外上課時的日本同學很愛聽某首歌,說是每次很沮喪很想乾脆死掉算了時,他朋友就會聽這首歌,於是蔣漢城把那首歌錄進這張CD,給陳明慧。蔣漢城擔心一直不回信的陳明慧是太傷心太內疚了,他還擔心陳明慧活得太辛苦,會放棄。

  〈手紙:敬啟者給十五歲的你〉

  他把這首歌寄給她聽,給她鼓勵,還附上了中文翻譯。

  陳明慧拿了CD,拜託咖啡館老闆放一下。

  然後她回到座位,看著中文翻譯,聽著充滿感情的歌音。

  她微笑,眼淚一滴、兩滴的滴落在信紙上。

  她慶幸自己撐過辛苦的歲月,而今,能這樣幸福的體會,體會「愛」跟「生命」的可貴。

  Angela Aki激勵人心的嗓音唱著,激盪陳明慧的心。

  陳明慧逐字看著翻譯的中文歌詞,感覺到被深深安慰著。

  敬啟者:此刻讀著這封信的你

  現在在哪裡,做些什麼呢?

  十五歲的我,有著無法向任何人說的煩惱。

  如果是寫給未來的自己的信,想必一定能坦率說出口吧?

  此刻,快要認輸,快要掉下淚來,彷彿下一秒就要消失的我,該相信誰的話,繼續向前走呢?

  只有一顆心,不斷的破碎,崩壞,在痛苦之中。

  活在當下,活在當下。

  敬啟者:謝謝你的信

  我也有話,想告訴十五歲的你。

  自己究竟是誰,該朝向何處前進?只要不斷追問,就能找到答案。

  波瀾萬丈的青春之海,雖然險惡,將夢之舟朝向明日的岸前進吧。

  此刻,不要放棄,不要流淚。

  彷彿下一秒就要消失時,只要相信自己的聲音。

  昂首闊步向前走就好。

  大人的我,也曾有過受了傷,而難以成眠的夜晚。

  苦中帶甜,活在當下。人生的一切,都有意義。

  所以不要害怕,讓你的夢想成長茁壯吧。

  不論何時,面對悲傷,只會逃避的話是行不通的。

  綻露笑容,努力活下去吧,努力活下去吧。

  敬啟者:我祈禱現在讀著這封信的你,能過得幸福。

  【全書完】
作者: qpmw159    時間: 2012-6-20 04:26 AM

留住怦然心動的 單飛雪

  冬天來了,我用熬得潤潤綿綿的腰果粥,歡迎冬天光臨。熬這個粥很簡單,用泰國香米(長米),加礦泉水或過濾過的水,放鍋子裡熬,丟一些生腰果,如此這般,滾啊滾,偶爾攪拌一下鍋底防黏鍋,加一塊排骨高湯塊。就這麼簡單,連我這樣的懶人都可以輕易在早晨弄一鍋吃,配上煎好的荷包蛋,或是以沙茶、醬油,跟青翠的大蒜炒鹹的豆乾。如此,就是好滿足的一頓早餐。

  以前,不愛吃糊糊的東西。

  近年,研讀中醫藥,才驚覺吃粥的好。粥糊對胃壁很好,腰果補腎,如果熬出米精,那薄薄的一層米精在中醫來說,對身體是大大的補。所以現在愛熬粥,貪它方便。把果實丟進去,有時是土豆,有時是腰果,有時是番薯,如此這些跟白米一起滾沸,湯湯水水,熱呼呼的喝完身體都懶洋洋了。

  今年,我開始玩起烏克麗麗琴,因此有了一把我稱為「烏克娜娜」的烏克麗麗琴。愛它攜帶方便,更愛它小小的纏綿的叮叮聲。它不像吉他那樣搶聲,也不似鋼琴那麼拘束一定要坐在鋼琴處。

  小小一把,躺在床上都可以撥弄。

  有時彈不好,我就鬧脾氣,把我的烏克娜娜改名叫「烏克辣辣」。

  我遇到一個很棒的烏克麗麗老師,連作曲都教,所以我也玩起了作詞作曲。因為烏克麗麗琴聲小,有時我會帶去戶外玩。在露天咖啡館點一杯咖啡,曬曬陽光,跟我的烏克麗麗談心,我留住了這些怦然心動的遊戲。因此常常一個人的我,一點都不寂寞。

  2011年,對我來說最重大的事,應該就是把最後一份保險約解除。因為我徹底的認清自己有多麼不愛掛號看醫生這些繁瑣的求診路。保險對我來說,就是不停付錢,但我一直不使用。想想古人,從沒有為了預防生病而一直繳大錢的保險,並且繳錢時要閱讀密密麻麻的契約。有幾次我生病,終於去看診了,結果保險員說這種是不給付的,那種是要開刀才給付的。想清楚了,就知道這種保險我是不需要的。肯定有適合的人,但不是我的路。不是我的路,斷路都不可惜。

  我喜歡針灸,所以學會了怎麼針自己。我喜歡研究中醫藥,學習給自己的身體開藥單。我喜歡當自己的醫生,假如有一天真的連自己都醫不好了,老天要把我收去了,我也只好認命地躺下,化為灰燼。因為沒有婚姻,沒有兒女,所以我能夠這樣生死隨意。雖然態度上隨意,可我是挺愛惜肉身的,所以不會為任何人事物過度地勉強自己身體。

  不想參與的約會,怎麼說服,我都不會出現。而我想去的,就算關住我,我大概都會跳窗跑去。

  現在,我是一個沒有保險的人,只擁有最低的全民健保。我擁護全民健保這種制度,每個月繳一些錢,能夠補助某些真正需要使用的人,而當自己真的需要,也可以得到幫助。保費少少,這樣很好,付起來不會太吃力,而能得到某種社會平衡。雖然還有很多要改善的空間,但是跟以前比,我認為進步很大了,感謝這種制度。

  我覺得這樣很好,這是適合我的。

  解除所有保險後,每逢年底繳保費的時刻,已不再是我要應付的課題。

  我希望活得越簡單越好,不要有房貸,不要有車貸,不要有雜七雜八的保費(反正都有全民健保)。現在也很少刷信用卡,覺得要花多少直接現金抵銷,乾脆清爽。

  我希望留駐怦然心動的,閃亮在我的餘生裡。

  所以就連與人的關係,我也只想留下會讓我怦然心動的。至於無緣的,或相處起來老是卡卡的、尷尬的,那樣的關係早斷早好,一點都不可惜。

  認清自己,就明白生命可貴,沒必要浪費時間在「做人」這件事上。

  因為不管你怎麼做,怎樣的小心翼翼或怎樣地用心體貼,總會有人不喜歡你的,或對你這個人有意見的。這時候就要果斷撤離,千萬不要在那邊表演佛心,需知道人與人之間有緣分這件事,有時你就是會在某段時日裡跟某些人特別合拍,然後忽然在某些時刻發現你們的心已背道而馳,怎麼做怎麼錯怎麼的被誤解。於是你要看開,離開這樣的關係,切莫拖拖拉拉地在那邊嘔心泣血,還誤會這是在修練什麼神功。

  這個冬天,我買了很多尼泊爾的犁毛毯,五顏六色,很繽紛的陪我過冬。我還買了好多色的「菜市場」牌,一百元的毛背心,賣背心的大叔都認得我了。有時我買貴的東西,但有時便宜也有好東西,重點都是讓我怦然心動的,我愛的就是我的寶貝,就是我的名牌,就是屬於我自己的時尚。而我擁護我自己的潮流,即使那是只有我自己默默愛著的暗流。

  到我這樣的歲數,如果還不清楚自己喜歡的生活方式,愛用的物品,愛吃的食物,愛做的事,那麼算是白活了。只有認清自己,才不會誤入歧途,卡在勉強尷尬的所在,浪費心神跟體力。

  所以我總是跟比我年紀小的朋友說,多去愛多去嘗試,多去體驗,然後這麼的瞎鬧一陣後,要記得篩去不適合的,過濾掉討厭的,留下真正喜愛的,好好地守護你愛的那些,不斷地調整自己的頻率,到一種跟自己相處起來很和諧的狀態。這時候,你就體會到了,幸福的狀態。

  歡迎2012年,感謝自己還活得好好的。

  也祝福你們,活在自己要的狀態裡。若還有渴望的事物,就去追求。若有討厭的關係,趕快整理乾淨,還自己一個清爽的生活。




歡迎光臨 伊莉討論區 (http://www77.eyny.com/) Powered by Discu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