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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清歌一片 -【遠古伊甸】《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1-8-21 11:24 AM     標題: 清歌一片 -【遠古伊甸】《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5-7-7 01:45 AM 編輯

【書名】:遠古伊甸

【作者】:清歌一片

【內容簡介】:

  木青被一個雷劈到了史前一萬年。

  開始了與遠古人同居的日子……

  他們單純所以堅持;他們原始卻充滿感情;

  他們等待開化卻已經睿智無比。

  *************************

  正兒八經的史書說,史前五千年父系氏族時代的後期,農業生產發展;家畜飼養規模擴大;製陶技術進步;銅器製造出現;絲織品發明;手工業水平普遍提高和社會分工形成等等。例如神話裡的伏羲時代。

  這裡假想的背景是母系剛向父系轉化,所以還沒這麼先進。但大哥小哥們腦子外形什麼的與現代人應都無異了,請將文裡的大哥小哥們和北京人自動劃清界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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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彤櫻    時間: 2011-8-21 11:41 A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11-8-26 06:22 AM 編輯

第一章

  木青25歲,一家旅行社的導遊。

  這一天和往常完全相同。她和一個同事一道帶著個旅行團到了目的地,某原始森林。森林外圍部分被開發用作旅遊路線還沒幾年時間。置身林間,腳下踩著深厚柔軟的苔鮮落葉,鼻子嗅著芬芳潮濕的空氣,耳朵聽著松濤與鳥語,身上拂著野林山風,眼中看著林木蔥鬱,團員便似來到另一個世界,有幾人甚至高呼寧願在此搭個木屋長居,再也不回鋼筋水泥的都市了。

  木青聽罷,微微笑了下。她對此情此景,早已是到了熟視無睹的地步了。比起那幾位,事實上如果可以選擇,她寧願自己現在正坐在自己所在城市中心廣場的鐵椅上,悠閒地看著幾隻鴿子停在廣場中間那個玻璃鋼架建築的圓頂上咕咕鳴叫。

  木青累了一天,晚上回到位於森林邊緣的旅社,身子便如散了架子般。淋了個澡,頭髮胡亂吹乾了,剛躺下去沒一會,卻是聽見門外有人砰砰敲門。

  團裡一個老太太帶過來的十三歲的孫子偷溜出去,到現在還沒回。老太太急得眼淚汪汪。

  木青立刻打電話報給了景點附近的森林巡防隊。再使出渾身解數安慰老太太,說一定會沒事的。

  「不是你孫子,你自然不急!」

  老太太一句話噎得她透不過氣。見她非要也出去找,沒辦法只得胡亂套了條牛仔褲,背了自己背包,一道陪著去,她同事安撫那些剩下的團員,說天黑路生,叫不要隨意出去,免得迷路了更增麻煩。

  她包裡除了錢包手機,還有只太陽能手電筒、指北針、求生哨、一把維氏瑞士軍刀,還有個體積雖小,但倍數達到十的望遠鏡。這些都是她長期放置在背包裡的東西,雖然等下可能只需用到手電筒,只也習慣性地一股腦兒背了出來。

  木青常年在此帶隊,十分熟悉路。陪著老太太尋了一會,便碰到了巡防隊員,後面扯著個小孩,正是老太太的孫子,說是調皮自己偷偷跑進去玩了。看著老太太一把摟住孫子心肝肉地叫,木青也是吁了口氣。正要往回走,天邊幾道閃電掠過,勾勒出了森林起伏綿延的輪廓,隨即便是轟轟雷聲沉悶滾過。

  夏季本就時常有雷雨,何況這裡又是森林地帶。

  木青見老太太幾個都已是朝前去了,正要跟著跑回旅社,突地頭頂一道刺目的閃電如幽靈般罩下,等木青聽到那詭異的撕裂空氣般的慘厲之聲,已是晚了。

  閃電砸在地上,瞬時消失。

  聽到閃電聲回頭的巡防隊員和老太太,登時呆若木雞。

  木青憑空消失了。就如一滴水珠般地隨著閃電蒸發掉了。

  ********

  木青恢復了意識。

  她被閃電擊中了。現在醒了。

  她猛地睜開了眼睛,第一眼看到的不是醫院病房天花板上那白慘慘的日光燈。而是天空。

  碧藍高遠的天空。

  詭異的藍,藍的不帶一絲雜質。又異常的高,高得彷彿達到了宇宙的極端。

  並且,她現在就成了坐井觀天的那隻青蛙。

  木青慢慢坐了起來,看了下困住自己的這個井,井底直徑兩米不到,看井壁的樣子,倒更像是人工挖出來用來捕獸的一個陷阱,井口雜草叢生。

  她還算幸運,獵人並沒有在井底插設銳器,否則現在絕不會讓她這麼舒服地坐著。

  她低頭檢查了下自己,襯衫和褲子除了有幾個燒焦的破洞,身上竟是毫髮無損,連眉毛也沒燒掉一根。

  太詭異了。

  她被雷擊中,現在毫髮無損地在一個陷阱裡醒來。

  木青有些無力地靠在了井壁上,壓到了身後的背包,這才醒悟了過來,急忙扯了下來。

  背包是結實的厚帆布料子,不過表面有一層煙熏過的痕跡。

  木青掏出了手機。手機也仍是奇蹟般地完好,仍有電。但是……沒有信號。

  木青不死心,開關了幾次,信號欄仍是空白一片。

  她丟了手機,又摸出了那個求生哨,放到了嘴裡,輕輕一吹,尖銳的哨音便傳了出去。

  求生哨不過是個普通的軍用口哨,卻是個好東西。普通人若是試圖用喊聲引起救援人員的注意,最多十五分鐘便會聲嘶力竭。但這一個小小的塑料哨子,只要還有一口氣,就能吹出聲音,比人聲傳得更遠。

  木青按著摩爾碼SOS吹哨。

  她吹了很久,聽不到外面有任何反應,連風聲都沒有。

  木青有些口乾舌燥了,她開始後悔為什麼不在背包裡塞瓶水。

  她靠在井壁上,哨音漸漸變得有一下沒一下起來。

  時間過了很久。久得相當詭異。

  木青剛才看了下手機上的時間,是中午十二時。她沒記錯。

  現在已經三個小時過去。

  她的哨音漸漸低了下去,終于歸於沉寂。

  當天空終於從鮮藍變成暗藍的時候,她手機上的時間指示已是下午六時了。

  手機沒電了,自動關機。

  木青肚子很餓,這還可以忍受,最不能忍受的便是口渴了。

  她真覺著自己渴得要死了,難過得幾乎想那瑞士軍刀割自己。

  喝自己的血,不知道能不能止渴。

  她終於還是放棄了,下不了那個狠心。

  木青一把抓過了那哨子,塞進嘴裡閉上了眼,用盡了全部的力氣,再次死命吹了起來。

  就在她感覺自己耳鼓要被那尖銳之音給刺破的時候,井口突地飛下了什麼東西,砸了下她腦袋,噗地掉到了地上。

  是塊泥巴。

  木青猛地抬起頭,看到井口之上,竟然探進了一張男人的面孔。

  男人的頭髮很長,糾結在一起垂落井口,臉上密佈了鬍鬚,根本看不清模樣,只剩下望著木青的一雙眼,一眨不眨。

  木青覺著這男人十分醜,不但醜,而且十分怪異。但是此刻,再醜再怪異的人,在她眼裡也不啻於從天而降的神祇。

  她不知哪裡來的力氣,一下跳了起來,仰頭揮舞著手,興奮大叫道:「救我,快救我出去!」

  那男人一愣,嘴裡不知道發出了聲什麼音,一下便消失了。

  木青呆住了,揀起剛才那人丟下的那塊泥巴,用力扔了出去,高聲道:「喂,你別走,你快回來!」

  半晌沒有動靜。

  絕望之中突地閃現出了希望,但那希望卻又瞬間破滅,這樣的打擊更是殘酷。

  木青軟倒在了井底,心裡已是把那醜陋又邋遢的男人詛咒了一萬遍。

  就在她徹底絕望的時候,井口突地垂下了一根繩索。

  嚴格來說,並不是木青平時見慣的用於登山攀援的尼龍繩索,甚至不是麻繩。

  那是一根用樹皮扭結起來的繩索,看樹皮上的印跡,彷彿是新割下來臨時搓就的。

  剛才那男人的頭又探了出來,張嘴朝她說了句話。

  他應該是對她在說話。但是木青根本聽不懂。中文不是,英文不是,什麼都不是,完全陌生的一串符號。

  木青顧不得這許多了,飛快地收拾起了自己的背包,往肩上一放,雙手緊緊抓住了繩索。本來還有些擔心那男人是否有足夠力氣能扯自己上去,但是幾乎一眨眼,她便已被提出了井口,一下摔在了地上。

  木青坐了起來,抬頭急忙朝那男人道謝,只話還沒出口,一下卻是驚呆了。

  用驚呆來形容一點也沒誇張。

  此刻站在她面前的這個男人,姑且稱之為男人吧,個頭巨大,高得她必須仰望,全身赤裸,泛了棕色的肌肉緊結異常,胸口和下腹密佈了濃密的黑色毛髮,只在下體處遮圍了一塊獸皮樣的東西。

  這些都還好,都不至於叫她驚呆。

  真正嚇住她的是他的手,手掌粗厚異常,五指尖端的指甲厚實銳利如鐵鉤,上面還殘留了一些樹皮的殘餘。

  剛才那條繩索的樹皮,就是這個男人用指甲從樹上剝撕下來的吧。

  木青眼睛盯著他,半晌收不回眼光。

  這是什麼地方,為什麼竟會出現如此怪異的一個人?

  那男人微微彎下腰,伸出張開如蒲扇般的手,將她輕而易舉地摜上了自己肩頭便飛快地朝前奔跑而去。

  木青腹部被他堅硬的肩膀頂得幾乎要嘔吐,難受地閉上了眼睛,耳邊儘是呼呼的風聲,當他終於將她重重摜到地上時,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

  木青看了下四周,見自己已經被那個男人帶到了森林之中,坐在了鋪滿落葉和腐朽枝幹的地面上。月是滿月,光線透過樹蔭間隙照射下來,完全可以視物。身邊到處都是不知名的彎垂到地的樹,其中一株大的需五六個成年人聯手才能圍抱的古樹之上,一截枝椏的分叉處,立了一座看似用樹皮和木頭草草搭建起來的簡陋木屋。

  那男人丟下了木青,便自管離去了。

  木青雙手撐地,慢慢地從地上爬了起來,看了四週一圈。

  那男人雖然擄了她到這裡,但目前為止,看著倒並沒有要傷害她的意思。

  該趁這機會逃走嗎?

  木青正有些猶豫不決,看見那男人已從大樹後面繞了回來,手上抱了一堆柴火和幾個用大樹葉包裹起來的東西。放下後,用手在地上挖了個洞,將那幾塊用大樹葉包好的東西放進洞裡,蓋上了薄薄一層土,然後將起先的柴火堆疊成十字形。都準備妥當了,伸手從身後大樹樹洞中掏出了一把乾燥的苔蘚樣的東西,堆到了柴火十字形的中間凹洞裡,用手中兩塊火石相互撞擊,火星四濺,撞了十幾下,那堆苔蘚樣的東西便呼地一聲燃燒了起來。

  男人俯下頭,小心地吹著火,很快火堆便熊熊燃燒了起來。燒了約莫十來分鐘的時間,便見他用枝條將火堆移到一邊,扒開了洞。等稍微涼了些,便將這幾包烤好的東西攤到了木青面前。

  木青聞到了一股肉香的焦糊味道。但是她根本就沒胃口。

  面前的幾攤東西,一堆黑乎乎的一大塊,上面還殘留了一層被烤焦的毛髮,一堆看著像是毛蟲蚯蚓的模樣。

  木青只想喝水。

  她抬起頭,見那男人正緊緊地盯著自己。

  木青鼓起勇氣,做了個喝水的動作。

  男人略一愣,很快便站起身來,等他回來,手上已是多了幾個圓圓的東西。

  像是椰子,但可以肯定不是椰子。

  男人用力一掰,那東西便裂開了條縫,然後遞到了她面前。

  木青急忙接了過來,大口大口地吸吮著從縫隙裡流出的汁水,微微有些青澀,但沒關係。

  她太渴了,一口氣吸了三四個,這才長長吁了口氣。

  男人又指著她面前的幾攤東西,示意她吃。

  木青顧不得燙手,拿了塊較小的烤肉模樣的東西,放進嘴巴裡慢慢吃了起來,雖然她根本就不想吃。

  還好,比起剛才口渴得要死的感覺,現在什麼東西她都可以嚥下去。

  男人像是滿意了的樣子,這才自己抄起面前剩餘的大塊肉,很快便吃光了,又捧了那堆烤熟的蟲子,送到了她嘴邊。

  木青急忙搖頭,指了指自己肚子,表示吃飽了。

  男人看了她一眼,也沒勉強,自己一仰頭,幾下就將那堆東西都嚼嚥了下去。起身滅了火種。

  木青有些惴惴起來,不知道他接下來要做什麼。

  但她很快就知道。

  男人將她又甩回自己背部,四肢攀住那棵大樹樹幹,飛快地爬到了木屋之中。

  木青再次被甩在了一攤用乾草和樹葉鋪起來的地上。

  木屋裡面很暗,片刻,木青才看到了這男人的輪廓。

  他似乎對她有些好奇,跪在她面前盯著看了良久。

  木青屏住呼吸,一動不動。

  他終於不再看了,只用個繩子將她手腳綁縛了起來,自己躺到了她外面。

  鼾聲很快響了起來。

  木青終於長長舒了口氣,只後背已是有些出汗了。



第二章

  木青一夜沒睡,前半夜是眯著眼假寐,後半夜是睜著眼望著隱隱漏進了幾寸月光的屋頂。

  她想了幾乎一夜,想知道自己為什麼被一個雷劈之後會落到這樣一個境地,這裡到底又是哪裡?難道是那莽莽原始森林腹地裡,至今還生活著野人,這個攤手攤腳躺在自己身邊的,正是那種傳說中的野人?至於她為什麼又會在個陷阱中醒來,真的只有天知了。

  她最後接受了這個解釋。雖然這解釋連她自己都覺著牽強。

  天快亮的時候,她終於睡了過去。等她醒來,外面已經大亮了。

  她仍躺在那草堆鋪裡,被縛住手腳。那男人卻是坐在她身邊,正翻著她的背包。

  木青雖然四肢有些麻木,恨不得立刻舒展下身子,卻是一動也不動,只微微睜開眼偷偷打量著。

  她的背包拉鏈閉合處還有個搭扣護著。木青看見這男人扯了下,試圖扯開,但紋絲不動,又用手掰了下,不停擺弄,就在她以為他會用蠻力破壞搭扣時,噠一聲,鈕子被他鬆脫了。他捏住拉鏈柄,順勢一下便開了背包,將裡面的東西都倒了出來,散落一地。

  男人顯得非常好奇。最先撿起來的便是她曾吹過的那個求生哨,模仿她的樣子放進嘴裡,用力吹了一下,似乎覺著好玩,不停吹了十幾下,這才停了下來。又撿起指北針和電筒,轉著看了一會,丟掉了,手機和錢包不過翻了下便沒動,只拿起那把瑞士軍刀時,摸索了半天,最後捏住最突出的主刀刀刃,竟是被他拉出了主刀。

  他將主刀刀刃貼著自己手心刮了一下,顯得相當興奮,很快便又將剩下的鑷子、剪刀、去鱗刀、鋸片等用相同方式一一展了出來,撥弄了良久,這才小心翼翼地又推了回去。

  似是注意到身後偷窺的目光,他猛地回頭看了下木青。木青一驚,急忙閉上了眼睛。等她再次睜開眼時,看見那男人已經操起了望遠鏡,在手中翻來覆去地看。終於,他將眼睛湊到了那兩個孔洞上,似乎是想往裡面看。只他拿反了方向,微微咦了一聲,略一想,又倒了過來,從另一個方向看去,這回卻是明顯吃了一驚,望遠鏡從他手上掉到了地上。

  望遠鏡的鏡身是鋁合金的,輕便牢固。這樣一摔自然沒有影響。木青看見他飛快地又撿了起來,彎腰出了木屋的門,應該是站到外面枝椏上往外望去。

  她聽到外面他傳來了一聲大叫。那叫聲極其驚恐,卻又極其興奮。等他再回來時,已是將那望遠鏡懸掛在自己胸口了,表情看起來非常滿意。

  木青見他目光看向了自己方向,急忙又閉上了眼。突覺得臀部一陣生疼,那人伸手在拍她,便睜開了眼坐了起來。

  男人嘴裡嘰裡咕嚕地說了一串話,木青一陣茫然,見他眼裡似是有些不悅的樣子,急忙點了下頭。

  男人這才顯得有些放鬆,將她手上的繩索解去了。手腕處一圈深深的淤痕。當他面,木青不敢揉搓。

  男人用個繩索將她腳縛在了木屋裡的一根木柱子上。木屋有些矮,他站起身來也是彎著腰,對這木青又說了什麼,自己指指外面。

  木青這回有些明白了,估摸著意思是他要出去,應該是命令她老實呆在這裡,不許逃走之類的意思。

  木青急忙用力點頭。

  男人喉嚨裡嗯了一聲,轉身出去了。

  木青終於長長舒了口氣,急忙用力揉著早已經被綁得麻癢不堪的手腕。正想著接下來該怎麼辦,突然屋子裡光線一暗,那男人又俯身出現在門口。

  木青一滯,一動不動地與他對視。見他往自己面前丟了幾個昨夜裡喝過的那種椰子樣的東西,另外還有幾個野果。做完這些,那男人這才消失了。

  這回應該是真的離去了。

  木青等了片刻,四周不再有動靜,耳邊只剩外面森林裡被晨間陽光喚醒的各種鳥鳴聲。

  她立刻伸手解開了自己腳上的束縛,揉搓了一會,等覺著血氣又暢通了,這才試著站了起來。屋頂剛與她齊平。

  木青出了木門,站在枝椏處向四周望去,四面全是看不到邊的密林,地上長滿了比她還要高的蕨類和另些她不認識的灌木,陽光間或從高大濃密的樹冠頂端縫隙裡灑落,光線不是很明亮。

  空氣異常新鮮濕潤,又帶了絲淡淡的腥味,那是動物屍體在泥土裡和植物腐爛起來的味道。

  木青迅速做出了決定。

  她與那野人無法交流,即使可以交流,她也看不出他會送她回文明世界的可能。

  她估摸著自己應該是在那片原始森林的腹地,如果這樣,她憑了指北針,再加上運氣,如果運氣夠好的話,中途不被猛獸毒蛇吃掉,一直向南走,她最後應該可以走出密林,回到出事前的森林邊緣。

  與其坐在這裡當野人的俘虜,她寧願試一下,即使有丟掉性命的風險。

  即便留在這裡,她也不敢保證那野人不會最後將她正法。

  她彎腰回了木屋。

  還好,那男人只帶走了望遠鏡。剩下的東西都還在,尤其是指北針,現在對她來說至關重要。

  她將東西都收進了包裡,將那幾個果子也都塞了進去。出了木屋,低頭朝下看去,這才注意到這枝椏分叉處其實比她原來想像的要高,約莫五六米的高度,雖說地面並不硬,但她不想冒受傷的風險跳下去。

  她將繩索繫在一根大腿粗的枝椏上,自己攀著繩子,踩著樹幹粗厚樹皮處的凹陷慢慢爬了下去。

  木青順著指北針的方向,一直朝南而去。

  地面沒有路,到處是蕨植和大樹盤根錯節的凸起,有些甚至重疊得像座小山,上面附著厚厚的濕滑苔蘚,奇形怪狀的蟲蟻出沒其間。木青緩慢地費力地前進。

  臨近中午時,森林裡變得非常悶熱,木青每走一步,汗水就冒個不停,氣也幾乎透不出來了。一路行來,驚出了無數怪模怪樣的動物,她發誓她從前從未見到過,就像……她偶爾會瞄一眼的科學欄目裡的早已經在地球上滅絕的史前動物。所幸體型都比她小,大多都是被她驚起,飛快閃離而去。

  木青早就覺著口渴了,太多的汗水早已經帶走了她體內的水分,衣物緊緊貼在身上,非常不舒服。就在口渴得嘴巴裡要燒起來之時,她終於停了下來,靠在了一節大樹凸出的樹根之上,從背包裡拿出一個椰子樣的果子。

  她沒那男人的力氣,可以用手掰開。她有刀。幸好那男人只帶走了望遠鏡。

  她用刀尖頂進了堅硬的外殼,費了半天力氣,才開了一道小小的縫。這就夠了。

  她用嘴貼近縫隙,慢慢吸吮著裡面流出的汁水。雖然她很想一口氣喝個夠,但這樣,身體會將吸收後多餘的水分排洩掉,完全是在白白浪費很多的水。她浪費不起。

  她喝了幾口,合在口中慢慢嚥下,過了一會兒,再喝了幾口,閉上眼睛感受著自己口舌咽喉被水分慢慢滋潤的舒適感。

  她將裡面還有水分的果子又放回了背包。經過剛才的休息,身體覺著也恢復了些力氣,正要起身再朝南而去,突地聞到了一股濃重的腥味,像一陣風般迎面朝她撲來。

  她面前的密林處,不知從哪裡竟是鑽出了一隻巨大的鳥。

  她從前做夢也不會想到,世上竟有如此巨大的鳥。通體灰色,站在那裡至少有兩米多的高度,頭部和馬一樣大,兩翼之上長出了一對連著利爪的手臂,鳥喙比她手臂還要粗上幾分。

  她注意到它的腹部似乎受了傷,有些暗紅色的血跡正沿了比她腰身還要粗的腿爪流了下來。但這完全不影響它能過來用它的爪子按住自己,並用帶了彎鉤的長嘴撕碎她。

  木青有些恐懼。大鳥已經發現了她,一雙陰暗的眼正陰冷地注視著她,慢慢朝她走來。

  她手上只有那把軍刀。但是這柄刀,用來對付這隻鳥,顯然是天方夜譚。

  她剛剛才覺得有些滋潤的嘴一下又變得乾燥了起來。

  木青慢慢地站了起來,儘量不讓大鳥發現她有想逃的意圖。然後,當她準備好了,她猛地轉身奪路而去。

  她朝草木最是繁茂的方向去。

  大鳥體型太大,或許會被繁茂的草木阻擋前進,而她可以憑藉體型較小的優勢逃脫。

  但是她估計錯了。

  怪鳥張大的雙翅像是兩柄鐵翼,沿路的交纏的枝椏竟是被它橫掃而斷。

  它應該也是很餓了,發現了獵物,所以拚命追趕。

  木青拚命在逃,但是速度顯然比不過本就生活在其間的這隻鳥,她已經聽到身後越來越近的聲音,後腦甚至被一根大鳥用鳥翼折斷的樹枝給重重砸到。

  木青腳下被一道凸出的樹根給絆倒,整個人撲到了地上。

  大鳥迅速地趕了上來。

  她又聞到了那股鳥腥味,腦後覺到了重物襲來的壓力。

  她用盡最後力氣,猛地向邊上滾去。

  大鳥一啄到地,濺起了一片木屑。

  木青雖然躲過了剛才的一擊,但是卻被卡在了樹根之間,動彈不得。

  大鳥一擊成空,應是有些惱怒,抬起鳥喙又朝木青啄來。

  木青閃避不了。

  她突然有些後悔,自己剛才應該就待在那木屋裡的。那男人或許會傷害自己,但說不定可以保住性命。

  現在卻晚了。

  她發出了一聲尖叫。

  一陣淩厲的銳物撕裂空氣的聲音,然後是沉悶的噗的一聲。

  大鳥沒有啄上她,相反,立著一動不動。

  木青顫巍巍抬起頭,見大鳥的胸部被一根長矛樣的東西插過,透胸而入,像只插在烤架上的大火雞。

  大鳥軟了下去,轟地朝樹根處倒了下去,恰恰壓在了木青的身上。

  木青只覺一陣劇痛,眼前一黑,什麼也看不見了,滿鼻是濃烈的大鳥羽毛上的臭味。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1-8-21 11:51 AM

第三章

  木青懷疑自己肋骨已經被壓斷了,就在她覺得要窒息的時候,身上一輕,那隻大鳥已經被掀翻倒在了一邊地上,她幾乎被人叉住了脖子從樹根凹陷處給扯了出來。

  是那個男人。只不過此刻他望著她的眼睛裡滿是憤怒,像是一種……遭受了背叛的憤怒?

  他衝著她不停地吼叫。聲音振起了附近林中歇在濃蔭中的鳥,撲稜稜起了一陣騷動。

  木青自然不懂他在說什麼。但是她突然有些領悟了過來。早上這男人解開她手,又給她丟野果時的那一番舉動的含義了。

  他應該是覺著自己信任了她,而她卻背叛了他的信任,所以此刻才這樣憤怒?

  只是他仍是沒忘記給她腳栓一根繩子,雖然那繩子用手一下可以解開。

  在他潛意識裡,自己就是他的獵物或者俘虜之類的東西,現在俘虜跑了,他自然要惱了。

  木青心中腹誹。面上卻是不敢現出來。只是坐在地上低著頭由他吼叫,自己一隻手扶著肋骨慢慢摸索著。

  她怕萬一真被壓斷了根肋骨,那就不是開玩笑了。

  摸了一圈,沒有剛才那般痛了。

  她鬆了口氣。

  男人應該是注意到了她的動作,停止了吼,蹲到了她面前。

  木青急忙從肋骨處挪開了自己手,一下站了起來,這才發現自己腿仍有些打顫。但是還能站得住。

  男人見她這樣,自己也是站了起來,朝那隻怪鳥走去,蹲了下去。

  怪鳥雖然胸口插出了一支矛,但卻沒有斷氣,仍在地上不斷撲騰著翅膀,看見有人朝自己過來,許是深刻仇恨之下的迴光返照,頭猛地抬了起來,鳥喙飛快地啄向了他面門。

  他反應很是敏捷,頭立刻偏向了一邊,只肩膀處已經被啄出了個很深的洞,鮮血立刻湧了出來。

  怪鳥一擊不中,一隻鐵翼又橫掃了過來。

  男人猝不及防,這回被重重扇到了地上,趴在那裡,模樣看起來有些滑稽。木青脫口驚叫一聲,便見他迅速爬了起來,一聲怒吼,噗一聲,他一把拔出了怪鳥身上的長矛,又噗一聲,再次重重了進去,透胸而入。

  怪鳥發出了一聲淒厲的鳴叫,終於一動不動了。

  這男人的臉上佈滿了猙獰之意,兇狠得像是地獄裡出來的厲鬼。

  木青這回真的是有些被嚇住了,尤其是他那雙仿似泛了藍光的眼睛掃向了自己的時候,不自覺地微微後退了一步。

  所幸男人並沒有理會她,只是自顧到了堆大樹根須邊,從個角落裡擼了一把不知道什麼草過來,塞進嘴裡嚼了下,吐在了手心,拍到了自己肩膀的傷口處。然後再回到怪鳥面前,微微蹲下身去,借了那根長矛,用力將它摜到了自己肩上,大步往木屋方向去。經過木青身邊的時候,嘴裡發出了幾個音節。木青猜測應該是「跟我走」,或者「你不走就在此等死」之類的意思。說完也沒管她,便自顧去了。

  木青這回沒有猶豫,立刻跟了上去。

  男人肩上雖然背負了那隻估摸著有兩百斤重的大鳥,但走得很快,邁出的一步,木青必須緊走兩步。

  她一直很努力地跟上,但漸漸地還是落下了將近二十米的距離。

  這樣的距離在密林裡,一個眨眼就有可能跟丟。

  木青有些氣餒,一咬牙乾脆跑著去追。

  他應該是聽見了身後踩過枯枝敗葉的腳步聲,轉過身來看了她一眼,這回步子有些慢了下來。

  木青告訴自己,他應該也是有些累了,這才放慢了腳步的。

  木青起先以為自己已經跑出了挺遠的路,這回來走了一趟,才發現剛才其實並沒跑出多遠。估計連一公里都不到。

  等又看到了那搭著木屋的大樹,木青緊走幾步,重重頓在了落滿了枯葉的地上,背靠著樹樁,長長地呼了一口氣。

  回到了這住過一夜的地方,她很奇怪自己心裡竟似有了一種安全感。口渴的感覺又襲來了。

  這回也不用省著喝了,她乾脆將背包裡的幾個果子全部都用刀努力割開殼,一口氣喝了個痛快。那幾個野果子放在襯衫上略微蹭了下,便也吃了下去。

  她吃喝的時候,那男人一直在她身邊忙忙碌碌,等她吃飽喝足抬起頭來,卻發現他不見了。

  木青坐在原地等了一會,還不見他回來,心中慢慢地竟似有些焦躁起來。從地上站了起來,猶豫著要不要到附近找找。只很快便打消了這念頭。仰頭看了下樹杈上的木屋。心中想著還是爬到木屋裡安全些。

  正在她有些笨手笨腳地努力攀附著凹凸的樹皮努力往上爬到一半的時候,身後突地覺著什麼東西戳了下自己臀部,手腳一抖,啪一下便摔到了地上。雖然地上有厚厚的落葉層,只落地時胳膊姿勢不良,被頓了一下,仍是有些痛。

  她狼狽地抬起頭,見是那男人正站在跟前,居高臨下看著自己。

  木青心中咒駡了幾遍,皺眉爬了起來,拍了拍身上沾來的枯葉和腐土。

  男人回身朝一個方向走去,肩上負了只看著像是鹿的動物,邊上還掛了另幾隻獵物。

  木青正猶豫著要不要跟上去,他已是停下腳步,不耐煩地回頭看了她一眼。

  木青明白了,立刻跑著追了上去。

  她跟著他又行了約莫幾百米,耳邊漸漸似是聽到了陣水聲。

  面前是一道樹障,每棵樹之間的距離不過幾十公分,而樹幹直徑卻都超過一米,沒有樹葉,挺拔向上,只在離地面約十幾層樓高的枝椏上長著濃密的樹葉,樹枝交織在一起,根本分辨不出哪條枝條屬於哪棵樹。陰暗潮濕的空氣裡,傳來一陣陣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聲。

  木青想到了吸血鬼電影裡的吸血蝙蝠。

  她身上起了一陣雞皮疙瘩,急忙緊走幾步,趕上了那男人。

  等穿過了這片樹障,水聲一下噴湧到了面前,視線也是豁然開朗。

  木青面前赫然竟出現了一條正緩緩流淌而過的河流,河面廣闊。河邊的一株大樹腳下,正繫著一艘船,一條用整塊巨大原木在中間被挖鑿中空的獨木船。

  船頭正綁著那隻怪鳥,船尾堆放了一些雜果和另幾隻動物的屍體,上面還凝著些血塊。

  木青看著那男人跳了下去,將身上的獵物又堆在了船上,然後抬頭示意她也下來。

  木青看了眼水面泛出渾濁泥色的寬闊的河床,心中有些猶豫,這東西萬一到了河中間傾覆了怎麼辦?

  但是由不得她。那男人已經有些不耐煩地皺起了眉頭。

  木青只好扶著河邊那長在水中的大樹發達根系,小心翼翼地爬上了圓木船,坐在了一堆泛著濃烈味道的動物屍體中間,面向那男人。

  男人解開了固定住木船的繩索,拿出了兩片槳,點了下岸,船便順水而下了。

  已是是下午時分了,失去了森林的遮蔽,烈日仍是當空,熱氣炙人,與林子裡面的的那種悶熱又完全不同。

  木青覺著自己快被烤出油了。

  河岸漸漸地遠了,船一直平穩地向前駛著。木青擔心它會傾覆的心思也漸漸地淡了下去。因為對面那個男人看起來是個很好的水手。

  她在又消滅了兩個椰果之後,終於有些心思去看四面的景色了。如果不是她現在的境地如此無奈的話,作為一個導遊,她會承認這裡景色真的不錯,非同尋常地不錯。

  兩岸都是高大參天的樹木,看起來像一道道森嚴的綠色屏障,間或是她從未見過的奇異的紅色峭壁,削得筆直,插入水中。赭石色的水面上,落葉顯得異常肥大,上盤下掛的蔓藤形似水蛇佈滿了兩岸的樹木之上。每當他們從一個小島嶼旁邊經過,成千上萬隻受驚的鳥齊齊飛入高空,遮天蔽日,黑壓壓地一大片,周圍不時有顏色豔麗的大鳥拍打著翅膀,一群甲蟲樣的東西躲在樹葉中嘶鳴,看似像食蟻獸的怪物在岸邊枝椏上爬來爬去地尋覓食物。

  景色真的不錯。

  臨近黃昏的時候,當原本赭石色的水面也被夕陽照成紅色的時候,她開始咒駡起來了。

  一團團的蚊子,像烏雲那樣嗡嗡叫著瘋狂地朝她襲來,驅之不去。一巴掌拍去,手心便沾了十幾具屍體。個頭是她從前見過的蚊子的幾倍大,嘴巴又尖又長,有些甚至要鑽進她耳朵鼻子裡去。

  奇怪的是蚊子卻只襲擊她,與她不過一米多距離的那男人卻是絲毫不用擔心這個問題,反而饒有興趣地盯著她手舞足蹈招架蚊子的狼狽樣。

  木青真的惱火了,張嘴剛罵了一句粗話,嘴裡卻是吸進了幾隻蚊子,一下撲到了喉嚨處,忍不住嗆了出來,咳得停不下來。

  那男人卻是顯得十分開心的模樣,木青真看到他在笑,咧嘴在笑。



第四章

  木青呸呸地吐出了嘴裡的蚊蟲。

  獨木舟隨著她剛才的動作劇烈晃蕩起來,一灘水甚至漾了進來,打濕了她衣服。

  她有些緊張,一下不敢動了,巨蚊卻是趁勢朝她撲來,額頭如同被針刺了幾下,立刻痛癢無比。

  她的大腿被個東西砸了下,見正是她已經喝了無數個的椰果。抬眼看向對面,見那個男人在做往身上塗抹的動作。

  木青急忙揀了起來。

  果殼已經被他分開,木青微微一掰便成兩半,探手進去從中間的濕瓤裡捏出水,胡亂抹在自己裸露在外的臉和脖子上,手也抹了。

  果然有用。巨蚊不再攻擊她頭臉。

  但她很快發現仍是不妙,薄薄的襯衫料子根本抵不住巨蚊的尖銳長嘴,甚至連被牛仔褲包住的大腿也不時傳來那種針刺之感。

  木青小心地轉過了身,解開了襯衫,探手進去把自己夠得到的上身皮膚全都抹了一遍。至於下身,只能盤起了腿靠手驅趕了。

  她沒再轉回身去面對那男人。

  血紅夕陽收盡它最後一點餘暉的時候,他們上了岸。

  男人將獨木舟固定住了,上面遮蔽了厚厚一層枝條,然後帶了獵物便朝岸上去。

  木青默默跟隨著入了岸邊的一個穴洞。裡面不是很深,但看得出來有人活動過的痕跡。

  她知道這應該是今晚她和他的臨時過夜之地了。

  男人在洞穴口像昨夜一樣燃起了一堆火,用根銳頭的木棍刺入了那隻他剛才從麋鹿肢體上撕扯下的後腿,架到了火上去烤。

  木青只是坐在洞穴口看著。

  他反轉著烤了片刻,回頭看她一眼,招手示意她過來。

  木青走了過去。

  他把那鹿腿遞到了她手上,示意她接著烤,自己起身消失在密林裡。

  四周已經完全黑了。但是不遠處河面上的夜空卻仍是幽藍一片,星光亮得有些奪目。河水靜靜流淌,河中央不時有什麼東西躍著探出個頭,很快又鑽入水底,漾出的水聲和波紋還沒來得及傳到岸邊便消於無痕了。

  動物應該都是懼怕火光的。所以木青此刻並不怎麼擔心。

  那條鹿腿有些重,木青來回翻烤了一會,便覺得有些架不住了。本想放在地上了。只轉念一想,既然這也是自己的晚餐,無論如何總要儘量弄得讓自己有胃口些才好,這才又用兩手一道撐著。

  鹿腿吱吱地往外冒油,滴濺到火裡,燒得更旺,木青覺得全身都被烤得發燙,尤其是抹過那層汁液的皮膚,更是繃得難受。

  就在她想往外挪下身子時,突然聽到了陣奇怪的沙沙聲,循聲望去,手上那塊鹿肉啪一下掉在了地上。

  一條海碗粗細的大蛇朝她發了瘋似地遊來。

  木青大叫一聲,幾乎是連滾帶爬地往前逃去。

  逃了十來米的路,卻覺得有些不對了,身後傳來了劈里啪啦的聲音,像是冷水澆在了火中。

  木青忍不住回頭,看見那那條蛇竟是在火堆裡不住盤結滾動,火堆已經有些被壓滅了,不住往上冒著刺鼻的白煙。

  木青目瞪口呆。

  那男人此時已經飛快地從林子裡跑了出來,想必是被她剛才那一聲大叫給招過來的。等見到她並沒怎麼樣,神色一鬆,轉眼看見那堆火裡的情景,臉上竟是現出了非常高興的樣子。

  那條蛇已經差不多壓滅了火,這才像是注意到了旁邊有人,一下豎起了脖頸,做出攻擊的樣子。

  那男人趕上,用根木棒甩開了蛇頭,一下捏住了喉舌,懸空提了起來。蛇用力甩了一會身子,尾巴蕩得啪啪作響,嘴裡發出瘮人的嘶嘶之音,慢慢地終於筆直垂了下來。

  男人丟下了蛇,閃身到了洞穴裡,等他出來,手上已是拿了一塊磨出了薄刃的石刀樣子的石頭。

  木青看見他張開了蛇的口,用手摸了下蛇牙,臉上是如獲至寶的神情。然後他用那把石刀去切蛇頭下來。

  木青有些明白了,他應該是想取蛇毒。

  蛇長得非常難看,滿頭覆蓋著肉瘤樣的鱗片,蛇身上還有菱形黑斑,像撲克牌上的方塊。

  石刀有些鈍,切割著蛇頭時發出的那種聲響叫木青全身起了層雞皮疙瘩。她忍不住從自己背包裡掏出了軍刀,遞了過去。

  那男人一怔,立時便接了過來,拉出了主刀,朝蛇頭切了下去。

  這回快了許多,蛇頭很快和蛇身份離,他小心翼翼用幾片大樹葉包了起來放在一邊。然後繼續用刀將蛇腹從頭剖到了尾,剝下了血淋淋的蛇皮。

  木青看著他重新又架起了火,揀出了剛才的那塊已經烤得差不多的肉,將蛇肉架在火上烤了起來。

  最後他們吃了一頓蛇肉。

  木青吃不出滋味。等稍微涼了些,撕下來放進嘴裡就吞了進去。

  嚼咽會讓她更有心理障礙。

  這男人似乎對今晚的意外收穫十分滿意,往洞穴裡鋪了一層枝葉後,示意她進來。

  木青慢慢地靠了過去。

  男人對她的磨蹭似乎十分不耐,伸出手抓了她腿,一下便拖了過來。

  借了洞口還在燃燒的火的餘光,木青看見他像昨夜一樣盯著自己看了片刻,但是這回,她沒昨夜那樣的運氣了。

  他一下扯開了她襯衫,紐扣迸裂了四下散落,然後伸手撥弄了幾下她胸。

  她隨老太太出去找孫子時,匆忙之間將睡衣換成了襯衫,所以並未戴胸罩。

  「那條蛇為什麼自己會往火裡鑽?」

  木青突然開口問道。

  男人一怔,手上的動作緩了下來。

  「我叫木青,你叫什麼名字?」

  他的手停了下來,只是仍壓在她胸口。

  「我是說,你媽媽叫你什麼?我如果是你媽,就給你起名叫混蛋,太適合你了。」

  木青繼續說,口氣像在講故事。

  「媽媽……」

  那男人喉嚨裡發出了個相似的音節。

  木青嗯了一聲。

  他移開了手。

  木青剛稍稍鬆口氣,卻發現他已經探手到了她褲腰處,扯開了褲子,指甲刮過她腰身,尖銳地痛。

  木青緊緊夾住腿。

  男人手插進了兩條大腿的縫隙之中。

  「混蛋,你記住,你媽叫你混蛋,你爹你兒子都是混蛋,你家一窩都是混蛋。」

  木青一邊說,一邊被他分開了腿。

  他俯下身去,湊近聞了一會,喉嚨裡發出了陣低低的聲音。

  木青不知道這代表什麼意思。

  那男人鬆開了鉗住她大腿的手,像什麼都沒發生過地躺下去睡了。

  洞口的火光漸漸熄滅。

  木青翻身朝裡,閉上眼強令自己睡過去。

  她做到了。

  第二天,木青起身時仔細尋找了下昨夜被他扯得迸散了出去的鈕子,只揀回來其中幾個,塞回了褲兜裡。又自己用刀從樹上割下了一條軟枝,攔腰將衣服重新繫了回去,聊勝於無,至於腰際上的那道刮擦血痕,她無視了。

  那男人一直都在邊上冷眼瞧著。兩人上了木舟繼續順流而下。他帶上了昨夜的蛇皮和蛇頭。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1-8-21 12:04 PM

第五章

  木青坐在獨木舟又漂了一個上午,太陽在頭頂曬得最熱的時候,那男人停靠在了河邊一株有著巨大樹冠的樹蔭下。他取出了昨夜烤好後沒吃的那塊鹿肉,撕了一塊,朝木青丟了過來。

  木青想起這塊肉的歷險,上面說不定還沾上了蛇皮上的黏液,繃緊了下巴,丟回了給他。

  那男人也不勉強,吃了自己的那塊,起身朝林子裡面去了。

  木青小心地爬到了他的位置,後面的一堆獵物旁原來放置了些野果子的。翻了下,發現只剩幾個椰果了,其它果子已經沒了。

  她有些失望,拿了個椰果,慢慢又爬了回來。

  這種獨木舟穩定性不是很好,何況上面又載了不少獵物。她必須很小心才能保持住平衡。

  就在她又費力地開椰果殼的時候,男人回來了,手上拎了個綠色的包袱。放到了她面前。

  是一片攤開了至少有一平方的闊葉,裡面包了一包紅紅黃黃的漿果。看起來有些叫人垂涎,尤其是和剛才那塊鹿肉對比之後。

  木青有些意外。抬頭看了下對面已經坐了回去劃槳的男人,猶豫著要不要朝他表示下自己的謝意。當然那念頭不過一閃而逝,很快就消失了。她決定不理會自己這種文明人的虛偽。明明心裡彆扭得要死,表達出來的謝意也不會是真的。

  她用自己衣服蹭下野果子的皮,然後吃了一個,味道酸酸甜甜,汁水豐滿,還不錯。

  蹭第二個的時候,她突然有些啞然失笑。自己身上的這件衣服現在恐怕比身邊觸手可及的渾濁河水還要髒上幾分。她卻是下意識地寧願在自己衣服上蹭擦,也不願伸到河裡去洗下。

  接下來她就直接用手揉下,然後放進嘴裡了。

  至少經過前兩天,她發現自己腸胃並沒有想像中的嬌氣。唯一讓她有些鬱悶的是覷空偷偷去進行排洩這個生理需要的時候,既要小心防著四周不會突然竄出來一條蛇,過後還要為清潔工作犯愁。

  幸好大自然造物神奇,隨手夠到的便是可以利用的資源。

  她這麼安慰自己。

  她被太陽曬得實在有些頭昏腦脹,看了眼對面那男人,正專心致志地揮著手中的雙槳在加速前進,額頭和肌肉鼓脹的身上滿是水滴,也不知道是汗水還是被船槳帶上的河水濺上的。

  她現在沒心情去欣賞雄性肌肉,這麼坐著看也幫不了他忙,乾脆慢慢躺了下去,蜷縮了腿,拿剛才那片大葉子遮擋著頭臉和上半身不受熱日炙烤。

  雖然還是很熱,但總比直接曝曬在太陽下面好。

  她很快便睡了過去。

  等她驚醒的時候,太陽已經偏西了。

  讓她有些不滿的是,那男人不是叫醒她,或者推醒她什麼的。

  他是用腳踢醒她的。

  他踢得並不重,但她覺得受了侮辱。

  只這感覺很快便遭到了自己的嘲笑。

  不過是個野人的俘虜,兩天裡這傢伙沒虐待她,沒讓她做苦役,管她吃飽喝足,人身侵犯也是起了個頭便戛然而止,並且從怪鳥的嘴和爪下救了她一次命。

  她再不知足,老天說不定就會再來一個雷,把她從這個野人身邊劈到恐龍世界了。

  木青立刻爬了起來,揉了下眼睛,抬頭見他已經將船上的東西都搬到了岸邊。曬乾的蛇皮被繞在他脖頸上。望遠鏡和她自己的那個背包卻是不見了。

  他伸手到嘴裡,打了個響亮的呼哨。

  木青應該是被太陽曬得實在有些發暈,呆呆站在那裡看著,不知道他要幹什麼。直到過了一會,猛地看見從林子後面鑽出了四五個和他同樣打扮的人,這才醒悟了過來。

  他們都是他的同類!

  他已經將她帶回了居住地,現在等在這裡,不過是因為地上獵物太多,他一人搬運不回去,這才召喚同伴過來幫忙的。

  這個認知讓她微微有些不安。過去的兩天多時間裡,她原本一直以為他只是獨居的,或許也慢慢有些習慣了這樣的認知。現在驟然知道他背後還有一群人,剛生出的那種微微熟悉的感覺便一下消失了。

  她有些為自己的未來惴惴起來。

  尤其是當她看見這幾個人用驚訝的目光上下打量她的時候,這種惴惴更加強烈起來。

  她默默看著這群男人一道背抬了獵物,朝林子裡走去。自己也是跟在後面。

  他和他的同伴們不住說話。那幾個人看著他的眼光裡都似含了些尊敬和羨慕,其中一個還伸手摸了下他脖子上的蛇皮。

  她猜測或者是那蛇非常罕見,能捕捉到對他們來說是一種難得的幸運,所以那幾個才會有如此表情?

  走了大約不過幾百米的路,木青便看見一大片平地。

  這裡原來應該也是片茂密的樹林,只是後來才被開闢了出來用作群居。木青如此猜想,因為她看見不少樹樁還立在那裡,露著上面被砍伐得支離破碎的傷口。平地上搭建了大大小小數十個簡陋的草棚木屋,屋子之間有男人女人和小孩來來去去。此時應是煮飯時間,不時能看到一些女人正在露天忙著,身邊的粗陋炊器裡在火光中冒出縷縷白煙。像她從前和同事外出野炊時的景象。

  他們全部都是赤裸著上身的,皮膚泛了棕黑的健康顏色,不論男女。孩子就是赤裸,木青甚至看見幾個十幾歲的少年也和孩子一樣。

  她開始被人注意,身邊慢慢圍了些來觀看的人。對她指指點點。

  她突然覺著自己這樣緊密包裹著,實在是怪異。像個誤入的異類。腦海裡浮現出那男人昨夜撕扯開自己衣服時的情景。

  她現在開始懷疑,這男人昨夜之所以有那番舉動,會不會只是出於好奇心,想驗證下她遮擋下的胸口到底長了幾隻乳房?好吧,她承認自己這個念頭實在有些怪異,不僅怪異,而且可笑。但是現在看來也不是沒可能。

  木青站在原地,看著那男人和他的同伴們說笑著朝前去,更多的人朝他們湧了過來,面上帶了笑容,像是在迎接。

  然後,她看見一個少女嘴裡嚷著類似「驪芒」的音調,歡笑著朝他跑了過來。那應該是他的名字了。

  這裡的女人比較瘦,木青看見的幾個正煮飯的,年紀並不大,但胸部大多有些癟垂下去,只有這個少女和別人看起來很不一樣。頭上戴了頂豔麗色彩的羽冠,脖子和手腕上繫了看著像是栗子殼之類的飾物,下體圍的那塊東西看起來也比別人的要好些。不止這樣,她很肥碩,豐滿的胸部隨她跑過來時不停晃蕩,看得木青驚心動魄,甚至有些不好意思。

  她猜測這裡既然是一群人同居,那麼這個看起來和別人明顯有些不同的少女,很有可能應該地位比較高。且在這個物質相對貧乏的野人圈裡,或者說土著人圈裡,肥碩應該是受到嚮往的。換句話說,她應該是這個圈子裡的一個地位尊貴的美人。

  少女到了那男人面前,眼裡閃著興奮的光,嘴裡飛快地說了一串話。

  然後,木青注意到她的眼睛直直盯上了他脖子上的那塊蛇皮,露出了異樣的光。就像赫本仰望著蒂芙尼櫥窗裡的珠寶那樣。

  木青猜測她是想要用這張撲克牌方塊給自己做一條真皮的新圍裙。

  但是那男人並沒有給她,不知道說了什麼,少女嘴巴有些翹了起來。

  這時一個看起來約莫五十多歲的男人走了過來。

  這男人頭上也是戴了頂羽冠,當然沒那少女般的華麗,只是灰色的短翎冠。

  周圍的人對他似乎十分尊敬的樣子,見他過來,立刻讓出了一條道。

  只有那少女仍倔強地立著不動,眼睛緊緊盯著驪芒。

  驪芒沒有動。

  那羽冠男人似是對這少女也有些無奈,皺著眉說了幾句,少女這才有些委屈似地扭頭跑了。

  木青再次猜測,這頭戴羽冠的男人應該是這裡的首領,而那少女,從兩人神情來看,很有可能是他的女兒。

  羽冠應該是一種權力的象徵。至少木青沒看到別人頭上有戴著。

  驪芒向著首領展示自己的獵物,包括那個用樹葉包裹的蛇頭。

  木青注意到,他並沒有交上自己的那個背包。

  首領看起來很是滿意的樣子,不住點頭,說了句什麼,人群便都歡呼了起來,紛紛搶著去抬那些獵物。

  應該是說都拿去分了?

  木青正在偷偷觀察,突然一僵,那男人,驪芒,扭頭看向了她的方向,似乎遲疑了下,然後很快便指著她對那首領說起了什麼。

  木青擔心的事情發生了。

  首領走到了她面前,繞著她走了一圈,然後伸手探到她胸口和臀部各重重捏了一把。開始有些驚訝的表情消失了,現出很滿意的樣子,咧嘴笑了起來。木青看到他露出烏黑的牙齒,臉上鬆弛的皮膚因為這個笑而皺到了一起。

  那個叫做驪芒的男人,應該已經把她作為最好的獵物獻給這個首領了。

  木青抬眼看向驪芒。

  他背著夕陽,木青看不清他的臉。

  但她知道,她自己的臉色此刻必定非常難看。



第六章

  木青被一個大塊頭女人帶著,在眾人的目光注視下穿過了這片群居地,走向林子。

  經過驪芒身邊的時候,她停了下來,站在那裡惡狠狠地盯著他看。

  他也看著她,一張臉卻是尋不到絲毫情緒波動的跡象。

  木青突然有些氣餒。

  她本來就是他的俘虜,或者她掉進去的那個陷阱,本來很有可能就是他挖的。他對她背包裡的東西的興趣遠遠大過了她這只獵物,所以私藏下了背包,把她送給了這裡的首領。

  從他的立場來說,這樣的邏輯完全沒有錯。她不能要求他去放過獵物。

  這樣想了,木青終於收回了目光,與他擦肩而過。

  那女人似乎怕她逃跑的樣子,過林子的時候一直很是戒備。木青估摸著自己是打不趴這個女人的,即便把她打趴下了,這裡離那聚居地很近,這女人只要嚎上一聲,立時就會湧來更多的對方族人將她制住。

  她默默跟著女人走,沒一會被帶到了條溪流邊。

  木青有些不解地看向那女人,見她嘴裡說了串話,然後指了指水。這才有些恍然。

  是叫她下去洗澡。

  跟首領睡覺前還需要洗得乾淨些。這個舉動讓她相當意外。但是不管怎樣,可以洗下身子對她來說並不是一件壞事。

  她早就聞到了自己頭髮和衣服裡散發出來的酸餿味。

  木青脫掉了衣物,只剩條內褲。

  那女人看見她的內褲,嘴裡嘀咕著什麼。木青裝作沒聽到,涉水而下。

  她洗了頭髮和全身。雖然因為沒有皂類,覺得有些不乾淨,但比起之前已經不知道痛快了多少。又扯了襯衫在水裡揉搓。

  她洗得很慢,一邊洗,一邊在想著逃脫的辦法。

  但是還沒等她想出什麼辦法,岸上的女人已經顯得十分不耐煩了,不住地發出聲音催促她。

  她只好上了岸。

  那女人拿走了她襯衫和褲子,甚至在扯她的內褲。只有那雙運動鞋,木青剛才看見她套了下,但大概嫌悶腳,又甩了出來。

  木青狠狠罵了聲她從前無論如何也罵不出口的髒話,一把奪回了自己的衣物,拍開了她正在撕扯自己內褲的手,用盡全力推開了她,然後怒目而視。

  女人猝不及防,後退了幾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爬了起來顯得十分惱火,嘴裡嘰嘰咕咕說得飛快。但是卻不敢再來搶她衣服了。

  木青知道她在罵自己。但她無所謂。她剛才也罵她了。

  她擰乾了襯衫,就這樣潮濕地穿回了自己身上,把內褲上的水貼著身子擠壓出了水分,套回了牛仔褲,穿了鞋子,然後仍用枝條紮回了襯衫。

  她無法想像自己也和她們一樣光著上身滿地跑。

  女人非常不滿地帶她回了剛才的地方,停在了正中間的一座屋子前。

  比起別的屋子,有些甚至只是立了四根木樁,上面覆蓋了些枝葉,邊上圍了一圈獸皮什麼的,這間木屋看起來要氣派些,也大了許多,正中掛了一張很大的獸皮,應該就是供出入的門了。

  這應該就是那個首領,她新主人的房子了。

  木青正在打量,身後那女人伸手推了她進去,有些粗暴。木青幾乎是撲開了獸皮,趔趄著進去。女人也跟了進來。

  木青站住了腳,回首怒視著那女人,她卻是咧嘴一笑,笑得有些不懷好意和曖昧。

  木青壓住心頭泛起的厭惡之感,打量了下裡面,地上鋪了層厚厚的乾草,上面覆蓋了張平整的獸皮,中間部分大概因為經常躺著人,已經被磨得又黑又亮。邊上放了幾個看起來很粗糙的黑色陶碗和盆子,裡面裝了些野果和幾塊烤肉樣的東西。木頭的牆上掛了個動物頭骨,從兩隻巨大的角來看,應該是鹿的頭,只不過那角大得有些離譜。屋角擺了幾把看起來像是用骨頭磨出來的刀和鏟子,邊上幾根削尖的木棒,地上攤了一堆繩子,粗細不一。屋子中間豎了根粗木,支撐著頂棚。

  木青正打量著,獸皮門簾被人掀起,又進來一個女人,一手拿了個火把,一手端了個粗陶碗。屋裡光線一下亮了起來。碗底是一灘看不出什麼東西的透明的液體,感覺有些沾。女人將火把插在屋子中間地上挖出來的一個深洞裡,然後用手指頭伸進碗底蘸了下,便往木青嘴唇上抹去。

  木青大驚,剛要閃避,兩隻胳膊已經被起先那個大塊頭女人給拗到了身後,痛得不敢再掙扎,只得任那女人將手指頭抹到了自己嘴邊。聞著一股淡淡的麝味,帶了絲腥氣,木青只得閉住呼吸。那女人又扯開她衣襟,這回蘸了更多,抹到她胸口上,似乎是對她穿了衣服有些不滿,嘴裡嘀咕了幾句。

  木青強忍著心頭的怪異感覺,以為應該好了,不想那女人卻是放下了手中的碗,用力扯起她褲子來。

  木青一下明白了對方的意圖,應該是要在那裡也抹上這東西。

  她心頭起了陣怒火,穿了鞋子的腳重重跺在了身後那女人的光腳板上,女人驚叫一聲,鬆開了她手,木青立刻操起了牆角的一根木棍,作勢要打下來。

  那兩個女人被她突然發難,有些驚慌,又見她神情兇惡,倒也不敢過來。對視了一眼,撿起了地上那個碗,咒駡著出去了。

  木青吐掉了嘴裡因為受那股怪異味道刺激出來的口水,用衣袖使勁擦了下嘴,再擦去胸口的。只那股味道卻仍未散去,被塗抹過的皮膚處也有些發熱的感覺,連乳尖都微微地挺了起來。

  木青一想到剛才自己被塗抹的應該是類似於催情類的東西,心頭更是鬱悶。用掌心使勁按壓胸口的兩粒突起,見沒什麼效果,便放棄了,只將衣襟紮得更牢些。然後到了門簾邊,掀起一個角,悄悄朝外望了出去。

  外面天色已是有些暗了下來,零星燃著幾堆篝火,邊上圍了些人,幾個小孩笑鬧著跑來跑去。自己這裡並沒有人看守著。木青沒有猶豫,正要悄悄溜出去,看見那個首領和驪芒已經一道朝這個方向過來了,兩人一邊走一邊在說話的樣子。

  木青不再看了,迅速放下了獸皮,在屋子裡走了兩圈,心頭有些焦躁起來。

  那兩個人說話的聲音已經到了門口。似乎停在那裡了。

  木青忍不住又湊了回去,透過門簾縫隙朝外看去,見首領正用力拍著驪芒的肩膀,驪芒神情看起來很是恭謹。

  首領示意驪芒離去。驪芒轉身走了。木青感覺他臨走前似乎朝自己這方向看了一眼。

  木青心裡咒駡了一句。見首領要朝這裡進來了,急忙閃身後退,腳卻是被地上堆著的一攤繩子給勾了下,摔到了地上。

  木青一下有了個主意。

  她不知道這主意到底行不行。但沒辦法,已經容不得她再多想了。試一下無論如何總比被按在那張油光發亮的獸皮上好。

  首領進來的時候,愣了一下。

  木青正席地坐在火把邊上,拿了一截繩子,在手上繞來繞去,臉上帶了笑容。

  她知道自己在這群人眼中並不是美女。美女應該像今天看到的那個小胖妞一樣。他們對她的感覺,應該類似於從前晚清時國人第一次看到金髮碧眼豐乳肥臀的洋女人時的反應。但是現在,她需要蠱惑這個讓她感覺非常不適的男人。

  她壓住有些狂亂的心跳,臉上儘量做出讓人看了舒適的笑容,右手靈巧地將剛才揀了過來的一根細繩纏繞在自己左手指間,看起來明明是纏死了,一拉繩頭,繩子卻從手上鬆脫了下來,再纏繞幾圈,手指輕輕一彈,繩子便出來個結。

  這是她從前偶爾學過來的一個繩子魔術,並不難,重在手法,但是不知道的人看在眼裡卻是百思不解。

  她又重複了一遍這動作,然後抬頭看向首領。

  首領顯然也被吸引住了,走到她身邊蹲了下去,眼睛緊緊盯著,臉上神情很是怪異。

  木青又做了一遍。

  首領一把拉住她手,翻來覆去地看了幾下,然後看著她,嘴裡飛快地說了一串話。

  木青微微笑了下,慢慢地重複了自己的動作,演示給首領看,然後把繩子遞給了他。

  首領接了過來,很有興趣的樣子,嘗試著自己也去纏繞。木青教他,他在失敗了幾次之後,終於能像她一樣將繩子從手指上拉下來,再彈出繩結了。

  他喉嚨裡發出了陣咯咯的笑聲,注意力已經完全被這個新奇的遊戲給吸引住了。低頭反覆地纏繞,不停地拉,顯得很是愉快。

  木青站了起來,換了根粗些的長繩,繞在柱子上打起了結。

  上古無文字,結繩以記事,中國秘魯印地安人皆有此習慣,即使到了近代,一些沒有文字的民族,仍然採用結繩記事來傳播信息。

  木青不相信這群土著有自己的文字,即使現在已經是二十一世紀。她打賭他們應該會對結繩感興趣,何況繩子對他們而言應該也是一種很重要的生產資料。

  從前公司安排導遊上過野外訓練課,拜那位老師的敬業,教授帳篷結打法的時候順帶地教了下另些常用水手結的結法。據說光有名字的水手結就有一百多種,還有很多厲害的結法甚至連名字都無人知曉。她學不來那麼多,只是一些常用結法。但看起來也夠了。

  她先打了個布林結,然後是活結,再是丁香結、雙套結,最後是墨水結。

  首領果然一下又被吸引了注意力,靠了過來看她打,然後鬆脫。木青耐心地教他。

  在教了十幾遍之後,首領終於有些學會了,自己蹲在柱子前認真地反覆結繩。

  木青剛才故意引導他站在了背向獸皮門簾的方向。

  他打得非常專心,喉嚨裡不時發出幾聲含糊的聲音,全部心神都被繩結吸引住了。

  木青原本是打算趁他不備,用木棍擊打他後腦再逃脫的。但現在,她改變了主意。

  她不能保證自己可以一擊到位順利讓這男人暈倒。如果只是讓他惱羞成怒頭破血流然後招來一大群人,不如不打。

  她臨時改了主意。後退著慢慢地退到了門簾前,悄無聲息地掀開了那塊獸皮,出了房子。

  外面篝火已經燃得只剩下灰燼了,風吹過才會偶爾泛下紅色的火星。原來的人都早已不見。應該各自散了去睡覺了。

  木青朝屋子疏落些的方向潛去,躡手躡腳地經過。

  當她終於將這片聚居地甩在身後,撒開腿往林子裡跑去的時候,她的心臟跳得非常劇烈。

  她之前根本沒有時間去想逃入林子後的事情,只想離開這個地方和這群人。她知道自己很有可能會再次碰到那樣的怪鳥,或者比它更能叫她致命的猛獸,或者最後因為迷失了方向而死在這片森林裡。但總比失去自由,從此一次次被那個黑牙齒鬆皮膚的老男人壓在身下要好。

  況且她心裡還是懷了一絲僥倖的。萬一她運氣夠好呢?比如說碰到一隊入林的科考人員什麼的。

  她一直都是個很樂觀的人。

  就在她快要一頭紮進林子裡時,她發現她的運氣實在不夠好。

  她的身後突然伸出了一隻手,重重地鉗住了她的腰。

  她嚇得幾乎失聲大叫,猛地回頭,發現竟然是驪芒,一雙眼睛在夜色裡看起來發出野獸般的幽光。

  難道他剛才一直就在附近,只是自己太過緊張所以沒有發覺?

  聚居地中間突然亮起了一點火把的光,有人在胡亂揮動著它,不斷發出高叫,在寂靜的夜裡聽起來格外驚心動魄。

  是那個首領的聲音。

  想到又要被送回那間屋子裡,木青此刻才覺到了自己對這個人的怨恨。就連之前他將她送給那個首領的時候,她也沒有像現在這樣怨恨過。

  她想都沒想,低頭一口就狠狠咬在了他的手臂上。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1-8-21 12:17 PM

第七章

  木青覺得了口中一股濃濃的鹹腥味道。

  驪芒甩脫開了她的嘴。

  木青又用力踹向了他被獸皮圍住的那地方。

  驪芒悶哼了一聲,微微彎下了腰。

  木青再沒猶豫,轉身就拚命要往林子方向跑去。但她還沒跑兩步,頭皮一陣痛楚傳來,身後的長髮已經被他一把揪住。

  木青痛得眼淚都要出來了,剛要破口大駡,嘴巴已經被他緊緊摀住了。

  木青一下反應不過來。他摀住她嘴巴不讓她發聲,這代表什麼?

  她一邊掙扎,一邊抬頭看向驪芒。

  月華明朗,他正盯著自己,神色看起來有些怪異。

  前面聚居地裡,首領的喊叫聲已經驚起了很多人,火把越聚越多,然後四散分開。

  木青已經看見有七八個男人往這個方向來了。

  她心臟狂跳了起來,不再掙扎。只是吸了口氣,再次抬頭看向驪芒,挺起自己因為被塗抹了那種液體仍有些脹痛的胸,貼上了他赤裸的上身。

  她對他露出了笑,然後說:「驪芒,幫我,求求你。」

  她說話的聲音微微地有些沙啞,還有些顫抖,就像她此刻緊緊貼著他的身體。

  她仰著頭,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他,努力做出她能做出的全部嫵媚、誘惑、和乞憐。

  逃脫無望,與其再次被送回給那個首領,她寧可暫時留在他的身邊。

  她在賭。用女人最原始的本錢,和他與自己相處過的三天兩夜來賭。

  她贏了。

  她被驪芒甩上了肩,迅速隱沒進了林子裡。

  她柔軟的長髮倒垂下來,隨著他的奔跑不住覆散在他光裸的後背,瘙癢般地叫他有些分神,聽到身後隱隱傳來的說話和腳步聲,他的速度更快了。

  木青再次被顛得頭暈腦脹,等她最後被他放在地上時,早已經辨不清東南西北了,片刻才發覺這裡應該也是個洞穴。

  他蹲下身來,捏起她臉飛快地說了句話,然後像她從前摸自己家裡的那隻小狗一般地摸了下她頭髮,轉身出去了。很快,木青便看見他重新出現在洞口,窸窸窣窣地在那裡堆疊起了樹枝,等洞口差不多都被遮擋了,木青這才聽見他的腳步聲終於漸漸離去了。

  木青眼前一片漆黑,耳邊只剩風颳過林子空隙處帶出的嗚嗚聲和夜行動物發出的此起彼伏的各種響聲。

  剛才激跳的心現在慢慢平靜了下來,她覺得了全身的疲憊。她靠在山洞的壁上,閉著眼睛想明天到底會怎樣。

  第二天一早,當她再次被一陣窸窸窣窣聲驚醒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歪在石壁上睡了過去。

  新一天的太陽又出來了,照射了進來,晃得她眼睛有些睜不開。

  那聲音是驪芒搬動洞口的樹枝時發出的。

  木青活動了下有些酸脹的後頸,起來朝他迎了過去。

  驪芒的表情看起來和之前並沒有什麼大的不同。只看了她一眼便轉身朝前去。

  木青慶倖自己沒有對他露出笑。

  她剛剛還在猶豫著到底要不要對他笑下。

  她抓了下自己蓬亂的頭髮,隨手從身邊掐了根開滿了黃色小花的細細軟軟的籐條,當做皮筋把頭髮在腦後捆了起來,然後跟了上去。

  這裡的地面上也是鋪滿了一層層的落葉,踩在上面,彷彿踩在海綿上一般。縱橫交錯的樹根之間,到處開滿了形狀奇異香氣誘人的鮮花。彎彎曲曲的籐條,光滑的猶如蛇身,粗糙的好比鋸子的齒尖,蔓延一片,纏成一團,從這棵樹攀懸到另棵樹上,纏著無數色彩斑斕的寄生花,遠遠望去猶如巨蟒懸遊在幾棵樹之間,令人毛骨悚然。到處都是綠,連初升的陽光在這裡似乎也被染上了青綠的光暈,看起來不像是真實的世界。

  木青一邊費力地跟上他的腳步,一邊還要小心不被身邊那些帶了銳刺的籐條刮到。

  漸漸地她有些遲疑起來。

  她好像被他帶回了昨天洗過澡的那條溪流的林子邊。再往前,就是他族人的聚居地了。她甚至已經聽見了遠處女人們和著溪流聲發出的格格笑聲。

  木青停下了腳步,手抓住了身邊的一棵樹,盯著他背影。

  驪芒也是停下了腳步,回頭看她一眼,然後轉身走到了她面前,不由分說地扯住她胳膊便往前帶去。

  他的手捏得有些緊,她手臂微微有些不適,扭了幾下,他絲毫沒有鬆脫的意思,她只好放棄了。

  她的心跳一下又有些加快起來。這個男人到底是什麼意思?

  昨夜他明明隱藏起了她,就在她以為他會繼續隱藏她的時候,他卻要將她帶回族居地。

  難道他又改變了主意,要把她繼續弄給那個首領?

  一種被欺騙的怒火在她心裡燃燒了起來。她為自己昨晚去誘惑他感到了絲恥辱。

  她用空著的另一隻手挽住了身邊的一棵樹,死死抵住了腳步,抬頭怒視著他。

  驪芒臉上飛快地閃過了一種叫她有些不解的奇怪表情。

  像是嘲笑,又像是不耐煩。

  木青還沒反應過來,居然又已經被他扛上了肩,大踏步朝前面去。

  木青用盡全力手腳並用地胡亂踢打著他。

  他像是有些惱怒了,猛地一巴掌重重扇在她臀部,火辣辣地痛。

  木青有些絕望地看著自己又被他扛回了昨夜剛逃離的那片地方,低低地嗚咽了一聲。

  四周屋邊已經不時有人來回走動了。木青停止了掙扎,努力讓自己忽略掉旁人看過來的各種目光。

  她又一次被重重丟在了地上的一塊獸皮上,摔得不輕,等她緩過了氣抬頭望去,那人已經掀開門簾走了,屋子裡只剩下她一個人。

  木青抬眼看了下四周,有些愣住了。這裡不是自己昨天待過的首領的那間屋子。比起那裡小了很多,地上除了鋪著一張自己剛才被甩上去的那張獸皮,此外空無一物。然後她又看見了牆上掛著的那張熟悉的撲克方塊蛇皮。

  她愣了一下,顧不得疼痛,飛快地從地上爬了起來,透過門簾上的縫隙往外看去。

  驪芒早已不見了。男人們手上拿了各種工具,陸續離去,一部分女人也是三三兩兩地結伴外出,聚居地裡只剩幾個需要照看著孩子的女人。

  她像是被人遺忘在了這裡。

  驪芒昨夜裡隱藏了她,今早卻如此明目張膽地將她帶回了這裡。這裡看起來應該是他自己在此地的住所。那麼最大的可能,就是他昨夜回來說服了那個首領,把她這個原本已經歸於首領所有的獵物又轉回到了他自己手上。

  他到底是怎樣做到的?

  木青坐在了地上,冥思苦想了半天,仍是摸不著頭腦,最後她決定不再想了。

  她上次吃東西,還是昨天中午和驪芒在獨木舟上的那一頓。到了現在,肚子早空得難受。屋裡翻不到半點可以吃的東西,她甚至有些懷念起那塊鹿肉了。

  木青又坐了一會,餓得實在有些心慌氣短,終於決定悄悄出去找找,看有沒有什麼可以填進肚子裡的東西。



第八章

  木青掀開了簾子鑽了出去,站定四顧了下。見自己剛才出來的地方正在這片族居地的外圍地帶,離昨天她待過的首領房子有些遠。或許讓年輕體壯的人住在外圍,首領和些年老體弱的住在裡面,這樣萬一夜間有敵人或者野獸來襲,對裡面的人來說也是一種保護吧。

  木青看見前面有個女人正彎腰在一堆火上燒煮著什麼東西,陶罐裡往外冒著白色的煙霧,邊上有幾個小孩子跑來跑去,正猶豫著要不要厚著臉皮過去向她討點吃的東西,那女人抬頭看見了她,朝她招了招手。

  木青急忙走了過去。那女人已經遞給她一碗看起來像是野菜粥樣的東西。木青待稍微涼了些,喝了一口,和她前幾天吃過的那些烤肉一樣,滋味寡淡,沒有放鹽。但她已經知足了,在接連吃了幾天的野果和粗肉之後,這碗菜粥對她的味蕾來說已經相當美味了。她幾乎貪婪地喝光了湯,舔了粗陶碗底的最後一顆黃黃的看起來像是粟米的東西。

  她還是很餓,只也不好意思再表現出來,朝那個女人微笑著點了下頭,正要放下碗,那女人已是呵呵笑了起來,接過她手中的碗,用一個有些發黃的竹筒從陶罐裡又撈了一碗上來遞給她,指了下放在地上一片大葉子上的黑乎乎的幾塊東西。

  木青接了過來,注意到邊上並沒有筷子模樣的東西,只有幾根粗細不一的枝條。便拿了一根戳了下其中一塊,刺破了外面烤焦的黑皮,有些驚喜地發現看起來像是土豆或者紅薯的樣子。等她剝了皮放進嘴裡咬了一口,便否定了自己剛才的想法。這幾塊東西應該也是類似於那些的薯根,但入口就粗糙了許多,嚼到最後滿口經絡,還有絲淡淡的苦味。

  木青吃了兩塊薯根,把經絡也都嚥了下去,又喝光了碗裡的菜粥,這才覺著有些飽。胃裡暖洋洋的很是舒適。儘管那女人聽不懂她的話,她還是連聲道謝。

  那女人又笑了下,用手指了指她起先出來的那個屋棚,嘴裡說了串話。木青回頭瞧了一眼,並無什麼異樣,等回過頭來,突然有些明白了,莫非是那個驪芒在離開前叮囑過這個女人,所以自己此時才得以飽腹?或者,她想得再不厚道點的話,他有可能還叮囑過那女人要看住自己。

  她朝那和善的女人點了下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驪芒今早雖然公開地將她帶了回來,但是木青仍是有些擔心自己會遇到那個首領。她現在最不想見的人就是他。她剛才出來也不過是因為餓得難受,現在解決了生理需要,她並不想在這個尚不清楚對自己到底是懷了敵意還是善意的地方逛來逛去。

  她摸了下那個正蹲在自己面前有些好奇地看著自己的小女孩的臉,朝她微微笑了下,然後回了起先的那個屋棚。

  小女孩很瘦,全身赤裸,但是一雙眼睛黑白分明,和她在外面的世界裡看到過的孩子眼睛一樣地清澈純潔。

  木青窩在棚屋裡,一直熬到了日頭有些偏西。

  這一天的時間裡,她先是躺在地上那塊獸皮上想了半天,最後不得不承認目前為止,一切仍是一團糟,她想不出接下來該怎樣做最好。然後她又想到了自己那個剛劈腿不久的男友,知道了她被雷劈沒了的消息,到底會不會為她感到過一絲的難過?再然後她突然想到了個重要的問題,猛地從地上坐了起來。

  不出意外的話,她現在應該已是屬於驪芒所有的獵物了。那麼接下來,甚至就在今天的太陽下山後,她是不是必須要和他發生男女關係?

  前次夜裡,他猥褻了下她,然後放棄了。她至今都有些想不明白他為何會中途停止。是因為他心裡認定最好的獵物應該首先獻給首領,所以才沒有強行與她發生關係?又或者……她甚至惡意地猜測,會不會是因為自己悶在叢林裡幾天沒洗澡,那裡味道並不好聞,這才叫他放棄的?

  她為自己的這個念頭感到了一陣惡趣味似的快感,忍不住一個人咧了下嘴角。

  門簾上的獸皮被只小手掀開了。進來了剛才的那個小女孩。

  她似乎對她有些怕,但看向她的一雙眼睛裡卻又充滿了好奇。

  木青這才發現她的一隻腳有些跛,走起路來高低不平。

  她心裡一下充滿了憐惜之意,從地上一躍而起,朝小女孩走了過去,然後高高地舉了起來。

  她臂力很差,標準的俯臥撐也堅持不到三個。但是這個女孩太輕了,她幾乎不怎麼費力地就舉過了頭頂。

  小女孩似乎從未與大人玩過這種遊戲,起先有些害怕的樣子,一下便咯咯笑了起來,笑得很是開心。

  木青將她放到了獸皮上。見她望著自己的一雙眼裡充滿了期待之意,想了下,便去外面的籬牆之上抽了條細細的繩子進來。那上面掛著很多,看起來都是這裡的女人們空閒的時候用揉搓軟了的樹皮或者草藤編織起來的。

  木青將繩子打了個結,然後教小女孩玩起了翻花繩的遊戲。木青耐心地教她,一遍遍地重複,小女孩在被她演示了許多遍後,終於從頭到尾地學會了木青自己會玩的十來種花樣。她顯得十分開心,一邊和木青翻著,一邊不停地咯咯笑。

  木青從前一直以為自己是個很沒耐心的人。但現在她發現自己其實還是很有耐心的。至少現在,她就和這個小女孩面對面坐在地上,玩了至少一個小時的花繩。

  那女人中途過來了一下,叫了聲由由的發音,然後掀開獸皮門簾看了一會,臉上表情似乎也是津津有味的樣子。

  由由應該是那小女孩的名字。

  太陽的影子有些西射進這屋棚裡的時候,木青突然聽見外面響起了一陣低沉的號角聲。

  她和由由同時停止了手上的動作。女孩突然從地上爬了起來,衝著木青嘰裡咕嚕地說了些話,然後一臉興奮地拉著她往外面拖去。

  木青出去的時候,驚訝地發現這聚居地中間的一大塊空地上,不知何時竟已是聚攏了大片的男人和女人,看起來有些傾巢而出的樣子,陸續不斷有更多的人加入了進來。空地中間的一個大樹樁上,高高站立著那個首領。

  木青僵了一下。

  她看見自己那個望遠鏡現在掛到了首領的脖子上。

  她被由由拉著,往人群裡又靠近了些,這才看見首領的左右手兩邊各自站了兩個人。一個是驪芒,另一個也是個看起來頗為健壯的男人,很是年輕。

  驪芒的臉大部分被鬚髮遮住,木青只能從他身材和緊繃的肌膚來判斷他應該不是很老。但這個男人不一樣,他的臉上幾乎沒什麼鬍鬚可以看到,叫人一眼就能望到他的年齡和他臉上的雄心勃勃。

  目前為止,木青在這裡能看到的最先進的工具就是石器或者骨器。她猜測他臉上的鬍子難道都是用石刀慢慢刮掉的?

  想到這裡,她忍不住看向了另一側的驪芒。

  如果他哪天也想露臉的話,她或者可以提醒他用那把被他收繳了的瑞士軍刀上的剪刀來代替石刀。

  她的目光和驪芒的一下在人群中相遇了。

  木青淡淡撇過了自己目光,看向了他身邊的人群。

  人群看起來應該已經集合得差不多了。木青大概估計了下,總共兩百不到的樣子,男人比女人稍微要多些,像首領那樣年紀的人看到的並不多。

  首領高高站在木樁上,朝著人群舞了下手,偌大的場地裡立刻寂靜無聲,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那裡。他開始講話,等他講完了,人群裡發出了一陣響亮的歡呼聲。然後,木青看見一些人往場地中間抬了些獵物進去,有新鮮的還淌著血滴的,也有剝了只剩張皮的,各自堆疊在驪芒和那個年輕人的身邊,很快堆成了兩堆。木青看到驪芒身邊的那堆,大部分就是前幾天裡與她一道同船運回來的,包括那個巨型怪鳥的頭和那個蛇的頭。她估計怪鳥的身子和另些被剝去了皮的獵物應該早已經被割開了曬成肉條。

  由由一直在旁不停地充當解說,木青嗯嗯了幾聲,卻一直有些看不懂。直到他看到人群慢慢移動,每個人手上都拿了一塊小石子,然後依次往驪芒或者那個年輕人的腳前放一塊。

  很快,兩個人的面前便都堆疊起了一座小小的石子山,看起來驪芒的那堆要高些。

  驪芒的臉色一直看不出什麼喜怒,邊上那個年輕人的神色卻是漸漸有些變了。

  當最後一個女人,就是今天給木青吃東西的那個女人,由由的母親,將她手上的那塊石子放到了驪芒跟前的時候,木青身邊的由由突然發出了一陣咯咯的歡笑聲,所有的人幾乎都同時轉頭望向了她這個方向。

  木青只看著那個首領,心裡有些緊張。

  很快她想她應該真正是逃過一劫了。那首領不過看了她一眼便收回了目光,不是很感興趣的樣子。

  她想驪芒應該是用她的望遠鏡說服了首領將她這個獵物重新歸他所有。

  本是屬於她自己的東西,將她從一個男人手上換到了另一個男人的手上。

  她突然覺得很是荒謬。

  人群很快不再看向她這裡了。每個人的注意力都被中間的這兩堆石子所吸引。

  有人上前,將兩堆石子按照十的數量分成了一攤一攤,最後,驪芒面前的堆數比那個年輕人面前的要多出兩堆再剩四個零隻。

  不管他們在這兩個男人之間選擇一個做什麼,很明顯,驪芒勝出了。

  很快,木青終於明白他們這是在做什麼了。

  首領讓驪芒也站上了那根大木樁上,從自己頭上的羽冠中拔出了一根雉毛,伸出舌頭舔過,再往他額頭點了一下。

  然後,下面的人群裡發出了一陣歡呼聲,就像是在歡迎凱旋的勇士那樣熱烈。

  木青猜測,這個聚居地的人,此刻應該是在按照一種傳統的方式,在前首領年老體衰的時候預先選出一個繼任者。但是這個繼任者並非現在就擔起首領的職責,而是在前首領死後。這一點,從首領只拔下一根羽雉而非將整個羽冠戴到驪芒頭上可以看出來。

  驪芒前幾天出去狩獵碰到了她的時候,那個年輕人應該也在進行和他一樣的舉動。就像木青熟知的運動員競賽那樣,看誰能在規定時間裡獲得更多的獵物,加上平時的威望,最後才由全體族人選擇出了他們心目中最適合的下一任首領。

  木青身邊的由由顯得非常快樂,掙脫了木青的手往中間一瘸一拐地跑去,口中不斷發出驪芒的音調。

  驪芒聽到了,分開了人群朝由由大步走了過來,然後將她單手抱了起來,舉過頭頂,就像木青今天做過的那樣。

  由由大笑了起來。

  木青和驪芒的目光再次相遇。

  這一次,她從他的眼裡看到了一絲愉快的光。

  他對於自己今天的勝出,應該也是十分地快活吧。

  木青抿了下嘴,轉身朝他那棚屋裡去了。

  夜色降臨的時候,木青躲在獸皮簾子的後面,看著外面燃起了一堆堆的篝火,上面架燒著各種肉,邊上圍了一堆堆高聲笑語的人。看起來像是在慶賀下任首領的誕生。那個小胖妞的身邊,圍聚了不少的年輕男子,小胖妞看起來很快活的模樣。

  木青快活不起來。她又覺得肚子餓了。早上吃的那兩碗菜粥和幾個根塊,早就已經被她旺盛的胃液消化掉了。

  她不再看了,轉身回了躺到那塊獸皮上。躺著才是最節省體力的方法。

  她正嚥著唾沫的時候,門簾被掀開了,進來了個小小的身影。

  是由由。

  她遞給她一個樹葉包,裡面是一塊帶了餘溫的烤好的肉,還有幾隻野果子。

  木青接了過來,正要抱住由由親一口,她又向她伸出了一隻手。

  借了外面的火光,木青隱隱瞧見那是一小塊棕黑色的東西,不知道是什麼。

  她有些遲疑地看了下由由,她卻發出了陣銀鈴般的笑聲,將那塊東西送到了她嘴邊。

  木青有些不大願意嘗試,但在小姑娘閃閃的目光下,還是伸出舌頭輕輕舔了下。

  她嘗到了一股奇異的香甜的滋味。這是這幾天除了野果子帶來的酸甜味道之外,她舌頭的味蕾嘗到的唯一一種叫人歡愉的味道。

  應該是個帶了蜂蜜的野蜂蜂窩的一部分。

  木青不知道這裡為什麼會封閉得尋不到一絲現代文明的蹤跡。她從前看過的遊記說,即使是非洲原始叢林中殘留的最土著的居民部落裡,也早有了現代文明的侵蝕,比如手錶什麼的。但這裡,她吃過的東西卻連鹹味也沒有。在這個連最基本的鹹味都不大能嘗到的地方,這樣的甜蜜何等珍貴,她自然是清楚的。

  她略微舔了一下,笑著點了點頭,做出很美味的樣子,然後將由由的手合上了推回到她自己嘴邊。

  由由猶豫了下,這才自己伸出舌頭舔了幾下,喉嚨裡發出低低的嗯嗯聲,那是滿足的聲音。

  由由將那塊蜂窩舔得再沒有一絲甜意了,這才高高興興地離去了。

  木青吃掉了那塊烤肉,發覺比起從前吃過的要嫩了些。幾天下來,她已經有些習慣將這寡淡的肉在嘴裡機械地嚼爛,然後嚥下食道了。又吃掉了野果子,木青這才坐在獸皮上,耳邊聽著外面的動靜。然後她覺得這樣席地坐久了腿有些麻,於是躺了下去。

  她一直沒敢睡著。她在等著驪芒回來,然後猜測接下來會發生的事情。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1-8-21 12:27 PM

第九章

  外面的聲響漸漸地息了下來,木青耳邊又只剩了風掠叢林樹梢發出的嗚咽之聲。

  一陣腳步聲漸漸地傳來,越來越近。

  獸皮門簾一下被掀開了,彎腰進來了個高大的身影,木青感覺到一陣風隨著剛才那被掀開的獸皮湧了進來,帶著股叢林裡特有的腥燥之氣。

  木青把自己彎成了蝦米的模樣,朝裡縮攏著四肢,躺著一動不動,就彷彿她已經睡了過去,耳朵卻一直留意著驪芒的動靜。

  她想起今晚看見的那小胖妞圍著驪芒轉的情景,心中暗自希望剛才他兩個孤男寡女赤男裸女的已經到邊上林子裡成了好事,那樣的話她今晚或許就可以睡個好覺了。

  但是她很快就失望了。

  她感覺到他躺在了自己身側,然後,身後的一把長髮就被他給攥在了手上。

  她的頭髮濃密柔順,從前同事玩笑時說她可以去做洗髮水廣告,她自己也很是喜歡,一直很小心地呵護。

  他似乎對她的頭髮很感興趣,不停地揉捏,在手掌上打圈又鬆開。

  本來也就算了,問題是他明顯不知道掌控力道。

  木青頭皮被扯得都有些發痛。

  她忍了一會,終於忍不住了,一下翻身過來拽回了自己的頭髮,然後呼地坐了起來,轉頭盯著他看。

  棚屋裡有些暗,但借了罅隙處漏進來的幾點月光,木青還是能看見他依稀的模樣。

  他正躺在她身邊看著她,似乎有些驚訝的樣子。然後很快的,木青看見他朝自己伸出了一隻手,將她扯著躺到了他身邊,手立刻覆了過來,在她身上隔了衣物不停遊移。

  木青又在忍,直到她覺得自己被他碰觸過的皮膚表面都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既然是必定要發生的了,那便早開始也好早結束。不過就是那麼回事,她就當自己走路不小心掉茅坑裡好了。況且,她腰間的那道刮擦痕跡到現在還沒痊癒。她不想自己身上再多來幾道這樣的傷痕,更不想自己現在唯一的一條內褲被扯破。

  木青推開了他手,自己脫掉了襯衫,然後是褲子,再是內褲。然後分開腿平躺了下來,一動不動。

  看見光著上身的女人,對他來說就像吃飯喝水,她知道。那麼下體,這裡的成年女人和男人好歹也是知道要遮擋下羞處的。她現在這樣四平八叉光溜溜地躺著,就算語言不通,他應該總也是知曉她的意思吧?

  他對她的舉動似乎有些意外,看了她一會,伸出手在她胸口捏了幾下,然後很快,他就壓上了她。

  他有些重,並且,身上有些濕漉漉的感覺。可能是剛剛在水裡洗過?

  他粗糙的手遊過她全身的感覺並不好,當他摩擦得重些的時候,她的皮膚甚至會感到痛。慢慢地,他像前次一樣,將頭伸到了她那裡,然後湊了過去在聞。

  木青突然有一種很詭異的感覺。

  她不知道他到底在聞什麼,又或者,難道這個聚居地裡的男人在做這種事情前都要這樣來一下,這是他們祖輩流傳下來的一個傳統?

  她有些尷尬,想合上腿,但被他用兩手緊緊握著。

  他喉嚨裡發出了一個聲響,聽起來像是有些失望。然後他鬆開了她的腿,像前次一樣,自己躺在她外面睡了下去。只不過這次,他將她頭搬到了自己的一隻手臂上,繞住了她,另一隻手繼續覆蓋在她胸口。他似乎很喜歡摸她那裡。

  木青一開始想像著自己在掉茅坑,所以並沒多少緊張。現在她窩著一動不動,被他的手覆蓋下的心跳反而有些加快起來。

  這個男人的舉動到底代表什麼?他到底在聞什麼?

  第二天她醒過來的時候,發現他已經離去了,自己仍是光著身子躺在獸皮上,只不過下體上蓋了她自己的襯衫,然後她在旁邊的一個碗裡發現了塊東西,看起來昨天由由請她吃過的那塊蜂窩就是從這上面掰下來的。

  木青正有些發呆著,門簾突然被人掀開。她下意識地用手遮住了胸口,這才發現是由由進來了。雖然鬆了口氣,但仍是有些尷尬,急忙背過身子匆匆穿好了自己的衣物,這才轉身對著由由笑了下。

  她指了下碗裡的那塊蜂窩,想問是不是由由送過來的。但很快她就否定了這個想法,由由的眼睛裡放出了驚喜的光,木青看見她伸出小舌頭舔了下自己的嘴唇。

  木青笑了下,把那個碗遞給了由由,由由起初不肯要,直到木青不斷指著自己的嘴擺手,由由應該理解了她不愛吃這個或者吃不了這個,這才小心翼翼地接了過來,朝她露出了個燦爛的笑,然後扯了她手到了她家的棚屋前。

  由由的母親看見那碗蜂窩,顯得有些驚訝。由由指著木青說了些話,木青見她看向自己,笑著點了點頭。她猶豫了下,似乎是想推拒,轉頭看著由由有些渴望的目光,這才收起了碗拿了進去,只從上面掰下來幾小塊分給了由由和她的幾個弟妹。

  她讓木青吃了和昨天一樣的東西,然後吩咐了由由幾句,應該是叫她照看好弟妹,自己鑽進了她家的棚屋,出來時手上已經拿了個筐子一樣的東西,裡面是把石頭磨出的刀鏟。然後她和邊上另幾個棚屋裡的女人招呼了幾句,四五個女人便都一道出去了。走了幾步,由由母親回頭看了下木青,說了句話,朝她招招手。木青猜測應該是問她願不願意一道去。她點頭跟了過去。

  與其待在這裡無所事事一天,她寧願跟這些女人一道過去,至少可以對周邊的地形做個瞭解。她不想哪天真到可以逃離的時候,跑出去才發現面前橫亙了一條河。

  她昨天在棚屋裡找了下,沒找到自己的那個背包。不知道被驪芒藏到了哪裡去了。指北針對她來說非常重要。

  木青跟著身邊的那群女人朝南走了一會,也是穿過片林子。女人們都是衣不蔽體,長髮乾枯燥結,裸露在外的皮膚有些粗糙,上面長了些小疙瘩。但是她們都很快活,彷彿在拿她做話題的中心,不時回頭看下她,然後發出咯咯的笑聲,木青只聽清了「驪芒」的發音。

  木青有些窘。好在由由的母親應該看出了她的心思,及時阻止了她們。這時她們停了下來。

  木青這才發現原來他們竟也在種植東西,種了一大片,四周用籬笆圍住了。

  她不認識這到底是什麼植物,但看起來她剛才喝過的那碗粥裡的黃色米粒樣的東西就應該來源於這裡。

  木青還在看,身邊的幾個女人已經發出了聲驚叫,飛快地朝前跑去。那裡的籬笆已經倒了下去一片,邊上的一片種植物已經伏地,看起來像是被踐踏啃咬過。應該是昨夜裡被什麼野獸闖進來過。

  女人們一邊不停咒駡,一邊扶起了籬笆,開始修整起來。

  木青幫著遞了枝條,等修好了籬笆,又和她們一道到地裡縟了些雜草,再然後,她們四下分散到附近的林子裡去採野果和野菜。木青跟著由由母親一道走出了很遠,等回來時,又是一個傍晚了。

  這裡的人應該只吃早晚兩頓的。木青在中午時分便餓得有些難受,本想吃幾個筐子裡采過來的野果,但看由由母親卻是絲毫沒那個意思,自己也是伸不出手去。後來實在太餓了,這才將襯衫攏進了褲子裡,偷偷將自己採過來的幾個果子塞進了腰際,然後趁她不注意的時候躲到顆大樹後面幾口吃了下去。

  木青跟著由由母親回來的時候,其他女人們也都陸續回來了。木青注意到她們並未將今天採來的東西帶進自己的棚屋裡去,而是大部分交到了那天那個監督著她去洗過澡的女人那裡,只帶回來為數不多的一些。男人們都還沒回來。

  由由母親忙著又燒起了晚飯。此時天邊的雲霞仍被夕陽的餘暉鑲嵌著金邊,像五彩斑斕的火在燃燒,美得像是幻境裡的背景。

  今天是她被雷劈的第四天。這四天的時間裡,她只洗過一次澡,沒刷過牙,早上的時候甚至連洗臉都省去了。

  今天在採集野果的時候,她發現了一種奇怪的植物,上面長了毛茸茸的像指頭一樣的枝條,並且那些毛有些硬,最妙的是摸起來並不扎手。她覺得可以當牙刷用,割了一大截回來。由由母親看見了,有些不解,但並沒有阻攔。

  她今天也算在外面勞作了一天,有些累。但是全身覺得汗津津的,很不舒服。

  她想到了前天洗過一次澡的地方,猶豫了下,終於還是忍不住掰了截牙刷條,朝那個方向去了。



第十章

  木青到了前次的那條溪流邊,此刻空無一人。她想了下,特意又沿著溪流往上走了大約兩百米的距離,挑了個有塊大岩石遮擋的地方,脫了衣服下水。她先是把襯衫和內褲浸在水裡搓洗了下,儘量擰乾了甩平,然後攤在那塊岩石朝裡的一面。雖然已經曬不到太陽了,但白日裡吸收的熱量讓這塊石頭現在摸起來還是很燙手,估計等她洗完,也就被烘得差不多了。

  木青試著把那截樹枝當做牙刷,效果還基本滿意,除了有些容易掉毛。清理了下嘴,木青洗了頭,又洗過了身子,抬頭見天空已經泛出了煙青色,她的身邊也聚攏了來不少飛舞的蚊螢之類的東西,想起前次在河床上遇到的特大號蚊子,心有餘悸,急忙起身出了水,抓過襯衫草草擦乾了身上的水珠,套了回去。只純棉的內褲還有些半潮的樣子,猶豫了下,便只套上了牛仔褲,把內褲疊好,小心地塞進褲兜,打算回去掛在屋裡晾下,明早應該就可以穿了,這時指尖觸到了褲兜裡的幾顆紐扣。

  木青怕天色黑下來會碰到什麼野獸,一邊急忙往聚居地的方向去,一邊想著明天能否向由由母親借下針線之類的東西,把鈕子縫回衣服上去。她注意到她下身圍裹住的那塊東西一側有縫過的痕跡,只不過那線看起來像是抽絲了的樹皮經絡。

  木青走了幾步,耳邊突然聽見一陣說話的聲音,頓了一下循聲望去,這才發現前面十幾步外的溪流邊有兩個人在不住拉扯。是對男女。男人面向著她,正是昨天和驪芒對壘過的那個年輕人,而女人,木青已是從她的背影認了出來,就是小胖妞。她似乎有些不願,不停地在掙扎扭動,那男人不斷低聲說著什麼,然後終於將她壓到了溪邊的草叢上。可能是太過專心於自己的事情,他們並未聽見她的腳步聲。

  木青嚇了一跳,直覺著便是不能叫那兩個人發現自己,慌亂之下也未多看,一下蹲到了邊上一從高過她肩膀的野草堆後,一動不動。

  看得出來,小胖妞仍是有些不願,只架不住那男子的攻勢,很快,那裡便傳來了一陣連續不斷的嗯啊之聲。

  木青想著是不是要趁這機會悄悄地繞過去,但她不敢保證自己不會驚動這一對人。與其被發現,還不如就待在這裡等他們先離開,畢竟這種野外相好的事情不會持續很久。

  木青一邊眼觀鼻鼻觀心,一邊小心翼翼地趕去在自己身邊不住飛舞的蚊蟲,儘量不發出聲響。好在一邊的溪流淙淙作響,多少也是幫了她一些忙。

  那男人持續的時間不短,直到天色完全黑了下來,那聲音才歇了,兩個人先後起了身。

  木青鬆了口氣,心中暗自希望這兩個快些離去。

  但是,叫她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那男人竟然朝木青藏身的地方走了過來。木青四下看了下,這才發現這草叢邊上的一塊大石頭上竟是放了副弓箭。應該是他之前就擱在這裡的。自己剛才竟是一直沒有發現。

  木青心中一陣狂跳。窺視別人從頭到尾的偷情,還被當事人發現,這實在不是一件好事,但是現在她便是想再後退也是來不及了。那男人已經一腳踩進了草叢,俯身正要拿起石塊上的弓箭。突然他發現了木青,低低地咦了一聲。

  後面的小胖妞有些不耐煩的樣子,嚷了幾聲「以加」,昨天那些人往他和驪芒面前堆石子的時候,她聽到過這個音節,應該是他名字了。

  以加眼睛緊緊地盯著她,不發一聲,木青也是有些驚恐。她不知道這個人在發現自己與首領女兒偷情被第三者發現後會如何處置她這個第三者。她現在非常後悔自己為什麼要跑到這個地方來洗澡。

  小胖妞已經有些不滿地朝這裡走了過來。

  木青深吸了口氣,心想反正是躲不過去了,正要從地上站起來,突然,她聽見溪流下遊方向傳來了幾聲喊叫,聽著像是由由母親的聲音,而她叫的正是她的名字。

  以加的臉色微微一變,迅速的拿過了弓箭,突然朝著木青森森地笑了一下,這才回身扯住了小胖妞就往一邊的林子裡去,兩人的身影很快就消失了。

  木青剛才跳得差點要蹦出來的心臟終於有些緩了下來。她聽見呼喊自己的聲音漸漸地又變得有些弱了起來,或許是由由母親改變了方向,到一邊的密林裡去尋她了。急忙站了起來,一邊喊著朝聲音的來源方向回應,一邊急匆匆地往聚居地的方向去。走了沒十來米的距離,右手邊的林子裡突然又躥出個黑影,她的胳膊一下被緊緊地攥住,一陣劇痛傳來,像要斷了手似的。

  木青又被嚇得不輕,驚叫了一聲,定睛看去見是驪芒,這才呼了口氣。

  驪芒臉上的神情顯得很是惱怒,扯住她胳膊大聲說話,像在責問她的樣子。

  木青無法告訴他她為什麼會遲遲未歸,即便她會說他們的語言,這樣的事,她也是看過即忘,絕不會對別人提起的。她現在唯一的希望就是他快鬆開她,她的手腕都快要斷了,忍不住用左手指了指自己正被他攥住的右手,滿面痛苦之色。

  驪芒鬆脫了她手。他應該也是意識到了他與她之間存在著交流障礙,不再說話了,只仍是擰著眉頭看著她。

  木青揉著自己像是要被捏碎了的手腕,心頭湧起一股惱恨之意,哼了一聲扭頭就往聚居地方向去了。驪芒跟在她身後行了幾步,朝林子裡打了個響亮的呼哨,應該是通知由由母親人找到了。

  木青回到了聚居地,由由一看見她,便大叫一聲朝她跑了過來。木青怕她行走不便,急忙搶上幾步抱了起來。由由摟住她脖子,嘴裡不住嘀嘀咕咕地說著什麼,一臉的歡喜神情。由由母親很快也回來了,見她安然無恙,臉上也是露出了絲笑容。這讓木青有些過意不去,覺得是自己給她們造成了麻煩。幾口吃完了她給留下的晚飯。回頭見驪芒仍站在一邊看著自己,一張臉在跳躍的火光中顯得有些明暗不定,想起他昨夜對自己的舉動,心裡實在有些不願回去。

  由由和幾個弟妹被她母親趕著進了棚屋去睡覺了,篝火有些黯淡下來,然後她看見一個男人朝這裡走來,看樣子應該是這家裡的男人。

  木青無奈起了身,回了驪芒的棚屋,經過他身邊的時候,她的臉是繃著的。

  他似乎對她剛才的失蹤仍然很是不滿,揉搓她肌膚的力道比昨夜更重一些,當他的頭再次下滑到那裡的時候,木青突然弓起了一條腿,往他肩膀重重踹了過去。

  他那裡前幾天被那隻怪鳥啄出的傷口已經結疤了,但還沒痊癒。

  木青聽見他發出了絲抽痛的聲音,這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

  她也不知道自己剛才為什麼會這麼衝動,就這樣一腳踹了過去。

  莫名其妙的幾天野人般的生活,手腕上的痛,那個以加臨走前的森森的笑,還有剛才他給自己身體帶來的不舒適,都在刺激著她的神經。她幾乎未經大腦衝動之下,這一腳已經狠狠地踹了出去。

  她踢完了,這才坐起身來,弓膝環抱住,盯著她面前明顯已經十分惱怒的男人。

  很奇怪,她現在不但沒有懼怕的感覺,反倒很是痛快,彷彿心裡堆積了幾天的鬱氣都隨了這一腳發洩了出去。如果可以,她真想在他那個有傷口的地方再重重碾上幾腳。

  她篤定這個男人不會拿她怎麼樣的。

  他果然沒怎麼樣,只不過是低低吼了一聲,猛一下又將她推回了獸皮上,這回卻是有些粗暴地跨坐在她腰身上,兩手按住她肩膀,惡狠狠地俯視著她。

  木青略微掙扎了下便放棄了,她拗不過壓在自己身上的這座鐵塔,只是同樣盯著他眼睛,絲毫沒有退讓的意思。兩人都是一語不發,只剩下他越來越濃濁的呼吸之聲。

  他突然俯身下去,伸出舌頭不住舔她胸口,然後改用牙齒咬齧,一陣又痛又癢的感覺朝她襲來,她低低嗚了一聲,伸出兩手胡亂抓住他頭髮就要往邊上推去。他略微抬頭,將她兩手死死按在了頭頂的地上,舌滑過她腋窩,再次回到她胸口,然後又滑了下去。

  木青氣極,這回弓起了因為剛才的糾纏獲得自由的兩條腿,只她還沒來得及踹出去,他已經一隻手抓住了她兩隻腳腕,猛地提了起來。木青驚叫一聲,半個身子已經淩空了。然後他將她腿彎曲著強行按到了腹部,另一隻手已是重重地打上了她正朝向他的臀部。

  木青不住掙扎,他的手便也沒有停下,寂靜的夜裡,這啪啪不斷的響聲聽起來十分響亮,又帶了些情色的味道。

  木青感到了極端的恥辱。

  她終於停止了掙扎,眼淚卻已經流了出來,流到她耳窩裡,涼涼的。

  「混蛋,你這個混蛋,烏龜王八蛋,明天出門被雷劈死,被車撞死……」

  她一邊嗚咽著,一邊不住地罵。

  他的手終於停了下來,另只桎梏著她腿的手也放開了。

  木青一獲得自由,立刻轉身朝裡,把自己縮成一團,不停地抽泣。

  被他打過的部位有些火辣辣地痛,但這不是叫她哭的原因。她只是需要發洩她內心深處對這幾天的糟糕境況感到的驚恐和無助,雖然她自己也沒有意識到,但是她心裡確實是驚恐和無助的,現在不過恰好是一個可以讓她哭泣的契機而已。

  一邊的那個男人沒再碰她,直到她停止了抽泣,扯過了自己襯衫胡亂地擦去臉上的淚痕,這才感覺到一隻手輕輕地搭上了她的腰際,帶了些試探的味道。

  木青沒有回頭,只是重重地甩開了他的手,然後將襯衫蓋在自己的腰上,遮住了臀部。

  他沒再伸手碰她,木青感覺到他在自己身邊翻來覆去,過了良久,他終於停了下來,應該是睡過去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1-8-21 12:42 PM

十一章

  他雖然已經成了下任的首領,但目前為止還是看不到與從前有什麼不一樣的地方。仍是早出晚歸的。

  被他打的第二日一早,木青就醒了過來,只是仍面朝裡地躺著不動。外面的他坐起身來,猶豫了一會,然後探身把頭湊到她面前看了下,見她雖閉著眼,眼泡卻有些浮腫,伸出了手似是想觸下她臉,木青突然睜開了眼,躲開了他手,翻身坐了起來冷冷地看著他。

  驪芒的手停在半空一會,縮了回來。然後他很快站了起來理好自己,掀開門簾出去了。到了晚上的時候,他給她帶來了一包用大樹葉裹起來的果子,好幾種都還是她前所未見的,看起來很誘人,並且都已經是洗過了的,接連幾天都是這樣。有一次又帶來個新鮮的沾滿了蜂蜜的蜂窩。

  他做這些的時候,看起來有些遮遮掩掩,都是在天黑下來之後才拿過來丟到她面前的。木青猜想他應該是怕被他的族人看見。當然這些大部分到第二天都是被由由和她幾個弟妹吃掉的。

  他應該看出來了她在生氣,所以這些舉動可以理解成在討好她。但晚上睡覺時卻仍是要將她扯到自己身邊,唯一的不同之處便是撫觸她時的手上力道輕了些,有時還會留意觀察她的神色。

  指望他不動自己看起來是件不大現實的事,而且這幾夜比前頭幾夜確實要讓她感覺好了些。唯一讓她感到同樣無奈的是他至少每隔一兩天還是會聞下她那裡。

  她一開始對他的舉動感到茫然,慢慢地,她覺得他應該是在等什麼。至於是什麼,她仍是不解。

  事實上,這個念頭在她腦海裡也不過是一閃而逝,再多幾次之後,她對他的這個舉動也就不大上心了,因為他始終只是聞過就算,沒有和她發生進一步的關係。這讓她覺得安慰了些,儘管心裡有時也明白這種安慰其實不過是自欺欺人而已。

  這幾天的時間裡,她漸漸對這個聚居地居民的生活方式有了更多的瞭解。按照她的觀察,這個圈子裡的基本生活方式應該是一個男人與一個女人組成個相對穩定的家庭生兒育女。但是也有例外,她就注意到有幾座棚屋裡只有一個女人,但是早晚進進出出的卻有兩個男人。木青猜測,或許是因為女性相對少了些,所以在個體自願的前提下,這樣的家庭方式也是被允許的。

  她跟在由由和她母親身邊,現在連聽帶猜地基本已是可以知道一些簡單的發音的意思,比如吃飯喝水,好或者不好之類的,她也知道了由由母親的名字叫娜朵。她每天吃的東西都是味道寡淡的,鹽在這裡應該是種非常稀罕的資源。但是這個聚居地裡的人看起來並沒有誰有周身浮腫的跡象,很快她就明白原因了。他們不會浪費掉新鮮打來的獵物血管裡的任何一滴血,每天都是集中起來滴到個容器裡,煮熟後大家分食掉的。她也分到過幾次,嘗到了鹽的味道。

  木青試著向娜朵連說帶比劃地借過針線,最後當她看到那枚比她的鈕子孔還要粗的骨針後,只好放棄了縫回紐扣的念頭。只是用針和麻線將襯衫的兩道門襟連接固定了起來,只留下領口處一部分,弄成套頭衫的樣子方便穿脫。這讓她一下覺得負擔輕了不少,至少不用老是重新去紮合隨了她的動作而時常會敞開的衣襟。

  驪芒對她的這個舉動帶了些譏諷之色,尤其是對她懸掛在門簾風口之上的那件小東西,那是她洗了之後掛在自己用樹枝弄的衣架上晾的內褲。他似乎不大理解她為什麼會喜歡穿上這個東西,然後不厭其煩地洗了晾,晾了洗。有時心情好的話會去扯弄下,好幾次甚至還湊過去聞下味道。木青見慣不怪,只當做沒看見。

  但是很快,木青就想到了一個比較麻煩的問題。女人的月經。

  引發她想這個問題的起由是看到聚居地裡一個女人來了月經時的狀況。她不知道那女人被遮擋住的那裡到底有沒有填夾什麼東西,但她看到一大攤殷紅的血沿著她大腿內側流了下來,然後那個女人若無其事地用樹皮給刮乾淨了,留下一道長長的紅色暈痕。

  木青有些驚訝,或者更確切地說是震驚。然後很快她又注意到另個婦女也是這種狀況。終於有天在她去聚居地的一道壕溝邊,那是開闢出來專門用於排洩的地方,碰巧看見那個婦女從下體處扯出一條像是用草莖編織出來窄窄的帶子,上面還堆了一灘乾草模樣的東西。

  這個場景讓木青經久難忘。她猛地想到了自己月經來時該怎麼辦。她記得自己前次月經是上個月的二十四號,四天之後停了,然後當天,她就被雷劈到了這裡,而今天,是她到此之後的第十天,也就是說,還有大約半個月的時間,她也必須面臨和這裡的女人相同的窘境了。

  晚上她躺在棚屋裡地上的獸皮上的時候,腦子裡浮現的都還是白天看到的那一幕。她想了很久,覺得只能從自己襯衫下襬處的布料下手,縫個上下兩層的月經帶,然後中間填塞燒過的草灰。目前為止,這個古老的辦法看起來是最好的了。她不想自己也要這樣一路走一路拿樹葉或者樹皮去刮擦掉流下的液體。

  她想到了自己瑞士軍刀上的那把剪刀,有些不耐煩地推開了正壓住自己在舔咬著的驪芒,見他抬頭看了過來,便朝他比劃了下自己那個背包的形狀,然後又學他第一次拉出軍刀刀刃時在手心刮擦的動作,嘴裡說了個字「刀」。

  看他眼神,應該已經是知道她話中之意了。但他絲毫沒有理睬的意思,又低下頭自顧滑了下去到她小腹處。

  木青有些氣惱,抬起腳丫在他後背咚咚地用力敲了幾下,試圖引起他注意。

  她夜夜與他睡一道,雖仍是不大習慣身邊多出的這個人,但比起頭幾天,兩人相處起來已經隨意了許多。每當她被他弄得有些不舒服時,就會扯他頭髮,或者踢他幾下。他非但不再發飆,看起來反倒是有些享受她這種表達情緒的方式,有時甚至故意會在她身上做出些舉動,惹得她不高興,彷彿就是為了看她生氣的樣子。

  木青意識到了兩人之間的這種微妙變化,越想竟越覺得自己的舉動有些像是女人對著個男人在撒嬌。這讓她有些接受不了。所以昨夜和前夜她就改變了方式,任他怎麼弄只是緊緊閉上雙腿,不加理睬。他似乎有些失望,但也沒有像從前那樣強行分開她腿,最後只是怏怏地睡了下去。

  此刻他被木青的腳丫用力捶打後背,喉嚨裡發出了聲低低的笑,順勢一下分開她腿,又一次湊了過去。木青甚至感覺到了他鼻尖和嘴唇碰觸到了自己,熱熱的一片像是他的鼻息噴灑過來。

  木青有些無奈,只得躺著不動,等他自己像從前那樣自動結束。但是這一次與前些時候有些不同,他停留的時間很長,長得木青有些受不了了,正要起身揪住他頭髮扯開,他突然一下撲回了到她身上,臉上露出了極其興奮的神情,一雙眼在夜色裡閃閃發亮。

  木青還沒弄明白他為什麼會露出這樣的神情,就發現他這回竟是來真的了。等她在被異物驟然侵入的震驚和不適感中反應了過來,這才又驚又惱,不住揪扯他的長髮,拚命掙扎。但他顯然毫無尊重她的意思,只將她兩手又箝制住了,一下便肆無忌憚起來。

  木青不過掙扎了一會,便放棄了。事實上她早在躺在身下這塊獸皮上的第一夜起,就有了這個心理準備,只不過之前他的遲遲不動給她造成了個錯覺,覺得他好像永遠只會這樣打打擦邊球似的。現在他突然這樣地發起攻勢,對她來說不過是證明了自己起先的心理準備並沒有白做,只不過被推遲了幾天而已。

  木青一動不動,直到她聽到壓在她上面的驪芒喉嚨裡發出一聲低吼,體內感覺到了一股激流正在重重地射入,她的手不自覺地緊緊抓住了他的後背。

  他的心臟跳得非常快,一下一下地像在敲打著她的胸腔。

  被他壓了這麼久,她覺得有些透不過氣,見他完事了還沒下去的意思,便揪住他散亂覆在自己脖頸和臉上的頭髮,用力扯向一邊。他應該是被她抓痛了,噝了一聲,撐起上身盯著她看了一會,見她張嘴似乎在呼吸的模樣,突然伸過一隻手,捏住她一邊臉頰上的肉左右來回扯了幾下,然後低低地笑了一聲,這才翻身滾了下來。

  木青揉了下自己被他捏得有些疼的臉頰,恨恨地吐出了一口長氣,側身習慣性地又朝裡睡去。但是這回她沒有安生多久,一邊的驪芒便將她強行扳了回來面朝他,像從前有次那樣把她頭搬到自己的一隻胳膊上,另一手攬住了她腰,這才像是滿意了,沒一會便響起了鼾聲。

  下半夜的時候,好容易才睡了過去的木青又被他弄醒壓了一次。第二天等她從睏頓中醒來之時,才發現天色已經大亮,陽光從棚屋的罅隙裡射進來,晃得她眼睛都有些睜不開。



十二章

  木青將手搭在自己眼皮上,稍稍適應了下光線,短暫的茫然過後,腦子裡立刻蹦出了昨晚發生的事,急忙側頭看去,見身邊已經空了。

  驪芒一般都要比她起得早些。今早也不例外。

  木青坐在身來,抓了衣服過來穿上了。她有些不願多想昨夜發生的事。現在唯一的感覺就是那裡很黏膩,很不舒服。

  她站起身來,從棚屋的牆縫上抽出了一疊葉片。葉片摸起來質地不是很硬,韌度也不錯,她看見娜朵用來充當草紙,比她自己起先要用時臨時找來的樹葉要好得多,覺得不錯,便也採過來一些,洗淨了曬乾放著備用。

  木青拿了一張,輕輕擦拭了下,觸到的肌膚之處仍是微微有些腫脹刺痛。她一邊皺著眉,一邊小心地清理著。突然停下了手上的動作。

  她想起了這幾天正是自己的受孕期。

  從前她有男友時,每次都是必定勒令他用套的,所以一直不大會去想這個問題。後來發現那男人劈腿分手後,對感情心灰意冷,空窗了一年多,就更未考慮過這種事情了。昨夜的第一次時,她只把自己當成是件祭壇上的犧牲;下半夜的那次,則是半夢半醒間的筋疲力盡,心中只恨他折騰個不停,巴不得快些完事,事後倒頭便睡,根本就沒有往這上面想去。此時突然想到了,心中再次飛快地算了下日子,後背一下已是沁出了些汗意。

  木青幾乎是白著臉飛快地到了那道壕溝處,用力想將他昨夜留在自己體內的東西排出來。她自己也知道這樣的舉動即便是在剛發生之後立刻進行,也是不大有用,更何況是現在已經過了將近一夜?但是她忍不住還是要這樣做。

  她神經質地覺得自己總得做些什麼才好,在沒有任何其它補救措施的這個地方。

  木青一路走回去的時候,人有些怔忪,連由由叫自己也沒聽見,還是她上前拉住了木青的手,這才反應了過來,朝她勉強笑了下道:「我不餓。」

  她以為由由在叫她去吃早飯,用自己剛學過來的土語應她。

  她此刻完全沒有吃東西的慾望。

  由由笑嘻嘻地搖了下頭,扯住她往自己家的棚屋裡去。木青跟著她彎腰入內了,這才看見娜朵正盤腿坐在地上,慢慢地用一塊打磨得十分光滑的卵石揉擦著手上的一塊東西。

  是儷芒棚屋裡掛著的那張蛇皮。她此刻正用這石頭揉擦著裡層的表面。

  娜朵見她過來了,臉上露出了笑,招手示意她到自己面前,這才將手上那張已經被她揉得十分柔軟的蛇皮往她腰際上比劃。

  木青有些明白了。看這意思,應該是儷芒今早把這東西拿給了娜朵,托她給自己做條蛇皮腰圍的?

  她急忙擺手後退了一步。

  前些時日她一直沒洗過牛仔褲,怕它一夜之間乾不了,自己第二天就沒褲子可穿了,加上天氣炎熱,心中倒確實想過也弄條和這裡的女人們一樣的腰圍當短裙穿,好和身上的褲子相換。但這張蛇皮,她雖然天天看見就掛在那裡,卻從沒有打過它的主意。小胖妞第一見到這東西時露出的眼神,她記得很是清楚。

  娜朵強行拉回了她兜在她身上量了下。見她仍在推拒,笑眯眯地指了指一邊的由由,又伸出手在她小腹部輕輕摸了幾下,然後說了個詞,木青估計應當是孩子的意思。

  很久以後,木青才知道,在這個族居地裡,蛇是繁衍的象徵。當女人們希望自己有孩子,她們就會央求自己的男人去獵一張母蛇的蛇皮過來,做成圍裙裹在自己身上,相信這樣會讓她們也能具備蛇那樣的繁衍能力。而這種蛇的皮,便是她們夢寐以求的一種。平日裡很難見到,捕捉的方法就是在它們可能出沒的地方燃一堆火,母蛇感覺到火光,出於怕火的天性,就會游向火堆,用自己體表分泌出的一層黏液去壓滅火堆。只有這時才是捕捉的好機會,但能碰巧引出的機會並不多,所以每一張這樣的蛇皮都是彌足珍貴的。

  木青此時自然不太知道這蛇皮裡包含的意思,只感覺應該算是種奢侈品類的東西。但她對娜朵的這種舉動隱約也猜到了一些意思。娜朵很明顯是在說她懷孕的事情。

  相處了這麼多天,她猜想娜朵應該是儷芒的姐姐或者有其他非常接近血緣關係的親人,所以平時關係才這麼親近。但這並不代表她可以坦然接受娜朵這樣的好意。一想到那個男人昨夜剛對她做了那樣的事,今天一大早地就迫不及待地拎了蛇皮告訴了娜朵,然後讓她給自己弄個蛇皮圍裙,她就覺得面紅耳赤,並且有一種被侮辱了的感覺。她覺得這張蛇皮很像是皮肉交易後的酬金,或者說恩客的打賞。

  木青不想在娜朵和由由面前現出自己的不快。她只是笑著從娜朵手裡拿過了蛇皮和骨針,做了個縫合的動作。娜朵見她要自己做,也沒再堅持,只是又摸了下她小腹,好像那裡現在已經有了個小生命。

  木青回了棚屋,心中仍是帶了絲微微的惱怒。眼睛盯著那張蛇皮,越看越覺得有些刺目。

  身後響起了陣門簾掀動的聲音。木青以為是由由跟了過來,轉頭看去,卻發現是首領的女兒小胖妞,她現在已經知道了她有一個發音很可愛的名字「呶呶」。

  木青有些驚訝。

  這裡的每一座棚屋都沒有門,但是平日裡,這裡的人除非主人在場,否則一般不會隨意進入別人的棚屋。呶呶平日裡不像這個族居地裡別的婦女那樣每天要擔負各種勞動。木青有時會碰到她在閒逛或者玩耍,但她顯然對自己不大有好感的樣子,便也只是遠遠避讓過而已。

  呶呶站在那裡,眼睛緊緊盯著木青手上的那塊蛇皮。

  木青從地上站了起來,朝她點頭微微笑了下。

  呶呶沒有理會她,只是幾步上前,指著木青手上的那張蛇皮,嘴裡不停地嚷著什麼,眼睛裡滿是憤怒之色,又劈手奪過了蛇皮,用力撕扯起來。蛇皮很柔韌,她撕不開,便狠狠丟在了地上,用自己的腳板拚命地踩踏。

  木青看著她,想起第一次見到她時她望著儷芒脖子上的這張蛇皮時的熱切眼神,微微有些動容,並沒有去阻止,何況她自己對這東西根本就沒好感。

  呶呶停止了踩踏,突然轉身飛快地掀開門簾出去。木青以為她離開了,盯著地上那張蛇皮看了一會,嘆了口氣,正要彎腰撿起來掛回去,呶呶又一陣風地掠了進來,這次手上多了一把骨頭磨製出來的刀。她一下推開了木青,將刀對著那塊蛇皮狠命地劃了幾刀,一邊劃,一邊抬頭看著木青,嘴角帶了一絲嘲笑之意。

  娜朵應該是發現了這邊的異常跟了過來,看到這一幕,臉上神情一下又驚又怒,大叫了一聲,飛快地上前去搶奪呶呶手上的骨刀,手上的指甲劃到了呶呶的手背。呶呶怒聲大喝。娜朵稍稍遲疑了下,呶呶已經再次用力在蛇皮上劃出了一道長長的割痕,從頭延續到尾。然後她丟掉了刀,有些得意地看了木青和娜朵一眼,昂頭揚長去了。

  呶呶一走,娜朵就跪坐在地上,撿起了已經支離破碎成幾塊的蛇皮,嘴唇微微有些顫抖。

  木青對那塊蛇皮實在是不喜歡,被呶呶割破,對她來說毫無影響。只是有些不忍見她這樣難過的樣子,便蹲到了她面前,想要安慰她幾句。等張開了嘴,發現自己什麼也說不出來,只能輕輕拍了下她有些粗糙的手。

  娜朵抬頭看了她一眼,反握住她的手,嘴裡不停地說著話,看起來反倒像是在安慰她起來。

  木青有些感動,朝她笑了下,說道:「我沒事。」

  這是她新近學過來的一句話。

  娜朵突然從地上撿起了蛇皮碎片和骨針,兜掛在了自己手上,朝木青飛快說了句話,然後轉身出了棚屋。

  木青很快就把這事丟在了腦後。呶呶對她的敵意,確實讓她有些無奈。但現在最叫她頭疼的不是這個,而是今早她才剛剛意識到的那件麻煩事。一想到自己有可能會因為昨夜的事情懷孕,她的心一下就像灌了鉛,沉甸甸的,壓得幾乎透不出氣來。

  門簾這次又被掀開了,木青抬頭,看見小小的由由正站在門簾的一側看著自己,大大的眼睛裡滿是擔憂和怯意。

  聚居地林子外種植的那一大片作物前幾天開始結籽了,引了大片各種各樣的鳥過來啄食。婦女們都各自有事情忙碌,趕鳥的任務就落在了孩子的身上。娜朵不再讓木青跟著出去勞作,只讓她和由由一道去看守作物。由由現在過來,應該就是找她一道去的。

  木青知道由由還在為剛才的事情擔心,站了起來摸了下她頭,牽了她手一道出去了。

  林子外的作物地裡,稍小的孩子們都是光著身子,手上拿了樹枝,看見有鳥停留下來,就嬉笑著一窩蜂地過去哄趕。木青坐在邊上的一棵大樹蔭下,看見由由也夾雜在他們中間,她跑得沒別人快,但顯得也很開心,不住地笑。

  木青覺得自己的心情也被這片肆無忌憚的笑聲感染得好了些。

  孩子們追趕了一會,就顯得意興闌珊了,有鳥過來就朝那個方向丟石子,等到了午後,人就漸漸散去了,只剩下由由和另幾個小些的孩子還留著。

  日漸飽滿的黍籽招來的鳥群比前幾天更多,總是不停此起彼伏地落下。但是每一顆結出的黍米籽對這裡的人來說都非常珍貴。木青和剩下的幾個孩子一道趕了半天,加上中午又只吃了幾隻從附近找過來的野果,等太陽下山鳥群歸林之後,已經有些筋疲力盡了。和由由幾個在溪流裡洗去這一天的汗塵的時候,她想著明天是不是去做幾個自己小時候在農村田間裡看到過的稻草人。這裡的鳥應當沒見過這種東西,不知道能不能嚇唬住鳥群,這樣自己和由由幾個也可以省力一些。

  男人們今天回來得有些早。木青回到聚居地的時候,天色才剛剛擦黑,但儷芒已經和由由的父親一道坐在火前吃著今天的晚餐了。木青端了自己的碗,和由由幾個弟妹一道遠遠地坐著。她猜想娜朵應該並沒有告訴驪芒今天發生的那件事情。兩個男人在說話,驪芒顯得心情不錯,不時爆發出一陣大笑,但他的目光卻不時隔了火堆投向她這裡。

  白日裡暫時忘記掉了的那絲沉重感又爬上了她的心頭,尤其是在他此刻這樣的目光注視之下。這讓她不可避免地想到了晚上接下來要發生的事情。她費了一天的時間,終於說服自己相信昨夜應該會僥倖沒事的。她不會那麼倒霉的。所以今夜和接下來的幾夜,她絕對不能讓同樣的事情再次發生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1-8-21 12:53 PM

十三章

  娜朵手上拿了個陶罐,給驪芒和她男人面前的碗裡都倒了些半透明呈淡杏仁色的液體。這種液體木青喝過一次,微微地有些辣澀,但回味泛甘,帶了些酒的感覺。但它不是酒,而是一種樹的樹皮被割開後流出的汁液。這裡的男人們在晚上都喜歡喝點這種汁液。

  驪芒將自己碗中的液體一飲而盡後就起身了。他站起來離開的時候,回頭又看了木青一眼,兩人目光正好對上。木青明白他那眼神的意思,是在催促她跟他回去,但她卻像沒看見般地飛快地將自己的目光滑向了一邊,只繼續一邊低聲學著坐在自己對面的由由說話,一邊陪她玩翻花繩。由由自從學了這個之後就有些著迷,不但一有空就拉著木青陪她玩,自己也是想出了幾種新花樣,連帶著這個聚居地裡的小女孩子們都學會了這個,風行了起來。

  木青一直挨到了火堆即將燃盡,連娜朵也開始趕她走了,這才無奈地站起身來,慢吞吞地朝著棚屋裡去。她剛才冥思苦想,想出了個很笨的方法,而且不知道管不管用。

  她剛靠近棚屋的門簾處,裡面就伸出了一隻手,有些粗暴地將她拉了進去。木青低呼了一聲,幾乎是打著趔趄撞了進去,眼看就要撲倒在地了,裡面的驪芒已經穩穩地攬住了她腰,把她捲到了自己的懷裡。

  木青聞到了絲他的鼻息帶出的淡淡酒味。他勒住她腰身的手勁有些大,彷彿帶了絲壓抑住的怒氣。

  木青的心怦怦直跳。但她還沒來得及掙扎下,便已被驪芒抱了起來迫不及待地放到了那塊獸皮上。她的襯衫一下被推了上去,胸口一陣濕涼之意,那是他的唇舌捲過她被火堆烤得有些發燙的肌膚。

  木青略一掙扎,他便低頭一口叼住了她的蓓蕾,帶了懲罰樣地吸吮咬齧著,另一隻手握住邊上一側,用力揉捏著。

  木青覺得一陣疼痛襲來,壓抑著尖叫了一聲,兩手用力拍打他後腦,揪扯他頭髮。

  他這才似乎有些滿意起來,含住她蓓蕾的動作變得輕柔挑逗起來,舌頭在頂尖來回撥掃舔舐,一隻手已經往下伸到了她的褲腰處。

  他現在對如何解開那顆銅鈕和拉鏈已經非常熟稔,不像第一次那樣只會用蠻力,甚至刮破了她的肌膚。

  褲子已經被他往下扯脫了些。

  木青忍住胸口處傳來的一陣異樣的麻癢,伸出手抓住了他正在扯她褲子的手。

  「我肚子痛……」

  她的另隻手插進了兩人身體的接觸縫隙中,捂在了自己的小腹上,微微蹙眉看著他,說話的聲音裡帶了絲軟軟涼涼的顫音,可憐巴巴地看著他。

  這是她剛剛向由由學過來的一句話。由由現在和她已經很有默契了,並且看起來非常樂意充當她的語言老師。她指著樹,由由會教她樹的發音,她指著鳥,由由就教她鳥的發音。剛才她在由由面前抱住肚子作出痛苦狀,所以學來了這句話。

  驪芒愣了下,停下了手上的動作,從她身上微微地撐起了自己,有些狐疑地盯著她。

  木青面上顯出更加痛苦的神色,雙手抱住了肚子,喉嚨裡發出低低的呻吟聲。

  驪芒不再壓住她,立刻起身跪到了她一側,伸手探到她腹部,揉摸了幾下。

  他應該是相信了,神色看起來有些焦慮,帶了絲手足無措的意思。

  木青閉上了眼睛,呻吟聲更是厲害。

  驪芒突然站了起來,掀開了門簾往外出去了。木青從地上爬了起來,探出頭去看了下,見他步履匆匆地朝聚居地的南面方向去了,高大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重影裡。

  木青不知道他現在要做什麼,但自己假裝腹痛居然起了效用,阻止了他本來接下來要做的事,這讓她暫時鬆了口氣,慶倖這個男人還沒有野蠻到底。她不知道自己這一招能用到什麼時候,她只希望等這幾天危險期挨過去了,到下個月的這時候,運氣好的話,她說不定已經拿回了被他藏起來的指北針,想辦法離開這裡了。

  木青理好了自己的衣服,側身蜷縮在獸皮上,一動不動。

  外面響起了急促的腳步聲,聽著像是有兩個人正朝這方向過來。木青把自己縮得更緊,喉嚨裡繼續發出斷斷續續的呻吟聲。

  門簾被掀開,有人進來了。驪芒與另個什麼人在飛快地說話,聲音聽起來很是焦急。

  木青突然有了絲欺騙的愧疚感。但這念頭只是一閃而過。只要想到自己有可能因為他的舉動而懷孕,她就恨不得咬掉他一塊肉下來。白天靠在樹蔭腳下看著由由趕鳥的時候,她突然想起了自己從前看過的一個故事,說一個女人被個野人抓進深山生了孩子,幾年之後她尋到了時機逃了出來,那野人帶了孩子來追,最後見追不上了,竟惱羞成怒地把那孩子撕成了兩半。她當時被自己想到的這個故事嚇得不輕,甚至有種不寒而慄的感覺。

  身後有人靠近,一雙冰涼的手從後搭上了她的腹部,用力按了下去。即使隔著衣服,木青還是感覺到了那絲幽涼之意。被她碰過的皮膚迅速起了層雞皮疙瘩,木青忍不住,微微睜開了眼偷看。

  她嚇了一跳。

  屋子裡已經燃了個火把,她的身側跪坐了個瘦骨嶙峋的人,瘦得連胸口的骨頭都一根根地清晰可見。木青只能從她乾癟得只剩一層下垂的皮的胸口判斷她是個女人。

  聚居地裡像首領那樣年紀的人並不多,但她看起來比首領還要老些,臉上佈滿褶子,一雙眼睛被耷拉下來的眼皮幾乎遮住一半,看起來詭異異常。

  木青連呻吟聲都忘了裝,只愣愣地看著她。

  老女人看了她一眼,轉頭對身後的驪芒說了句什麼,聲音粗糙沙啞,像沙子在玻璃上磨過。

  木青猜測她應該說她問題不大,因為驪芒聽了之後,表情就輕鬆了許多。

  木青正想著是不是再表現下自己的痛苦,一下已經目瞪口呆了。

  她看見那個老女人從身後的地上端起了個碗,裡面是一碗黑乎乎的不知道什麼東西的汁液。她將自己的食指伸進去攪拌了下,然後朝天祝禱了一會,最後將碗遞到了木青的面前。

  木青一下明白過來了。驪芒請來的這位老女人,很可能就是這群族人裡的巫醫。按她的理解,他們應該是這樣一種人,既能交通鬼神,又兼及醫藥,在這裡甚至很可能擔任女人們生產時的接生婆。

  木青下意識地往裡面縮了一下,她不敢喝這碗東西。

  老女人朝她咧嘴笑了下,嘴裡說了句話。只是她的笑容在火把的光照下,看起來更加瘮人。

  木青拚命地搖頭。

  驪芒走了過來蹲到她身邊,低聲跟她說話,聽起來那口吻像是在哄孩子。

  木青實在不想喝,但驪芒一隻手已經強行扶她坐了起來,另一手從那老女人的手上接過那個碗,送到了她的嘴邊。

  還好聞著並不是很臭,只是一種濃濃的草藥的味道,她覺得自己還可以接受。

  木青閉上眼睛,命令自己不去想這碗東西的加工過程和剛才那老女人伸進去攪拌的手指頭,自己接過了碗一口氣喝了下去。嘴裡又麻又澀。

  驪芒這下看起來有些放心了,親自送了老女人出去。他很快就回來了,躺在木青身邊,一邊低聲跟她說話,一邊輕輕揉著她肚子,像在安慰她。

  木青用不著再假裝肚子痛,或者擔心自己裝得不夠像了。因為沒一會,她就真的痛了起來,絞痛的那種。

  這一夜她去了五六次壕溝。最後一次的時候,她站起身來一陣頭暈眼花,腳底發軟,最後還是跟了過來的驪芒抱了她回去的。

  驪芒看起來還想再去找那個老女人過來,被木青有氣沒力地拉住。

  這場腹瀉來得很及時,就是她想要的,但她不想真的因為連續不斷的拉肚子到最後脫水而死。

  驪芒餵她喝了些她自己白日裡燒開貯在陶罐裡的水,然後就一手抱著她,一手揉著她肚子。兩人都是折騰了一夜,等天快亮的時候,這才睡了過去。

  木青這場腹瀉直到第三天才停了下來。這裡沒有鏡子,但她不用照也知道自己一雙眼睛已經比原來大了至少二分之一,連說話的力氣都被抽光了。白天的時候,由由一直陪在她身邊,娜朵也會間隔地來看下她,晚上的時候,驪芒除了給她帶來各種新鮮的果子,木青發現自己又多了項福利。他對她穿著衣服睡覺一向很是反感,從前的時候必定會要她剝光了陪他一道睡的,但這幾夜,木青稍微堅持下,他也就沒有強迫了,只是抱了她睡,有時把手伸進她衣服裡摸索下而已。

  這裡平日的鹽分攝取就不多,木青腹瀉了幾天,等好不容易恢復些元氣,就想著應該補充些鹽分回去。於是她喝了生平味道最是怪異的一道湯:水裡加入動物鮮血再放塊蜂窩,一道煮熟,然後攪碎了捏著鼻子喝下去。這是她在這裡能弄出來的唯一的糖鹽水。

  木青的腹痛終於痊癒了。但是離她自己估算的危險期過去還有三四天。她不知道今晚開始驪芒會不會還會繼續放過她。或者自己再假裝腹痛?她甚至有些鬱悶地想著是不是該去找老女人求她讓自己再喝一碗那個東西。



十四章

  這是木青出事後的第十三天,也是她到了這個聚居地的第十天。這裡的人,除了很小的孩子和呶呶,白日裡她基本看不到不在幹活的人,就連那個首領也是時常和男人們一道出去。所以雖然驪芒今早離開的時候,看他意思是要她再待著休息一天,但她覺得自己精神已經恢復了,便又跟著小孩一道去作物地裡了。

  幾天的功夫,作物地裡的黍籽看著便飽滿了許多,引來的鳥群比她前次看到得更多。木青叫幾個男孩折了些樹枝藤蔓過來,自己動手紮了個豎著兩隻臂膀的人偶。為了增加恐嚇的效果,她把比芭蕉葉片還大的樹葉撕成棕櫚葉的樣子纏縛在人偶的左右手上。風吹過,葉片嘩嘩地抖動。

  小孩們起先都只是看她忙活,給她遞送枝木,等見到那怪模怪樣的像人一樣的東西插在地裡,周圍便果真不再有鳥群撲下,一下都樂了,紛紛學著那個人偶的樣子自己動手做了起來,地裡插得東一個西一個的,看起來很是有趣。

  鳥群應該是從未見過這樣的人偶的緣故,恐嚇的效果還是不錯,所以趕鳥的活比起來今天比前些天要省力些。再過幾天,等鳥群發現這些東西對它們並沒有實際威脅性的時候,估計也就差不多是收穫的時候了。

  小孩們因為發現了這種他們看來還十分新鮮的東西,顯得精神都不錯,又或者是被自己的父母教訓過,所以今天並沒有像往常那樣中途溜走。

  木青坐了片刻,起身朝南去了。

  她一直固執地覺著,她現在應該就在她出事前的那片原始森林腹地裡,只要她往南走,總能找到回去的路的。在她還保持健康身體的前幾個白天,因為這裡並沒有人特意去看守她,驪芒似乎也覺得她不會自己逃走了,所以除了和娜朵出去勞作或者趕下鳥,她覷空也往南向的林子裡探了兩回路,希望能找到些外面人留下的痕跡。但是一直都是失望,她的面前除了密林還是密林,看不出半點現代文明遺留過的跡象。

  木青有時候也會冒出一個念頭,就彷彿她已經永遠走不出這片森林,回不去她熟悉的那個世界了。她從前因為職業緣故,多少也知道一些,現存的即使是地球上最原始最與世隔絕的土著部落,也早已經被外界發現並干擾過了。這裡的密林中,長期生活了這樣一大群的人,怎麼可能至今與外界沒有過任何的交流,使用那種石器時代才會有的落後工具?並且,她發現有些婦女有用土法製出的顏料塗染自己顏面的習慣,而有些並沒有,這很有可能說明她們有可能並不是來自同一族群。幾百人的一個原始部落,還有同時存在的其他部落,這樣大的目標群竟從來未被外界發覺聯繫過,這實在有些匪夷所思。又想到她剛來時遇到的那隻像是放大了的只在教科書上才能看到的始祖鳥模樣的怪鳥,大得離譜的麋鹿的頭角,四周瘋狂蔓延的高大的蕨類植物……,再想到她那天遭到雷劈後的詭異場景,她有一種荒唐的感覺,就好像自己現在是穿越了時空,被這個雷劈到了史前時代了。

  這樣的念頭叫她非常沮喪驚恐,甚至是絕望。所以在腦子裡蹦出過一次後,她就強令自己不再去想了。唯一能做的,就是一遍又一遍地告訴自己,這不過是她的胡思亂想,這裡還是與她原來那個世界平行存在於地球上的某一經緯交接處,她一定能回去的。

  木青這次又失望了,心情比起前幾天更沉重了些。她循了前兩次用銳利石鋒在樹皮上刻出的痕跡,一直往南又前行了一會,但是和從前一樣,仍是毫無收穫。

  她知道自己該回去了,趁著還能看見剛才一路劃出的痕跡回去。森林裡光線消失得快,一旦暗了下來,她就會迷失在這裡。

  木青匆匆回到作物地的時候,大部分孩子都已經回去了,只有由由一個人還在那裡等她,神色很是焦急。見到她出現,由由露出了欣喜的笑,朝她跑了過去。

  木青前幾天有氣沒力地,一直都沒洗過澡,今天出了不少汗,跟由由指了下溪流的方向。見由由點頭,便抱了她去這裡的女人們固定常去洗澡的地方,就是她第一次被人帶過去的那段溪流。她過去的時候,遠遠就聽到了說笑聲,已經有些別的女人勞作了一天歸來,在裡面洗滌了。

  由由很快就下水撲騰了起來,和與她搭話的女人們不停說話。木青到了個角落的地方,脫了衣裳涉水下去。她今早就發現自己胸口處留下了昨夜被驪芒弄出來的印痕,白嫩的肌膚上幾片殷紅,看起來很是扎眼,怕被女人們看見笑話,所以背對著其他人,想匆匆洗下就上岸回去。

  木青正在水中搓洗著長髮,突聽自己身後噗通一聲濺出一片很大的水花。回頭望去,見岸上居然站著以加,剛才那石頭就是他丟下來的。他此刻雙手抱胸,正笑嘻嘻地和水裡的女人們說著話,眼睛卻不時掃向她那裡。女人們一邊朝他潑水驅趕,一邊咯咯笑著,場面很是熱鬧。

  木青已經有些習慣和這裡的女人們一道沐浴,但這並不表示她和她們一樣可以習慣一邊裸著身子一邊和個男人調笑。她轉過了頭,將自己的身子都埋在了水中。

  木青聽著以加和溪流裡的女人們玩笑了一陣子,聲音漸消,回頭看去,見他終於已經離去了,這才微微鬆了口氣。

  這個男人看起來是這個聚居地裡樣貌最英俊的一個,但是木青對他沒有好感。不知道是不是前次躲在草叢後被他發現時他對自己露出的那個笑的緣故,她至今想起來仍覺得不舒服。

  天色漸暗,女人們紛紛從水裡起了身上岸,圍回了自己的裙兜,陸續離去,木青也和由由一道上了岸。

  她伸手拿自己脫下來放在石頭上的衣物時,怔住了。

  她的內褲不見了。

  她記得很清楚自己脫下來後放水裡搓洗過後擰乾了就攤在衣物邊的石頭上的。現在衣物都還在,但內褲不見了,只在石頭上留下一灘淡淡的水漬。

  她的第一個反應就是剛才洗澡的女人們有誰誤拿了去,但很快就否定了。這裡的女人們沒有穿內褲的習慣,而且除了呶呶和那個在她剛到時監督她洗澡的女人對她有些敵意之外,別的女人對她都還算是友好的,應該不會偷拿對她們來說毫無用處的內褲。

  她又抖了遍自己的衣服和褲子,仍是找不到。

  她想到了以加。剛才他似乎就站在這個位置的不遠處。難道是他趁人不注意順手拿了去?

  木青不敢完全肯定,但是這也是一種可能。如果真是他拿了去,他這樣做的目的到底是什麼?

  一邊的由由見她怔怔不語,輕輕戳了下她大腿,說了串話,表情看起來很是期待,有些迫不及待要回去的樣子。木青這才反應過來,拋下了剛才那個叫她不愉快的念頭,匆匆穿回了自己的衣物,和由由一道回了居住地。

  她很快就知道了由由剛才催促她的原因了。這裡在這個晚上會有一場類似於祭祀的活動要被舉行。

  這一夜熱鬧得就和驪芒剛被擇為下任首領的那夜一樣。聚居地的中間首領的屋子前,燃起了一堆很大的篝火,篝火前擺放了一溜巨大的陶器,有盆子,也有類似於長頸罐子的盉,盆子裡盛放各種果子和黍米,盉裡注滿了那種類似於酒的琥珀色液體。中間的地上倒著一隻被捆住四蹄的巨大麋鹿。麋鹿還是活的,不停地掙扎著,發出呦呦的鳴叫。

  這幾隻陶盆與她平日裡看到過的那些用來吃飯盛水的相比,不但大了許多,而且顯得很是精緻,盆身鏤刻了各種紋飾。整個聚居地的男女老少,全部的人幾乎都湧向了篝火跪下,圍成了一個巨大的圈。圈子的中間,站著那夜給木青治過病的那個老女人。她的手上拿了一支長長的像是樹幹樣的東西,頂尖鏤刻成鳥頭的形狀,尖尖的喙豎向了天空,下面垂掛了一串陶鈴,隨著她身體的劇烈擺動,陶鈴不斷發出敲擊之聲。

  木青漸漸有些明白,這應該是他們用祭品和虔誠向神靈祈求豐盛食物和部落興旺的一場祭祀活動。所以當她看到別人和她身邊的娜朵由由都隨著老女人的肢體舞動和大聲祝禱紛紛一臉虔誠地下跪的時候,她也默默跪了下去。

  老女人的祝禱持續了一段時間,她抓了一把果子和黍米撒進了火堆中,然後從自己的腰際拔出了一把青灰色的刀,高高舉到了頭頂。

  這把刀通體磨光,光潔鑑人。木青有一瞬間的錯覺,以為那是一把鐵質的刀。但是很快她就知道自己想錯了,這不是鐵,這是一把用玉石磨製出來的刀。

  驪芒從人群裡起身走向火堆,到了老女人的面前,他跪了下來雙手接過玉刀,然後到了那隻巨大的麋鹿面前。伴隨著一陣淒厲的鹿鳴之聲,他手上的刀已經深深刺入了鹿的頸項,然後他拔出了刀,一道暗紅的血高高地噴濺了出來,映著火光,看起來像是一道流動的虹。

  鹿的悲鳴聲很快就被四周響起的歡呼聲給淹沒了。鹿血被採集到了個巨大的陶罐中,老女人像那天給木青喝藥前一樣,把自己的手伸進去攪了下,又祝禱了一番。

  驪芒捧著這罐子的鮮血,到了首領的面前。首領喝了第一口,驪芒自己也喝了一口,然後依次下去,每一個跪著的人都能喝到一口這剛剛還在鹿的身體裡奔淌著的鮮血。

  木青跪在人群中,目光隨著驪芒的身影慢慢移動。然後她的目光定住了,她看到了以加。

  驪芒把鹿血遞到以加面前的時候,以加的面上露出了絲滿不在乎的笑,淺淺地呷了一口,接著他的目光穿過人群,看向了木青這裡。

  木青已經可以斷定了,以加就是拿走自己內褲的人。因為他投過來的目光裡充滿了促狹,或者說是挑逗般的笑意。

  驪芒彷彿也感覺到了什麼異樣,轉頭飛快地看向了木青。

  木青早已收回了目光。她此刻只是繃著臉,毫無表情地注視著她面前倒在地上的那頭麋鹿。

  它快死了,只剩腿腳還在微微地抽搐,一雙圓圓的眼睛彷彿在與她對視。

  驪芒終於到了她的身邊。

  她身邊的娜朵由由和其他人都是滿面虔誠地喝了一口鹿血。輪到她時,驪芒將那個陶罐送到了她的面前。

  她猶豫了下,抬眼看了下驪芒。他的身上被噴濺了些鹿血,看起來像是開了幾朵花。

  驪芒正俯視著她,眼裡帶了絲不易覺察的溫暖的笑意。

  木青長吸了口氣,湊了過去微微地舔了一口。

  鹿血還是溫熱的,帶了一股濃重的血腥臊味兒。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1-8-21 01:03 PM

十五章

  木青不過略沾了一口便偏過了頭,鼻子因為異味的突然刺激略略皺了起來。驪芒注意到了她的表情,也未再勉強她喝,只將鹿血移到了下一個人的面前,但他的視線卻仍停留在她的臉上,眼裡那笑意更明顯了。

  木青還是第一次見到他對自己露出這樣的笑,溫暖,但又帶了絲淡淡的說不清道不明的曖昧之意。她剛才並沒喝下多少鹿血,不過是在唇舌間沾了下而已,但她卻突然生出了微微的醺感,彷彿剛剛才入了她口的那種動物體液此刻就已經在她身體裡燥熱了起來。腦子裡也不知怎的就掠過昨夜兩人相處時的情景。她猜想他應該是被她做出的姿態所惑,覺得她大病初癒嬌弱不堪,所以昨夜只抱了她趴在自己身上愛撫了一陣,見她有些推拒的意思,便也沒有強行上弓。

  木青發現驪芒其實並不像他外表看起來的那樣粗鄙。白天的他她並不怎麼熟悉,但夜晚,當只剩她和他兩個人的時候,她覺得自己漸漸有些摸索到了與他的相處之道。當她對他毫無反應時,那是他最不樂意見到的。每當這時,他就會故意去挑逗甚至弄痛她,比起不理不睬,他似乎更願意看到她對他的舉動有所反應,即使那是對他非常不滿的反應。並且她猜想,自己在他眼中應該是個脆弱不堪,甚至他稍微用點力氣就可以捏死的小東西,所以當他們兩個漸漸對彼此的身體有些熟悉起來,他只要留意到她在他面前表現出嬌弱或者痛苦委屈的樣子,就會顯得有些手足無措,甚至流露出一種無奈的表情。他的這種跡象隨著她這幾天因為腹瀉導致的有氣沒力和虛弱愈發明顯起來。

  木青一想到自己竟會利用一個男人這樣的心理狀態在他面前裝扮弱小或委屈痛苦,只為了避免被他強上而導致的可能的懷孕,就禁不住地鄙視自己。她以前從來不知道自己在這方面竟也如此地無師自通。

  今夜和接下來的一兩個夜裡,她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這樣的運氣。這幾夜是她自己估算的危險期的最後日子了,儘管受孕的可能性沒前幾天高,但可能性還是存在的。如果可以,她還是不想冒著懷孕的風險拿自己的將來去賭。

  只要熬過了這最後幾夜就好。她這樣安慰自己。

  祭祀一直持續了很久,最後的高潮是將麋鹿架到了大火中間燔祭,老女人圍著火堆不停巫舞,手上祭杖頂端的一串陶鈴不住發出震盪的聲響。聽久了,竟也覺出了一絲古樸肅然的味道。燔祭過的東西應該是歸於神靈所有了,所以木青並未見到他們分食鹿肉,只任由它燃燒,直到縮成一堆焦黑,只能從頭上那兩隻已經焦黑地巨大的鹿角才能辨明到底是什麼動物。

  祭祀結束了。但周圍的人仍圍著火堆在說話,孩子們難得這麼晚沒被趕去睡覺,也追來跑去地在撒野。每一張臉都被火映得通紅,顯得十分亢奮。直到月上中天了,人群這才慢慢地散去。

  娜朵等到祭祀一結束,就悄悄扯了下木青,朝自己的棚屋方向去。木青有些不解,只也跟了過去。等進了裡面,娜朵將手上的火把插在地上的洞裡,然後拿出了件東西,笑吟吟地遞給了她。

  木青接了過來,發現是用那張被割壞的蛇皮做出的一件圍裙。只不過前次被劃破的上下兩層接口處和另些破損的地方,都被她按照蛇皮的原有紋路用麻線細細地縫合了起來,如果不仔細看,從正面還是看不大出來的。

  木青有些意外。這張蛇皮自從那天被呶呶割破娜朵拿去後,因為驪芒似乎也沒過問此事,她就更丟到了腦後。此時見它突然又出現,拿在手上一時有些發愣。

  娜朵推了下她,示意套上去。木青不好意思拂卻了她的好意,便套到了自己身上。

  蛇皮很柔軟,娜朵想得尤其周到,在腰際並沒有縫死,留了道口子,用繩子交接穿著在上面打結,應該是考慮到了根據腰圍大小可以自己調整。

  娜朵又往下扯了扯她的褲子。木青笑了下,依照她的意思脫下了自己的褲子放在一邊。見娜朵端詳著自己,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笑,又指了指她的褲子,一邊說著什麼,一邊臉上帶出絲嫌憎的神色,便知道她的意思了。

  娜朵彷彿對她一直穿著褲子很看不慣,所以現在的意思應該是叫她往後都和她們一樣穿著這種圍裙。

  木青抿嘴笑著握了下她手,表示自己的謝意。穿著這樣露出至少三分之二大腿的短裙確實比原來涼快了很多,但她現在丟了內褲,脫了褲子就感覺那裡空蕩蕩一片,更何況是身上這樣長度的圍裙,更沒有安全感。她以後還是會穿自己的褲子,至於圍裙,至少要等到她弄回自己的內褲或者找到相當的替代物後。

  木青聽見外面人聲漸漸有些小了下來,怕等下由由父親會回來,便拿了自己的褲子要套回去,這時門簾被掀開,彎腰進來了一個人,是驪芒。

  驪芒應該是在找木青,所以當他看到她的時候,臉上露出了高興的神情。然後他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一直向下。起先顯得有些驚訝,接著就是盯著不放了。

  木青在他的目光注視下微微有些不自然。

  這裡的女人們在炎熱季節因為長期將身體的大部分肌膚都裸露在熾烈的陽光裡,所以每個人的皮膚看起來都是帶了黧黑的棕色。但是她不一樣,她此刻短裙下的雙腿在火光的映照下,泛出了一層淡淡的蜜乳色,將整截裸露在外的腿襯得無比光潔而修長。

  蜜色是一種帶了情慾和誘惑的膚色,尤其是這種原本白皙的皮膚因為火光的映照而泛出的帶了琥珀樣色澤的蜜色。

  來這裡的大多數夜裡,她雖然和他都是裸裎相對,但那時光線畢竟黯淡,不像現在這樣明亮,尤其叫她不適的是,她此刻這短裙圍裹下的私密處並沒有習以為常的任何保護。

  她雙腿緊緊繃攏站著,抬頭見他仍是那樣緊緊地看著自己,連目光也漸漸熱了起來,似乎染上了一層跳躍不定的火光,心跳竟突然加快了些,一時有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感覺。

  娜朵應該也是注意到了他兩個之間的異常,低聲呵呵笑了起來,從木青身後輕輕推了一把。木青低了頭,趁勢彎腰出了她家的棚屋。

  她走得很快,但身後他立刻就趕了上來,落後她一步距離地跟著。快到棚屋邊時,邊上已經沒有人了,中間地帶的火光也照不到這裡,看起來很是昏黑。

  驪芒這時居然就迫不及待地從下探手進了她的圍裙底,捏上了她圓翹豐滿的臀。

  木青僵了一下,停住了腳步,下意識有些駭然地回頭看他。

  驪芒看起來應該對自己剛才的偷襲成功很是滿意,一片昏暗中甚至也能看見他閃動的目光。

  木青感覺到他並無放手的意思,便微微扭了下身子,握住他的手腕想推開。但他不但沒有收回手,反而更用力地揉捏起來。然後他突然停止了手上的動作。

  木青知道他一定是突然想起來自己今天並沒有像往常那樣穿著必不離身的內褲,所以這才一時愣怔了。

  身後響起了一陣說話的聲音,那是住在他們邊上的人要回來了。

  她趁勢甩開了他的手,但還沒邁開一步,他已經將她打橫抱了起來,飛快地彎腰進了他們的棚屋。

  昏暗中他略微有些急促的呼吸聲聽起來分外清楚。

  她被他放在了那塊獸皮上。

  木青不敢發出太大的響聲,咬著唇和他糾纏了一會,但是很顯然,與他比力氣的話,她永遠不會是他的對手。

  她的衣服和圍裙很快就被脫了下來。

  他壓在她身上的時候,木青皮膚上觸感一片濕涼之意。他和她相處了十來天,大概是知道了她比別人更喜歡潔淨,所以剛才很有可能已經去溪邊洗過自己身上被濺的鹿血了。

  老實說木青並不反感他現在帶給自己的這種濕濕涼涼的感覺。如果再過幾天,在這樣仰人鼻息的生活環境下,她應該也會隨他了,但現在,如果可以,她還是想儘量避免的。

  「過幾天吧。今天不行。」

  木青抬手撐起他的頭,看著他眼睛,用自己儘量溫和的聲音說道。

  她知道他聽不懂自己的話,她也不知道該怎樣用他們的語言表達這個意思。但是她說話的聲音軟膩,語氣柔和,帶了絲央求的語音,她覺得他應該知道她的意思。

  他愣了下,定定地看著木青。

  木青深吸了口氣,用力將他從自己身上推了下去。他沒有反抗,只是順從地依照她的意思仰躺了下來。

  木青立刻爬起來坐到了他的大腿上,伸手過去探到了他白日裡被獸皮遮蓋住的地方。

  他像是很吃驚,喉嚨裡發出了聲低低的呻吟聲,喘息著幾次想要起身將她壓住,但是都被她堅決地又給按了回去。

  幸好他剛才洗過了澡,這讓木青俯身下去的時候在心理上多少覺得舒服了些。

  他經受不住她這樣的誘惑,沒多久就釋放了出來,兩人都有些喘得厲害。

  木青拿自己當草紙用的葉片清理了兩人身上的痕跡。

  他一直躺在那裡默不作聲地看著她忙忙碌碌,冷不丁伸手扯了她躺到了自己的臂彎裡。

  木青手上還拿了張沒來得及丟掉的葉片,有些猝不及防地低低啊了一聲。

  他大概覺得她的反應很是好笑,從她手上奪了葉片遠遠地丟了出去,然後摟著她低聲地笑了起來。



十六章

  木青額頭抵在了他的下巴上,他笑的時候,她感覺到了他的胸膛在微微震動。

  他的一隻胳膊從她頭頸下穿過將她攏在自己身側,另一隻手攬住她腰身,有一下沒一下地輕輕撫摸著她因為剛才的舉動而微微汗濕的後背。

  木青其實覺得兩人這樣貼著很熱,但他似乎很喜歡,所以她並沒有推開他。

  她閉上了眼睛假寐,儘量不去想剛才的一幕。

  從她醒來後發現自己置身陷阱,然後被身邊這個此刻正摟住自己的男人當獵物般帶到這裡後,她就發現一切都已經出了她的認知和控制範圍。她對此深感無力,但卻無可奈何。就像剛才自己的舉動。這其實並非她預謀的,在被他抱進棚屋裡的前一秒,她壓根也未想到自己接下來竟會有如此大膽的舉動。只是在他壓住她的時候,她腦子裡突然就蹦出了這樣大膽的念頭。然後她幾乎是毫不猶豫地就去做了,儘管那是她生平第一次為一個男人做那樣的事情。

  她猜想驪芒是不是也是第一次碰到一個異性會這樣對待他。因為他起先露出的驚詫表情,甚至不亞於他第一次見到她那個背包裡的東西。但至少,最後他看起來還是很滿意的。而她也達到了自己的目的。

  她將自己有些發熱的臉貼在他頸間窩裡蹭了下,尋了個最舒適的位置蜷縮起身子,漸漸睡了過去。

  到了下半夜的時候,她被胸口處的一陣摸索給驚醒了,發現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改成背對著他睡的姿勢。他的一隻手從她背後穿過來,正罩住了她的豐盈。

  他應該是感覺到她醒了過來,將手從她胸口下移到下腹處,用力將她按向了自己,兩人緊緊相貼。木青立刻感覺到了身後他的堅硬在緊緊抵著她,然後她就被他翻轉了過來面向著他。

  驪芒找到了她的手,牽著它到了自己的堅硬處,然後按了下去。

  木青幾乎是低不可察地嘆了口氣。她本來還以為這一夜可以安生到天亮的。

  她順從了他的意思。

  他的呼吸再次急促起來。

  就在她想著自己故技重施的成功可能性時,兩個人突然都頓了一下,停止了動作。

  他們的耳邊響起了一陣低沉的號角嗚嗚聲。夜的沉寂一下被這聲音給打破了。

  這個聚居地的最外圍被挖出了一道很深的壕溝,而且看起來是新挖不久的。白天的時候,幾個出入口會放上橋一樣的橫木給人通行,到了夜晚就把橫木收起來。這樣的設計,有點像是古代的護城河。並且夜晚的時候,這裡的男人們會輪番守夜。萬一有什麼意外情況,他們就用號角來叫醒整個族群的人。這一點還是木青前幾夜被驪芒陪著去解手的時候才發現的。

  現在號角聲驟然響了起來,應該是出了什麼變故。

  木青還在愣怔間,驪芒已經迅速起了身收拾好,抄起了地上的武器。他掀開了門簾正要往外去,回頭又看了下木青,見她仍是那樣坐在那裡看著他,便轉身回來將她按回了獸皮上,又俯身在她額頭上飛快地親了下,低聲說了句話,這才疾步出了屋子。

  被他親過的額頭微微有些發熱,彷彿還殘留了他唇上的溫度。聽他剛才的口氣,應該是在安慰她不要怕之類的意思。

  木青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豎著耳朵聽著外面傳來的有些急促雜亂的腳步聲,一些婦女和孩子似乎也被驚醒了,隱約聽到了他們說話的聲音。

  驪芒一出去,她就穿回了自己的衣裳,獨自又躺了一會,有些按捺不住起身到了外面看了下。見人已經有些散去了,只剩幾個還在那裡談論著什麼。她聽不懂,便退回了棚屋裡。

  木青睡睡醒醒,等到了快天亮,驪芒還是沒有回來。

  她覺得自己似乎在為他擔心。

  這個發現讓她有些不習慣。

  她想了一會,覺得自己的這種擔心更多的只是基於他是她在這裡最親密的一個人,是她唯一可以依靠的人。他的存在直接決定了她接下來離開這裡前的生活狀態。所以她在為他的安危擔心。此外別無其他的緣由。

  這樣想了,她才覺得有些釋然。看見昨夜被驪芒扒下的那條圍裙還在地上,便揀了起來折好放在了獸皮上,然後從地上爬了起來,往娜朵的棚屋方向去。

  天色才剛濛濛亮,平日裡大多數人此時都沒起身。但今天有些異常,一路過去的時候,碰見的一些女人們都已經在一邊幹著手上的活,一邊說話。木青雖然聽不懂,但感覺起來,她們應該還是在談論著昨夜發生的那件事情,神色間有些掩飾不住的擔心。

  木青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渴盼自己能知道她們在說些什麼,這樣她就不用滿頭霧水地胡思亂想了。但她只能從她們的神色裡推斷,昨夜應該是發生了什麼意外,所以包括驪芒在內的一些男人們徹夜未歸。

  她加快了自己的腳步。

  娜朵坐在火堆前一邊煮著早餐,一邊正和她身邊的一個女人說話。那女人就住在她附近,和木青也算比較熟了。她看起來神情很是哀傷,娜朵正在勸慰她的樣子。

  木青沒看到由由的父親,他現在應該也和驪芒一道。她在火堆前默默坐了下來,添了根柴火。

  娜朵臉上雖也帶了笑容,但眼神裡不經意間卻仍是流露出了一絲擔憂,就和這裡的其他女人們一樣。連她面前火堆上的一罐子湯汁燒開了都不知道,直到滿溢了出來發出嗤嗤的聲響,這才有些手忙腳亂地掀開了蓋子。

  木青的心情突然變得沉重了起來。她再次猜測著驪芒和這個部落裡的一些男人昨夜到底去做什麼了。是追蹤敵人,又或者是去追蹤獵物了?

  太陽漸漸升高,聚居地裡剩下的男人們吃過了早飯,各自散了去,女人們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說了會話,也慢慢去做自己的事情了。木青仍是和小孩們一道去看守作物。

  這一天木青一直都在留意聚居地方向的動靜,希望能聽到什麼聲音。如果驪芒他們回來了,她相信那裡一定會有動靜的。但是她最後很是失望。漫長的一個白日過去了,驪芒並沒有回來。

  吃晚飯的時候,娜朵看起來雖仍有些牽掛的樣子,但神色比早上的時候已經平靜了許多。她大概是看出了木青的心不在焉,拍了拍她的手,朝她露出了個安慰的笑。

  夜色降臨了。

  這是木青在這裡渡過的第一個身邊沒有驪芒的夜。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1-8-21 01:23 PM

十七章

  木青一直無法入睡,只在那塊獸皮上翻來覆去,感覺著自己的後背緊緊黏著光滑的皮面。她翻個身,耳邊就聽見輕微的「嘶」一聲,那是她有些潮意的後背與皮面分開時發出的聲音。

  少了他有些霸道的圈握和糾纏,她竟然覺得有些不習慣。

  但她現在沒有心緒去細想自己的不習慣,她只是豎著耳朵留意外面的動靜,希望聽到他回來的腳步聲。

  他一直沒有回來。木青倦極,終於睡了過去,只是睡得極不安穩。外面風過折斷樹枝發出的輕微聲音也能將她一下驚醒。

  天再次亮了。她起身的時候,覺得有些頭暈腦脹。在獸皮上呆坐了一會,一個念頭突然蹦進了腦海裡:驪芒如果萬一都不回來了呢?

  這個念頭把她自己嚇了一跳。

  她在非完全自願的情況下於他發生性關係,她到現在為止還渴盼回到自己原來的世界,但她也希望他能平安歸來,一切都好。

  她把這個念頭迅速從自己腦海裡驅趕出去,不想一個人再待在這裡。她想和娜朵一起。

  娜朵應該是這裡與驪芒最親近的人。看到她,木青覺得自己心緒要安穩些。

  她出來的時候,很意外地看到了這裡的首領。他正站在聚居地最外圍的壕溝前,一個人默默地望著叢林的西向。那裡應該就是驪芒他們前夜離去的方向。

  自從她那次騙了他逃脫之後,雖然知道後來驪芒應該是說服了他不再追究自己,但她還是一直很小心地躲避著他。現在也一樣,她小心地往娜朵棚屋的方向去,但發出的響動還是驚動了首領。他轉頭,兩人四目相對了。

  木青略微有些緊張,不知道自己該向他表示下尊敬還是如何。但是不用她多想了,首領已經目不斜視地從她面前走過,彷彿沒看見她一樣。

  木青鬆了口氣,目送他離自己有些遠了,正要繼續往娜朵那裡去,突然見他停了下來,轉身朝她招了招手,然後繼續筆直地往前。

  她身邊沒有別人,他招手的對象必定就是自己。

  木青猶豫了下,有些忐忑地跟了過去。

  他是這裡的首領,驪芒又不在,她不能反抗他的意願。而且不遠處正從家裡鑽出來的娜朵也剛巧注意到了這一幕,正看著自己。這讓她多少覺得有底了些。

  木青慢騰騰地跟著首領進了他的房子,徹底鬆了口氣。

  他並沒怎麼樣,只是往她面前丟了團繩子,做了個打結的動作。

  不過是叫她再教些結繩法而已。

  木青前次弄的都是固定繩結,這次絞盡腦汁又回憶了幾種結繩繩結和保護繩結,慢慢演示給首領看。

  首領的腦子還算聰明,他看了幾遍,自己便動手練了起來,專心致志。

  木青屏住呼吸,慢慢地退了出去,剛到門口,差點與迎面過來的呶呶撞了起來。

  呶呶或許是昨夜也沒睡好的緣故,平日裡圓溜溜的一雙眼睛現在看起來有些浮腫。她似乎對在這裡碰見木青有些意外,白了她一眼,一把推開了她,自己已是一邊嚷著一邊朝屋子裡進去了。木青快步離開的時候,隱約聽見她在說話時嚷著驪芒的名字。

  這半天多的時間,木青都跟在了娜朵的身邊。和她一道去採了些果子,用陶罐汲水備用,看她用曬乾的藤蔓編織筐子,然後她試著自己也動手。就在她有些笨拙地編到一半的時候,她聽見林子的西向傳來了幾聲長長的呼哨聲。

  她聽過這種聲音。驪芒第一天帶她到這裡的時候,就是用這種聲音來召喚他的族人一道去搬運獵物。

  她猛地抬頭看向一邊的娜朵,見她臉上也露出了釋然的笑。

  應該是驪芒他們回來了!

  木青幾乎是跳了起來,扔下手上的東西就飛快地朝聲音來源跑去。

  她跑了幾步,有些遲疑地停了下來。

  她身邊已經湧出了不少的人,都往那個方向奔去了。呶呶幾乎是像風一樣地從她身邊掠了過去,跑在了最前面。

  木青走了回來,揀起了剛才被她丟下的筐,繼續慢慢地編了起來。

  娜朵沒有過去,仍坐在自己的老地方。木青抬頭,正撞見她望著自己的含笑的目光,一下竟有了被窺破心事般的心虛,急忙低下了頭。

  林子裡傳來了一陣歡呼的喧囂聲。聲音越來越近,他們已經回來了。木青按捺不住,終於抬頭看了過去。

  驪芒和以加一道走在最前面,和身邊的人談笑風生,看起來都是心情很好的樣子。他們的身後,一個男人正俯臥在個用簡易枝木捆紮起來的擔架上被人抬了過來,他臀部彷彿受了傷,鮮血淋漓,但他看起來並不怎麼痛苦,反倒跟身邊圍了過來的人不住說話,看他神情,彷彿這樣受傷還是件榮耀般的事情似的。

  呶呶已經飛奔到了他們的面前,木青本以為她會像前次那樣撲向驪芒。但是有些奇怪,她居然只是停在了他們的面前,彷彿在躊躇著什麼。

  驪芒的目光從呶呶這裡飛快地掠過,看向了前方。他很快就找到了木青,朝她遠遠地咧嘴笑了一下。

  燦爛的陽光正毫無保留地照著他的這個笑容,一瞬間,木青甚至覺得有一種炫目之感。

  她飛快地低下了頭,手卻是微微抖了下,籐條上一根還沒刮掉的細刺一下紮進了她的指腹。

  她已經明白了。他們前夜裡是去追蹤一頭猛獸,直到現在才勝利歸來。剛才的一瞥間,她看見一隻巨大的斑斕猛虎的屍體被他們抬了過來重重地擲在地上,周圍立刻有不少人圍了過去觀看,嘈雜聲一片。

  娜朵突然站起身來。木青抬頭望去,見昨天那個和她說著話神情很是哀傷的女人正奮力扒開人群衝到了那隻虎屍的面前,瘋了一樣地用手上的一把石刀用力往老虎肢體上胡亂砍去,雙目圓睜,看起來像有刻骨般的仇恨。娜朵正和別的一些人攔勸她,那女人突然丟掉了手上的石刀,伏在娜朵的肩上痛哭了起來,看起來非常悲痛。

  木青起先還有些不解。夜半時分就算有猛獸誤入這裡,他們趕走便是,為何會這樣冒著被反撲的危險窮追不捨,直到幾天後殺死了它才回來?現在她隱隱有些明白,這只巨大的傢伙應該和這個部落的人有宿怨,或許傷害過那個女人的親人。他們新挖的那條很寬的壕溝說不定也是用來抵禦它的。所以部落裡的獵手們在發現它再次夜出後,便窮追不捨,直到將這個隱患除掉。

  由由也擠在人堆裡,顯得十分興奮,不停朝木青尖叫,揮手讓她過來。木青怕她被人擠推,起身想拉她回來。她過去牽住了由由的時候,出於好奇,看了一眼那老虎屍體。然後她瞬間僵硬住了。

  老虎的上頜兩邊,長了兩顆匕首樣的巨大獠牙,一直外延伸到了它的下巴處。

  木青有一種被人掐住了脖子無法呼吸的感覺。

  她從前上學時生物並沒怎麼認真學過,但這門功課再糟糕的人多少也應該知道,長了這樣一對外突匕首樣獠牙的老虎,它早就在地球上滅絕掉了。靠那部卡通電影《冰河歷險記》,她知道了壞脾氣的劍齒虎狄亞哥。而此刻躺在她面前的這具已經死掉了的動物屍體,她現在如果不是在幻覺的話,這就是那種早在一萬年前左右就因為食物的缺乏和人類的干擾而從地球上徹底消失了的史前猛獸,狄亞哥的親戚。

  木青耳廓裡仍是不停傳來周圍人發出的各種嘈雜聲,但一切都顯得有些遙遠空洞起來。她只是死死盯著地上那隻老虎的長長獠牙,腦子裡掠過自己到此後的種種異狀:那隻怪鳥,大得離譜的蚊蟲、密密莽莽的原始叢林,還有……居住在這裡的仍在使用石器工具的人、找不到半點現代文明跡象的部落……

  如果這隻老虎不是基因返祖,那麼這裡……就是她之前也曾隱隱懷疑過的史前時代了。她在十五天前,被那個詭異的雷給送回了史前時代……

  木青臉色發白,神情僵硬,目光空洞得像中了邪。由由被她抓得有些痛,抬頭看見她的樣子,嚇得叫喚了一聲,不住搖晃她手,引的邊上的人也紛紛看了過來。

  木青這才驚覺,鬆開了由由的手。她無意識地抬頭,看見驪芒正望著她,神色裡有些擔憂。但很快,他就被人簇擁著一道抬著那隻老虎往聚居的中間去了。他回頭了幾次,直到看見娜朵走了過來,扶住她肩膀,有些不解地拍了拍她的臉。

  木青朝她勉強笑了下,說了聲「我沒事」,然後用力揉了下自己的臉。

  娜朵笑了。這才鬆開了她,朝這眾人的方向去了。她的男人和驪芒走在一起。

  木青覺得自己的身體在不停地往外滲出冷汗,全身濕得像剛從水裡撈出來一樣。太陽熱辣辣地曬在她滿是汗水的皮膚上,她卻覺得後背又濕又冷。等她驚覺的時候,她才發現自己已經到了林子外的那條溪邊了。

  昨夜上游應該是下過一場大雨,流水比起平時湍急了不少。

  到這之後,她注意到娜朵她們都是直接飲用這條溪流上游裡汲來的生水。雖然這裡的水看起來清澈見底,但她仍是習慣燒開了喝,並且試圖叫由由她們也跟自己喝燒開過的水。效果不是很明顯,叫了幾次她也就放棄了。

  現在她覺得自己渴得很,再不喝點水的話,她真的會像涸澤裡的魚一樣被頭頂的太陽曬得乾渴而死了。

  她趴在了溪流邊,將臉湊到了淙淙流動的水裡,大口大口地喝著水,直到肚子鼓脹得再也撐不下去,這才把自己的頭整個埋進了水裡,一動不動。

  耳鼓裡一片寧靜,只剩水流湍湍的悶響。她覺到了一陣涼意,腦子也一下清醒了許多。

  她在自己的肺部憋得快要爆炸的時候,猛地從水裡抬起了頭,仰天長長地呼了一口氣。

  她剛才喝的水,是至少一萬年前的水,呼吸的空氣,是至少一萬年前的空氣,還有頭頂的這片格外高遠的天空,也是至少一萬年前的天空。

  但是她一直活著,已經好好地活了十五天了。她沒有理由不繼續活下去。

  她閉上了眼睛,抹了下自己滿頭滿臉的水滴。

  她離開聚居地已經有一會了,再不回去,等下驪芒發現她不見了,可能又會來找。

  她站起了身,轉過去的時候,發現自己身後不知什麼時候竟多了個人。

  以加像個幽靈般地正站在她背後,臉上掛著的笑和那天在溪流邊時看到的一模一樣,輕佻而張狂。

  木青猝不及防,嚇了一跳。

  但是她的怒氣立刻就升上來了,在看到他從身後摸出了樣東西,然後用兩個指頭捏住,在她面前逗弄般地不停晃動的時候。

  那正是她被偷走的那條內褲。

  木青覺得她以後再穿這東西的話,必定會有心理障礙了。但是就算她不想要這東西了,這塊布料也不能繼續留在以加的手上。

  驪芒知道那是她的貼身物。如果她拿不回來,然後有一天萬一被他知道落在了以加的手上,那必定不是一件好玩的事情。以她這半個月對這裡人生活習慣的觀察,男人的所得物雖然大部分都歸公用,但這並不包括他們的女人。即使那少數幾個一女兩男的家庭,也並非完全是和平共處的,前幾天就剛發生過兩個男人打架的事情,最後還是首領出來平息了爭鬥。但那兩個男人當時在眾人哄笑聲中看著對方的眼神,完全是勢不兩立的樣子。對後代擁有完全屬於自己的純正血統的渴望,這或許天生就是雄性動物的渴望,一旦條件具備,這種渴望就會用獨佔的形式表現出來。

  在今天之前,木青或許對這條丟失的內褲還並沒那麼在意,或者說,她對驪芒的存在還並沒有十分地在意。但是現在已經不一樣了。她知道了自己的境況。從今往後,只要她還想好好地活下去,她就必須要依賴驪芒,這個目前為止看起來她唯一可以抓得住的男人。這雖然有些悲哀,但是她不得不面對的現實。她不想因為眼前這個明顯只是想挑逗玩弄下自己的男人而讓驪芒對她有所誤會,尤其是在她根本無法開口解釋的情況下。

  木青沒有看他手上的東西,只是盯著以加,臉上慢慢露出了笑容。

  以加本來以為她看見自己被他拿走的東西,應該會立刻上來搶奪的,他早就準備好像戲耍獵物般地好好地逗弄她一番。

  但是她現在的反應讓他一時有些發愣。

  木青朝他又笑了下,突然抬起手,用手指著他背後歡快地叫道:「驪芒!」

  以加下意識地回頭,發現背後空無一人。等他再回頭,自己手上的那東西已經被對面的女人敏捷地搶了回去。

  他這才反應了過來,想再奪回,但是已經晚了。那東西被她飛快地打了個結,遠遠地丟到了溪流中央,很快就隨著湍急的流水往下游去了。

  他有些惋惜,搖了搖頭,看向剛才很輕易地就欺騙了他的女人。見她正站在那裡,冷冷地看著自己。



十八章

  以加收了臉上慣常帶著的笑容,第一次仔細地看著此刻站在自己面前的這個女人。

  她有一頭及腰的長髮,烏黑順直,現在被水打濕了,貼在她的頸項上,像大片烏黑的水草,摸起來一定十分柔軟。她的皮膚光滑細膩,質地就像……林子裡的一種樹分泌出來的像女人乳汁一樣的濃稠液體,部落裡的女人們在天氣變乾冷的時候都喜歡採集那種乳液塗抹在自己的皮膚上。

  他的視線落到了她胸部。

  部落裡的人背地裡議論她是異類,大部分原因還是她不像別的女人那樣光裸著身體,只圍住她們的下體部分。現在他突然覺得,女人或許還是像她這樣,白日裡把自己的身體遮掩起來,到夜晚的時候再由她的男人解開這些遮掩物,看到屬於他的全部,這樣對男人來說或許更具誘惑性。

  他想起了前幾天自己現身在溪流邊前的驚鴻一瞥,雖然她當時很快就背過了身子,但他還是看見了她露在水面之上的大半線條,並不像她平日給人感覺地那樣纖細瘦弱。那形狀就像是對飽滿的桃子,誘惑著人去採摘。部落裡其他女人都沒有這樣形狀的一對乳房,呶呶的或許比她還要大上幾分,但沒有她那樣的美麗線條。它們上面隱約還有幾點紅斑,很可能就是驪芒前一夜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跡。他當時突然對驪芒起了一陣不可抑制地妒意,這才起了戲弄她的心思,故意現身往她身後丟石頭,和女人們開著玩笑,然後悄悄拿走了她脫下的那條小東西。

  木青見以加只是盯著自己的胸口,雖然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但想必也不是什麼好事情。冷下了臉,繞過他自顧往聚居地方向去。

  以加跟在了她身後幾步遠的地方,不緊不慢。

  半個月前,他與驪芒同時外出狩獵,但卻是分開獨自行動的。這片莽莽森林,還有森林之外那廣袤無邊的原野,這就是他從小到大生活的環境,嚴酷,弱肉強食,但是他由衷地熱愛著這一切。作為部落裡最強壯最優秀的獵手之一,他自然清楚個體的力量在自然和猛獸的面前是何等的渺小。但是他毫無畏懼。

  這是他和驪芒,兩個從小結伴到大的夥伴,或者說兄弟,為了競爭下任部落首領而展開的長達數年的競賽的最後一道考驗了。無論是力量、技藝、頭腦,還是在族人中的威望,他覺得自己與驪芒並不相上下,所以這最後一次的競賽,他對著他心中的太陽神發誓,他一定要勝過驪芒,成為下任的首領。

  那時,他不但要讓部落裡的每一個人都過上比現在更好更安穩的日子,他還要帶領部落裡的男人們去討伐兼併世代繁衍在這片土地上的大大小小另外幾十個部落,不像現在這樣,只是處於抵禦的被動狀態。

  他有一個偉大的夢想,有一天,他要徹底結束部落間為了爭奪糧食和女人而頻繁發生的流血爭鬥,他要讓所有的人推翻他們原來的崇拜偶像,改拜他和他心目中的太陽神,他,以加,要成為統治這片廣袤土地的真正王者。

  他為自己的這個理想而熱血沸騰著。他與驪芒一直在公平地競爭著。他所做的一切都問心無愧,除了一件事,呶呶。

  呶呶是老首領的女兒,也是部落裡公認的美人。他們三個從小一起長大。她年輕漂亮,熱辣的肉體對男人們來說充滿了誘惑力。他也被她吸引著,但除了肉體的慾望,他更看中的是她與老首領的血緣關係。部落裡奉行的是公平選舉,但到了關鍵時刻,老首領如果願意為他說話,那將也是一項不可小覷的資本,他的一句話有可能直接左右了部落裡大多數人的想法。

  所以他很早就想要得到她,哪怕她一開始看中的就是驪芒。比起不解風情的驪芒,他自信他的溫柔體貼和刻意討好一定會打動呶呶。他果然成功了,呶呶很輕易地被他弄到了手,一直和他保持著暗地裡的來往。她不止一次地在他面前抱怨,驪芒只會選擇在那幾天和她睡覺,這讓她非常不快,卻又無可奈何。他聽了之後,笑得差點喘不過氣來。

  他和驪芒都擁有和豹一樣靈敏的嗅覺,能敏銳地嗅出女人身體裡每隔一段時間就散發出的那種不一樣的味道,那是提醒男人她適合繁衍後代的味道。他和驪芒一道長大,知道他為人一向古板嚴謹,但會這樣嚴格遵守部落裡世代流傳下來的早已形同虛設的獵手規矩,恐怕也就只有他一人了。為此他笑了好多天。

  他和呶呶這種暗地裡的關係一直保持了很久,他覺得自己甚至有些喜歡上她了。唯一叫他有些不快的就是呶呶似乎並沒有向他多傾斜一些。她與他的來往,更多的似乎只是為了得到在驪芒那裡得不到的肉體上的滿足。而他必須要讓呶呶死心塌地跟著自己,這不僅是為了權力,也是為了男人的自尊。

  所以有一天,他故意設計讓驪芒知道了他和呶呶的偷情。以他對驪芒的瞭解,他的驕傲必定不會容忍一個不是完全屬於他的女人。他的目的果然達到了。呶呶的表現尤其幫了他的忙,她在對驪芒解釋的時候,居然說往後可以同時與他們兩個來往,就像部落裡的某幾個家庭一樣。她說這話的時候,應該並不知道,共同擁有一個女人對於男人來說是無能和恥辱的象徵。如果條件許可,他相信部落裡的每一個男人都夢想能和首領一樣同時佔有幾個女人。

  驪芒果然如他預料的那樣退出了這場競爭。他對呶呶的解釋起先有些憤怒和驚訝,但很快就扭頭離去了。從此他有時仍會照顧呶呶,這是從小到大形成的一種習慣了,但他應該沒再和她一起睡過覺了,也就是說,不再把她當自己的女人了。因為呶呶每次去糾纏他碰壁回來,就會朝他撒氣。

  這是差不多一年多前的事情了。這件事情也傷害到了他和驪芒兩人之間的關係。從此他們再也無法像從前那樣親密無間。他有些遺憾,但他並不後悔。事實上他和驪芒之間就算沒有呶呶,終有一天也是會決裂的。驪芒是一個優秀的獵手,甚至比他更優秀,他承認這一點,但他絕對不是部落首領的最佳人選。他領導下的族人或許可以過上安穩自保的日子,但只有他,以加,才是那個能真正帶領部落走向強盛的人。

  部落內部男人和女人之間,只要沒有生下孩子,無論是結合還是分開,都是自由的,沒有人會過多地去幹涉,就算首領也一樣。一年多時間過去了,他知道呶呶對驪芒還是沒有完全死心。並且彷彿不願意在族人面前公開他倆的關係。這讓他多少有些失算和挫敗的感覺。但那無關緊要,重要的是他必須要抓住這次機會,來為接下來的那場部落首領推選獲得最後一次的籌碼。也就是那次單人狩獵回來之後,他第一次聽說了有關這個此刻正站在他對面的女人的一些事。

  族人們在背後議論她是個異類,這些都引不起他的注意。唯一讓他感興趣的是,他聽說驪芒竟然為了得到這個原本應該獻給首領的女俘虜,用一樣幾乎像是神物般的能看到千里之外的古怪東西將她給換了過來,那東西老首領視若珍寶,連呶呶也不許多碰。

  他起先不信,但有次呶呶偷偷拿了出來給他看,他才相信了這世上果然竟有這樣的東西,極目無法看到的景象竟能從那兩個圓孔中看得清清楚楚,彷彿拉到了眼前一樣。他立刻敏銳地想到往後他如果去征討別的部落,戰爭中這個東西將會讓他如虎添翼。

  這更堅定了他要成為首領的決心。但他同時又十分地好奇。驪芒是從哪裡得到這個東西的?他既然得到了這個東西,想必也會是萬分珍愛的,但是現在,他竟然會用這樣猶如天上神物般的東西去要來一個微不足道的女俘虜?

  他在第二天部落的選舉大會上第一次見到了這個女人。那時他正失望得無複以加,他以微弱的劣勢輸給了驪芒,驪芒將會成為下任首領。然後他在人群外聽到了聲小孩的叫聲,下意識地循聲望去,看見了由由和她身邊的那個女人。

  第一眼,他就覺得驪芒獻出的那樣東西必定會和這個女人有關。她看起來和這裡的女人們太不一樣了。無論是相貌裝扮還是她的眼神。他對自己的直覺一向很有信心。但那時他太沮喪了,只顧沉浸在自己被挫敗的情緒中,沒有多餘的心思去過多關注別人。

  他很快就振作起精神來了。他對自己這一點還是很滿意的,就像野獸,受傷了的話會自舐傷口直到痊癒。他也是。不過一夜之間,他就告訴自己,驪芒還沒有真正成為這個部落的首領,就算是了,那也沒有關係,他會等,等到合適的機會再將局面反扳回來。而得到呶呶和他父親的支持,這一點從沒有像現在這樣地緊迫起來,最直接的方法就是讓呶呶壞上他的孩子,真正成為他的女人。

  呶呶一直沒有懷孕,無論是從前跟驪芒還是後來跟他自己。但他並不擔心她有問題,因為部落裡再也沒有別的女人看起來比她更適合生育後代了。他相信自己從現在開始只要努力耕耘,呶呶就一定會像作物地那樣結出他的果實。所以他憑了之前的經驗,在等到呶呶那段日子要來的時候,約她到了林子外的溪流邊。她那時還在不痛快,與他有些慪氣,但沒關係,她很快就臣服在他的攻勢之下了,就像從前一樣。

  他在準備要離開的時候,在草叢後面發現了隱藏在那裡的她。當時的一瞬間,他敢用十張蛇皮與人打賭,他在她的眼睛裡看到了倉惶和恐懼。但是幾乎一眨眼的功夫,那些情緒就消失了,她看起來並不十分怕他了。而他幾乎是下意識地阻攔了她的現身,在呶呶發現異樣之前帶走了她。

  他後來回憶自己當時這個幾乎是下意識的舉動,最後得出了個結論,他已經對她產生了興趣,相應的鬥志也就隨之而來了。並且,他幾乎是惡作劇般地猜測著,如果驪芒知道了這個原本屬於他,只會陪他睡覺的女人又被自己奪走了,他會是什麼樣的反應?這對他作為部落下任首領的顏面和自信心會不會是一個打擊?這種想法讓他覺得十分興奮,連血管裡的血液似乎都加速了流動。

  他從來就是個精力旺盛的人,對未知的新鮮事物永遠充滿了興趣和鬥志。就像他還是個少年的時候,想知道這片莽林之外的世界到底是怎麼樣的,鼓動了驪芒和他一道瞞著部落裡的人,兩人靠了手上的銳矛,沿著那條橫貫森林的寬廣河流,往下遊方向走了將近一個月,終於走出了密林,看到河流流進了一片廣袤無邊的原野,在那裡自由奔跑著隨著動物們的季節遷徙而不斷四處遊移的部落。

  部落裡的人告訴他們,這片原野再過去,河流最終會流向太陽神的居所,那裡的水與天一樣廣闊,真正的無邊無際。他們也從未到過,一切都是從自己的祖輩那裡世代口傳下來的。也就是那一刻起,他有了將這片土地踩在自己腳下的念頭。

  以加看見走在他前面的女人突然加快了腳步,眼看就快要穿過這片林子回到聚居地了。他心中一動,有些按捺不住,立刻趕了上來,一隻手用力抓住她的肩膀,強迫她轉過身面向他,另一隻手已經從後探上了她的胸口。

  幾乎是在被他帶著轉身的一瞬間,木青一巴掌已經重重甩在了他的臉上。

  「女人的內褲是不能隨便拿的!女人的胸也是不能隨便摸的!這是給你的一個小小教訓!」

  木青冷冷地說道,甩開了他因為愣怔仍停留在自己肩上的手,轉身飛快地往聚居地去了。

  她篤定他不敢拿她怎麼樣,因為她身後的人是驪芒。

  以加一隻手仍保留著剛才的姿勢,一隻手摀住自己的一邊火辣辣疼痛的臉,有些不可置信地望著她迅速消失的背影。

  他剛才聽不懂她在說什麼,但她看著他時,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裡流露出的鄙夷和不屑,他還是看得懂的。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1-8-21 01:33 PM

第十九章

  木青回去,正是快晚飯的時候,聚居地的空地裡,每一個火堆前都在往上嫋嫋冒著炊煙。娜朵看見了她,眼睛一亮,招手示意她過去坐在旁邊,說了句話,木青只抓住了「驪芒」兩個音節。她看了下四周,並不見驪芒,便猜測娜朵應該是說他去找自己去了。

  天色漸暗,瓦罐子裡的湯水被火苗舔得不住沸騰,漸漸變淺。木青添了些水,重新又慢慢沸了起來。等柴火熄暗了,木青揭開了罐子上的蓋子讓它自然涼卻。當滾燙的湯汁涼得終於可以入口的時候,她遠遠看見了驪芒回來的身影,看起來像是剛從林子裡出來,正往這邊急匆匆地過來。

  四周的光線有些黯淡,這麼遠的距離,她看不大清楚他的表情,但仍能感覺到他整個人顯得有些焦急。

  木青正要朝他揮下手,突然想起上次他也像這次一樣地去尋找自己,找到後顯得很是生氣,當時差點把她的手腕都扭斷了。不知道這回是不是也會向她發脾氣。一時有些猶豫,本已經舉了起來的手也慢慢地放了下來。

  驪芒很快就看到了她,顯得一下放鬆了下來。出乎她的意料,他大踏步地趕了過來的時候,並沒發脾氣,只是蹲到了她面前,把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將她身子扳得幾乎貼到了他眼前,這才仔細地端詳著她,目光裡流露出了一絲關切之意。

  沒有言語,只是這樣簡單的一個動作和自然的眼神,卻叫木青心底瞬間有些發軟。她想起下午他被族人們簇擁著往前不斷回頭看的時候,一定是注意到了她當時彷彿失魂落魄的樣子,後來在聚居地不見自己,這才出去尋找的。

  木青抬起手,扯了扯他垂落在額前的一綹長髮,朝他微微笑了下。

  驪芒似乎沒料到她會對自己做出這樣的舉動,愣愣地望著她,一時沒有反應。

  什麼時候有機會了,哄他刮掉這滿臉的鬍鬚,他應該也不會很難看……

  木青望著他放大在自己面前的一張臉,腦子裡突然冒出了這樣的念頭,自己都覺得有些不合時宜,急忙轉過了身,指了指仍架在已經燃盡的火堆上的那隻湯罐和邊上特意為他留下的幾塊裝在陶盆裡的烤肉,想了下,看著他慢慢卻認真地說:「吃飯了。」

  驪芒顯然是聽懂了她新學會的這句話,顯得既意外又高興,朝她咧嘴呵呵地笑了下,拿過地上的那隻大陶碗,狼吞虎嚥地吃了起來。

  木青一直坐在邊上看著他吃,在他快要噎住的時候遞過一碗湯。

  他很快就吃完了東西,將有些油膩的手往自己身上的那塊遮羞布上胡亂抹了下。

  木青略微皺了下眉頭,但很快就舒展開來,跟著從自己坐著的一塊石頭上站了起來。

  她往後或許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都要和面前的這個男人一道生活了。所以對於他的一些她覺得不良的習慣,以後有合適機會的話,她會慢慢提醒他改的。但現在當務之急的,還是她應該如何儘快地學會他們的語言,至少儘量避免從前發生過的無數次的雞同鴨講般的局面。

  她以為他準備回棚屋裡去了,正要往那方向去,不想他突然牽住了她一隻手,帶著往溪流方向的林子邊走去。

  他步子習慣性地跨得很大,木青必須緊走才能跟上,跟了段路,見他絲毫沒有緩下腳步的意思,又不知道他究竟想做什麼,忍不住停下了腳步。

  驪芒回頭,藉著半明半暗的天光,見她一隻手雖仍被自己拉著,人卻是站在那裡不走了,唇略微地上翹,望著自己的一雙眼睛裡略微透出了些不滿之色。

  驪芒一語不發,突然略微矮了下身子,將她整個人扛到了肩頭,飛快往林子裡去了,就像他第一次見到她把她從那個陷阱里拉出時做過的舉動一樣。

  木青嚇了一跳,掙扎了幾下,突然想起這種情況下他慣常會用打她臀部來對付自己,一下又不敢動了,只是將自己的一隻胳膊試著繞過了他脖子緊緊纏住,這樣比起剛才因為倒墜而產生的血液急速湧向頭臉,感覺要舒服些。

  木青耳邊聽到了那陣熟悉的淙淙水湍聲,才知道他已經把自己帶到了下午她剛來過一次的那條溪流邊。只是這段比起她平日經常去的那裡要寬了許多,看著水也深了些。

  驪芒放了她在一塊平坦的岩石上坐好。自己解下了腰間的那塊獸皮,隨手丟到了她身邊,整個身體便在她面前一覽無餘了。這讓木青仍感覺非常不自在,縱然兩天前的夜裡,她剛剛跨坐在他的身體上,對他做出過那樣親密的舉動。

  木青飛快地四下瞥了一眼,見附近並沒有別人,這才微微鬆了口氣,隻眼睛卻再也不肯抬起,只是望著自己腳上那雙已經有些髒汙了的運動鞋,想著明天是不是該和這裡的人一樣開始學著赤腳走路,免得把這唯一的一雙鞋子穿破,到了冬天只怕腳就要受罪了。

  驪芒似乎看出了她的窘迫,低低地笑了兩聲,轉身已是躍入了前面溪流的一個深坑處,濺起了大片的水花。他看起來對這裡的地勢很是熟悉,應該時常到這裡游泳或者洗澡的。

  此時夕陽已經完全西沉,天色暗了下來,一輪將滿的月已經升起掛在東南的天際,籠了圈淡淡的光暈,而頭頂的整片蒼穹,只剩下了一片幽深的藍,藍得讓人不敢長久注目,彷彿注目久了靈魂就會被吸附了進去。

  這輪夜空中高懸著的月,看起來和她從前熟悉得視若無睹的那輪一模一樣,但是它卻是至少一萬年前的月。

  木青強抑住心中泛出的一陣酸楚之意,不再去看夜空,只是望著他在仍然湍急的水流裡自由地搏擊遊動,望得有些發怔。

  他和他的獵人同伴們為了追擊那隻對部落深具威脅的劍齒虎,在叢林裡應該已經幾天沒有好好睡覺洗澡了吧?月華照在他不時露出水面的後背和手臂,閃閃發亮,她能清楚地看到他緊結的肌肉隨著他的動作而不斷賁張或收縮。

  驪芒在溪流裡遊了一陣,停了下來看她一眼,突然涉水朝她走了過來,眼睛和他裸露在水面的皮膚一樣,看起來有些閃閃發亮。

  木青注意到了他望著自己的眼神,一下有些慌張。她想站起來後退幾步,但是晚了,驪芒半個身子已經探了過來,長臂扯住她的一隻腳,稍稍用力,木青整個人便滑下了溪流。

  木青驚叫一聲,全身衣物立刻濕透,貼在了她身上。水流比起平日湍急了許多,即使是在邊上了,她仍是被沖得有些站不穩腳,慌忙扒在了他的身上。

  驪芒一雙手立刻緊緊摟住了她的腰,哈哈大笑了起來,顯得很是開心。



第二十章

  木青有些狼狽,又稍稍有些心慌意亂,用力掙脫開他的手,轉身揪住溪邊豐茂的一攤水草,手腳並用地要爬上岸去。身後的驪芒卻朝她又伸出手,輕而易舉地握住了她腰肢,她一下又被他拉回了水中,後背緊緊貼在了他的前胸上。

  木青覺得他有點像是在戲耍自己,這回真生氣了,扭頭狠狠瞪著他。剛轉頭,面頰卻與他低傾下來的臉幾乎貼到了一處,他臉上的鬍鬚輕輕碰觸著她的肌膚,毛毛癢癢的。

  感覺到他的臉仍在繼續往下壓,嘴唇眼看就要碰到她的臉頰了,木青急忙轉過頭避讓開來,但是他的唇已經就勢壓到了她散在頸後的長髮上了。

  驪芒的臉緊緊貼在木青的後頸上,摩擦著她已經濕潤了的秀髮,感受著它的柔順絲滑,片刻後,他親上了她被長髮遮蓋住的後頸肌膚。彷彿覺得她還不夠高,他握住她腰往上托高了下,木青一下懸空在了水中。

  他一隻手抱住她腰固定住她,不斷親著她的後頸,另一手已經從泡在水中鼓脹起來的襯衫下襬中探了進去,輕而易舉地佔領了她的前胸。

  他的手張開了很大,幾乎可以同時包握住她並不算小的前胸。起先只是慢慢地揉捏,漸漸地,木青感覺到他在用大拇指不斷地摩擦按壓著她的一邊桃尖。

  他的指腹和他手掌一樣粗糙,嬌嫩的那裡經受不住這樣的折磨,很快就挺立了起來。他似乎很滿意她身體的反應,喉嚨裡發出了聲愉快的呻吟,又探向了另一邊。

  木青腳尖無法著地,整個人本就是靠著身後驪芒的圈抱才沒被水流沖歪,此刻更是全身發軟,不止手腳發軟,連心裡似乎都和她此刻的後頸一樣,漸漸起了陣若有似無的麻癢之意,癢得她難過異常,偏偏卻又無法觸摸得到。她聽到了一聲呻吟,和驪芒剛才發出的不同,這聲呻吟,軟膩又模糊,充滿了挑逗的餘音。

  她被驪芒猛地反轉了過來抱住,涉水上了溪流抵在溪邊一塊仍帶了些餘熱的平坦岩石上,這才驚覺剛才那羞人的聲響竟然是自己發出的。但還來不及體味這羞慚,她濕透的襯衫和牛仔褲已經被驪芒幾乎是反捲著從身上剝了下來,連帶著她那雙可以拿來養魚的鞋子,胡亂捲成了一團丟在她腳下。

  月光灑在她全身的肌膚上,滑膩得就像靜靜流淌著的牛乳。這樣毫無遮掩地完全臥在月華之下,讓她緊張得幾乎害怕起來,唯恐突然有人闖入。更何況此時跪坐在她腳前的驪芒,正用幾乎是著了魔般的眼光緊緊地注視著她,這叫她更加心慌意亂,急忙爬了起來,探手去拿自己那一團濕嗒嗒亂七八糟卷在了一起的衣物。

  驪芒攔著握住了她的手,將她重新又壓在了石面上。他壓下去的時候,動作很是輕柔,像是怕壓疼了她。

  木青的身體幾乎被他的身軀完全地遮掩了起來。這樣的遮掩叫她突然覺得安全了許多,剛才狂跳的心也漸漸有些平復了下來。她的背後背腰際和臀部感覺到了身下石面的溫暖乾燥,身上驪芒的身體卻帶了溪流裡水氣的清涼濕滑,溫暖和清涼,乾燥和濕滑,這樣強烈的對比讓她忍不住全身打了個哆嗦,伸出了手緊緊抱住他的後背。

  驪芒和往常一樣,親吻愛撫著她的胸口小腹,一路慢慢向下。當他分開她腿的時候,木青順從地閉上了眼睛。

  今天已經過了她的危險期了。她祈禱,只要她能倖免於前次他的意外入侵而不致中彈,她想她可以讓自己試著從心底裡去接受接下來要發生的事,並且盡自己所能地讓他得到最大的歡愉。儘管此時她身下枕著的是月光之下的一張石床,而與他相遇也不過短短半個月。畢竟,男女之間發生這樣的事情,除了為繁衍後代,大部分時候還是為了得到快樂和享受。

  驪芒像從前做過很多次的那樣,最後俯首到了她那裡。這一回,她甚至感覺到了他的舌尖輕輕舔過她柔嫩敏感的大腿內側肌膚,她忍不住又打了個哆嗦,連腳趾頭也緊緊地蜷縮了起來。

  她太意外了。當驪芒突然發出一聲長長的堪比憂傷的嘆息,然後戀戀不捨地再次撫摸親吻她的身體,最後卻只是趴回她身上靜默了片刻,突然翻個身,自己躺在了岩石上,讓她趴在他的胸膛之上,一雙手緊緊按住她腰臀,將她按向自己,他卻一動不動的時候。

  木青完全懵了。第一反應是他不行了。但很快就否定了這個念頭。她的大腿之側仍被他堅硬地頂住,尤其是這種姿勢之下,感覺更是強烈。

  木青實在忍不住自己心頭的好奇之意,兩隻胳膊撐在他胸膛上,微微地撐起自己上身,然後試探著伸出手指,戳了下他的胸膛。

  他大概把她的這個動作理解成一種挑逗,因為事實上也是,她的胸口隨了她的舉動而微微晃蕩,擠壓著他,而她自己卻渾然未覺。

  驪芒又發出了聲粗重的呻吟之聲,猛地再次把她按倒在自己胸口緊緊抱住,緊得彷彿要把她嵌進自己身體裡。

  木青雖仍是不解,卻順從地趴在他身上,感覺著他強勁有力的心臟搏動。

  他終於放開了她,扶她坐在石頭上,自己站了起來,重新又跳下了溪流的深水處。等他再次上來,他只是默默圍好了自己的那塊獸皮,然後蹲到了木青的面前,將她剛才被自己弄得一團糟的衣物分開來,擰乾了裡面的水分抖開,但顯然暫時已經不能穿了。

  他抬眼望著木青,神色看起來有些不知所措,像個做錯了事情怕被責備的小孩。突然他眼睛一亮,將木青的雙手卷在了自己的脖頸上,伸出一隻手抱住了她的腰,又示意她將兩腿分開纏住他的腰際,另一隻手把她寬大的襯衫覆在了她的後背之上,然後托住她臀部站了起來。

  木青雖然還在為他片刻之前的突然中止滿腹疑竇,但被這樣的舉動還是弄得有些哭笑不得。他大概知道她不習慣在人前裸露身子,所以認為這樣可以幫著遮擋住她身體,回去的時候即便撞到了人也無大礙。

  木青急忙搖了搖頭,鬆開了剛才攬住他脖子的手,扭了下身子,示意他放自己下來。

  驪芒再次感覺到了她滑溜得柔若無骨的身子在磨蹭著他,剛才下水好不容易才下去了的慾望又倏然勃發了起來,悶哼了一聲,猶豫了片刻,這才有些不情願地放下了她。

  木青一下地,立刻就把潮濕的襯衫和褲子套了回去。雖然不大舒服,但是比起被他用剛才那種姿勢弄回去,她寧可穿一會濕衣服,反正天氣也熱,她身體又一向不錯,不至於擔心會著涼什麼的。唯一那雙濕得仍在滴水的鞋子是套不進去了,木青乾脆提在了手上,回頭看了眼仍在愣愣看著自己的驪芒,自己先從石頭上爬了下去。

  月亮已經高懸夜空之上了,照得溪邊白花花一片。她沒走幾步路,就開始質疑起自己之前想過的為了省下鞋子留在冬天穿而開始學習赤腳走路的決心。或者說是自己太沒用,不像他們那樣都有一雙厚得足可以當鞋底用的足底。她的足底踩在溪邊的碎石上,沒幾下就咯得生疼,忍不住停住了腳步,一隻腳踩到了另一隻腳的腳背上,蹭了幾下,以緩解剛才的生疼之感。

  驪芒已經趕了上來,蹲到了她腳邊,托起她一隻腳在自己的手心,輕輕揉捏了幾下,再換了另一隻,然後把她打橫抱了起來,往聚居地方向去了。

  他蹲下來用粗糙的手掌認真地為她揉捏腳底心的時候,木青除了癢,心中也是微微有些觸動。此刻被他這樣抱著走路,忍不住伸出手吊在了他脖子上,把臉埋在他胸膛的毛髮處,像貓一樣地微微蹭了幾下,感受著那裡柔軟又粗糙的糾結。

  聚居地裡這個時候大多數的人都已經去睡了。驪芒抱著她回來的時候,並沒有引起什麼人的注意。木青把衣物和鞋子都晾在了他們棚屋前的風口處,希望明早醒來它們都勉強可以穿了,在找到可以替代內褲的東西之前,她是打死也不會穿那條短得一個彎腰就可以露出半片後臀的圍裙的。

  木青躺在驪芒身側的時候,他一直在愛撫著她的身體,甚至將她的手牽著握住了他的再次勃起。但是卻僅此而已,他像是忍住了,並沒有再進一步的動作,直到慢慢睡了過去。

  木青感覺到了身側他漸漸平穩勻稱的呼吸,知道他睡了過去,這才慢慢地從他仍有些硬的下體上縮回了手,再把他壓在自己腹部的胳膊輕輕地挪開,自己往裡面稍微挪了下位置,側身枕著一隻胳膊,閉上了眼睛。

  白日裡的一幕幕又在她面前閃現了出來。不過一天的時間,她卻覺得像是經歷了一個夢境。先是發現自己遭那次雷劈竟穿梭回了至少一萬年前的時空,然後是突然現身的以加對她不軌的騷擾,再就是片刻之前她和此刻這個正睡在她身側的原本相差了至少一萬年時空距離的遠古男人的那場沒有完結的肌膚之親。

  她不承認自己對剛才溪邊那場未竟的野戰有什麼遺憾之意,她只是真的有些不解,既然幾天之前的那夜裡,他已經不止一次地要過她了,為什麼今晚卻又突然半路剎車,和之前發生過的數次情況一模一樣?

  木青想了一會,想不出什麼合理的解釋,暗自哼了一聲,心想你不惹我我還巴不得呢,省得像前幾天那樣整天為危險期擔心,覺得自己頭頂就像懸了一個炸彈,隨時都會悲慘地爆炸……

  木青突然睜開了眼睛,心中飛快地掠過了一個詭異的念頭。

  他夜夜對自己動手動腳的,但長達半個月的時間裡,唯一的一次真槍實彈卻是在她的危險期!接下來的那夜,如果不是遭遇了夜半猛獸的侵擾,看他的樣子應該也會和前夜一樣的。聯想起從前幾乎每個夜裡他不斷聞她體味和剛才在溪邊的異常舉動,她腦子裡突然蹦出了從前也不知道從哪裡聽過來的一句話:自然界的動物們通常會選擇在雌性發情期內實行交配,以保證提高繁衍後代的幾率……

  她雖然還不清楚他為何能如此準確地掌握她身體裡如此細微的變化,也不知道他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反常舉動,但她剛才的這個念頭卻是對他這半個月來夜裡反常行為的唯一合理解釋。難道這個生活在遠古叢林裡的男人竟還保留了雄性動物的原始特性,把她當做用來繁衍後代的……雌性?

  昏暗的夜色裡,木青不可置信地盯著這個正躺在自己身邊仰面呼呼大睡的男人,費了很大的勁才忍住了沒有一腳把他踹醒。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1-8-21 02:47 PM

第二十一章

  木青腦子裡熬漿糊般地熬到了下半夜,越想越覺得有道理。恰巧此時驪芒翻了個身,睡夢中又將胳膊搭到了她的身上。

  若是從前她也不會怎樣,覺得重或者熱的話,最多只是輕輕把他手挪開而已。但此時也不知哪裡生出的微微惱意,不但呼一下甩回了他胳膊,順勢還抬腳用力將他往外面推出去。

  驪芒夜間睡覺一向都很警惕,稍有動靜就會醒來。被她這樣折騰,自然一下就醒了過來。他哪裡知曉她此刻的心思,還以為她半夜裡睡不著跟自己鬧著玩,含含糊糊咕噥了幾聲,一個翻身把她攏回在了自己懷裡,又沉沉睡了過去。

  木青在他懷裡扭了兩下,見他紋絲不動,心底裡突然起了陣被挫敗的無奈感覺。轉念一想,除了把自己當生孩子的機器,與他相處的這半個月裡,他對自己確實是直腸子地好,好得有時甚至會讓她產生一種被保護和寵溺的感覺,這是從前她從未感受到過的。她不能太貪心,苛責她身邊此刻這個正摟著她睡覺的男人能完全照她的心意去行事。就算回到她原來的那個文明社會,又有哪個男人能達到讓女人完全滿意的標準?

  這樣想著,木青心底裡的那絲鬱氣才覺得被沖淡了些,加上實在有些睏了,打了兩個呵欠,窩在他懷裡閉眼慢慢也睡了過去。

  第二天一早發生的小插曲,叫她有些意外,也有些後悔。她被身邊外側的驪芒探手過來給弄醒的時候,睜開了眼一下便又想起那糟心事。雖然昨夜裡已經勸了自己一回了,但此時看見他的那張臉,心裡也不知怎的仍覺著有氣,哼了一聲就把他正放在自己胸口的手給推開了。

  驪芒應該是有些意外,不知道她為什麼突然變臉,看起來一臉的茫然,訕訕地縮回了手,有些呆呆地看著她略微擰起的眉頭。

  木青見他這幅模樣,一下又有些不忍。想起自己昨夜晾在外面的衣物,便推了下他,朝門簾外呶了下嘴。

  驪芒會意了,立刻站了起來裹了自己的獸皮,飛快地到了外面去拿她衣物。等他略微苦著臉進來,木青發現襯衫吹了一夜的風是乾了,悲劇的褲子卻因為厚重,仍是帶了潮意,鞋子更不用說了。

  驪芒跪坐在她身邊,見她神色似乎又有些不快,顯得有些尷尬,大概想起了這是他自己昨夜的傑作。

  木青套上了衣服,心想等下太陽出來,氣溫便會急劇升高,她穿上褲子在太陽裡曬一會,估計用不了多久就會乾了。這樣想了,正要套上褲子,一邊的驪芒突然按住了她手,拿過了她前次摺疊起來放在地上的那條蛇皮圍裙,遞到了她面前,臉上露出了將功補過的笑容。

  木青看了眼,搖了搖頭,自顧站起來套上了褲子。

  驪芒顯得有些失望,怏怏地把圍裙丟在了獸皮上,露出了裡面縫補過的痕跡。木青眼疾手快地想要把它給翻回去,但是驪芒已經注意到了,吃驚地咦了一聲,一下已是拿了過來,把整張皮翻了過來,蛇皮被割破縫補起來的痕跡清晰可見。

  他的眉頭一下皺了起來。

  木青有些後悔自己的粗心。她雖然不大清楚這裡面的關節,但抱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隱隱就覺得前次呶呶的事情最好不要讓驪芒知道,而且看娜朵的意思,顯然也是和她相同想法,否則她應該早就告訴過驪芒了。

  木青從他手上奪回了圍裙,蹲下身去重新折起來放好。等她抬起頭,驪芒已是不見了。心中有些惴惴,急忙掀開門簾探身出去,果然看見他朝娜朵家的方向去了。

  還很早,聚居地四周的林子裡還籠罩著一層很濃的霧氣,人也不多。木青追到娜朵家棚屋前的時候,看見驪芒神色看起來很是惱怒,娜朵正攔在他面前,睜大了眼睛,顯得又驚又懼,兩人像在爭執什麼。一邊的由由幾個和娜朵家的男人呆呆地在看。

  木青不知道他倆在說什麼,但猜也猜得出來,十有八九是為了呶呶前次劃破蛇皮的事,看樣子好像驪芒要去找呶呶責問?然後娜朵在拚命攔他?

  娜朵看見了木青,眼睛一亮,急忙指著她又飛快地說了串話,木青聽到她提到了自己的名字。

  驪芒回頭,看了她一眼。

  木青站在他身後不遠處,面上帶了笑,笑容裡是寧靜的安撫之意。

  驪芒看了她一會,面上的惱怒之色漸漸消了去,甩開了娜朵還扯著他的手,大踏步到了她面前,抓住了她手往自己棚屋裡帶回去。走了幾步,低頭看見她還是赤腳,停了下來略想下,示意她站著別動,自己扭頭又往娜朵家去了。

  木青剛才有些心急,慌慌張張跑出來時也沒感覺,現在腳底板倒確實感覺有些咯了。站著等了一會,見他很快就彎腰從娜朵家出來,手上居然拎了一雙鞋子。

  這確實是一雙鞋子,只不過整雙都是用動物的皮毛包接起來的,看起來厚重無比,應該是冬天雪地裡穿的。木青翻了過來看了下,底也是不透水的動物皮,和鞋面牢牢縫在了一起,針腳細密,一看就知道應該是娜朵的手藝。

  木青有些苦笑不得,大熱天的叫她穿這種「雪地靴」,但比起光腳或者穿那雙一踩就咯吱冒水的運動鞋,這對她那雙嬌氣的腳來說,看起來是唯一的方法了。

  驪芒已經蹲了下去把她腳套進了鞋裡。雖然有些厚重,尺寸也略大了些,但還算穩當,抬腳也不會掉出去。見他抬頭望著自己似乎有些歉然的樣子,忍不住伸手揉了下他頭頂的亂髮,輕笑了下。

  驪芒站了起來,順著她呵呵傻笑了下,眼裡飛快地掠過一絲歡喜之意。

  這場小風波過去了幾天,木青夜裡留心觀察驪芒舉動,更加證實了自己起先的想法。他會親吻摟抱她,但到最後卻始終沒有發生那種事情。

  對於自己淪落成生育機器,木青不過糾結了幾天,也就沒放在心上了。倒是有時看他明明很是情動了,偏又忍著,覺得有些匪夷所思,甚至於心不忍,怕他萬一真憋出了什麼問題就罪過了,又惡作劇地想著哪天自己要是實在看不過眼去了再去勾引下他,不知道會發生情況?

  這也不過是她有時自我解嘲地想下而已。驪芒既然沒那個意思,她也絕不會真的去主動做什麼,至少目前不會。比起這種事情,她現在更關心的是和自己的日常生活緊密相關的一些事情,雖然在從前看來都是小得微不足道的事情,但到了這裡,真的就再也算不上是小事了。

  先是她腳上鞋子的問題。那雙厚重的皮毛靴穿了兩天,木青終於可以脫下來換回自己的鞋子了。只不過她被那靴子啟發了下,自己採了很多籐條過來放水裡煮過,這是為了增加籐條的韌性和柔軟度,等陰乾了就拿去找娜朵幫忙,用自己剛學的少得可憐的詞彙連說帶比劃加上在地上畫畫,娜朵才算明白了她的意思,幫她編織出了一雙鞋底。木青自己用籐條結出了幾根細細的辮子穿進鞋底,再用針線牢牢固定起來,一雙夾腳涼拖就出來了。

  娜朵的手很巧,藤底編得平密結實。木青穿了試著走了幾步,感覺很輕,腳丫子又涼快,除了比較容易磨損,其它都非常滿意,走路的問題算是暫時解決了。部落裡有些女人看了覺得新鮮,也學了做著穿,只不過她們更習慣赤腳走路,沒兩天就都甩了涼拖又光著腳了。木青乾脆把她們不要的都收集了起來,留著等自己腳上那雙磨損壞了再換著穿。

  鞋子問題解決了,木青又為自己的頭髮犯愁起來。她從前雖然不至於像亂世佳人裡黑媽媽教導斯佳麗那樣地要梳一百下頭髮,但每天睡覺前只要有精力,都會用檀木梳把長髮梳通了才去睡覺的。到這半個多月,沒見哪個女人有梳子,見她們似乎也不大在意頭髮的問題,要麼隨意用個枝叉什麼的亂糟糟綰在頭頂,要麼就在腦後胡亂束起來,長得覺得不便了,便拿片剛磨過的石刀來回摩擦著割掉。木青沒辦法,只能用手指插進去勉強疏通了,再在身後編條辮子什麼的,涼快倒是涼快,只總覺自己蓬頭垢髮地有些缺憾。

  正巧這天驪芒和他同伴回來,也不知道在哪裡的水中叉來了一條大魚,看著足有幾十斤重,用個大陶罐燒了魚湯,每家分了一碗湯一塊魚肉。木青對寡淡的魚肉湯沒什麼興趣,第二天看見被廢棄在地上的魚骨,倒是靈機一動。揀了段魚背脊樑處又粗又結實的骨頭洗淨了,再把尖刺的頭部用石頭磨得光滑些,最後竟也出來了一把像模像樣的魚骨梳。試著梳了下長髮,雖然沒從前的木梳好用,但比起五根手指頭不知道好使了多少。晚上睡前又拿了出來,打算梳下頭髮再睡。

  驪芒注意到了這個新東西,起先不知道做什麼用,有些好奇,等她示範了一下給他看,立刻就沒了興趣,自管躺下去要睡覺了。木青卻是不依,硬是扯了他坐起來,自己跪在他身後給他梳頭髮。原來她早就看不慣他那一頭亂髮了,之前沒辦法,現在有了工具,自然要把他那亂髮給弄整齊點,至少自己看了也會覺得順眼些。

  驪芒顯然不大領情,她每梳一下,他就呲牙裂嘴一下,扭來扭去地看起來很不情願,眼看只剩最後幾下就要大功告成了,他卻突然回頭抱住她腰,木青新做的魚骨梳一下被掙斷了一根齒,氣得她不停捶打他肩膀。驪芒哈哈大笑起來,表情就像個惡作劇成功的小孩。

  轉眼又幾天過去,作物地裡的那片黍籽明天就可以收成了。木青算了下,今天已經是自己到這裡的第二十二天了。

  自從知道自己回不去後,她如今也只能死心塌地在這裡先過下去了。所以比起開始的患得患失,這些天倒覺得日子平靜又簡單。只要不去想那遙遠的未來,或者說過去,她就覺得自己還算過得快活,尤其是和驪芒在一起的時候。但從昨天晚上開始,木青心情又有些低落了起來。

  當時驪芒和她親熱了一陣後,要她用她的手去緊緊握住他那裡不動,大概這樣會讓他感覺舒服點。就像之前做過很多次的那樣。她故意逗了他一會,聽他氣喘如牛了,這才照做了。吃吃笑著的時候,突然想起來,她的經期還有三四天就到了,前提是驪芒上次在她危險期裡的那兩次播種沒有成功。但是萬一他成功了呢?

  木青心情一下被打亂了,情緒又回到了剛發生那事情之後的幾天裡,忐忑不安。

  驪芒很好,她甚至覺得自己有點喜歡上他了。但是現在就為他生孩子……她根本無法想像。



第二十二章

  作物地裡的黍籽開始收成了。木青原先以為這應該是男人的事情。但她發現自己想錯了。男人們照舊出去狩獵,女人們一部分像往常那樣出去採集野果,一部分拿了石刀或者骨刀去收割。木青跟著娜朵也去收割。她很快就知道了為什麼是女人去收割的原因了。比起力氣,這裡的這種活更需要耐心。

  刀的鋒口並不利,必須要一手揪住,另一手來回切割青綠的柔韌黍莖七八下,才能割下一握的黍莖,並且每隔一會就要把刀拿到一邊的磨石上磨下,才能重新使用。所以有些女人乾脆就不割下黍莖,而是直接用手去捋上面的黍子下來。進度很慢,一天下來,大片作物裡的黍籽連五分之一都沒有完成,照這個速度,至少還要五六天才能收割完。

  木青跟著娜朵在地裡割了一會,就覺得腰酸背疼,尤其是手心,被粗硬的黍莖磨得有些火辣辣地痛,只是不好意思躲懶去,咬牙一直堅持。中午太陽升到了頭頂的時候,女人們停下了手上的活,坐在邊上的樹蔭下歇涼喝水或者吃幾個果子。木青顧不得歇氣,頭上扣了個藤草編的帽子回了聚居地。

  早上她就想到了鐮刀。就算沒有鐵質的鐮刀,鐮刀狀的骨刀比起現在這裡用的直板狀的刀應該效率也要更高些,所以她現在就想找可以打磨成鐮刀狀的動物骨頭。這裡每次宰殺獵物,剩下的骨頭不會被隨意丟棄,都堆在了聚居地的一個角落裡。木青過去翻撿了一會,挑了塊自己中意的骨頭,打算晚上等驪芒回來叫他拿去加工下,明天再試試看效果如何。

  結束了一天的勞作,木青跟著女人們到溪流邊洗去了一身的汗塵,趿了涼拖回了聚居地。她在等驪芒把她的瑞士軍刀帶回來還給她。今早他出去的時候,她特意又在他面前比劃刀劃過的掌心的動作,重複著刀的發音。之前她也要求過一次,但他置之不理。木青相信這回他應該會聽她的。

  驪芒回來的時候,果然帶回了她的軍刀。他看起來是想留在她身邊看她到底要做什麼。但抵不過木青的軟硬兼施,最後只得依了她,看了眼她在地上畫出的形狀,拿她揀來的那片骨頭出去打磨改造了,只是神情看起來有些鬱悶。

  木青等他一走,便脫下了身上的襯衫。她實在是捨不得把自己如今唯一的這件衣服給剪去一圈,但想起這裡女人們月經來時的驚悚模樣,她又覺得值得。驪芒就算看到了,十有八九也是不知道她在做什麼東西,但在他面前弄月經帶,總讓她覺得有些不大自在,這才先是撒嬌後瞪眼地趕走了他。

  木青用軍刀上的剪刀從襯衫下襬處剪了一圈巴掌寬的布料下來。再把衣服穿回去,自己低頭看了下,還好,長度仍在腰身以下。用骨針和線密密地縫了個衛生棉長度的布包,口子處做成可以收攏繫帶的活結,方便以後填倒草灰,再在四角縫上細長的繫帶,就算大功告成了。看著雖然簡陋,但使用應該沒問題了。考慮到換洗問題,見布料還有剩餘,就又做了一個。做完了怕驪芒看見好奇,疊了起來藏在她自己新做的藤枕下面。

  驪芒回來時,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他磨出的骨鐮確實不錯,鋒口摸著也很利。木青很是高興,踮起腳尖摟住他脖子親了下他鼻尖。驪芒顯得有些意外,但很快就笑了起來,抱她臀往上舉回親她。但卻不是親她臉,而是隔著衣服磨蹭著親她胸口。木青被他弄得有些發癢,笑著躲避,兩人鬧了一會,她突然想起件事,急忙拍了拍他肩膀示意放自己下來,從獸皮上撿起那把軍刀,拉了驪芒的手,掀開門簾,按他坐到了棚屋門口的一個大木樁子上。驪芒有些不解,卻也是乖乖坐在那裡不動。

  空地裡還慢慢悶燃著幾堆用來驅蚊的乾草,大多數人已經回屋子裡休息去了,剩下的也都露天地躺在外面涼快,加上他們這裡又在邊上,所以倒也沒引起別人過多注意。月亮此時已經爬過了樹梢,灑下一片清清淺淺的光。木青到這沒幾天,就發現這時的月色比起她從前見過的,真的是亮了不少,只要不是彎鉤月的晴朗夜裡,月光足以讓人看清東西。

  木青抬起驪芒的一隻手,借了月色看了下。他的指甲厚實銳利,第一次見到的時候,自己嚇了一跳,小腹處留下的那道至今還沒褪盡的刮擦痕跡,就是他一開始的傑作。後來他發現自己弄傷過她,顯得有些自責,再撫摸她身體的時候,就沒再刮擦過她了。但每次看著就和他那一頭亂髮一樣的不順眼,所以趁著剪刀拿回來了,想幫他修剪下指甲。

  驪芒發覺了她的意圖,有些不願的樣子,手一個勁地用力往回縮要藏在身後,但被她捉著不放,到底還是擰不過,只得由她去了。

  木青慢慢地剪去他過長的指甲。考慮到剪太平了他可能會不習慣,所以沒有齊根剪,留了一小段,但都修剪得整整齊齊。末了還順帶幫他剪了腳趾甲。

  這裡的人沒有專門修剪指甲的工具,所以一般都是任由指甲留長皴裂了折斷。木青幫驪芒修剪好了,心想等這幾天忙過去了有空幫由由和她幾個弟妹也修下。

  驪芒握了下拳頭又鬆開,重複幾次,看起來很不習慣,表情也並不怎麼買賬。一抬頭看見木青站在面前正笑吟吟地看著自己,一陣夜風吹過,撩起她身後的幾絲長髮迎面撲向他臉,癢地像在撓他的心,忍不住猛地抱了她就鑽回屋子裡去。

  木青第二天把新做的骨頭鐮刀帶去地裡試了下,果然比昨天要順手多了。而且她發現驪芒很聰明,握手的地方緊緊纏繞上了一圈不知道什麼樹上剝下來的柔軟樹皮,這樣就算手上有汗也不會因為滑溜脫出手去。

  這把新式鐮刀很快引起了娜朵和別的女人的注意,挨個拿去用了下,臉上都露出了歡喜的笑容,一個個搶著要了。娜朵笑眯眯地推著木青上了作物地,指指在邊上跟了過來滿地撒野的部落裡的小孩子,跟她說了幾句話。木青聽懂了幾個詞,大概是叫她不用下地勞作,看好小孩就行了。她懷疑應該是驪芒暗地裡讓娜朵照顧下她的。昨晚看見她手心被磨得紅腫時,他當時的表情看起來似乎有些心痛。

  木青估摸著自己在地裡確實幫不上多大的忙,也不推脫了,乾脆帶著小孩去附近尋找採摘野果野菜,她到這裡二十多天了,漸漸也能分辨出那些可以吃,哪些不可以吃。中午休息的時候,這裡的人雖然沒有中餐的習慣,但大家吃到了她帶著小孩子採摘過來的果子和燒好的野菜湯,看起來還是很高興。

  次日,木青就發現幾乎每個女人手上都拿了與她那把相似的骨鐮。看來昨晚回去都叫自家的男人們仿照著去做了。速度比起前兩天快了不少,到了第三天就全部收割完成,開始捶打脫黍的步驟。

  木青感覺得出來,部落裡的大部分女人們因為她的這個發明,對她的態度比從前要親近了不少。從前她們可能覺得她是異類,雖然礙於驪芒的緣故,對她也很客氣,但那是一種疏遠的客氣。現在見面了卻會朝她露出燦爛的笑,也不再阻攔自家的小孩找她玩了。除了翻花繩,她還會教她們跳天空格、玩老鷹捉小雞,甚至在大樹下弄出了個鞦韆。這個新遊戲一下成了孩子的最愛,不但女孩,連男孩都搶著玩,木青儼然成了部落裡的孩子王了。

  現在,除了呶呶看起來對她敵意更重外,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發展。但是木青卻高興不起來,相反,她的心情越來越沉重,因為她等不到她的月經。

  木青自少女初潮後,一直就覺得月經這個東西對女人來說實在是件麻煩事。但是現在,她盼望這東西如期而至,就像從前在月底盼望發工資一樣,甚至比那個更來得焦心。至少工資不大會有變數,但是這東西……就難說了。

  本來按照日子,昨天她就應該來月經的,但是直到今天晚上,卻仍是遲遲沒有動靜。

  她的月經一向很準的,偶爾會提前一天,但幾乎沒有推遲過。

  木青開始寢食難安胡思亂想了。到了最後,她甚至想,自己如果真的就這樣懷孕生下孩子,讓他和這裡的人一樣,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過著這種裹獸皮睡棚屋時刻要和野獸搏鬥為果腹而奔忙的日子,她一定會萬分心痛。她並不是看不起這種生活方式,相反她覺得自己現在已經開始學著去適應了。但是一想到自己的孩子也不得不這樣,她就覺得那簡直是一種罪,她無法接受。

  驪芒顯然不清楚她這兩天為什麼突然情緒大變,但他發現了她的這種變化,並且小心翼翼地去哄她高興,用他自己的方式。昨天晚上他給她偷偷帶好吃的,現在又掏出了一串用動物牙齒磨出的項鏈,滿面笑容地遞到了她的面前,期待她露出笑顏。這在這裡算是女人們用來裝飾自己的奢侈品了,她只在呶呶脖子上看到過。但木青實在沒有心情,隨意瞟了一眼,便懨懨地躺到了自己平常睡覺的地方。她心中甚至有些責怪起他,怪他讓自己懷孕。

  木青躺了一會,沒聽到身後有動靜,忍不住回頭看了下。借了外面透進的月光,見那串項鏈已經掉在了地上,他卻仍站在那裡呆呆地望著自己,臉上現出茫然又受傷的表情。

  木青心中突然像是被什麼狠狠扯了一下。終於還是忍不住翻身坐了起來,朝他招了招手。

  驪芒幾乎是撲到了她面前,猛地緊緊抱住了她,在她耳邊低聲說著話,最後只是在不斷重複一個音節「太薩喀穆」。

  木青聽不懂,但是心中莫名地卻起了一陣感動之意,低低地嘆了口氣,任由他抱著。等他終於鬆開了自己,這才微笑著親了下他額頭。這是這兩天她第一次對他笑。

  驪芒臉上立刻露出了歡喜的神情,剛才的落寞一掃而光,看樣子是想抱著她一道睡了。木青攔了下他,探身出去揀了剛才掉落在地上的那串項鏈,遞到了他手上。

  驪芒不解,木青笑道:「男人送項鏈給女人,不是還要給她戴起來的嗎?」說著做了個戴項鏈的動作。

  驪芒恍然,把項鏈套到了她脖子上,又把她長髮攏了出來。項鏈長度剛好到她胸口乳溝處。光滑陰涼,感覺很舒服。打磨應該費了他不少功夫。

  木青低頭看了下,笑道:「很漂亮,我很喜歡。謝謝你,驪芒。」

  她現在不但自己在用心學他們的語言,也經常有意在驪芒面前說她的語言。或許潛意識裡,她還是希望有一天不但自己可以用他們的語言交流,驪芒也可以用她的語言來與她交流吧。

  驪芒似乎聽懂了她的話,嘿嘿地笑了起來,眼裡閃著快活的光。

  這一夜,木青躺在驪芒臂彎裡睡覺的時候,默默對自己說,如果孩子真的就這樣迫不及待地來了,她就只能當是上天在這裡賜給她的一個寶貝了。她會盡自己的力量為他創造更好的物質條件,她也會教他自己所能教的所有知識。如果是男孩,他將會是叢林裡最健壯勇猛的戰士,如果是女孩,那她一定會是最聰明漂亮的公主……

  第二天一早,木青被身下湧出的一陣熱意驚醒。

  她遲到的月經不期而至,而且糟糕的是居然弄髒了身下的那塊獸皮。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1-8-21 03:03 PM

第二十三章

  木青覺得自己被擺了一道。她焦心等待,它遲遲不來。等她以為它再也不來了,並且做好了心理準備,它卻又在她睡夢中突然到了。

  她應該是很高興的。畢竟現在就懷孕,對她來說實在不是個好消息。但她其實並沒覺得自己有想像中的那麼高興,只是略微鬆了口氣而已。然後她就有些尷尬,不想被驪芒發現她弄髒了獸皮。

  木青輕輕挪開了他圍住自己的胳膊,從枕頭邊上的一個口子裡摸出了一條月經帶。她把這東西和那把軍刀都藏在了枕頭裡面。然後躡手躡腳地到了牆邊,那裡有個罐子,裡面裝了些她早幾天就收集過來的草木灰燼。小心地裝了進去,紮好了口子,然後綁到了自己身上。

  衛生棉發明之前,女人們都是這樣處理一個月中的這幾天的。只要每天換洗,應該還算衛生。

  木青綁好了帶子,轉身去拿她幾天前自己用煮軟的藤草編好再縫起來的圍裙。她只有一條褲子,怕到時萬一被滲透弄髒了洗不掉,所以自己弄了條長度到膝蓋下的長裙,這幾天穿著也更方便些。轉身的時候,卻嚇了一跳,驪芒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醒了過來,正坐在那一灘污漬前,定定地盯著她看,神情極其困擾。

  木青差點沒跳起來,臉一下漲得通紅。她雖然已經有些習慣和他裸裎相對了,但繫這東西被他看見過程,就好比女人自個偷偷穿情趣內衣擺姿勢欣賞時被人發現差不多,極其尷尬。慌忙伸手去拿藤裙。驪芒動作比她快,一把抄起她的裙子遞給了她。然後伸出手,小心地戳了下她腿間那鼓鼓囊囊的布包。

  木青徹底無語了。只當自己沒看見,飛快地套上了裙子。

  按理說他那麼渴望後代子嗣,甚至連做那事情都只是盯著她的受孕期,現在看見她來了月經,多少應該會有些失望。但剛才看他樣子,倒是好奇佔了多數。這讓她有些不解。再一想,這裡又沒生理衛生課,估計也沒過來人會特意去告訴他女人來了月經就表示沒懷孕,看他自己平日裡也是大大咧咧的,估計根本沒去注意這些,這才懵懵懂懂毫不知情的吧?

  木青突然覺得有些好笑,面上卻沒現出來,只是拿她用來當草紙的乾葉片用力去擦獸皮上留下的污痕。葉片用掉了好幾張,濕痕是沒了,只是那一灘印跡卻仍在。猛抬頭,見驪芒歪著頭正看自己忙活。剛才的好奇神情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在看好戲的樣子。不禁有些惱羞成怒,白了他一眼,推他起來,把整塊獸皮捲了起來,打算拿到溪流邊,正好趁機全部洗刷一遍再晾曬下。

  驪芒笑嘻嘻從她手裡拿過捲成一團的獸皮扛在肩上,跟她一道向溪流方向走去。

  空氣裡還帶著濕潤的味道,木青穿了涼拖的腳板上沾了路邊草葉上還未被太陽熱氣蒸騰掉的露珠,覺得一陣涼意。

  驪芒走路一向比她快,現在也是,很快就把她落在身後一大截了。木青慢慢跟在後面,看著他高大的背影,心情覺得很是舒緩。

  驪芒彷彿感覺到她在後面看自己,停下了腳步,轉身朝她笑了下。木青正要緊走幾步趕上他,突然遲疑了下來。

  她看見以加和呶呶突然從對面的小徑上走過來,看起來似乎要回聚居地去。呶呶有些蓬頭亂髮的感覺。她平日一般起來都比較遲,這麼早碰到,倒還是頭一回。

  呶呶一眼就看到了他們,神情一下變得很難看,站在那裡不動,烏黑的眼睛淡淡地斜睨著木青。她身邊的以加臉上掛著他一貫的有些漫不經心的笑,看見木青,那絲笑意不過更濃了些,朝她飛快地擠了下眼睛。

  驪芒見木青站著不動,以為她怪他走路太快沒等她,又在和自己耍小性子,呵呵笑了下,大踏步地回了她身邊。木青的視線被他遮擋住了。等驪芒拉著她手轉身繼續往前,他們兩個已經不見了,像精靈般地突然消失。

  小徑兩邊都是茂密的樹叢,他們應該閃身從別的路走了,如果不想和驪芒這樣對面相碰的話。

  木青經過他們剛才站立的地方時,如果不是邊上的枝從還在微微抖動,她會以為自己剛才是看花了眼。

  木青的好心情沒了。她被呶呶剛才斜睨著自己的那雙烏黑眼睛困擾著,心情莫名地有些低落。

  驪芒很敏感地覺察到了她的異樣,低頭仔細看她臉。木青抬頭朝他笑了下,順手幫他捋掉了沾在頭髮上的一片乾草葉子。驪芒立刻不疑有他,牽著她手,兩人一起到了溪流邊洗刷了獸皮,甩乾了重新捲起來拿回去晾。

  木青很快將那天早上的偶遇丟到了腦後。她的經期也過去了。這天傍晚,和娜朵一道去了溪流邊。娜朵到上游取水燒飯,取了水便回去了。她蹲在溪邊,洗滌換下的月經帶。

  這裡沒有什麼可以幫助洗滌的東西,連皂莢都沒有。她剛才只好用個碗裝了草木灰帶過來,充當鹼性洗滌劑,儘量把布料洗得乾淨些,這樣才可以延長它的使用壽命。

  木青在水裡搓洗著布料,腦子裡卻忍不住浮現出驪芒前幾天幹的糗事。

  第一個晚上的時候,他故態萌發,又想湊過去聞下味道,被她揪住了頭髮嚴厲禁止,最後雖然不了了之了,但看他樣子就是很不樂意。接下來的兩夜,兩人之間又重複了這窘人的一幕。木青發誓往後她會繼續禁止他這麼幹,省得他養成沒事就去聞的劣習,料他現在也不敢對她怎麼樣。

  等到了昨夜,他大概知道她是不會讓他得逞的,又把注意力轉到了她的月經帶上。她換新帶子時,他不但搶著去幫她填裝草灰,還非要自己給她穿戴起來。木青拗不過,只好由他折騰去了。

  結果就是今早起來的時候,發現獸皮和兩人身上都糊滿了黑黑的草灰。原來他昨夜紮口時沒弄好,裡面的草木灰隨她夜裡翻身的時候散漏了出來,弄得到處都是。幸好已經是最後一夜了,要不然這景象就真的太壯烈了……

  木青想起他今早被自己瞪視時不斷撓頭窘迫的樣子,忍不住低低地笑出聲來。

  身後響起了陣腳步聲,木青以為是別的女人過來,並沒回頭。但是很快她就覺得不對勁了。一個黑影當頭罩了下來。等她想回頭時,她已經被一個人從身後抱住了。

  那是一個男人的臂膀,但不是驪芒的。

  木青猛地回頭,幾乎和以加湊了過來的臉撞了起來。

  木青掙扎了幾下,以加不但沒鬆開,反而抱得更緊了,她聽到身後他在吃吃地笑,彷彿這是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他大概是忘了前次的那一耳刮子了。

  木青低頭,瞥見腳邊那個碗裡還有用剩下的草木灰,想也沒想,伸手就抓了一把,回頭猛地揮手朝他臉上倒撒了過去。

  以加大叫一聲,倏然鬆開了對她的箝制。他眼睛裡應該進了灰,嘴裡也吸了些進去。一邊劇烈地咳嗽著,一邊俯身壓向溪流裡沖刷眼睛。

  木青一把抓起自己的布條,連碗也顧不得拿了,扭身飛快地就往聚居地方向跑。但是看起來情況沒上次那麼順利,她沒跑多遠,以加就已經起身追了過來,嘴裡憤怒地在叫嚷著什麼。

  木青腳上穿了涼拖,跑得不快,以加腿長,幾下就追趕了上來。木青回頭,見身後不遠處他頭臉濕漉漉一片,上面還沾了些被水打濕沒來得及沖走的草木灰印痕,黑一道白一道的,看起來很是狼狽。眼睛雖然可以睜開了,但應該還是很不舒服,加上他一臉憤怒,所以整個表情看起來很猙獰。

  木青駭然,她沒想到以加竟這麼大膽,在這個聚居地的女人們時常來往的這塊溪流邊也敢這樣追趕自己,大叫一聲掉頭繼續奪路而逃,偏偏卻一腳卡在了地上石子縫中,一陣鑽心的疼痛傳來,整個人重心不穩,撲到了地上。

  她的腳應該已經崴了。但是此刻已經感覺不到疼痛了,因為以加已經趁勢撲了上來,將她有些粗暴地翻了過來,然後跪著壓到了她身上,怒目圓睜地瞪著她。

  木青伸手去摸身邊的石子,他立刻注意到了,猛地按住了她的雙手。

  很明顯,這個平日總是笑嘻嘻的男人已經被她激怒了。

  木青被他壓得無法動彈。但很奇怪,剛剛的驚駭反倒慢慢消失了。她極力壓住了剛才狂跳的心,冷冷地注視著他,帶了些不屑和鄙視。

  以加居高地盯著她看了一會,臉上的怒色漸漸消失。他突然用力擠了下眼睛,大概仍覺得很不舒服。然後收回了自己的手,用力揉搓,眼睛反覆睜開又閉上。

  如果不是自己現在的糟糕狀況,木青會覺得他這樣子看起來有些滑稽。她皺眉用力推開他。

  就在她覺得以加表情有些鬆動,似乎正在猶豫不決的時候,突然聽見自己頭頂方向的不遠處傳來一聲怒吼。一個高大的身影像陣旋風般地衝了過來,砰地一聲,坐在她身上的以加被重重地打翻到了地上。

  是驪芒過來了。

  木青得到了自由,立刻翻身爬了起來坐在地上,看著驪芒憤怒的重拳一下下地落在以加的臉上和身上。

  木青第一次知道男人打架竟會這樣可怕,那和女人打架時抓頭髮撓指甲完全是兩種概念。尤其是現在,面對驪芒的重拳,以加只是護住頭臉,看起來並無還手的意圖。

  驪芒顯得更加憤怒了,重重一拳將他打趴到了地上,然後蹲下身去,憤怒地朝他吼著什麼。

  以加慢慢從地上坐了起來和他平視,伸手抹了下嘴角邊滲出的血跡,突然也大吼了起來。

  他說得飛快,神色越來越激動,到最後,整張臉看起來已經通紅一片了,映上原來的草木灰痕跡和剛才被驪芒打出的血跡,看起來怪異非常。

  木青不知道他在說什麼,但驪芒顯然是被他的話震動了。她看見他眉頭越皺越緊,神色陰鷙得像暴風雪前的漫天烏雲,一隻拳頭捏得咯咯作響,緊緊頂在地上,似乎在強忍住沒有再打過去。

  但是以加卻突然動手了。他在說到最激動處,突然一拳狠狠地搗向了驪芒的臉。驪芒側頭避讓了下,但那拳力量過大,彷彿凝聚了以加全部的憤怒,他還是被打得仰面倒在了地上。

  木青隱隱感覺到了。這兩個男人之間,一開始是為她動的手。但是到了現在,他們的這場架應該已經和她無關了。

  她驚叫一聲,下意識地想去扶他起來,但剛試著站立,腳腕處卻是一陣疼痛,低低呻吟了一聲,一下又坐回了地上。

  驪芒聽到了她發出的聲音,很快翻身起來到了她身邊,一眼就注意到了她微微有些腫脹的右腳腳腕,皺眉伸手輕輕捏了下,大約知道並未傷及骨頭,神色這才稍稍鬆了些,伸手一下把她抱了起來,邁開大步朝聚居地去了,再也沒有回頭看以加。

  木青縮在他懷裡,完全地放鬆了下來,這才驚覺自己手上竟還一直緊緊攥著那條惹出了事端的小布條。忍不住抬眼偷偷看了下被丟在身後的以加。見他仍坐在那裡,眼睛盯著驪芒漸漸遠去的背影,模樣看起來狼狽不堪,但神情裡卻仍透出了絲倔傲和落寞。



第二十四章

  驪芒抱著木青回去的時候,聚居地裡正是最熱鬧的黃昏時分,遠遠就能看見空地上空炊煙嫋嫋。

  木青在他懷裡扭了下身子,示意他放自己下來。她不想被他這樣在眾目睽睽之下抱進去。

  一路過來,驪芒面上的陰鷙和憤怒漸漸有些消了去,只是眉頭還是皺著。感覺到懷裡她的扭動,低頭看了一眼,沒有理會,自顧大步地走了過去。

  木青看見無數道目光朝自己看了過來,有些尷尬。好在他步子大,很快就把眾人的目光甩在了身後,抱她進了屋子放在獸皮上,轉身出去了。過了一會,他又進來了,手上拿了個碗,裡面是些已經搗爛的草藥之類的東西。他蹲在了她身邊,仔細地給她敷上草藥,然後用塊小獸皮包紮捆綁了起來,輕輕捏了下。做完這些,他就出去了。

  木青吃了娜朵給她送來的飯,聽她絮絮叨叨地念了一會,偶爾用自己學過來的簡單音節應一聲,天色就漸漸暗了下來。

  娜朵回去了,驪芒卻一直沒有回來。

  木青等著他,一直等到月光投到了她腳前幾寸許的距離。按照平時的經驗,這時應該已經是晚上十點後了。在這裡算很晚了。

  木青不斷回想著傍晚在溪邊發生的那一幕。

  驪芒抱她回來,給她敷藥的時候動作輕柔,像是怕弄疼了她,但她始終沒見他舒展過眉頭。

  他彷彿在躲避她的目光。

  這是和他相處將近一個月的時間裡,她第一次見到他這樣的神情。更何況遲遲不歸。從前就算什麼都不做,他也總喜歡黏在她身邊。

  她知道他應該仍然很憤怒。

  她起先一直覺得他是在為以加的舉動而憤怒,或許他需要一個人冷靜下。

  但是等到現在,她突然生出了個念頭,驪芒,他會不會對她也產生了誤會?畢竟,他當時看到的情景,是以加壓坐在她身上,而她並沒有反抗,落在旁人眼中,兩人看起來倒像是四目相對的樣子。

  木青心中慢慢地不安起來。她為自己的這個念頭感到憂心。

  如果驪芒真的以為她背叛了他,他會不會棄她不顧?失去了他的庇護,往後的變數就不是她可以預料的了,至少,她會比現在活得艱難百倍。

  木青從獸皮上爬了起來,她想出去找他回來。

  就在她試著將右腳踩在地上的時候,門簾被捲開,一個高大的人影進來了。

  「驪芒!」

  木青幾乎是驚喜地脫口而出。

  聽到了自己幾乎帶著絲顫抖的聲音,她才驚覺這麼久,這是自己第一次喊出他的名字,幾乎是想也未想地脫口而出了。從前兩人獨處,她想引起他注意的時候,總是習慣性地伸腿踢下他,或者哎一聲而已。

  淡淡的月光照在驪芒的臉上。

  木青感覺不到他的回應。只注意到他在緊緊地盯著自己,眼裡像是有藍光在閃動,像她從前見過一次的那樣。

  那或許其實只是月華之光而已。但讓她覺得冷淡而陌生。

  剛才乍見到他的欣喜不翼而飛了。她肩膀微微瑟縮了下,垂下了頭,掉落的長髮遮住了半邊臉。她慢慢地撐著地坐在了平日睡覺的位置上。

  但是下一刻,她就發現自己想錯了。

  驪芒幾乎像陣風一樣地捲到了她面前,把她摟在了懷裡緊緊抱住,一邊胡亂親吻著她的臉,一邊含含糊糊地低聲重複著她前次聽過一遍的那句話:太薩喀穆。

  他的頭髮在不住往下滴水,皮膚涼汪汪的,像是剛從水裡出來。他的唇也是,涼得讓她被他碰過的肌膚迅速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他的親吻有些粗暴,甚至咬疼了她的耳垂,但她心中卻萌出了歡喜之意。這歡喜起先還被什麼東西壓住,但隨著他那一聲聲低啞的「太薩喀穆」,迅速地迸裂了出來,靈蛇般地遊走遍了她的四肢百骸。

  她想他是在說「別離開我」或者是「永遠和我在一起」。那是前次她去找由由學話時,試探著在她面前說了這句的時候,由由起先有些驚訝,接著她就對木青用力點頭,重複了一遍,然後緊緊抱住了她。她想應該就是類似於這樣的意思了。

  木青伸出了手,抱住了他的腰,把臉貼在他寬厚的胸口,聽著他強勁有力的心跳聲。

  他或許確實有些誤會她了,但並沒有生她的氣,並且,他在害怕她離開他。

  這樣的感覺真好。

  木青無聲地笑了下。一個念頭突然從她腦海裡蹦了出來。

  她鬆開了他的腰,將他圍抱住自己的手拿掉,慢慢地在他面前從頭上脫出了衣服,然後又褪下了她的草裙。

  她的身體在他面前毫無遮掩了。但是和往常不同,現在的她,從頭到腳都帶了絲誘惑的味道,尤其當她跪在他面前,微微挺起了胸,而身後的長髮散落到她細細的腰肢,將她微微顫動的胸口半遮半掩的時候,雪白映襯著的一片烏黑和開在其中的若隱若現的兩點嬌豔莓紅,看起來是如此的動人。

  驪芒的呼吸一下急促了起來,眼睛一眨不眨地落在她的身上。

  他的手動了下,又停住了。

  木青嬌媚地嘆了口氣。探身到他面前,伸手解開了他身上的遮蔽物,丟到了一邊,然後伸出舌尖,輕輕地舔了下他胸口已經發硬的小顆粒。

  她聽到他喉結上下滾動的聲音,忍不住低低地笑出了聲,尾音甜膩得就像夏日裡融化的巧克力,讓他不由自主地舔了下發乾的嘴唇。

  木青繼續舔玩著他,把他弄得濕滑一片,然後她覺得還不夠,又用牙齒細細地咬齧。

  她聽到他的心跳得像在擂鼓。

  那就是她想要的。

  他突然扯住了她的長髮,把她重重地壓在了地上。

  就像大海裡的一葉扁舟,她被狂風暴雨帶著捲入了波谷,轉瞬又被送上了最高的雲端。跌宕起伏間,她發出了說不出是痛苦還是快樂的低叫聲,這低叫聲還沒湮滅,又被下一輪的風暴帶出了新的低吟。隨著他的不斷進攻,她的雙腿不由自主地緊緊纏住了他的脖頸,足背也繃得筆直。她忘了自己右腳腕的疼痛,那塊包住草藥的獸皮也早不知道甩到哪裡去了。她只是像條美人蛇般,把驪芒纏得越來越緊,直到他無法呼吸。

  他喘著粗氣停了下來,把她美麗的兩條長腿從他頸間處挪開,移到了他的腰間,讓她緊緊盤住,然後開始了更猛烈的進攻。

  他的頭髮不再滴水,但是汗水卻順著他的額頭和後背流淌而下,滴到了她滾燙的身上,碰濺出激情的火花。他的大手撫過她的胸口,那裡也有一層細密的汗珠,濕滑異常,就像此刻他和她結合的那裡。

  不知道過了多久,就在木青覺得自己被體內連續不斷的快樂折磨得快要崩潰的時候,他猛然停了下來,發出了一聲低吼,然後重重地將自己的所有傾瀉在她的最深處,感受著她在攀登到高峰處時用力絞住自己的快樂。

  木青累極了,一動也不想動,只是閉上眼睛把臉埋在他的頸窩,直到她感覺他的一隻手搭上她柔軟的腰肢,然後上移撥開了她汗濕沾在臉頰上的一片長髮。

  她睜開了眼睛,正對上了驪芒的凝視。

  她引誘了他,讓他做了無用功。但是看得出來,此刻的他,眼裡滿是柔情和不捨。

  木青覺得自己也一樣,儘管她現在累得只想在他懷裡睡過去。

  木青第二天一早就曉得了夏娃引誘亞當犯罪的後果。

  可能是因為昨夜纏住他時腳繃得太過用力所致,她的右腳腕現在腫脹疼痛得厲害,像塊發起的麵包。

  驪芒剛醒來的時候,似乎有些不敢看木青,神情微微有些羞赧,或者說是後悔?為他自己昨夜的失控?木青在猜測。但在聽到她發出的一聲呻吟,看到她的腳腕之後,他明顯嚇了一大跳,幾乎是一骨碌地坐了起來,焦急地按上了她的腳腕。

  木青確實很疼,被他按住的時候,而且她也喜歡見到他為自己急得六神無主的樣子,所以鼻子裡發出的哼哼聲更大了。

  驪芒安撫似地摸了下她的頭,圍上了獸皮,轉身飛快地出去了。

  木青知道他又去為自己搗藥了,停止了呻吟,起身穿上了衣服,坐在那裡等他回來。

  她的腳腕足足養了將近十天才好。驪芒除了白天外出,一回來就陪在她身邊,把她照顧得無微不至。木青甚至都有些忘掉走路是什麼感覺了。

  等她可以正常走路的時候,白晝變得漸漸有些短,雖然正午的時候還沒什麼感覺,但早晚已經有些轉涼了。叢林裡的野果結得到處都是。

  秋天來了。

  部落裡的男人們趁著這季節儘量多地秋獮,木青也整日跟著聚居地的女人們在外採集果子野菜,帶回來曬乾,然後收藏在一個地窖裡,那裡已經有曬乾的肉條和魚乾。更多的食物還在源源不斷地被送進來。

  這裡的人相當聰明,知道挖出深深的地窖,在裡面撒上乾細土和草木灰吸潮,用來保存他們的食物。

  他們已經開始為冬天的來臨收集儲備食物和禦寒的皮毛以及柴火了。

  木青心頭有些矛盾,在目送驪芒照常離開的這日清晨。

  她的危險高峰期又到了。驪芒現在雖然不被允許去聞她那裡,但他似乎還是敏銳地覺察到了她身體裡的變化。於是昨夜他像前幾夜那樣向她求歡,但是被她拒絕了。

  他顯得非常鬱悶,想不明白為什麼她之前都好好的,甚至去引誘自己,偏偏現在卻拒絕了他。

  今早他就是帶著沒有飽足的慾望走的。雖然他的表情並沒什麼不悅,但看得出來,他有些迷惘,而且臨別時看著她就是一副今晚再來你休想逃掉的不甘樣子。

  她該現在就準備好為驪芒懷孕嗎?既然知道已經回不去原來的世界了。

  木青嘆了口氣。倚在門簾旁怔了一會兒。

  「木青,出來。」

  她反身回屋裡,正要拿起簍子找娜朵一道出去的時候,聽見外面有人叫自己的名字。

  她現在已經能聽懂一些簡單的話,用短音節和他們交流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1-8-21 03:26 PM

第二十五章

  叫她的是個男人,聲音略微有些蒼老。

  她認識這聲音。是首領,他們都尊他為達烏。木青猜想達烏應該就是對王或者首領的尊號。

  木青應了一聲,從裡面出來了。看見他背手在後面,靜靜地看著自己。

  除了第一次見面時,他到她身邊扭了下她身體露出黑牙讓她大倒胃口外,接下來的時間裡,不知道是不是出於驪芒的關係,對她一直倒並沒怎麼樣,除了偶爾找她教下結繩。木青儘量把那回理解為大嬸去菜場買菜挑揀下雞鴨肥瘦,所以對他的厭惡之感漸漸也消去了些,畢竟自己是在他的地盤上討生活。

  最近他找她頻繁了些,原因和前些天的一件偶然事情有關。那天她與娜朵回來去交上一日收穫的時候,見負責管理各人所得的那女人數點著前面女人們籃子裡東西的數量,然後用繩子做不同的記號,忙得焦頭爛額,速度又慢,後面等著的女人們大概急著回去燒飯等自家男人回來,埋怨聲一片。

  這裡雖然將各人所得物公有化,但每天每個人的所得還是會累計下來,用符號分別記錄在牆上。木青估計這大概是等冬天給每個家庭分配食物的時候作參考用的,有點多勞多得的意思,所以女人們每天幹活都很賣力。人們對數字已經有了概念,但超出十的計算就有些緩慢,過百就更不行了,必須要把東西分成十個一攤,等滿了十攤,再用某種結繩做標記,表示百的概念,等到了十個百,就用另外一個繩結來表示千,以此推類。

  木青雖然和那女人一開始就結下了梁子,但這麼多天過去了,除了見面時那女人臉色難看點,倒也相安無事。現在見她手忙腳亂的,便上前幫著數起了數,很快就清點出了一個籃子裡的果子數,一百二十三顆,然後她各打了個這裡表示一百和二十的繩結掛在屬於那上交女人的一溜繩結下面,邊上再畫三道槓。她數了下,這女人再有一個表示百的繩結,就可以把這十個拿掉,換成表示一個表示千的了。

  隊伍很快就變短了。女人們交完了手上的東西,摸摸木青的額頭,高高興興地走了。在這裡摸額頭是表示感謝的意思。

  木青本來有些擔心那管事的女人會怪自己多事。但看她只是鬆了口氣,看著自己的臉上露出一種怪異的表情,像是欽佩,又像是有些不服氣,倒沒多少惡意,便也放下了心,朝她笑了下,交了她和娜朵的東西,一道回去了。

  大概是她精於計算的名氣傳了出去,所以這幾天計數的事情都是她和那管事女人一道做的,那女人對她的態度也越來越客氣。然後驪芒知道了這事,看著她的眼神就跟第一次見到那望遠鏡似的,木青生平第一次覺到了被崇拜的滋味,而且是被這麼強壯的男人崇拜。雖然有些慚愧自己不過是佔便宜比他們多學了那麼一丁點的數學而已,但心情那叫一個不錯。她甚至想著再過段時間,等她和他們可以順利交流的時候,就教會這裡的孩子學習阿拉伯數字和簡單的算術,畢竟對日常生活還是很有幫助的。

  達烏最近時常來找她,就是要她教更多的結繩法子。其實她早就沒什麼新招了,但他似乎不信,木青沒辦法,只好教他阿拉伯數字一二三十百。他起先有些不解,等慢慢理解了這是表示數字的另一種方法,而且比他這裡世代流傳下來的傳統結繩法看起來更精簡實用,他的興趣一下便被激發了出來。木青有時候甚至覺得這老頭執拗得有些可愛,至少他對學習的這種愛好,讓她對他的好感度增加了不少。

  她一開始以為他現在過來又是學數字的,但看著又感覺不像。

  達烏注視了她片刻,突然露出了個笑容道:「跟我來。」說著背手轉身離開,朝聚居地外圍走去。

  木青跟了上去。

  他進入了林子,往正北方向而去。

  面前的路越來越難走,到了最後已經沒有路的痕跡了,她有些後悔自己出來時沒穿鞋子,腳上的那雙拖鞋不足以保護她的雙腳不被地上的荊棘刮到。她腳面上已經有了好幾道血痕。幸好穿了牛仔褲,腿部才得以被保護。

  達烏還在往前,木青幾次猶豫著想轉身回去,但他似乎感覺到了她的意圖,總是停下腳步回頭看她,朝她笑下,用手指指前面。

  他的笑很自然,但卻帶了絲命令的味道。她下意識地覺得心頭隱隱有些不安,但到了最後,情況就變成了她不得不跟上去,因為就算這時她掉頭回來,她大概也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達烏在她最後停住腳步不肯向前的時候,摸著自己別在腰間的骨刀,冷冷地看著她。

  她知道自己已經沒有選擇了。只能一邊繼續跟著他前進,一邊焦心地看著四周和頭頂濃密的叢林,但是沒用,她完全找不到方向了。

  就在她快要喘不出氣時,前面的達烏突然停下了腳步,轉頭看著她。

  「你走吧。不要回來了。」

  他看著她說道,臉上神色漠然一片。

  木青以為自己聽錯了。就在她愣怔的功夫,達烏又重複了一遍他剛才的話,這次說的很慢,音節一個一個地從他口中吐出。

  木青這次確信自己沒有聽錯了。

  電光火石間,她突然明白了過來。

  他要趕自己離開他的部落,趁驪芒不在的時候。剛才他們出來,部落裡並沒有什麼人看見,就算有人看見,除了娜朵,她想誰也不敢違逆首領的意思去告訴驪芒她是跟著他出去,然後一去不返的。驪芒只會以為她是自己逃走的。

  至於原因,她想她已經知道了。

  她並沒有打算苦苦哀求他,向他保證自己往後一定離驪芒遠遠的,只要他不把她一個人丟在這茫茫叢林裡。別說她現在還說不來這麼複雜的話,就算會,他聽了也不會心軟的。因為她在他的眼裡看到了一絲精光,摻雜了殘忍和狡猾,這是從前她從沒有注意到過的。

  她只是後悔自己太過輕信,只把他當成個行將卸任的普通老人。她卻忘了,他年輕時必定也是部落裡最英勇甚至最殘忍的一個男人,這樣的男人才能帶領他的族人在叢林裡頑強地生存並且繁衍到今天這樣的規模。

  而現在,他在為他的女兒剷除對手。

  木青身上有汗,現在只覺冰冷一片,而更多的汗還在不住往外湧,頭髮緊緊貼在她的頸項和後背,整個人就像剛從水裡撈出來一樣。

  她估摸著自己的力量不足以與他對抗,如果他想在這裡殺死她的話。他雖然老了,但是走了這麼多路,仍絲毫沒有疲累氣喘的跡象,手掌骨節突出,手背爆滿了青筋,何況腰上還插了柄尖利的骨刀。對付她綽綽有餘了。

  「前面一直下去有個部落,你自己找過去。往後再也不要回來了,否則我會殺了你。」

  達烏看著她,慢慢地說道,然後指著正北方。

  木青沒有完全聽懂,但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她唯一感到慶倖的就是他現在還沒有要她命的念頭,只是趕她走。

  她不想惹怒他,讓自己下一刻就成為一具倒在這裡的被蟲蟻野獸咬噬,然後慢慢腐爛的寂寞屍骨。

  但是就算她僥倖可以躲過野獸的獵捕,最後找到別的原住民,他們會接納善待她這個外來的異族?並且,驪芒,在以為她逃走後,難過上一陣子,然後就會慢慢忘掉她,徹底恢復他從前的生活吧?

  木青的心像浸滿了冰涼的水,沉沉地不住下墜,墜到了她身體的最底處。

  達烏眼裡飛快地掠過了一絲有些複雜的神色,但很快就抿起了下巴,經過了木青身邊,朝剛才來時的方向走去。

  木青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濃密的叢林中。

  一絲恐懼從她心頭生出,蟲子般地慢慢咬噬著她的心。

  她覺得有些透不出氣,忍不住抱著頭慢慢地蹲在了地上。最後她覺得舒服了些,終於重新站了起來,卻是四顧一片茫然。

  她該朝達烏指的方向去,還是往回走?

  往北,她可能會被野獸吃掉,可能迷失在叢林裡死去,也可能找到達烏所指的部落,開始她未知的命運。

  往南,她也可能死在叢林中,或者運氣夠好再次見到驪芒。但是之後呢,她指望驪芒怎樣?為了她而與首領,甚至是整個部落為敵?

  就在她猶豫不決的時候,她突然聽見身後響起一陣窸窣的聲音,那是樹叢被分開發出的響聲。

  她的第一個反應就是野獸,心臟狂跳得像要蹦出喉嚨,猛地回頭,卻驚駭地看見叢林裡露出了幾張男人的面孔。

  那明顯是和驪芒不同種族的人。身材矮小些,每一個人的胸口都烙著一個碗口大小的猙獰獸首,面目兇暴。

  木青頭皮發麻,驚叫一聲拔腿就跑,但身後那幾個男人立刻從樹叢後鑽了出來,嘴裡吱吱哇哇地亂叫著,幾下就抓到了她。

  木青幾乎沒怎麼反抗。其中一個人扛她上了肩頭,就像她第一次被驪芒捉住時那樣。

  他們在叢林裡跑得飛快,遇到溝壑也是跳躍而過,木青被顛得幾乎要發狂。

  天色暗了下來,他們入了個洞穴,將木青丟在了地上,然後燃起了一堆火。

  木青小心地四顧打量,見這裡看起來不像個長居之所。應該是他們還沒有到自己的老巢,今晚暫時在此過夜而已。一個男人將自己背上的一頭麅子樣的獵物猛地撕扯開來,血水四濺,架到了火上胡亂燒烤了一會,就和同伴血淋淋地放進嘴裡撕咬了起來。吃了一會,其中一個回頭看了下木青,撕下一塊肉,走到她身邊,遞到了她嘴邊。

  肉還帶著皮毛,附著淋淋的血水和白色的經絡。木青不願吃,也不敢反抗,只是略略地往後仰了下頭。

  「吃!」

  那男人把手中的肉猛地往木青嘴裡塞,張嘴說了句和驪芒他們一樣的話。

  木青聞到了他口中噴出的濃烈惡臭,加上那塊肉已經入了她嘴。一陣反胃,忍不住俯身嘔了出來,儘管她今天什麼都沒吃,連口水都沒喝過。

  那些男人看見了,哈哈大笑起來。一個臉上有塊黑疤的男人丟掉了手上的肉,笑嘻嘻地朝木青走了過來,眼裡射出青綠的光。

  木青看出了他的意圖,不住往後退,一直退到了洞穴壁,再也無法挪動身子。

  一雙長滿了毛的骯髒的手摸到了她的身上。

  就在她以為自己的衣服要被撕破的時候,砰一聲,剛才塞肉到她嘴裡的人一腳踹開了黑疤男人,怒喝了一聲。

  他說得又急又快,木青聽不大懂。但那些人似乎被鎮住了。黑疤男人看了一眼木青,心有不甘地回了火堆旁,撿起剛才丟下的肉塊,繼續吃了起來。

  他們吃完了肉,連剩下的骨頭也都用石塊敲開,舔完裡面的血紅骨髓。

  木青靠在牆角,整個人抖得幾乎連牙齒都合不攏了,半天才稍稍止住。

  洞穴口又響起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幾個男人出去查看,很快就喜笑顏開地帶進了更多的人。

  他們應該都是同一夥。

  讓木青目瞪口呆的是,達烏居然也在其中,只是情形看起來比她還要狼狽。頭上的傷口在往下滴血,整張臉猙獰異常,手被繩索緊緊縛在了身後。

  很明顯,達烏和她一樣,也成了這群人的俘虜,而且看起來應該是在與她分開後不久的事情。



第二十六章

  達烏一眼看見了木青,顯得很是驚訝,但很快,他就被粗暴地推到了離木青幾步遠的地方,跌在了地上。

  頭領模樣的那個男人到了達烏跟前說了串話,達烏怒目而視,看起來彷彿在咒駡。那男人也未多說,只是拔出了達烏腰間的骨刀,一手扯住他耳朵,猛地用力切下,一隻耳朵轉眼便和身體分離開來了。

  骨刀的刃還不至於利到一刀切下耳朵,那分明就是半切半撕扯下來的。達烏髮出了一聲來自地獄底般的慘叫,肩膀迅速被鮮血染透。

  木青駭得已經發不出聲音了,只是把自己儘量地縮在洞穴角落裡。她想閉上眼睛,眼睛卻像是失去了控制,只是定定地盯著倒在地上痙攣不已的達烏。

  頭領把耳朵包在了一塊獸皮裡,丟給邊上的那個黑疤男人。黑疤男人一把接過,立刻便起身,和另個人一同消失在了洞穴外的暗夜中。其他人的眼裡閃著興奮的光,圍聚在一起不停地談論。木青間或聽到了「皮毛」「黍籽」的詞彙。那都是聚居地裡時常被提起的。

  火光漸漸熄滅。鼾聲響了起來。除了一個靠坐在洞口守夜,其他男人都橫七豎八地倒在地上睡了過去。

  達烏起先還發出斷斷續續的低聲呻吟,漸漸地悄無聲息了,伏在地上一動不動。木青估摸著他是因為失血過多暈厥了去,性命應該還無礙。

  黑暗中她的頭腦漸漸有些清明起來。回想著這群人剛才的舉動和她能抓住的隻言片語,他們很有可能是叫那個黑疤男人和他同伴去驪芒的部落傳信,要求用皮毛和糧食來換回他們的首領。而信物就是達烏的一隻耳朵。

  這個部族充斥了暴力和兇殘。這從他們吃的東西就可以看出。他們會把肉在火上烤,但卻不烤熟。這很有可能只是因為他們更習慣吃帶血腥味道的東西而已。她不知道為何這麼巧,他們會正好出現在了她和達烏的附近,看起來倒更像是一路尾隨的。但是不管怎樣,現在看起來她和達烏兩個的性命暫時應該無礙,而且從之前那黑疤男人被踢開來看,她暫時也還不用為自己會被侵犯而擔憂,儘管她想不出這到底是為什麼。

  天亮的時候,下起了瓢潑大雨。這一行人並沒有因為惡劣的天氣而暫緩行程,繼續帶著木青和達烏上路了。直到天色再次黑下來,他們到了,因為影影綽綽看見有很多人迎了過來。

  木青還沒來得及再多看幾眼,就被拎著和達烏一道,再次被關進了個彷彿是洞穴的地方。裡面漆黑一片,但是仍能感覺出來不是很大,充滿了撲鼻的惡臭。

  木青從昨天開始,就沒有吃過一口東西。好在今天一直下雨,她在路上張嘴接了不少雨水喝下去,現在並不口渴。極度的饑餓感也已經挨了過去,加上這裡的惡臭空氣,她並不感覺餓,只是渾身乏力,而且濕透的衣服緊緊沾在她身上,非常難受。鞋子早不知道掉哪裡了,現在光著雙腳。

  她不知道達烏情況如何了,現在就算她想看也沒辦法,裡面漆黑一片。她只是試探著叫了幾聲,半晌,聽到了不遠處來自他的幾聲回應,雖然沒什麼力氣,但聽起來一時還是死不了的。

  黑暗中她脫下自己衣服和褲子,用她最大的力氣擰出裡面的水,然後穿了回去。她覺到了疲累,想靠在洞壁邊休息,等睡著了,時間就會過得快些。坐在地上慢慢摸索著倒退的時候,後背撞到了什麼,發出了一陣響聲,似乎一堆東西坍塌了下來。伸手摸了下,摸到一節光滑的圓柱狀物體,也不知道是什麼,便丟了去,重新摸到了另一個空曠些的角落,靠在那裡慢慢閉上了眼睛。

  她是想著驪芒入睡的。

  木青睜開眼睛的時候,天色已經微微亮了,頭覺得有些沉。借了洞口透進的晨光看了一下四周,見果然是個低矮的洞穴,並不深,看起來非常骯髒,地上黑黑一片,像是糊了層油膩膩的東西,辨不出是什麼。看見靠近洞口的一灘暗紅血跡,才恍然那應該是經年攤積的血水一層層厚結而成的。怪不得昨夜被丟進來時,聞到了那樣的惡臭味。並且她也知道了自己昨夜撞到的是什麼東西了。一大堆動物的骸骨。看起來這裡像是個專門用來屠宰的地方。

  達烏正坐在靠近洞口的地上閉著眼睛。他身上的血痕被昨天的雨水沖走了,但是頭上和耳朵的傷口卻開始泛白腫脹。臉色差得就像個死人。

  木青猶豫了下,終於還是沒有靠近。事實上就算靠近了,她也幫不了他一絲一毫。

  達烏彷彿感覺到她在看他,突然睜開了眼睛。

  木青有些驚訝,她原本以為他快要死了,但現在看起來又不像。他的眼睛仍然十分有神,至少比她想像得要好多了。

  從某種程度來說,或許這裡的人所具有的堅忍和頑強,是她這種現代人完全無法比擬的。

  達烏只淡淡看了她一眼,就閉上了眼睛。

  木青也不再理會他,只是繼續打量著這裡。

  她突然怔了下。

  她在那堆動物骸骨裡似乎看見了個像是人類頭骨的東西,立刻過去翻揀了出來。

  她或許認不出人骨的其他部位,但這確實是個人頭骨,面顱上的幾個空洞正森森地與她對視。

  木青飛快地把頭骨丟回了地上,心頭一陣發麻。

  人骨與動物骸骨混雜在這裡,這是不是表示,如果缺乏食物,這個部族的人也會把俘虜當做食物吃掉?地上那些被人為斷開的長骨,很明顯是為了吸食裡面的骨髓而敲開的。

  她有一種直覺,這裡的人在去送信的時候是不會提到她的。如果達烏被贖了回去,只剩她一人在此。在驪芒不知道她行蹤的前提下,她也根本不會指望達烏自己主動開口去告訴他這一點的。

  那麼她最後就只剩兩條路,不是為這裡的某一個男人生孩子,就是被當做食物吃掉。

  木青覺得自己不能想了,所以踩著濕滑尖銳的石面往洞穴口走去。

  她需要分散下注意力。再這樣想下去的話,真的要瘋掉。

  雨雖然停了,但外面的天色仍是陰沉一片。

  洞穴外是片光禿禿的空地,堆了些石塊,再望過去又是成片的叢林。並且附近站了兩個人,是看守。

  實在看不出什麼名堂。

  白天的時候,看守送了一次吃的東西過來。是兩塊看起來在火上烤過,但撕開表層裡面還有血水的肉。

  達烏從地上揀起一塊大些的肉,幾乎是風捲殘雲般地吃了下去。然後他有些貪婪地看著木青手上的那塊,表情明顯是不夠。

  他需要保持體力等待來自部落的救援,木青也一樣。她也需要能量維持自己的生命,尋找合適的求生機會。

  所以她裝作沒看見,離他遠遠地坐下,儘量快地把手上的那塊東西吃進了肚子裡。為了以防萬一,她甚至趁達烏累極睡著的時候在自己習慣坐著的角落裡藏了一截斷骨。骨節粗厚,斷口尖利。

  三天來第一次吃到能讓胃感覺飽實的東西,這讓她完全可以忽略掉自己的視覺和味覺。

  又過了一夜,再次是早上的時候,達烏被帶了出去。看守也只剩一個人了。

  木青猜測驪芒他們應該已經帶著準備贖回達烏的東西趕到了這裡。

  這想必是一場並不輕鬆的人質交換,所以男人儘可能多地要被調過去增加己方的力量。

  她一下子心焦如焚。

  她和驪芒相距得如此近,但是他卻不知道她也在這裡。

  她本來還在猶豫如果見到了驪芒,驪芒會不會為她而陷入兩難境地。但是現在她顧不了這麼多了。她必須要見到驪芒,哪怕讓驪芒為她做抉擇。

  她不想在這裡被迫為別的男人繁衍後代,更不想被人吸去腦髓,砸開臂骨舔掉裡面的營養物質。

  她必須要為自己拼一下,即使這樣做很自私。

  她早就注意到了洞口看守她的那個男人在這裡只剩下他和她兩人後,就不住地看她。開始目光還有些躲躲閃閃,現在已經是肆無忌憚了,慢慢朝她走了過來。

  她坐回了自己平常坐的那個角落,將衣服領口往下扯了些,然後撫了下自己的頭髮,朝他微微笑了下。

  木青再次站起身來的時候,那男人仰面倒在地上,咽喉處深深插入了那截斷骨,嘴裡在不住往外冒著血泡,眼睛圓睜,死死瞪著木青的背影,但是生命的流光在飛逝離他而去。

  木青飛快地整理著自己身上的衣服,手在微微發抖。

  她本來以為自己會非常害怕,畢竟她殺的是一個人。而她從前在廚房裡連條活魚都不敢殺。

  但是現在她發現殺人其實也沒想像中的那麼困難。在想到自己可能的結局後。

  她把仍在抖動的手在大腿兩側狠命搓了幾下。彷彿感受到了來自身體的熱量,手終於停止了顫抖。

  她光著腳,飛快地潛出了洞口,儘量讓自己忽略掉腳底板踩著尖銳石頭時感覺到的痛。

  驪芒不在她身邊,她只能自己獨自承受這痛。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1-8-21 03:40 PM

第二十七章

  木青很容易就知道達烏被帶走的方向。

  她沿著因為雨水而被踩得泥濘不堪的路向前走去。這裡地勢和她住了一個多月的驪芒那裡很不相同,看起來像是緊挨著山腳的一塊緩坡。

  她怕碰到這個部族的人,幾乎是貓著腰在草叢裡走路的,希望邊上齊腰高的草和濃密的樹叢可以遮擋下自己不被人發現。很快她發現,這裡的人似乎一下子都走光了,不管男女老幼,路過的好幾個棚屋都空無一人,山洞口剛剛熄滅的火堆還在不住往上冒著青煙。

  她想應該是這裡全部的人都趕去那個人質交換地了。

  木青更是焦躁,幾乎是撒開腿沿著被人踩踏過的路跑了過去。

  快到一個轉彎的時候,她聽到前面傳來一陣嘈雜的說話聲,立刻停下了腳步,藏身在一棵巨大的樹身後,小心地微微探出頭去。

  拐角處是一片疏朗的林子,此刻密密麻麻站滿了人。背向著她的是這個部族的人,全部加起來大概五六十個,前面的都是男人,後面站了不到二十個的女人,有幾個手上還抱了小孩。嗡嗡聲就是她們發出來的,在指著對面竊竊私語。

  對面站了將近二十個男人,都是木青認識的聚居地裡最強壯的。以加、娜朵家的男人也在,前次被刃齒虎頂傷後大家都叫他虎齒的那個,圖魯,他是達烏的兒子,還有,木青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的驪芒。他站在了最中間。目光陰沉,整個人似乎籠了一層戾氣。

  不過幾天沒見,木青卻覺得彷彿已經過了很久。現在的驪芒,和記憶裡那天早晨離去時回頭看她的那個男人完全判若兩人。她覺得有些陌生。

  女人們噤聲了。因為前面的交換已經開始了。

  達烏被人從人群後推到了前面。比起平日的模樣,現在看起來實在不堪,甚至可憐。所有族人的怒氣一下都被點燃,卻是強行忍住,看著對方將他們帶來的一疊疊的獸皮和用皮袋子裝好的糧食搬運了過去。

  這是他們為過冬儲備的,但是現在卻不得不拱手送給了別人。以加和另些男人的臉上掠過一絲不捨的遺憾,驪芒只是盯著他對面的敵首岡突和仍在他手上的達烏。只有圖魯面無表情,看起來倒並不怎麼為自己父親擔憂的樣子。

  木青聽見這裡的女人們發出了一聲歡呼。她們的這個冬天因為這些,應該會比從前要好過一些。

  達烏回到了他的族人那裡。

  沒有什麼意外,一切都很順利。

  她看見驪芒上前解開了困住達烏手的繩索,彷彿在低聲和他說話,然後他們一行人轉身魚貫要離去了。

  木青急得幾乎要咬碎牙齒了。

  這是她得救的最後機會。如果驪芒就這樣走了,她將再也無法見到他了。

  他像是感覺到了什麼,突然回頭看了下。但是很快又轉過了頭。

  他沒有看到她。

  木青眼淚都快迸出來了。她再也忍不住了。就算會把場面搞砸,就算會引起兩方的流血鬥毆,她也無法控制住自己,就這麼眼睜睜看著他離去。

  她猛地從大樹後閃身出來,正要高聲呼喚他的名字,突然,她的血液一下凝固了。

  她看見一個男人的手上挽起了一張弓,搭上了一支箭。箭頭是黑色的,明顯是淬過毒的。

  箭頭的方向正對準了驪芒的後背。

  圖魯在不斷回頭,他看到了搭弓的人,但是他居然像沒事一樣地轉過了頭去。

  「驪芒,小心!」

  木青幾乎是下意識地瘋狂大喊出聲。她叫的是他的名字,脫口而出的「小心」卻是她的母語。

  但那已經足夠了,驪芒聽到了她的呼喊,像是被電擊中般地猛回頭。

  這一回,他立刻在人群中看到了她。臉上迅速綻放出了幾乎是狂喜的神情。

  「驪芒,小心!」

  木青再次焦急地大呼,在幾個女人發現了她,嘴裡怪叫著,迅速朝她跑了過來要制服她之前。

  驪芒臉色一沉,已經像一頭獵豹般地敏捷閃身,他手中的利矛像閃電一樣地朝那個男人投擲了過來,重重地貫入了他的胸口。男人連著後退了五六步,仰面倒在了地上,插在他胸口的長矛尾端不停地顫動。

  突然發生的這一幕並沒有讓場面靜止下來,幾乎是同一時間,這裡的首領岡突就已經大喝一聲,帶著他的族人們朝驪芒他們展開了瘋狂的進攻。

  木青被趕了過來的幾個女人強行按到了地上。她們力氣太大了,被反手捆縛的時候,她根本無法動彈。她的肋腰處甚至被狠狠踢了好幾腳。

  但是她已經顧不得自己的疼痛了,她只是從地上抬起頭,焦急地在混戰的人群中搜尋著驪芒的身影。

  她看到了他,他的身上已經染了血,不知道是別人的還是他自己的,整個人看起來就像是頭暴烈嗜血的雄獅。

  雙方都已經有人不斷倒下。

  一場真實的血淋淋在木青面前上演。比她從前在影視劇裡看過的更血腥,更恐怖。她不敢再看,幾乎是把頭埋在了地上,那種熟悉的戰慄又襲了過來,儘管她剛剛還親手殺死過一個人。

  她突然聽見了一聲怒吼。那是驪芒的聲音。

  木青倏地抬頭,見驪芒手上已經緊緊抓住了岡突。他的手被扭成一個怪異的形狀交在後頸,一隻胳膊看起來已經被扭斷。以加手上的矛尖正頂著他的咽喉。

  混戰終於歇了下來,兩方還可以走路的人迅速圍聚到了各自的陣營地。

  驪芒帶來的人沒有對手這裡的多,纏鬥下去,吃虧的必定是他們。擒賊先擒王,或許沒有誰教過他這個道理,但天生的叢林本性讓他知道怎樣才是對自己最有利的。

  木青看見驪芒看向了自己的方向,兩人的目光再次對上了。

  她在這一瞬間突然有了放鬆的感覺,因為他看著她的眼裡充滿了關切、焦慮、安慰和忍耐。

  她覺得自己安全了,儘管現在還是用這樣狼狽的姿勢被幾個女人的光腳踩在地上。

  驪芒和被他制住的岡突交談起來。

  隔了些距離,她聽不大清楚聲音,但知道應該與自己有關,因為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向她投了過來。

  他們談的是俘虜交換。

  驪芒起先要求用他換回木青和原本屬於他們的獸皮糧食。

  但是被拒絕了。

  在這裡,女人對於一個部落來說和獸皮糧食一樣的珍貴,驪芒只能選擇其一,否則他寧可被殺死,讓自己的族人重新選擇新的首領。

  他向來是個殘暴冷酷的人,對自己也一樣。

  驪芒沒有猶豫,立刻選擇了木青。

  但顯然驪芒身後的一部分男人們臉上現出了不讚同的樣子。

  他們應該覺得拿回糧食和皮毛更重要些。只是礙於驪芒的態度,沒有提出反對而已。

  木青從地上被拎了起來,就在她以為自己可以很快回到驪芒身邊時,意外又發生了。

  達烏再次落到了岡突部族人的手裡。

  他畢竟年老重傷了,之前雖然一直靠意志撐著,一回來他的族人身邊,立刻便有些堅持不住。打鬥起來的時候,本來有個族人在保護他的,現在局面控制住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了中間這裡,竟沒注意到身後林子裡悄悄潛出岡突的人,不費吹灰之力地便再次俘虜了正靠坐在一邊樹樁上的他。

  達烏被押著和木青一道站在了驪芒的對面。  現在情形又發生了變化。

  女人,獸皮糧食,和他們的首領,只能選擇其一用來交換。

  驪芒的臉陰沉得像暴風雨來臨前的天空,扭住岡突的手背上爆滿了青筋,岡突的臉扭曲得冷汗滾滾而出,頭卻始終沒有低下。

  無論什麼時候,對首領忠誠這一點,對於他們來說是不容置疑的。驪芒的不語和遲遲不斷讓他身後的男人們很不滿意,終於忍不住出聲催促起來。

  以加的目光在驪芒和木青臉上掃過,又看了一眼圖魯,面上閃過一絲有些複雜的光,但很快把嘴巴緊緊地抿了起來。

  木青的心漸漸收緊了,在驪芒身後幾乎是爭吵般的喧譁聲越來越大後。

  驪芒……他終於還是被迫要在自己和他的部族之間做選擇。

  只是比她預想的要提早,而且,她之前雖然想過很多種可能,但這樣的情況卻在她的意料之外。

  沒有懸念了。木青知道。

  儘管她在瞬間有了一種被拋棄的傷感,但這傷感並不嚴重。

  無論是誰,在這樣的情況下,都只能這樣選擇。她明白這一點。更何況現在,他的族人們已經代替他做出了選擇。

  達烏再次被換了回去。

  這一次再沒有意外了。

  他們背著達烏和受傷的同伴離去了。

  木青一直低垂著眼,始終沒有去看驪芒。她覺得自己沒有勇氣去多看他一眼。看了只會讓她更增一分絕望而已。

  周圍的呻吟聲開始斷斷續續響起來的時候,她才有些茫然地抬眼望去。

  那裡已經空空蕩蕩了,就像她此刻的心。

  這裡的人為什麼會抓到她和達烏,為什麼企圖在驪芒背後下手置他於死地,以加怪異的神色,還有那個明明看見了身後弓箭卻面無表情的圖魯,這一切現在都不重要了。

  木青再次被帶回了洞穴。不是起先的那個。

  但她寧願回到原來那個帶了血腥味道的地方。

  這裡是首領岡突的居穴。

  她現在很髒,渾身上下都沾滿了泥巴,腳底被刮破,痛得已經麻木了。

  但是那個岡突看起來並不在乎這些。

  入夜他進來的時候,看著木青的眼光裡閃動著的是近乎瘋狂的光。

  那是一種報復的光。

  白天那場驚心動魄的人質交換中,他雖然最後獲得了獸皮和糧食,但代價是他的一隻胳膊和五具族人的屍體,外加也不知怎麼會被這個女人殺死的那個看守固達。這離他的預想太遠了。他的部族人口本來就偏少,一下子少了這麼多戰士,這對他是個非常沉重的打擊。

  有一天他會要把驪芒的頭骨敲碎,然後一口口吸掉他的腦髓。

  現在他先要佔有他的女人,讓她在以後的日子裡不斷地給自己的部落增加人口。

  按照起先的密約,他曾經答應對方不動她,看守著直到歸還。但是現在情況超出了他的掌控能力,從驪芒沒有被浸了毒藥的暗箭射死開始。

  他需要發洩自己的怒火和仇恨。

  這個看起來有些怪異,殺死了他一個族人的女人就是他發洩的開始。儘管她現在看起來髒得要命,但那並不影響她的功能。

  木青一步步地後退,直到退到了洞壁,無路可退。

  她早就搜遍了這裡的每一個角落,沒找到任何可以當做用來護身的武器。

  她望著朝自己逼了過來的岡突,他的一隻手臂此刻正無力地垂在腰間,和他猙獰的臉容相比,甚至有幾分怪異可笑。這裡沒有什麼醫療條件,他的這隻手很有可能要就此廢掉了。

  驪芒不會這樣扔下她不管,他遲早一定會回來救她出去的。這是她被獨自關在這個洞穴裡捱過這個漫長的下午時光時不斷對自己重複的話。他見到她時,眼睛裡放出的那種無比的狂喜和關切成了她溫暖自己的唯一源頭。她像吸食鴉片的人一樣,一遍遍地貪婪地回憶著他當時的神情。

  她必須要讓自己相信這一點,這樣她才有繼續活下去的勇氣。

  想死很容易,這個居穴的壁上到處是坑窪的岩石稜角,一頭撞過去就可以了。

  活下去才難。

  她剛到這裡的時候,以為自己遲早可以回去,所以再怎麼難也沒有輕生的念頭,後來雖然回去無望了,但驪芒對她的寬容和寵愛,幾乎成了她生活的全部內容。現在,如果她不讓自己相信驪芒會來救她,她就真的無法再堅持下去了,在這個讓人從心底最深處感到絕望的地方。

  她有些後悔自己後來為什麼沒有抬頭去看驪芒。驪芒當時一定在回頭不斷看她。那樣的話,她現在會更加有信心。

  木青後背抵在了洞壁上,抬頭幾乎是平靜地看著已經逼到了自己面前的這個人。

  無論遭遇了什麼,活下去,驪芒一定會來找她的。

  她這樣告訴自己。



第二十八章

  天色擦黑,黑疤和幾個族人坐在地上,一邊抱怨著自己受傷了還要守夜,一邊低聲議論著前幾天俘虜過來的那女人。

  「看不出來那頭小母狼爪子竟這麼利,固的喉嚨都被刺出了個大洞。肯定是管不住自己卵蛋,中了那小母狼的套子。岡突一隻手不能動了,晚上還要逞強去睡那小母狼,可別明早起來下面那卵蛋都被摘了……」

  黑疤說著,和同伴猥瑣地大笑了起來。

  叢林裡死個人是常有的事。他並不覺得少了個族人有什麼難過。從前冬天餓得難忍的時候,他們甚至分食過因為捱不住寒冬死去的同伴的屍體。

  笑聲未歇,身後樹叢裡傳來了陣悉悉索索的聲音。黑疤今天腿上受了點傷,便催同夥過去看下。過了半天都沒見回來,無奈只得自己起身,一邊用手中的矛桿頓著地,一邊罵罵咧咧地過去探頭看了圈,見並沒什麼異常,只是那同夥卻這樣不見了。心中微微有些忐忑,回頭正要去再叫人過來尋下,喉間突然感覺一陣涼意。他甚至還沒來得及發出聲音,就已經倒在了地上,血地從咽喉上被割開的細長口子裡汩汩而出。

  驪芒看都沒看他一眼,立刻就朝前面隱隱有火光的方向無聲地潛去。

  他的身形高大,然而此時動作卻靈敏得像一隻豹。

  白天裡走出沒多遠,他就停下了腳步。達烏和他的族人們都極力反對。但是沒人可以動搖他的決定,達烏也不行。之前他盡了自己對首領的忠誠和責任,現在他必須要為自己的心而行動。最後他們繼續前行,而他單獨折了回來隱藏在這裡,靜靜等著夜色的降臨。

  在等待的枯燥時光裡,他知道自己應該趁著戰鬥開始前休息下,恢復他前幾天因為極度的狂躁不安和長途跋涉消耗掉的體力。但是一閉上眼睛,他的腦海裡卻不停浮現出那個名叫木青的女人的樣子,他的女人。

  她是被他從自己很久以前與同伴挖出的一口陷阱中拉出來的。當時他打獵經過附近,想起那口陷阱很久沒有去看過了,所以去碰下運氣想看看裡面有沒有失足掉落的獵物。沒想到居然就弄到了一個女人。

  她當時趴在地上抬頭,用極度驚詫的眼神仰視自己的時候,他當時的驚詫其實應該也不亞於她。她和他看習慣了的那些女人們真的太不一樣了,頭髮,膚色,眼神,還有裹住她身軀的奇怪遮蔽物。他當時的第一反應甚至就是扯開她上身的遮蔽物看看她的胸口是不是和別的女人一樣長了兩隻乳房,否則為什麼要這樣掩蓋起來。但他還是忍住了。直到第二天晚上,他才真的這樣做了。

  露出她身體的時候,他覺得自己微微鬆了口氣。她和別的女人沒什麼兩樣。但是……又確實有些不一樣。手撥過她胸口的時候,感覺到了她異常的柔滑和他從沒見過的漂亮形狀。他覺得很喜歡。

  現在想起來,他還為自己當時的粗暴感到後悔。她當時一定很害怕,但是卻裝出一副鎮定的樣子看著自己,嘴裡說著他聽不懂的話。他當時並沒什麼感覺,但現在知道了,以她這樣精靈古怪性子的人,她一定是在罵他。

  罵就罵吧。被她罵幾句他完全不在乎。甚至只要她高興,他也樂意讓她踢打幾下咬幾口。後來與她相處的日子裡,每當看著她對自己微微瞪眼睛,半撅著嘴,像是生氣又像是撒嬌的時候,他就覺得從心底裡開始發軟,軟到毫無招架之力,比在酷熱的烈日裡跳入深溪裡游泳還要來得全身暢快。這是一種全新的體驗,他喜歡這種體驗,甚至有時會為了故意看她這樣而去惹她生氣。

  他曾經有幾天裡一直在想,為什麼在把她帶回部落,按照部落裡的規矩把她獻給達烏後,自己當時竟會有些心神不寧,甚至在藉故與達烏搭訕,送他回到屋子之後還藉著夜色悄悄在四周徘徊不想離去?現在他知道了,那是因為來自於她的誘惑,這種誘惑在他與她相處的頭幾天裡,就已經慢慢爬進了他的身體裡生下了根,從此再也無法割捨。

  這對他來說是一種全新的快感。他沉迷於她帶給自己的這種感覺,漸漸有些無法自拔了。

  他一開始就覺得她是個神秘的女人,無論是她身上背的那個袋子裡的各種稀奇的東西,還是來源於她自己帶給他的感受。他剛才割掉那個人的喉嚨,用的就是她的那把刀。他以前做夢也沒想到過世上竟有這樣的工具,冰冷,鋒利,牢固又靈巧。用來割破獵物的喉嚨最順手不過了。

  他不知道她是從哪裡冒出來的。有時候他懷疑她就是天上的神賜給他的最好禮物。她笑起來的時候露出潔白的牙齒,眼睛彎成了天上的初月,他會看得發呆,甚至為自己感到自慚形穢;她躺在他臂彎裡心情好的時候,會低聲哼唱一種他從未想像過的曲調,他雖然不知道她在唱什麼,卻覺得優美又動聽,希望她一直唱下去;她會各種各樣新奇的繩結,會教部落裡的孩子很多遊戲,會想出那麼巧妙的用來收割的工具,最近他甚至知道了她會一種計算的新方法,算得比部落裡的任何人都要快,連部落裡最聰明的達烏都向她請教。

  他覺得她簡直就是無所不能。這樣的她竟能成為屬於他的女人,夜間躺在他的身邊讓他擁抱愛撫,他覺得非常幸福。他願意為她做任何事情,只要她高興。就像他的指甲,缺了它們,他爬樹會慢些,但她看起來不喜歡,而且他也怕自己一時大意再刮傷她嬌嫩的身體,所以當她要給他剪掉指甲的時候,他雖然有些不願,但還是順從了。

  「女人是用來延續血脈的。在她們可以為你繁衍後代的那幾天再去親近她們。把你剩下的所有精力都投到這片叢林裡,它永遠不會背叛你。」

  當這片叢林裡最好的獵手,最英勇的戰士,是他從小就有的夢想。所以他牢牢記住了小時候來自於父親的教導。就算後來他有了呶呶,也從來沒有踰越過一步。他總是能很好地約束自己。這也是為什麼他在知道了呶呶和以加的事情之後,短暫的憤怒很快便冰消瓦解了。

  父親說的對,只有叢林才不會背叛他,永遠靜靜地在那裡守候。

  但是這一切到了她的面前,卻完全土崩瓦解了。他不但把本來應該送入她溫暖身體的體液弄在了外面,甚至經不住她的誘惑,在不是那幾天的夜裡和她做那種事情。每一個早晨醒來的時候,他有時會後悔,覺得自己背叛了父親的教導。但那絲悔意完全敵不過她帶給他的那種極致美好的感受,到了下一個夜,他又迫不及待地沉溺在其中了。

  他想他已經墮落了。但是心甘情願。唯一的遺憾就是她看起來似乎仍有些不願為他生孩子。

  但是現在,這一點也已經不是那麼重要了。在經過了之前的沒有她的這幾個幾乎不眠不休的日夜。現在只要她能平安回到他的身邊,他一定再也不會強迫她了。

  那天他歸來,到了棚屋前喊她名字,以為她會像往常那樣含笑掀開門簾出來,推著讓自己先去洗臉洗手。

  但是什麼都沒有。她不見了。

  在尋遍了整個聚居地和附近她所有可能去的地方後,仍是沒有她的蹤影。娜朵說她一早就不見了,她也已經尋了她半天。

  他覺得自己的血液凝固了起來。第一反應就是她又逃走了,在他已經把她放進了自己心口的時候。

  那一瞬間他憤怒得幾乎不能自持。

  很快,他又知道了連達烏也不見了。

  幾乎整個部落的人都出動了,點燃了火把整整尋了一夜。

  毫無收穫。

  天亮的時候,他疲憊不堪地回到了自己的屋子,一眼就看到了獸皮上的那個孤零零的枕頭。那是她自己編織了,然後往裡面塞了曬乾的花花草草弄出來的。

  他一開始還暗地裡笑她的多事。但是現在,這樣一件小小的她留下的東西竟也能讓他覺得無力。

  他仰面躺了下去,把她的枕拿來緊緊壓在了自己臉上,努力尋找著她留下的一縷芳香。

  軍刀從側面的口子裡掉了出來。

  他又發現了塞在裡面的摺疊得整整齊齊的兩個布條。

  他立刻否定了自己起先的想法。

  她沒有想要逃離他。

  如果她要逃走,她至少會把這兩樣東西帶走的。然後他這才又注意到了她的鞋,整整齊齊地放在屋子的一角。

  她不是自己離開,那麼,她就是被迫離開的?

  聯想到達烏的一同失蹤。雖然還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但是他的血液突然又加快了流動,一下子心急如焚。

  值守的人幾乎是上氣不接下氣地過來通報了岡突派來的人的傳話,遞過了那隻還沾染了血跡的耳朵。

  他們沒有提到她。

  但是這卻給他燃起了一絲希望的火苗。就像一個原本陷身在四面黑暗裡的人看到了前方的一絲火光,雖然微弱,但那總是一個希望。

  何況他有一種直覺,她的失蹤一定會和達烏有關。

  他立刻備齊了岡突要的東西,選了部落裡最強壯的二十個男人,日夜兼程地朝這裡趕了過來。

  她果然也落到了岡突的手上。

  白日裡發生的一切又掠過了他的腦海。

  他在用手中的岡突第二次換回達烏的時候,那一瞬間突然有了一種憤恨的感覺。

  這是自己無法隨心,卻只能聽從責任指使的憤恨。

  他在轉身離去的時候,不斷回頭看向遠處的她,希望她能對上自己的目光,讀懂他想告訴她的話,他會很快回來救她出去。

  但是她一直只是垂著頭。他想她當時一定在恨他。

  這一次,等他奪回了他的女人,他絕不會讓今天這樣的事情再次上演,永遠,無論什麼代價。

  驪芒的眼裡閃過了一道近乎冷酷的光。

  他潛向岡突的穴屋。

  路上他制服了遇到的一個人,問出了岡突的所在,然後殺死了他。

  他從前儘量不去殺人,即使是在和別的部落發生衝突的時候。

  但是現在必須要這樣。越早地除掉一個人,他能救出他女人的希望就更大些。

  片刻之前伏在樹叢後聽到那兩個值守人的猥瑣談話,他除了憤怒,剩下的唯一感覺就是痛恨自己的無能,沒有保護好她。該是怎樣的境況,才會讓她這樣一個平日裡嬌嬌弱弱的女人竟也殺了人。

  木青被岡突單手拎著,粗暴地丟到了地上。後背撞到地面的起伏,痛得像要斷裂了一樣。

  順從他,短期內她性命無虞。

  反抗他,就算他現在一隻手不能動彈,自己手無寸鐵,必定也是敵不過他的。

  嘴裡一陣鹹腥的味道傳來,她這才驚覺自己竟已經把嘴唇都咬破了。

  她嚥下了嘴裡的血水,長長地吸了口氣。

  岡突並沒給她什麼緩衝的機會,瞪著血紅的眼睛正要撲了上來,外面突然傳來了一聲哀鳴。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1-8-21 03:51 PM

第二十九章

  岡突一怔,停了動作,回頭看了下,臉上迅速閃過一絲驚訝之色,正要轉身出去看個究竟,木青驚呆了。

  她看見一個人出現在了這個骯髒昏暗跳躍著火光的穴洞裡。

  他幾乎在飛奔而來,眼裡閃著憤怒嗜血的光。

  像個復仇之神。

  「驪芒!」

  狂喜迅速地從她心底綻放了出來,她猛地從地上翻身起來,跑到了離岡突儘量遠的角落。

  岡突手上沒有武器,她必須防止自己被他抓到成為威脅驪芒的武器。

  岡突短暫的驚愕過後,果然立刻回手要抓木青,卻撈了個空。

  在這瞬間,驪芒已經撲了上來。

  戰鬥很快就結束了,驪芒制住了岡突。

  他用那把鋒利的刀抵在了岡突的咽喉上,臉色陰沉。

  刀鋒漸漸上移。

  手起刀落,他沒有猶豫。

  一聲堪比人間地獄的慘叫聲中,岡突的鼻子被削掉了,血狂湧而出。

  聞聲趕來的岡突族人憤怒地嚷叫著湧了進來。

  驪芒丟開了岡突,避過了衝在最前面的人的矛刺,左手奪過了他的銳矛,右手重重地劃過他的脖子。

  又是一聲慘叫,那人倒在地上掙扎了一會便不動了,大灘的血不斷地從他嘴裡和脖子上湧出來,濡濕了地面。

  空氣裡充滿了血腥的味道。

  岡突的族人們被驚呆了,他們從未見過誰能這麼快地殺死一個人,甚至看不清他到底是怎樣動手的。每個人的面上都露出了不可置信的驚恐之色。

  驪芒前面一步,他們就後退一步,漸漸退到了洞穴口。

  驪芒轉身大步到了木青面前,重重地握住了她的手。

  他看著她的目光就像是看著最珍貴的寶物。這樣的目光讓她在瞬間鼻酸了起來。

  她很想撲到他懷裡盡情地哭,想聽他安慰自己的聲音。

  但是她忍住了,現在他們還沒有安全。

  驪芒比她更清楚這一點,所以他很快鬆開了她手,示意她跟在自己身後。

  他拎了痛得仍在地上掙扎的岡突在手上,將刀抵在了他喉嚨口,朝著洞口慢慢而去。

  岡突已經痛得說不出話了,喉嚨裡發出嗚嗚的響聲,狀似惡鬼。

  他的族人們慢慢地後退,終於露出了一條通道,但是仍不願就這樣放他們離去。

  木青緊緊跟著驪芒,走到了洞穴口。

  她突然看見前面不遠處有火光在閃動,隱隱還傳來女人們的尖叫咒駡聲。

  岡突的族人們也注意到了,臉上神情立刻大變,驚叫著幾乎是沒有猶豫地立刻往那裡衝了過去。

  昨天雖然在下雨,但今天一天的烈日炙烤,去得晚了,小小的一點火苗足以變成大火。他們平時非常注意這一點,那裡附近絕不會有燃燒的火源。現在居然失火,實在有些蹊蹺。

  那是他們存放糧食和獸皮的地方,如果燒掉了,就意味著這個冬天會多死一些人。

  驪芒看了一眼火光的方向,似乎若有所思,丟掉了手上的岡突。

  他背著木青,飛快地往白天的林子裡去。

  她安全了。

  驪芒真的回來救她了,而且來得這麼快。

  木青一雙手緊緊攀住他,把臉貼在他寬厚的肩背上,潸然淚下,濡濕了他的後背。

  驪芒跑得飛快,背負像她這樣體重的人對他來說是件輕而易舉的事情。

  他一直在趕路,沒有停歇。

  岡突的部族向來以殘酷堅韌出名,岡突更是這樣。他剛才之所以沒有殺死他,只是不想讓自己的部族招致他們為首領復仇的災禍。但是這個仇恨必定是要結下的。因為就這樣放過岡突,他做不到。割了他的鼻子,不過是對動他的女人的必須懲罰。

  一直到了他覺得安全的地方了,他才停了下來。

  這一帶是山地,有很多天然的洞穴。他找了個適合的,將木青放了下來。用身上皮囊裡所帶的火石火絨,引燃起了一堆火。然後他到了洞口,折了很多柔軟的枝葉,尋了塊平整的地面,鋪了厚厚一層。

  木青看著他,她知道他自己完全可以就這樣睡在光裸堅硬的地面上,他只是想讓她儘量舒適些。

  做完了這些,他把木青抱到了那堆枝葉鋪上。

  「餓嗎?」

  他看著木青問道。

  木青搖頭,拽住了他的手。

  她現在什麼都不想吃,她只是想讓他緊緊抱住自己,讓她感受到來自於他身體的力量。

  「抱住我……」

  她抬頭看他,聲音裡幾乎飽含了祈求。

  如果現在有面鏡子,讓木青看清自己的狼狽模樣,她一定會羞窘而死,哪裡還敢這樣和他說話。

  但是驪芒不在乎。她此刻那髒汙的臉,蓬亂的頭髮,佈滿泥漬的衣服,還有她未乾的淚痕,落在他眼中卻只是讓他心痛,再次提醒自己她曾經受到過怎樣的傷害。

  他把她緊緊地摟在了懷裡,用他能想到的最溫柔的話去安慰她,他甚至叫她「寶貝」,那是他從前打死也覺得說不出口的一個名詞,但是現在卻這樣自然地脫口而出,一遍又一遍。

  木青的眼淚又出來了。他越是這樣安慰她,她越覺得自己想哭,到了最後甚至哭得抽抽搭搭,上氣不接下氣了。

  驪芒顯得手足無措起來。他焦躁不安地不斷拍她後背哄她,親去她掉落的淚水,但卻毫無用處。

  他突然想到她那夜裡被自己壓在身下,到了最後露出的快樂表情,突然有種茅塞頓開的感覺。

  他脫去了她的衣服,讓她光裸的身體和自己緊緊相貼,然後進入了她。

  他發現她果然慢慢停止了抽泣,只是閉著眼睛緊緊地抱著自己的後背,嘴裡喃喃地輕聲叫著他的名字。

  他第一次覺得自己的名字被她用這樣的聲音低喚,竟是如此悅耳動聽,甚至誘發了他一種戰慄的快感。

  他一直在和她糾纏,用力馳騁著她,聽著她一次次地尖叫著叫出他的名字,如癡如醉,直到最後她筋疲力盡了,開始扭著身子小聲地哀求他,才用力將自己的火熱噴灑在了她肥美的田地之中。

  木青在極盡的快感和疲憊中沉沉睡去。第二天一早她醒來的時候,這才覺到了全身的痠痛。

  驪芒仍在睡,一隻手緊緊地搭在她的腰間。

  她咬了下自己有些腫脹的下唇,把頭埋在他懷裡一動不動,偷偷地笑了下。

  早晨醒來的時候第一眼能看到他,這樣的感覺真的太好了。

  她閉上眼睛,漸漸又睡了過去,睡得十分安穩。前幾天的極度緊張和恐慌加上昨夜的瘋狂消耗了她太多的精力,現在驪芒在她身邊了,她可以盡情地放縱自己睡個夠。

  她一直睡到了將近中午才醒了過來,滿足地伸了個長長的懶腰,突然想到了驪芒,立刻睜開了眼睛。

  驪芒就在她身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她。

  他早就醒了過來,只是見她依靠在自己胸口睡得很沉,怕驚醒了她,所以一直不動地陪著她睡,見她終於醒了過來,伸手輕輕撫摸了下她的臉。

  木青突然想起自己昨夜在他懷裡哭得像只慘遭拋棄的小狗,他這才和自己做愛的,覺得有些窘,臉微微一熱,慢慢坐起了身,有些不敢去看他了。

  驪芒低笑了聲,跟著坐了起來,自己收拾妥當了,拿了她的衣服幫她穿了起來。

  木青站起來的時候,忍不住發出了一聲吃痛聲。

  昨天太過緊張,她沒有感覺。一夜的休息和精神的放鬆讓她現在才注意到自己的腳已經是傷痕纍纍,痛得簡直不敢踩在地上了。

  驪芒扶住了她,蹲下身去查看她的腳。

  她原本嬌嫩的一雙腳,現在已經慘不忍睹,到處是刮擦的痕跡,腳底腫脹得厲害。

  他沒再讓她走一步路,一直都是背著她行走,沿著來時的方向。

  黃昏的時候,他們在遇到的一條溪流邊找了個地方安置了下來。木青痛痛快快地洗了個澡,把衣服搓乾淨了攤在石堆上晾的時候,驪芒已經在架起的火堆上烤著他用削尖了的木棒從水裡叉上的魚。

  聞到了魚肉焦香的味道,木青這才覺得自己早已經饑腸轆轆,白天吃過的那些野果早消化掉了。

  驪芒的魚烤得很好吃。雖然沒有鹽,但是外焦裡嫩,木青一口氣吃了好幾條。

  夜間他們就在溪流邊的一處石塊從裡過夜,那裡有塊平坦的凹進去的地方,四面被高出的石塊遮擋住,躺著還不錯。

  木青的腳上敷了驪芒找來搗爛的草藥,感覺有些清涼,已經舒服了很多。

  被壓在堅硬的石面上親熱,應該不是件很舒服的事情。木青推脫了一會,抵不住他的熱情進攻,連連敗退。

  但她想出了讓自己比較有利的方法。

  她把驪芒按在了下面,自己坐到了他的身上。這樣她就有了個厚厚的肉墊。

  驪芒非常樂意自己當她的肉墊。當他雙手握住她纖柔的腰肢胯部,將她托得像風中的樹葉不斷搖擺的時候,這樣的姿勢還能讓他盡情欣賞她胸口美麗的風景。

  他覺得自己已經著了魔地沉醉在她帶給他的迷醉當中,有些無法自拔了。

  木青最後知道了一點,其實這樣才是最累的姿勢,對於她來說。因為到了最後,她覺得自己兩腿已經酸得要支撐不住自己的體重了,忍不住想要伏在他身上歇口氣,偏偏他卻不放過她,緊緊握住她腰肢,一次次強迫她抬高又降下。

  她繳械投降了,最後還是讓他壓住自己肆意馳騁。那樣比較不累人些。

  最後她去溪流邊想再洗下身體的時候,腿一軟,差點摔到了地上,還是他抱了她過去,又抱了回來。

  她越來越喜歡這種被他抱的感覺。

  她想她已經完全離不開他了。



第三十章

  第二天傍晚的時候,他們回到了聚居地。

  本來他們可以回得更早些的,但兩人似乎都有些捨不得這個暫時可以拋開一切的回程,所以趕路都不怎麼緊,這才拖延了些時間。

  一切看起來和之前都一樣,卻又彷彿有些不一樣了。

  除了娜朵和由由的笑臉仍然是那樣的真摯,這裡的每一個人看著他和驪芒的眼神都有些異樣。尤其是對她。

  她覺得自己在前段時間和他們好不容易才建立起來的那種友善關係一下又倒退到了剛來時的狀態,甚至還不如。女人們重新喝斥她們的孩子,不允許他們找她玩。收果實時的計數工作也不用她了,寧可隊伍排得牢騷一片。

  她覺得有些落寞。更加盼望夜晚的到來。夜晚驪芒會在她身邊,會抱著她睡,這讓她感覺安心很多。

  短短的幾天時間裡,她就驚喜地發現她和驪芒之間的交流順暢了不少。不僅僅是她已經能用非常簡單的語句來表達自己大部分的意思,就連他說的話,就算只能抓住其中幾個音節,她也能理解得八九不離十了。

  她覺得自己和他的心一下靠近了很多。

  事實上自從出了這個意外,她知道驪芒的心情也有些低落,只是他沒有在自己面前過多表現出來而已。

  他原本是這個部落裡最有威望的戰士和獵手,公選出來的下一任達烏。但是因為她,他在族人裡的聲望多少受到了些影響。尤其是在擒住岡突交換的時候,他放棄了關係到全族冬季生存的獸皮和糧食,選擇換回她,這一點讓他們有些不滿和失望。一天出去勞作的時候,娜朵甚至和女人們吵架,原因就是她聽見她們在背後議論這事。

  和驪芒相反,以加的聲望卻迅速地成長了起來。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他在那夜裡帶了幾個族人潛回了岡突的部落偷襲成功,奪回了全部的獸皮和部分的糧食,最後還放了把火燒了剩下帶不走的東西。這對聚居地裡的人來說確實是個天大的好消息,在他們一度以為自己的東西會一去不復返之後。

  回來的那幾天裡,木青就一直在翻來覆去地想著整件事情。驪芒在救回她的當晚,就曾經問過她為什麼會離開聚居地與達烏一道被俘。她連聽帶猜地隱約知道了他的意思,幾乎就要想說是達烏騙她出去的。只是終於忍住了。達烏畢竟還是這裡的首領,她怕驪芒知道了會和他發生正面衝突,這是她不願看到的。驪芒以為她沒聽懂自己的話,當時只是揉了下她的頭髮,沒再多問什麼。

  讓她感到有些奇怪的是,遭受了如此重創的達烏在回來後,對整件事情竟是隻字不提。她知道驪芒後來也去找過他,應該是問曾經問過自己的同一個問題。但是從他回來後的神情看,達烏顯然並沒有給他什麼清楚滿意的答案,因為他顯得既鬱悶又無奈。

  達烏為了呶呶,要驅逐她離開這裡,這是顯而易見的事情。然後遇到了岡突部落的人,他們兩個都成了俘虜。這樣的事情,如果沒有後來岡突對驪芒的奇怪暗殺舉動和圖魯的那種詭異表現,她或許也會讓自己相信這確實就是個巧合。但是現在,很有可能這並不是什麼巧合。

  木青覺得自己抓到了些脈絡。她漸漸大膽編織出了一張關係圖:達烏決定騙自己外出丟棄,被圖魯知道了。出於某種原因,他決定趁這個機會做些事情。便與岡突勾結到了一起,幫他殺死人質交換後毫無防備的驪芒,條件就是那些獸皮和糧食。他當時頻頻回頭,或許就是對岡突的暗示或者催促。老達烏其實就是一頭老狐狸。他雖然一時大意落入了岡突的手上,吃了不少苦頭。但必定也和她一樣有所懷疑。是不是他覺察到了什麼蛛絲馬跡,所以回來後才對整件事情閉口不提?當然更不會提他對自己的不懷好意。

  木青覺得自己的推測很有道理。她現在唯一有些想不通的就是為什麼那個黑疤要對自己有所不軌的時候,被岡突阻止了。他當時明顯是說了什麼,她卻沒有聽懂。她不認為這些人的思想已經提到了認為當眾猥褻甚至強姦一個女俘虜有什麼不妥的高度。那就是有原因的。難道是圖魯事先在岡突那裡提到過不准動自己?但是他為什麼要特意這樣……保護自己?平日裡他與驪芒關係很是冷淡,對自己就更談不上交情了。

  她覺得有些困惑。但很快就把這個拋到了腦後。和她的這個困惑相比,驪芒被人暗中盯住,這才是最嚴重的事情。普通的人質交換,對方在達到了目的之後,是不可能又突然發動致命暗襲的。她相信驪芒自己應該也有所覺察了,在那天見到了那張淬毒的弓箭之後。但是她仍是有些不放心,覺得還是要跟他提下。所以這天傍晚,他再次陪著她一道去溪流邊汲水的時候,木青用自己琢磨了很久的話提醒他要小心圖魯,圖魯不是個好人。

  她顛來倒去地只能說這兩句,其餘更複雜的,她還不會表達。

  她第一次為自己和他之間語言還不能流暢交通感到如此氣餒和焦躁,到了最後甚至結巴了起來。

  驪芒起先還很是認真地聽她在說。他應該是聽懂了,眼裡微微有光在閃動。然後他注意到了她有些漲紅的臉和不斷比劃著的手勢,伸手用力揉亂她的頭髮,然後笑了起來。

  木青有些不滿地拂開了他的手,白了他一眼,用手指攏了下自己的頭髮。

  驪芒笑得更開心了。木青見他伸出蒲扇大手過來,似乎還想再弄亂自己頭髮,急忙閃避了過去,嘟噥著道:「狗咬呂洞賓……」

  話剛出口,她就閉嘴了。

  驪芒把手放到了她額頭摸了下。

  這是表示感謝的意思。

  原來他剛才不過是在逗弄自己,就像他之前做過的很多次那樣。她為他終於聽進去了自己的話感到高興,正要朝他笑下,他突然低頭又飛快地在她光潔的額頭親了下,然後拿了地上的那個大陶罐,蹲下去幫她打水。

  被他親過的額頭似乎還留著他鬍鬚掠過時的那種瘙癢感。最近她有些迷戀這種感覺,所以總在猶豫著到底要不要把他的鬚髮徹底整理下,畢竟他現在的形象離她的審美觀太過遙遠。

  驪芒不知道她正在打自己鬍鬚的主意,打滿了水抱著就往回走。

  這兩天都是木青自己燒飯給他吃了。雖然娜朵似乎有些不放心,在她起火燒東西的時候時常過來指點一二,但木青很堅決。

  既然她已經決定了要和驪芒好好過日子,做他的女人,長期在別人那裡搭夥總有些不妥當。何況她私心裡也希望驪芒可以吃到自己給他做的東西。儘管前天她烤的那塊肉有些半生不熟,昨天煮的那罐子湯灑了一半到火堆裡,差點把火也澆滅了。但驪芒看起來並不在乎,她給他什麼,他就吃什麼,而且吃得津津有味的樣子。

  對於自己遇到的這個如此容易餵飽滿足的傢伙,木青真是越看越滿意。跟他回來的路上,她就一直在想著等下怎麼把自己今天採了偷偷私藏起來的新鮮蘑菇煮得好吃一點,讓他為自己有這麼一個賢惠的老婆而自豪。

  快到聚居地時,迎面碰到了以加。他正慢悠悠地在附近閒逛的樣子。看見了他們,他立刻走了過來,笑著和驪芒打招呼。

  驪芒停下了腳步,兩人說起了話。

  最近以加的風頭很勁。但是木青覺得自己看他越發不順眼,尤其是看到他臉上的掛著的那笑意的時候,有時候真恨不得上前一巴掌打掉那得意勁。

  但是驪芒在這一點上和她卻有些分歧。上次他兩個在溪流邊打架後,本來一直就再沒交流過。只是經過了這次的意外,他大概覺得以加放的那把火不但奪回了部落裡的皮毛和糧食,而且又幫助了自己和木青脫身,心中對他有感激之意,加上以加似乎又存心想與他修復關係,所以兩人這幾天竟又開始說話了。

  木青站在一邊,起先聽他兩個說的好像是關於最近部落裡加強人手巡夜以防止岡突部落夜襲報復的事,便忍耐著等了一會。哪知說完了那個,又不知道扯上了別的什麼,看起來很來勁的樣子,心中便不快了起來,連著咳嗽了幾聲,驪芒卻是充耳不聞。她有些氣惱,忍不住又重重咳嗽了一聲,自己扭頭先走了。他這才驚覺了過來,抱起了剛才放在地上的水罐子,匆忙趕到了她身邊。

  他覺察到了她的不悅之色,靠近了試探著叫了聲她名字。見她懶洋洋地愛理不理的樣子,突然伸出自己空著的一隻手,探到她腰肢處扭了一把,又飛快地縮了回去。

  木青扭頭,見他雙眼正筆直地望著前方,一臉我沒做壞事的鄭重表情,一時忍不住笑了出來。

  驪芒這才像鬆了口氣,跟著她呵呵笑了起來。

  木青心中暗暗罵了句呆子,忍不住伸手輕輕扭了下他臂膀上的肌肉,又微微嘆了口氣。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1-8-21 04:05 PM

第三十一章

  木青燒的蘑菇肉湯還算可以,基本沒毀掉辛苦藏起來的材料,她甚至嘗到了一絲久違的鮮味。唯一的遺憾就是仍沒有鹹味。喝湯的時候,她就在想如果哪天能讓她弄到鹽,那就好了。

  驪芒沒她那麼多愁善感,吃喝得很痛快,到最後連湯汁都沒剩下一滴。吃完他就匆匆離去。晚上輪到他和另幾個族人一道守夜。

  離那事情過去已經十來天了。部落裡不但輪派守夜的人手增加了,每個男人臨睡前手邊也都放著武器,以防岡突夜半來襲。

  最近入秋,夜間氣溫有些轉涼,晚上睡覺已經要蓋張獸皮了。

  木青獨自睡了一會,到了快半夜的時候轉醒。想起今天娜朵送過來的幾塊薯根還有剩,怕他現在肚子會餓,便起身端了碗送過去。

  月華當空,照得四下明朗一片。

  木青到了聚居地的外圍,漸漸靠近驪芒所在的時候,耳邊聽見幾聲隨風送來的話語聲,像是驪芒在和什麼人說話。抬頭循聲望去,見那個背影竟是達烏。

  達烏自從回來後,人就一下像是衰老了許多,加上養傷,所以白日裡也很少見他從屋子裡出來。現在半夜三更的,他怎麼又會到了這裡?

  木青猶豫了下,停在了邊上的一節樹樁子後面。

  他們說話的聲音壓得很低,又隔了些距離,木青聽不清在說什麼。只是到了最後,驪芒顯得很是激動,聲音也大了些。

  「……不允許……傷害她……」

  木青隱隱約約只聽到了這個。

  她的心緊了下。

  達烏似乎也被驪芒的反應驚呆住了。過了一會,他轉頭慢慢離去了,只是肩膀下垂,月色下的身影看起來有些寂寥無力。

  木青看向驪芒,見他已經坐在地上,背後靠著一截樹樁。他的頭微微下垂,臉容被遮擋在一片陰影中,看不清楚神色。但感覺到他全身繃緊,隱隱像在散發著怒氣。

  木青猶豫了下,慢慢走到了他跟前。

  他的警覺性一直很高。此時卻連她的靠近也渾然未覺。直到她在月光下的身影投到了他的腳前,這才驚覺了過來,一隻手猛地握住了身邊的銳矛。抬頭看見是她,這才鬆懈了下來。

  「我給你送吃的。」

  木青朝他微微笑了下,把手上的碗遞了過去。

  他沒有接,只是定定地看了她一會,然後伸手拉住了她的手,微微用力一扯,她已經跌坐到了他的腿上。碗拿不牢,失手掉在了地上打破,裡面的幾塊薯根骨碌碌滾了出來。

  木青哎了一聲,伸手想去撈,手卻被他攔在了他的大手上。

  他從背後緊緊抱著她的腰身,把自己的臉埋在她後頸的長髮裡,一動不動。

  木青的心突然跳了起來。

  她感覺到了後背來自於他的一絲壓抑。

  她沒再動了,就這樣任由他抱著,一直靠坐著他,把頭倚在他肩上,感覺著他呼出在自己後頸的氣息。直到快昏昏欲睡的時候,才覺得他抱了自己起來往棚屋裡去。

  他把木青輕輕放回了睡覺的地方,給她身上蓋了獸皮,伸手摸了下她的頭髮,然後轉身出去了。

  第二天一早他結束守夜回來的時候,木青已經給他煮好了早飯。

  木青一邊慢慢喝著菜粥,一邊偷偷打量他的神色。

  他西里呼嚕幾下吃完了,抬頭朝她狠狠一笑,站了起來。

  木青覺得心情一下好了很多。

  他又恢復了平日那個她熟悉的驪芒了。

  目送他和別的男人們離去,木青去了娜朵那裡。

  前天由由發燒,木青摸了下她額頭,估計至少三十九度,便一直幫著娜朵在照顧。看見娜朵讓她喝上次給自己治肚子痛的老女人弄過來的藥汁,實在不放心。偏偏自己又做不了什麼,只能用手蘸了涼水在她額頭四肢抹開,餵她喝溫開水,盼望這樣的物理降溫多少能幫她熬過這一關。

  這裡的孩子很容易夭折。她到此不過一個多月,已經親眼看見兩個孩子死去了。一個才幾個月大,一個和由由差不多。都是生病熬不過死去的。

  今天由由看起來情況好了些,只是有些仍精神不濟,嘴唇乾得脫皮,一雙眼睛看起來更大。

  平日裡大多時候都是由由看管弟妹,這幾天她生病了,娜朵已經耽誤了兩天的功夫,現在見她好了些,便托木青再照顧下她和幾個小點的孩子,自己急匆匆和女人們一道出去採集野果野菜了。

  現在是叢林裡物產最豐盛的時候,過了這段日子,接下來就沒那麼容易採摘到肥美豐碩的果子,所以她有些心急。

  木青摸了下由由的額頭,已經溫涼了。心中很是高興。她在溫水裡放了一大塊驪芒前幾天帶回的野蜂窩,等蜂蜜都溶在水裡了,晃蕩了幾下,餵由由喝了下去。

  由由喝光了,舔了下嘴唇,朝她甜甜地笑了起來。

  中午時分,木青心疼由由,翻了下她家的鍋罐,找到了幾塊吃剩下的薯根和一碗黍籽,丟罐子裡加水和蜂窩塊煮成了甜粥,分給了她們吃。

  她生火煮粥的時候,聚居地裡留下的七八個女人都斜眼看她。木青知道她們應該是看不慣自己中午煮東西吃,只也懶得理睬。

  由由吃多了流質食物,尿急要去西北角的壕溝,木青陪她一道。快到時看見虎齒和另個男人正拎著矛桿在巡守。

  白日裡輪流留兩個男人在聚居地以備不測,這是這裡一向的做法。

  木青朝虎齒點頭笑了下。虎齒站在那裡不動,黧黑的臉膛微微有些泛紅。

  他和驪芒關係不錯,對木青一直也很友善。木青也覺得他為人豪爽,所以偶爾碰見了會打招呼。

  靠近壕溝就聞到了那股異味。

  木青正等著由由,突然聽見聚居地的一頭傳來了女人的尖叫,極其驚恐,中間還夾雜著陌生男人的吼叫聲。

  木青大吃一驚,猛地回頭。虎齒朝她喝了一聲「別過去」,自己已經飛快地往聲音的方向去了。

  異樣的聲音連續不斷地傳來。像是打鬥時發出的吆喝。

  由由已經嚇得臉色發白,有些站不住了。

  木青幾乎是拖著她藏在了邊上的草叢裡,叫她不要出來,自己沿著聚居地邊上的樹叢,飛快地跑了過去。

  透過樹叢的罅隙,看到的一幕讓她的呼吸幾乎都停止了。

  岡突正帶著他的族人掃蕩著聚居地。

  女人和孩子們被綁在了一堆。虎齒正和岡突的幾個人在搏鬥,身邊地上,他的族人已經倒了下去,腹部被刺了個洞。

  虎齒怒目圓睜,狀若發瘋,他手上的銳矛插進了一個入侵者的胸口,只是同時,自己後背也被深深刺入。他發出了一聲怒吼,慢慢地倒了下去。

  岡突那張已經算不上人臉的臉上露出了殘忍的笑。他抬頭看著自己的族人正押著達烏和呶呶出來。

  本來正怒駡不停的呶呶在看到岡突伸到自己面前的臉後,慘叫一聲,整個人抖個不停,喉嚨裡嗚嗚咽咽地說不出一句話了。

  達烏怒目相視,岡突陰沉著臉圍著他轉了一圈,沒有猶豫,舉起手上的骨刀重重地劈了下去。

  女人們發出了尖叫的哀鳴,孩子們哭了起來。

  岡突猛地回頭,女人們立刻靜止了下去,瑟瑟發抖地哄著自己的孩子。

  他的人從地窖裡翻出了幾乎所有的東西,裝進了皮袋裡,最後帶著俘虜過來的女人和小孩歡呼著離去了。

  被劫掠過的聚居地裡終於安靜了下來,靜得不像是人間。

  木青顫抖著手,一一摸過倒在地上的虎齒、他的族人和達烏的鼻息。

  已經沒有鼻息了。

  他們只是防備著夜晚,以為他們會在夜間突襲。誰也沒有想到,岡突會帶著人在白天襲擊了空巢。

  木青在這一刻突然很恨自己。

  她覺得她應該要想到這點的,但是她卻偏偏也沒有想到。

  哭泣著的由由用手擦她的臉的時候,她才發覺自己竟也在流眼淚。

  「救她們……救她們……」

  由由不停重複著這句話。

  木青猛地醒悟了過來。早一刻讓外面的驪芒他們知道這裡出事了,救出被抓走的女人們和奪回他們財產的可能性就更大些。

  但是怎麼讓他們知道呢?現在離他們平常回來的傍晚還有漫長的一個下午。

  額頭上的汗不停地往外滲,彙聚在了一起,滴下了她的鼻尖。

  片刻之後,空地上燃起了一堆大火,木青不斷地往火堆裡扔被水澆濕了的柴,濃煙滾滾,直直地衝上了天空。

  被自己家園上空方向升起的滾滾黑煙召回的驪芒和他的族人們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景象:達烏和守衛家園的兩個戰士倒在血泊中,女人和孩子們被俘虜走,地窖裡用來過冬的儲備被劫掠一空。仍然冒著滾滾黑煙的火堆旁,木青和由由被煙燻黑的面龐上斑斑淚痕。

  復仇的怒吼聲隨著黑煙沖上了聚居地的上空。

  叢林裡的人擅長的就是追蹤。他們從小就必須要學會用最敏銳的眼光,最靈敏的鼻子去跟蹤發現他們的獵物。現在,他們要追蹤的是敵人。

  當夜,只留了幾個哨守,仍沉浸在掠奪過後的狂喜中的岡突和他的族人們在露營地鼾聲四起的時候,驪芒和他的同伴們悄悄地靠近了。

  岡突死的時候,醜陋的臉上帶著的是不可置信的神情。他臨死也想不通,驪芒和他的族人為什麼會如此快地得到消息趕到了這裡。以他之前的估計,等他們晚上回來知道了消息,自己一行人留下的蹤跡已經被黑暗吞沒了。他們至少要比自己慢一夜的行程。

  女人孩子們和他們被掠走的財產又重新被奪了回來。在太陽升起之前,他們回到了聚居地。

  但是沒有人笑得出來,連孩子也一樣。

  驪芒更甚。

  他跪在了空地的中間,幾乎是有些木然地看著前方。那裡,女人們圍著地上的屍體哀哀痛哭,呶呶哭得更是傷心。

  他的首領和兩個英勇的族人死在了家園裡。因為他的疏忽大意。

  「那個女人是禍端!是她招致了我們的災難!趕走她!」

  一個尖利的聲音突然響了起來,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木青有些茫然地抬頭,看見之前不知道躲藏到哪裡去了的那個老女人此刻正朝自己走來,手杖上的陶鈴碰撞發出沉悶的響聲,這才驚覺她說的是自己。

  她下意識地微微後退了一步,很快便停住了,因為發現她身後也站了人。

  短暫的死寂過後,她就發現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射向了自己。

  她看向了驪芒。

  驪芒從地上緩緩地站了起來,朝她走了過來。

  很多年以後,當木青身邊圍著自己的孩子們,看著他們無憂無慮地嬉鬧玩耍的時候,她就忍不住會想,如果驪芒那時沒有要她,而是達烏頭頂的那頂羽冠和他的族人,那麼現在一切又會怎樣?

  這是一個很難回答的命運假設。

  但是不管怎樣,他要了她。所以在那一刻,她就告訴自己,在以後的日子裡,她一定不會讓他有機會後悔自己當初向她走來時邁出的那幾步。



第三十二章

  驪芒走到了她的身邊,與她並肩站在一起。

  在此起彼伏的「趕走她」的呼聲中,他大步走向了自己的屋子。

  出來的時候,他把那根羽雉交還到了老女人的手上。

  所有的人都驚呆了,包括一直站在後面的以加和圖魯。

  呶呶突然發了瘋般地撥開人群衝了過來,狠狠一口咬在了他的手腕上。血絲沿著她的唇慢慢滲了出來。

  他沒有甩開她的嘴,只是皺著眉頭,幾乎是容忍又憐憫地看著她。

  娜朵已經淚流滿面了,她朝木青這裡走了一步,卻被身後她的男人緊緊拉住了。

  他為了我,竟然自願被他的族人和部落放逐。在這個人類力量相對於自然還是極其渺小的時代,該是怎樣的執念,才會讓他做出這樣無異於是自殺舉動的犧牲?

  木青微微地笑了下,閉上了眼睛。眼前又浮現出了另一個場景。

  在她跟著他要離開聚居地時,由由突然掙脫了娜朵的手,飛快地朝她奔了過來。

  她抱住了木青的腿,抬頭。

  木青緩緩蹲了下去,與她平視。

  「太薩喀穆!太薩喀穆!太薩喀穆!……」

  由由緊緊抱住了她的脖子,哽咽著一遍遍重複這句話。

  「我會回來看你的……一定會回來的……」

  她也淚流滿面了。

  他們離開的時候,驪芒帶走了他的皮囊和手上的銳矛,木青抱著她的枕頭,裡面是刀、月經帶、蛇皮圍裙、驪芒送給她的項鏈和前幾天分配過來吃剩下的一包黍籽。

  當聚居地在身後漸漸消失不見的時候,木青回頭看了一眼,暮靄中嫋嫋升起的幾縷炊煙讓她覺得有幾分傷感。她抬頭看了眼身邊驪芒的側臉,他的下頜被鬚髮遮住,她看不清他是否緊抿著嘴,但他的目光正直直地望著前方,神情看起來就像兩人是一道要回歸家園,而不是剛剛從家園中被趕了出來。

  她突然覺得有些安心,把自己的手插進了他的臂彎裡緊緊挽住,跟上了他的步子。

  這一夜他們住在了離聚居地不遠的那個山洞裡。就是她剛來時從達烏那裡逃脫後被驪芒抓住藏了一夜的那個山洞。那裡似乎是他經常來的地方。他在角落裡的一堆石頭後扒拉了一陣,扯出了一個藍色的包,然後笑著扔到了她的面前。

  木青驚喜地發現這就是自己第一次碰見時就被他據為己有的那個背包,居然一直被他藏在了這裡。唯一遺憾的就是望遠鏡沒有了。急忙打開了來,見裡面東西都還在,只是手電筒打開的時候,光有些微弱,大概是長久沒充電的緣故,明天放在陽光下曬,應該就能恢復原來的光度了。

  木青擺弄手電筒,照射洞壁查看的時候,一邊的驪芒正忙著生火,並沒有什麼詫異的表情。他之前肯定已經把這包裡的東西都研究過一遍了,這才顯得若無其事的樣子。心中突然生出了俏皮的念頭,叫了聲他名字,等他抬頭看了過來,就把光束照向他眼睛。

  驪芒顯然嚇了一跳,很快用手遮擋住眼睛,到了她跟前沒收了手電筒。見她低聲笑了起來,有些無奈地伸手擰了下她的臉。

  他們出來時並沒帶什麼吃的東西。等火生了起來,晚上睡覺用的草葉鋪子也鋪好了,驪芒吩咐她坐在裡面等他回來,自己便拿了弓箭和銳矛出去。臨走前還細心地用折過來的濃密樹枝把洞口掩蓋了起來。

  木青一個人坐在火堆旁,不時往裡面添加一兩根枝條助燃,劈劈啪啪的火星爆裂聲中,她的皮膚感受到了一絲被炙烤的熱意。

  到這的將近兩個月時間,或許是意外一樁接連一樁地朝她迎面襲來,她幾乎不大回憶從前的種種和那裡的親人,也或許是不敢。但是此刻不知道為什麼,她卻突然又想起了從前。

  不過短短的兩個月,身前身後卻已有如同隔世的恍然之感。

  外面響起了一陣窸窸窣窣的腳步聲。木青以為是驪芒回來了,有些歡喜地起身迎了上去。她走了幾步,卻聽見一陣有些遲疑的輕聲呼喚驪芒和她自己名字的聲音。

  是娜朵。

  木青急忙撩開了洞口堆積著的枝葉。見娜朵和她男人正站在那裡。

  他們送來了一包薯根和幾塊已經烤好的乾肉,還有一張皮毛。

  娜朵的眼睛仍有些紅紅的,拉住木青的手不住地念叨著「你們一定要好」。她的男人站在那裡沒說什麼,但神情也很凝重。

  木青突然有了一種愧疚感。她覺得有些對不起面前這個善良的女人。如果不是自己的出現,他的親人驪芒現在應該還在部落裡,是個最叫人敬仰的下任達烏。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被放逐到叢林裡從此要憑一己之力與天地為伍。

  沒有什麼言語可以表達她現在的心情。她只是用雙手握住娜朵長滿了老繭的粗糙的手,拉到自己嘴邊親吻了一下。

  娜朵的眼淚唰地掉了下來,收回了手擦了下,朝她點了下頭,和她男人轉身離去了。

  驪芒回來的時候,手上拎了兩隻山雞模樣的獵物。他在外面的水源地已經去毛清洗過了。看見地上的東西,愣了一下。等聽了木青慢慢說出的話,他點了下頭,朝她微微笑了下。然後就熟練地把雞叉在枝條上燒烤。

  木青本來有些擔心這會勾起他的感傷。偷眼看他時,卻見他只是盯著火上的兩隻漸漸冒出油光的雞,神情很是專注。似乎感覺到她在偷窺自己,突然抬頭朝她笑了一下,笑容就像火光那樣溫暖。

  睡覺的時候,他像往常那樣讓她枕在他一隻胳膊上,另一手攬住她腰,輕輕拍著她後背,就像小時候木青被她母親拍著哄入睡那樣。

  她突然覺得眼裡有陣潮意湧了上來,急忙閉上眼睛用心睡覺。

  木青是被半夜裡的一陣涼意凍醒的。她閉著眼睛習慣性地往自己身側的溫暖來源靠去,那裡卻沒有溫暖。伸手胡亂摸了下,這才發覺那張獸皮正裹住自己的身子,但身邊驪芒不見了。

  她的心臟噗通跳了一下,猛地睜開了眼睛四顧望去,這一剎那竟有些驚慌之感。

  山洞裡很黑,外面的月光照不進來,只是洞口影影綽綽地似乎有團黑影。她微微撐起身子看去,認出來了確實是驪芒的背影。

  他正獨自坐在那裡,面朝聚居地的方向,不知道在想著什麼。背影良久紋絲不動,就像一尊化石。

  木青呆呆地看了一會,想起身過去。但她終於還是沒有過去,只是慢慢地又躺了回去,把自己縮回了在獸皮裡。

  過了很久,她終於聽到一陣響動,應該是他起身回來了。

  他躺回了她身邊。

  木青覺到了他帶來的微微一絲涼意,那是被秋夜涼月浸潤出來的涼意。

  他似乎怕自己身上的涼意驚擾了她,並沒掀開獸皮蓋住身體。

  木青裝作剛被他驚醒的樣子,打了個呵欠,嬌滴滴含含糊糊地唔了一聲,然後伸手抱住了他光裸的腰,把自己溫暖柔軟的身子貼了過去。

  驪芒沒有猶豫,立刻伸手緊緊地把她抱在了懷裡,唇壓上了她的額頭。就像她就是他身體裡被取出的某一部分,他們本來就該這樣緊密地貼合在一起,不分你我。

  第二天早上的晨曦曉光中,他帶著她沿著從前漂遊過幾天的那條大河,朝著太陽升起的方向而去。

  木青不知道他要帶她去哪裡。但她相信等他停下腳步,那就一定會是他們將來的家園所在。

  第三天傍晚的時候,他們在河流邊山崖的一個淺穴裡停駐了下來。他們的乾糧已經吃得差不多了。所以需要去找東西補充食物。

  這裡沒有可以藏身的地方,驪芒應該是不放心留她一人在此,所以帶了她去。

  木青看著他敏捷地爬上了樹,掏了一個鳥窩,帶了幾枚鳥蛋下來。

  每個都有她手掌大小。

  他又在一棵大樹腐朽掏空的洞穴裡抓出了幾隻肥碩的大號地鼠。木青看著在他手上吱吱亂叫不停扭動身子的那東西,雖然有些驚懼,只是想到自己連帶血的生肉都吃過,便也釋然了。

  最後他射殺了一隻被驚起從他們面前倉惶逃過的倒霉的麅子。木青拎著自己順手採摘過來的用大樹葉包裹起來的野果,兩人滿載而歸,這時天已經擦黑了。半路的時候,木青突然聽見自己邊上的草叢裡似乎有什麼東西在動,吃了一驚,一下跳到了驪芒身側。

  驪芒安撫地拍了下她的手,自己握了銳矛,小心地撥開了草叢。等看到引發了異響的來源,兩人都是鬆了口氣。

  那裡有只奇怪的小東西,正在一次次地努力地想站起來,卻又一次次地倒了下去,喉嚨裡發出嗚嗚咽咽的悲鳴聲。

  說它奇怪,是因為它長得有些像獅子,但全身的毛卻是黑色,體型看起來比小狗大不了多少,看起來像是出生沒多久的。

  木青蹲了下去,藉著僅剩的黯淡天光仔細地看了下,發現它的後臀和腿部有被咬過的痕跡,鮮血淋漓,上面還紮了些毛刺,這才無法站立。

  驪芒伸出手,一下已經粗暴地拎起了小傢伙的脖子,看樣子是要扭斷它脖子送它小命了。木青趕忙哎了一聲,從他手上奪了過來。

  小東西受了驚嚇,縮在木青懷裡不住嗚嗚地叫,頭使勁往她胸口蹭。

  驪芒有些不解地看著她白了自己一眼,抱了小東西就往前走去,只好跟了過來。

  兩人回了起先找過來的地方,木青顧不得別的,先就叫驪芒給她照著手電筒,自己抱著小東西,用軍刀上的鑷子小心地拔出了它身上的一根根刺,又叫驪芒到附近拔了些草藥過來,嚼爛了敷在它傷口上。

  驪芒這才明白了她的意思,原來是看上了這小東西,要帶著一道走了。其實論他想法,十隻只怕也早就架火上烤了,只見她這麼喜歡,也就只好由她去了。

  木青把烤熟的肉細細地嚼爛了,和著果子的汁水餵給了小東西吃。吃完了,那小東西竟一口叼住了她一根手指,用軟軟的舌頭包裹住不住咋吮著。木青覺得又癢又滑,忍不住呵呵笑了起來。連晚上睡覺的時候也放在了腳邊用獸皮蓋著,夜裡還醒了幾次,看看還在不在,弄得驪芒鬱悶不已。等她第三次要爬起來的時候,終於忍不住一把扯了她回來狠狠壓在了自己身下。

  小東西趴在邊上,瞪著烏溜溜的眼睛看著邊上糾纏在一起的起伏不斷的兩個身影,和著他們發出的響聲,喉嚨裡輕輕地嗚嗚叫著。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1-8-21 04:24 PM

第三十三章

  第七天的時候,他們走到了大河的盡頭。

  其實算不上盡頭,只是大河到了這裡,突然被硬生生地截斷,無路可去地從高高的斷面飛躍而下,一瀉千里,繼續往東浩蕩而去。

  日頭正在頂上。

  木青站在斷崖前,聽著陣陣轟鳴水聲入耳,迎面竟覺一陣絲涼,那是水霧被風捲揚而起撲來時帶過來的涼意。

  她本已走得有些燥熱,此時竟也感到一陣心曠神怡。

  被她一直抱在懷裡的小東西已經有了自己的名字,她叫它小黑。本來正眯著眼睛懶洋洋在睡覺的小黑似乎也被這響聲驚醒,猛地睜開了眼抬頭,好奇地東張西望。

  前面已經沒有路了。下去就是懸崖。

  木青抬頭看著驪芒。

  他朝她笑了下,當先拐了個彎朝邊上走去。

  木青跟在他身後,見他用手上的矛和前幾天剛打製出來的一把石斧分開面前重疊蔓延的枝木藤蔓,開路向前。

  這是個上坡的緩崗,他們走得有些艱難。

  這樣走了約莫一個多小時,地勢漸漸地平了起來,接著就是下坡。

  下坡的路比起先要好走些。

  他們翻過了這個小山崗。

  驪芒繼續在朝前走,木青緊緊著跟著她。

  懷裡的小黑似乎感到了她的疲乏,有些不安地嗚嗚叫了起來,伸舌隔著衣服舔了下她的胸口。

  驪芒回過了頭,看了她一眼,蹲在了她面前,示意她上來。

  他要背她走。

  木青拒絕了。

  叢林裡兩個月的生活,她已經漸漸學會了忍耐。適當的時候,她當然會在驪芒面前撒下嬌,博取他的愛憐。但是像現在這樣的情況,只要她還有最後一絲力氣,她知道自己就應該咬緊牙跟著,而不是成為他的負擔。他除了在前面開路,身上還已經背了她的包,除了裡面原來的東西,還鼓鼓囊囊地裝了前幾天吃剩下的一些乾糧和幾顆她從前用來解渴喝過的那種椰果子。

  驪芒見她不肯上來,起身伸手抹了下她額頭的汗。低眼瞧見還趴在她懷裡耷拉著腳輕輕鬆鬆的小黑,眉頭略皺了下,掐住了它脖子上的皮,一把拎了起來。

  木青以為他要讓它自己走路。小黑雖然傷口好得差不多了已經結疤,但下地行走跟上他們估計還有困難。正要再抱回來,卻見他已經提了它放在自己空出的右肩上。

  小黑驟然離了木青的懷抱,一下站得離地高了不少,看起來有些害怕,四隻爪子緊緊扒住驪芒肩頭,烏溜溜的眼不住看向木青,嗷嗚地叫個不停。

  木青有些不忍,想抱它下來,驪芒已經伸手刮了下小黑的頭。小黑嗷一聲,彷彿知道這男主人沒女主人那麼好惹,又不喜歡自己,不敢再叫了,只用力扒住自己站腳的地方,以免掉下去,看向木青的那個小眼神彷彿有些委屈。

  木青看著這一大一小兩個見了面就不投緣的傢伙,忍住了笑意,伸手摸了下小黑的頭,以示安慰。

  驪芒朝她嘿嘿笑了下,拉了她手繼續前行。

  可憐的小黑扒在他肩頭,身子搖搖晃晃,卻也奇蹟般地始終沒掉下來,到了最後看起來反倒是得了樂趣,又搖著尾巴沖身後跟著的木青嗷嗚嗷嗚地叫。

  黃昏的時候,在走過了一道峽谷之後,木青的眼前突然豁然開朗,萬萬沒想到這峽谷之後竟然隱藏了一片像是桃源的佳美之地。

  峽谷的遠處山脊上,一道瀑布蜿蜒而下,彙聚成寬闊的溪流,彎彎繞繞著從她腳前淙淙而過。溪流對面,是一大片平緩的谷地,此刻長滿了各種各樣瘋狂蔓延的地表植被和野花,在風中輕輕搖曳著。空氣裡充滿了淡淡的泥土腥味,但這味道不會叫人不適,反倒覺到了這裡土地的肥沃。再過去,不遠方仍是莽莽叢林,直到這樣的景象被遠山截斷。

  此刻,夕陽斜照的餘暉正灑在這片土地上,給一切都籠罩上了一層淡淡的金色光輝。

  木青幾乎是驚喜地雙手勾住了驪芒的脖子,整個人歡呼著跳上了他的身子。

  小黑猝不及防,被震得跌落到了地上,蹲在她腳邊垂著頭嗚嗚地叫。

  木青太高興了。

  跋涉了整整七天,驪芒終於帶著她停下了腳步,停在這片桃源般的有水流過的谷地。

  驪芒也被她的興奮所感染,一下抱起了她,涉過齊腰深的溪流,到了對岸。

  小黑想跟著過來,卻又不敢下水,急得在地上不停打轉,嗷嗷地叫。

  木青回頭看見了,笑著戳了下驪芒的胸口。驪芒只好放下了她,把小黑拎了過來丟在地上。

  小黑一落地,立刻就撒開了腿打歡,一下就消失在濃密的地表植從裡。

  木青有些不放心,追著叫了聲它名字,驪芒卻抓了她的手,帶著往前去了。

  她不禁暗笑自己太過婆媽。小黑是叢林裡的原始動物,不是她從前自家養的小寵物。

  驪芒沿著山壁腳下仔細地搜索,彷彿在尋找什麼,最後他撥開了一叢高過她頭頂的草堆和縱橫糾纏的濃密藤蔓,一個很大的洞口赫然出現在了她眼前。

  木青明白了,接下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在蓋起自己的房子之前,這個山洞應該就是他們用來遮風擋雨的容身之所了。

  她覺得驪芒剛才尋找的舉動,看起來就像是知道這裡本來就有個山洞似的,忍不住指著洞口,抬頭好奇地看了他一眼。

  驪芒看出了她的疑惑,很簡潔地道:「我小時候來過這裡,所以找了過來。」

  木青理解了他的話。只是看他的神色有些淡,彷彿不大願多言這個話題。便閉口了。只是看著他的舉動。

  他並沒有立刻進去,只是在附近攏了些乾枯的枝葉,捲成了一紮,用他隨身皮囊裡的火石火絨點燃燒旺了後,朝暗沉的洞穴深處扔了進去,然後拉著她閃在了洞口邊上。

  木青起先沒反應過來,但很快便知道了他的意圖。大概是想用火光探下有沒有野獸藏身在裡面。

  火紮子燃燒得很正常,裡面也並沒有什麼東西衝出來。這說明洞穴裡可以進去了。

  木青跟著驪芒慢慢地前進,用手上的手電筒光不住地照射著四壁,打量著自己今後的棲身之地。

  山洞並不是一直到底的,洞口進去七八米左右就稍微拐了個彎,然後是個幾十平米的大洞,高度大約兩層樓的樣子。

  木青從前做導遊時特意研究過各種洞穴的形成方式,這裡無論是洞壁還是洞頂,看起來都比較平整,像是個土洞。也就是陡峭的土崖下部有透水性較好的沙土層時,由於地下水或大氣降水的作用,沙土遭到溶解沖刷而漸漸形成的空洞。比潮濕的溶洞更適合住人。

  雖然不是溶洞,只是常年被洞口植被封閉住,裡面空氣仍帶了濃重的黴潮味道。木青拉了驪芒到外面,找了很多燃燒物過來,在洞穴角落裡各自點燃了幾個火堆,讓空氣流動起來驅除異味。

  驪芒在靠近洞壁處高起的一塊平地上鋪了厚厚一層乾草,然後回頭有些歉意地看著她。

  他現在連一張晚上睡覺時能墊護住她嬌嫩肌膚的獸皮都沒有。娜朵送來的唯一一張還要充當蓋被。

  木青裝作沒看見他的表情,只是把自己的枕頭放在了乾草鋪的一頭,攤手攤腳地躺了上去,長長地伸了個懶腰,這才看著他溫柔地笑道:「我們的家很好。我很喜歡。」

  驪芒沒有說話,只是蹲在她身邊摸了下她頭髮,目光閃動。

  白天的時候他總喜歡摸她頭髮,就像夜間流連撫摸她身體一樣。

  她知道這是他表達感情的一種方式。

  驪芒用石斧在邊上砍斫了十幾棵碗口粗細的小樹,削去了枝葉,用剝下的樹皮緊緊紮連在一起,做成了一個木排的模樣。

  這時夕陽已經落下山去,天色迅速地轉黑,一輪金黃色的月升上了夜空。

  他們到達自己家園的第一個夜晚悄悄降臨了。

  木排被用來擋住山洞口。就像裝了道門。這讓木青感覺安全了許多。

  驪芒重新燃了一堆火,將背包裡取出的肉塊架在火上重新烤了下,用木青的刀切成小塊,遞到了她面前。

  木青吃了肉,喝了幾口用椰果殼從溪流裡打上的水。雖然入口清甜,但她仍希望可以燒開了再喝。只是現在沒有可以用來燒水的容器。

  火堆還在熊熊燃燒,映照得整個山洞紅光一片,看起來暖融融的,連秋夜裡的寒意都被驅散了不少。

  木青被驪芒抱著躺在他們的床上的時候,她仍有些沉浸在剛到達完全屬於自己的新家園的興奮中,慢慢地和他說著自己的話,憧憬著以後的日子。

  「天氣涼了,驪芒你還總光著身子不冷嗎?我要好好想個辦法,給你弄件衣服出來;嗯,下次你捉到山雞什麼的不要急著扭斷脖子,帶回來給我養起來,讓雞生蛋,蛋生雞,生個不停。然後等春天來了,把外面的那片地都開墾出來,種我帶出來的黍子,再種些別的什麼東西。對了驪芒,我哪天幫你把鬍鬚都刮掉吧,你長什麼樣我都現在都還看不清楚呢……」

  驪芒起先還唔唔地隨口應著,慢慢就沒有聲響了,木青耳邊只剩下他輕微的鼾聲。

  木青藉著忽明忽暗的火光,凝視著身邊他安詳的睡容,忍不住輕輕在他唇上印下了個淺吻。

  他太累了。這些天白天要趕路打獵,晚上還要守夜,幾乎就沒有睡過囫圇覺。

  就讓他好好睡一覺吧,在終於可以放鬆的這個夜裡。

  火堆漸漸熄滅的時候,她蜷在了驪芒的身邊,也閉上了眼。

  她心中其實也非常明白,明天醒來,對於驪芒來說又是辛苦的一天。

  冬天快來了。他要為他們到達新家後的第一個冬天做準備。

  這必定不會是一個輕鬆的冬天。

  她有些慶倖,他們是在這時候離開聚居地的。幸好是現在,再晚些的話,他們勢必會更艱難。

  她這樣想著,正有些昏昏欲睡的時候,洞口傳來了一陣低低的嗚嗚聲,然後是爪子刨著木頭發出的哧哧聲。

  是那小傢伙終於循著他們的味道找到了這裡。

  又一陣哧溜聲,小黑已經從木頭門角落的空隙裡擠了進來,嗒嗒地跑到了木青的腳邊,趴著一動不動,只偶爾從喉嚨裡發出一兩聲低低的咕聲。

  明天或許會很艱難。但明天必定會是嶄新的一天。



第三十四章

  木青醒來的時候,驪芒已經不在她身邊了。

  她急忙翻身下了草鋪走出了洞口。被驚醒的小黑也急忙呼哧呼哧地跟了過來。

  天色還很早,周圍的山木都籠罩在一層流動的薄薄晨霧之中。

  她的腳下已經出現了一條小路,看起來是通往溪流的方向。路的兩邊堆積著剛被剷除掉的植被雜草,空氣裡瀰漫著淡淡的草汁清香。

  驪芒正在前面不遠處繼續闢著小路。他的身影被晨霧遮擋住,看起來有些影影綽綽。

  外洞是她打算以後燒火煮食的地方。她想生堆火,把昨晚剩下的幾塊肉烤熱,等下給驪芒吃。走到放東西的石台前,才發現上面已經堆了一包剛摘過來的帶了露珠的果子,地上是幾隻新打來的獵物。

  太陽還沒出來,她還在睡夢裡,他已經做了這麼多的事情。

  木青用他留下的火石和火絨引了火,漸漸燃起個火堆。

  離開聚居地的前幾天,她因為想要自己要煮東西給驪芒吃,這才剛學會點火。她之前留意過,見這裡的人會採來一種草,他們叫它「火草」。趁著新鮮潮濕,將火草背面像絨棉樣的一層撕下來,一條條放在烈日下曝曬乾了,需要用的時候就堆成團附在火石上,然後用另塊火石撞擊,飛濺出來的火星便能將火絨引燃。一開始她有些笨手笨腳,手上還被火星子濺燙過,不過現在已經熟練多了。

  烤熱了肉塊,木青叫了他兩聲,驪芒聽見了,很快便過來,兩人就著果子吃掉了昨天剩下的肉。

  吃東西的時候,兩人慢慢地說了些話,木青知道了他今天要做的事。

  他要在峽谷通往這裡的通道上挖出一道壕溝,就像聚居地外圍那樣。但是不用像那裡那樣挖一大圈。

  這個谷底的地形很具有保護性,兩邊是陡峭的山崖,流淌而過的溪流和下游的大河彙聚一起,成了隔開谷底與遠方叢林的天塹,繞過山崖後,那裡是一大片蒺藜地,一直蔓延到遠處的大河岸邊。這樣的蒺藜地,除了飛鳥,恐怕沒有什麼動物敢貿然進入。所以只要在西面的峽谷入口處設置道陷阱障礙,一般的大型猛獸就很難從外面闖入。

  驪芒吃了東西很快就站起來到外面去了,他必須要抓緊時間。只有解決了安全問題,當他外出狩獵時,才能放心讓木青一人留在這裡。

  挖壕溝需要工具。這裡沒有現成的工具。但是這對驪芒來說並不是問題。叢林裡到處都是腐爛的大大小小的動物屍體。他昨天撿了片厚實的肩胛骨帶了過來,現在就是挖土用的。

  他把骨片的一頭用平整的石面磨出了刀刃狀,然後在自己昨天砍伐過來用剩下的樹木中選了段粗細合適的,把下端用石斧劈開,插進了骨片凹處用尖石敲擊出來的一個洞裡,然後把木榫嵌進空隙釘牢,一把類似於鋤的工具就出來。

  很簡陋,但是實用。

  木青幾乎是讚賞地看著驪芒。她只是有些遺憾這裡還沒有銅鐵工具,如果有,他做起這些事情來應該能更省力些。

  驪芒抬頭看見她的表情,習慣性地伸手揉了下她頭髮,笑著往峽谷入口處去了。

  木青跟著,見他停在了昨天進來的峽谷拐角處。那裡兩邊距離最狹窄,不過四五個人並肩的寬度,地面是長滿了雜草野花的鬆軟腐土。看來他是要在這裡挖溝了。

  太陽漸漸升上來。木青看他挖了一會的溝,想起山洞裡那幾隻還待處理的獵物,跟他打了聲招呼,便往回去了。

  驪芒一早獵過來的是頭肥碩的野兔和一隻有著蓬鬆皮毛的看起來像是狸的動物。木青估計這兔子和狸應該都是在自己窩裡時被抓的。

  好在它們已經不會動了,所以她才敢拎了過來到溪流邊剖殺。

  這些從前都是驪芒的事情。但是現在她要學著去做了。

  木青用手中的刀破開了動物的腹部,去了內臟,然後慢慢地剝除皮毛,洗刷了上面沾留的血跡和殘肉,放到邊上晾曬。

  天氣快冷了,他們需要皮毛來過冬。哪怕是像野兔這樣的皮也好,多存幾張她就可以縫成大片。

  她的動作有些笨拙,所以費了好些時間才清理完,把肉放在溪邊的石塊上切成幾塊,用樹葉包了回來放在洞裡的火堆旁,留著今天吃。

  谷底到處都是枯枝敗葉,木青撿了許多過來,攤在地上曬。等曬乾了就可以用來燒火。

  她做這些事情的時候,中間往驪芒那裡跑了好幾趟。用椰殼給他送水,給他擦下汗,或者其實根本沒什麼事,就是想看下他而已。

  壕溝已經挖到了他膝蓋的高度,直徑目測有三四米。

  太陽升高,照得他光裸結實的後背閃閃發亮,那是汗水折射出來的光。

  驪芒一口氣喝了她盛在椰殼裡的水,揮手叫她回去休息。

  木青很聽話地回去了。但她沒有休息,而是割了許多籐條,用刀把籐條按十字剖成細條,結成了長繩。等細繩足夠多了,她就動手編起了網格。

  編網格並不算難事,只要把繩子依次結在一條緯線上,縱向的繩子交錯打結,一層層下來便可。

  她編出了一張長長的網。

  剛才剖殺野味的時候,她注意到溪流裡不時有魚遊過,遇到水流湍急處還會越出水面。

  她沒驪芒的本事,可以用尖頭木棍去叉魚,但她會用網。

  木青下了水,把網布在了溪流邊的兩塊石頭間。

  等她布好網上來,發現本來一直跟在她身邊的小黑不見了。以為它又像昨晚那樣自己溜去玩了,等下自然會回來,也不以為意,正要離開,卻聽見前面隱約傳來一陣嗚嗚聲,聽起來似乎有些痛苦的樣子,急忙找了過去。

  木青沿著山壁到了盡頭拐個彎,看見小黑竟然是被困在了一大簇蒺藜植被的下面。也不知道怎麼調皮竟鑽了進去,現在想出來,卻被尖利的蒺藜勾住了,所以才急得嗚嗚亂叫。

  小黑看見木青來了,叫得更是抑揚頓挫,烏黑的眼乞憐似地看著她。

  木青又是好笑又是好氣,急忙折了一根樹枝過來,頂起了壓住小黑背脊的蒺藜。小黑脫困,哧溜一下鑽了出來,用身子在她腳邊蹭來蹭去。

  木青蹲下身去,見它後背上已經刺了幾根蒺藜,連黑毛也被刮了幾簇下來。有些心疼,急忙用手拈住它背上的蒺藜,小心翼翼地拔了出來。

  小黑猛地一躍,跳上了她的膝蓋,冷不丁地伸出舌頭,舔了下木青的臉。

  木青猝不及防,被它涼涼濕濕的舌頭舔得半張臉都是口水,又癢又滑,忍不住咯咯笑了起來。

  她突然停住了笑聲。

  她在自己的唇邊嘗到了一絲鹹味。

  雖然這鹹味很淡,但她已經寡淡了兩個月的舌尖味蕾仍是敏感地捕捉到了。

  她忍不住再次伸出舌頭舔了下自己的唇。

  木青覺得自己的心跳突然加快了些。

  她立刻抓住了小黑的頭,伸出食指抹了下它還濕漉漉的嘴,然後送到了自己的舌尖。

  沒錯。是鹽的味道。

  木青猛地站了起來,小黑摔到了地上打了個滾,以為女主人在跟自己開玩笑,撒潑地又使勁用後腿立起來要扒拉她腿,卻撲了個空。

  木青已經朝剛才小黑被困住的那片蒺藜地走去。

  她趴在了地上,伸手小心地探到了蒺藜地裡,撥出了一小塊泥巴,送到嘴邊用舌尖嘗了下。

  久違了的熟悉的那種味道。

  這一瞬間她幾乎有要跳起來的衝動。

  她居然發現了鹽。

  在她到新家園的第二天。

  這或許可以看做是一個好兆頭,預兆著她和驪芒往後一定能在這裡順利生活下去。

  她猛地攥住了仍在她身邊打轉的小黑,狠狠摸了下它的頭,然後起身飛快地去山洞裡拿驪芒的石斧。

  她砍去了一片蒺藜,往下不停地挖堅硬的石泥。

  她注意到下面的一些泥石表面附著了一層灰黑色的小小的霜體,如果不仔細看,會以為那就是沙粒。

  她拈起了一顆,放到了自己的舌尖上。

  晶體很快就被她的唾液溶解,一種鹹鹹苦苦的味道在她舌尖瀰漫開來。

  山崖後的這一大片蒺藜地下面,很有可能就是一個小型的鹵床。她剛才嘗到的應該是石鹽,也就是千萬年前,鹽水在封閉的谷底中蒸發而慢慢形成的鹽床。

  木青不需要知道這麼多,她知道這是鹽。這就夠了。

  她用自己的小刀從泥石表面刮下那層霜體,聚在了她剛才帶過來的椰殼中。

  慢慢地她收集了半殼的霜體。

  這些霜體現在還摻雜了很多的雜質,所以呈現灰黑色。

  她需要把這些鹽霜弄得乾淨些。

  她在山崖腳下找了一會,找到一塊較薄的石板,中間因為風化稍微有些凹進去。

  木青急匆匆回了山洞,挑了個較大的椰果殼裝了些水,把鹽霜溶了進去,攪拌成了鹽滷。

  她伸指頭蘸了點放嘴裡嘗了下,鹹得發苦。

  但這卻是她能感覺到的最美妙的滋味了。

  鹽滷裡面現在還很髒,不但顏色發黑,她用肉眼都能看到裡面的沙土雜質。需要先過濾下。

  沒有什麼過濾的工具,她能想到的就是她的衣服。

  她脫下了衣服,到溪流邊搓洗乾淨了,然後回到了洞裡。

  這裡除了驪芒和小黑,偶爾也會見到一些被新來的他們驚起飛快地掠過草叢樹木間的各種小動物,她甚至來不及看清到底是什麼,此外就剩天地和遠處的莽莽叢林。所以沒了衣服遮蔽身體,雖然感覺有些怪異,但問題並不大。

  她趴在地上,用衣角上的一塊布料慢慢地過濾,濾了兩遍,得到了半椰殼較為乾淨的滷水。

  衣服沾了鹵,不洗乾淨的話很容易脆化,所以她立刻到溪邊把衣服漂淨了。然後掛起來晾曬。

  她回了洞,生起了火,把剛才撿來的石板架在了火堆上方。

  石板上的凹處很淺,倒了椰果殼裡將近三分之一的滷水就滿了。但沒關係,她可以多燒幾次。

  火苗舔著石板的底部,凹處裡的水慢慢地沸騰蒸發。當水全部燒乾了,木青看到凹處底部附著一層灰白色的結晶。

  她得到了第一份鹽巴。

  有了鹽,他們不但可以告別寡淡的滋味,不用喝那種腥味濃重的血湯,更重要的是她能更好地保存食物。

  她興奮地大叫了一聲,幾乎要立刻衝去驪芒那裡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他。人都跑出了洞口一段路,終於還是忍住了。

  還是等他自己吃到抹了鹽的食物時再說吧。她想看他對這種新滋味的反應。

  小黑跟著木青奔了一陣,突然又隨她硬生生地收了腳,不明白發生了什麼,回頭看著木青叫了幾聲。

  驪芒半天不見木青過來自己身邊打轉,有些不放心。他其實還是很喜歡她在自己身邊轉悠的感覺的。加上骨鋤的刃口有些鈍了,所以扛了回來想看看她,順便再磨下刃口。

  他到了洞口,看到了一幕他想不到的景象。

  火上架著的一塊石板上不知道在燒煮著什麼東西,正嗤嗤地往上冒著白煙。他的木青正光著上身趴在地上認真地吹著火,圓圓的臀部翹起來朝向他。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1-8-21 04:38 PM

第三十五章

  木青認真燒火,儘量想把火勢控制好。猛了怕燒焦,弱了費時間。趴下去鼓著腮幫子正吹著,突然覺得自己的後腰被人緊緊握住。不用回頭也知道是驪芒了。

  她有些不依地拍掉了他從她腰上經由腋下移到自己胸口的手,然後回頭朝他笑了下。

  驪芒有些發怔。

  和她相處了這麼久,他知道她似乎對白天裡赤裸身體這種事很是在意,所以除了剛醒來的每天早晨,他幾乎沒見過她像現在的這個樣子,何況還是剛才的姿勢:趴在地上,臀部高高翹起,後背中間那道淺淺的美麗的凹線,一直延伸到了腰臀之下,然後消失在了臀間,尤其是被她身上的布料遮住一半的臀縫間的那道凹痕,非常地惹眼撩人。

  這樣的景象讓他腦子有些發木,想也沒想便上前抱住了她。

  他的手粗大而厚實,常年握矛和弓箭的地方生著老繭,觸摸到她纖細柔美的腰肢,讓他忍不住產生一種想掐斷她腰身的衝動。

  但是他此刻的發怔卻是因為她回頭時對自己露出的那個笑容:被火蒸烤得像花朵般鮮豔的臉頰上,眼睛亮得像是夜晚的星光,滿溢出無比歡喜的神情。

  他從沒看見過她笑得像現在這樣燦爛。

  木青沒想到驪芒這時候會闖進來。見他抱著自己有些發呆,哪裡想得到他現在腦子裡的彎彎繞繞。只是抑制不住自己的欣喜迫切想要和他分享,扭了幾下掙脫開他胳膊,彎腰端起剛才刮下來的鹽巴,用手指沾了點送到了他嘴邊。

  驪芒下意識地張開了嘴含住她手指,用舌頭裹住了咋吮起來。

  木青本以為他嘗到了鹹味會驚喜,見他吮了一會沒什麼表情,反而改用牙齒輕輕咬齧她的手指,頭越壓越低,看著自己的眼神暗沉得就像最純粹的夜色,這才突然有些明白過來,指尖被他啃咬過的地方彷彿起了道電流,迅速地沿著手臂一直通到了她的心臟,心跳彷彿停了一下。

  木青倏地從他齒間縮回了手指,微微有些面紅耳熱起來。

  他該不會以為她現在這樣是在誘惑他吧?

  驪芒見她臉微微發紅,目光忍不住沿著她的脖頸向下,慢慢停駐了下來。

  他很少在明亮的自然光下這麼仔細地看過她的身體。胸口處的肌膚柔軟又充滿彈性,頂尖泛著薔薇色,鮮豔而嬌嫩,像花瓣浸在蜂蜜裡,讓他忍不住沿著她的脖子摸了下去。

  木青心跳又一陣加快,呼吸隨著他的觸摸而緊結起來。在他彎腰低頭含上的時候,她突然聽見邊上傳來一陣劈劈啪啪的輕微響聲,這才醒悟了過來,應該是她的第三鍋鹽巴熬好了,晶體受熱正在四下飛濺。

  現在什麼都比不過她的鹽巴重要。

  她低呼一聲,一把推開了驪芒。

  驪芒見她壓滅了火,用片石頭小心地刮著石板上剩下的一層白白的東西,刮到她手上的那個椰殼裡,這才想起她剛才用指頭蘸過這東西讓自己嘗味道,然後一臉期待地望著自己。

  他努力想回想起當時她手指的味道,但是好像沒什麼印象。

  老實說,他現在其實並不怎麼關心她在弄什麼。只要她喜歡,隨便什麼都行。他只是為剛才被她推開而有些悶悶不樂。

  她的味道喚醒了他全身的感官,提醒他已經好幾天沒有和她這樣親近了。

  但是她現在看起來不但沒那個意思,反而又用根乾淨的細木棍挑了點那種東西,笑盈盈地再次送到了他嘴邊,眼巴巴地望著他。

  他只好又張開了嘴。

  這一回沒有她手指的蠱惑,他終於辨出了這味道。

  是和血湯類似的味道。但是濃了很多,而且沒有腥味。

  他的女人不來看他,不穿衣服,忙得翹起圓臀趴在地上用力吹火,就是為了弄出這東西。

  不錯。他覺得還可以。

  他朝木青咧開嘴笑了下。

  木青有些瞠目。

  她以為他應該很激動,就算沒激動,至少也要非常高興。但是沒想到他竟只是這樣的反應。她甚至覺得他最後那個笑可能還只是為了響應自己之前的眼巴巴才勉強露出來的。

  好吧。他還沒開化。不知道鹽是多麼美好的一種礦物質。等他晚上吃到了加了鹽的肉,他就知道自己的錯誤了。

  她決定原諒他的無知。

  但是僅此而已。他現在休想別的福利了。

  驪芒被她趕回了壕溝。

  她的衣服已經乾了。她立刻穿了回去。感覺好多了。

  她把之前洗淨的兔肉和狸肉都細細抹上了一層鹽醃漬著。想到晚上有帶了鹹味的烤肉吃,她的嘴裡就禁不住一陣口水氾濫。

  她突然想起了布在溪流裡的那張網,希望有魚能有眼無珠地一頭撞了進去還出不來。如果晚上再加樣烤魚,那就更完美了。

  她急忙朝溪流邊去。

  網裡竟然真的有二三十條魚在悠閒地游來遊去,渾然不知道接下來即將被醃成鹹魚的命運,大的一條還有兩三斤重的樣子。

  木青大喜過望,急忙收攏網口。但不幸的是,過程並不順利。網口收攏時被她打的一個結給卡住了,受驚的魚四處亂竄,一番折騰下來,不但那條最大的跑了,其餘也跟著從來不及收攏的網口順利逃脫。最後等她拖上了網,只剩下四條還在裡面蹦來蹦去。

  她有些沮喪,但是愛湊熱鬧的小黑可能從沒見過魚這種東西,顯然非常興奮,不住用腳爪去拍擊魚,甚至伸嘴嘗試著去咬。吃痛的魚猛烈地彈跳起來掙脫開它的嘴巴,猝不及防的它嚇了一跳,哧溜一下躲到了木青腳後,探出頭來警戒地望著,過後見沒什麼威脅性,又沖了過去一口狠狠叼住。

  木青沮喪了一會,便被小黑給逗樂了。轉念一想,畢竟是第一次,沒有空手而歸,她其實還是應該得意的。

  驪芒之前沒有為她的偉大發現鹽感到驚訝,那是他無知。他等下要是再不為她會捉魚而有所表示,她就真的要不理他了。

  她蹲在溪邊用石片的鋒口刮鱗去腸。

  她褲扣上掛著的軍刀可能更好用些,但她捨不得用。就這麼一件家當,還是寶貝著些好。

  第一次殺活魚,說很順利那是騙人。

  魚身滑膩異常,又不住跳來跳去,嘴巴張個不停。她割了一會,只是蹭破了層皮而已。

  想起從前隔壁那個在菜場裡賣魚的大嫂,殺魚前都要狠狠用刀背把魚拍暈,或者乾脆用力把魚摔在地上。她看了會覺得於心不忍,但現在打算借用下這種野蠻方式了。

  她搬了塊石頭,閉上眼睛砸在了魚頭上。

  終於剖殺了四條魚,她用草莖串住魚嘴,高高興興地拎回了山洞,照樣抹上了鹽。

  太陽已經有些西斜了。

  她再次生起了火堆,把用鹽滷過的肉塊和魚分別用打濕的木籤穿住,架在了火上燒烤。

  她的燒烤技術仍不怎麼樣,但既然驪芒從來不嫌棄她手下出來的東西,她也就在探索自己廚藝的道路上肆無忌憚起來。

  人總是在不斷進步的,燒烤或者說廚藝這東西也一樣,她堅信這點。

  肉不斷吱吱地冒出晶亮的油滴,滴到火裡,火燒得更旺了。

  木青已經聞到了撲鼻的香味。

  烤肉也不是第一回了。但是很奇怪,這次的香味聞起來卻特別誘人。

  她懷疑只是自己的心理作用而已。

  魚先烤好了。看著兩面焦黃,感覺味道應該很不錯。她顧不得燙手,忍不住先撕了一小塊放進嘴裡,嚼了幾下。

  熟悉的那種滋味從舌尖蔓延開來,滲透到了她全身的每一個毛孔。

  這一刻她竟有幸福的感覺了。

  她迫不及待地想讓驪芒也來分享這種幸福。

  她把火壓得小了些,把肉架在上面,讓它們繼續受到餘熱的烘烤。等下等她叫了驪芒回來,想必就可以美美地吃一頓了。

  她過去的時候,驪芒已經把壕溝挖得比他一人還要深了。她探頭下去叫了聲,他抬起頭來,除了一雙眼睛還閃亮,整個人灰撲撲的都是汗漬,像剛從泥塘裡打了滾出來。

  木青捂嘴吃吃笑了兩聲,驪芒倒是不以為意,叫她再等下就出來。

  木青坐在了邊上,看著泥土從坑底不斷地被甩出來,等了一會,驪芒終於順著他自己紮的木梯子爬了上來。

  他看了下自己沾滿了塵土的手和身體,朝木青笑了下。木青笑眯眯地站著,指了指他身後的瀑布方向。他回頭看了下,突然一把抱起了她就往那方向去了。

  木青哎呀了一聲,在他懷裡扭了幾下要下來。她的衣服今天剛洗過晾乾,還乾淨的很,不想被他的一身泥巴給沾上。但這時候的他顯然又變得不那麼聽話了,邁開大步很快就到了瀑布前。

  谷底的這道瀑布沒有他們之前所見的那道大河截流處的那樣寬闊雄壯,但從幾十米高的山崖上傾洩而下跌入碧綠的潭水,中間曲折跌宕,被突出的岩石激起的雪沫般的煙霧漫天浮游,剛靠近便覺猶如置身於紛飛的細雨之中,金色夕陽斜斜照射過來,像是鍍了層薄薄的金,美得猶如幻境。

  驪芒放下了木青坐在潭邊的岩石上,自己隨手解下了裹身之物便下了水。夕陽照著他古銅的後背,全身像是泛了金色。寬闊的肩膀,肌理分明的腰背,挺健的臀,木青看得有些發呆,直到他轉身朝自己招手,這才回過神來,掩飾地笑了下,搖了搖頭。

  水並不涼,但這樣光天化日的她真有些不習慣。從前在聚居地時她和他是有過幾次共浴經驗,然後不可避免地發生那種事情,但都是在月光之下的。現在少了月光催眠般的魔力,她覺得放不開。

  驪芒見她扭捏著不肯下水,裸身上岸到了她身邊,握住她手就要抱下水去。

  「等等……我……我給你刮掉鬍子吧……」

  木青突然摸到了自己腰間的刀,看著他說道。



第三十六章

  驪芒只是隨口淡淡唔了一聲,並不怎麼在意的樣子,木青這才醒悟他聽不懂自己的話。但她也不知道怎麼用他的話來表達刮鬍子這個意思。見他已經脫去了她腳上的鞋,手又伸向了她的衣服,一急之下已經扯下了扣在自己褲腰上的軍刀,拉出了小刀。

  軍刀上除了主刀,還有把小刀,鋒利程度不在主刀之下,用來刮他鬍子最適合不過了。

  驪芒見她突然把刀子拉了出來在自己面前比劃,以為她調皮又在和自己鬧著玩,捏住她手,刀就輕而易舉地到了他手上,笑眯眯望著她。

  木青想了下,伸手抓住他鬍鬚,用手指貼他臉上做出了個刮的動作。

  驪芒這回明白了她的意思,頭立刻反射地往後仰去,看起來彷彿有些緊張。

  木青衝他甜蜜地一笑,按他坐到了水潭邊的一塊石頭上,從他手上拿回了刀,把冰冷的刀鋒小心地貼在了他的一側臉上。

  「乖……,別亂動……,小心割破你的臉……」

  木青一邊慢慢地推進刀鋒,一邊小聲地哄著他。

  隨著刀鋒割斷鬍鬚時發出的輕微哧哧聲,驪芒的臉不住往一邊側去,神情越發僵硬,看起來恨不得立刻掙脫了逃開的樣子。這神情落在木青眼裡,她雖然笑容更是甜蜜,只是揪住他腦後頭髮的手卻更緊了。

  她最後還是勝利了。驪芒架不住她半是強迫半是哄騙,臉上的最後一片鬍鬚終於飄落了下來。

  她之前有時無聊的時候也想像過他一把鬍鬚下的廬山真面目。這時真的看到了,連手上拿著的刀都忘了收回,嘴巴微微地張開。

  他比她之前想像的要年輕。黝黑的皮膚,方正剛毅的下巴,微厚的雙唇,堅硬的臉頰線條,夕陽的映照下,瞳仁變成了一種泛了微微琥珀的黑,沉得彷彿能吸進一切光華。

  驪芒在她這樣的注視下,黝黑的臉泛起了一層不自然的忸怩之色,頭微微地向左偏去,似乎想隱藏什麼。

  她其實早已經看到了,他的右邊臉頰之上有一個小小的紋刺,就在剛剛剃去鬍鬚還泛了青色的胡茬那裡。

  剛才沒看清楚,她雙手掰過了他的臉,靠近仔細端詳了下。

  這不是文刺,看起來更像是天生的印記,表面平滑,形狀像一團正熊熊燃燒的火焰。

  她突然猜想,他會不會是想掩蓋這個印記才留了這樣的滿面鬚髯?所以剛才被迫露出整張臉後在自己面前又顯得這麼緊張不安?

  但是老實說,她真沒覺得這個小小的火焰印記有什麼醜陋之處。不但不損他的容顏,然而讓她覺得更增添了一絲陽剛之氣。

  唔,她的驪芒,不管怎樣都是那麼好看。

  她伸出手指,輕輕撫摸了下他臉頰上的火焰,看著他眼睛笑道:「它很美,我喜歡。」

  這次她是用他的語言說的。

  驪芒眼裡的不安慢慢地消失了,抬起手摸了下自己驟然變得光禿禿的下巴,朝她略帶羞澀地笑了下。

  木青忍不住往他臉上的那個印記處親了一口。等被他突然緊緊抱住了,掙扎幾下都脫不開身,這才有些後悔自己剛才不該這樣鼓勵他。

  她身上的遮蔽物很容易就被他強行脫了下去,剛刮過還未完全乾淨仍帶了些許胡茬的臉頰摩過她柔嫩的肌膚,連同炙熱的親吻和他粗糙手掌的撫摸一路慢慢向下,讓她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微微顫抖起來。想避開,卻沒有絲毫力氣。胸口的兩朵在他的不斷舔舐之下,怒放得猶如沾了晨露的玫瑰花蕊。

  她被他半仰半坐地放在了潭邊柔軟的一片草地上,修長潔白的腿大半浸潤在了泛了幽幽碧色的水中,隨著瀑布衝下時蕩漾而起的水流無力地微微擺動,充滿了誘惑,來自於水中之妖的誘惑。

  她感覺到自己的腿被一雙有力的手緊緊分握住,站在水中的他正沿著她的大腿內側親吻上去。

  他的吻幾乎沒什麼技巧可言,只是充滿了熱量和激情。當他帶了刺感的臉頰貼著她最敏感的嬌嫩之處不斷磨蹭,並嘗試用柔軟的唇舌討好她的時候,她終於忍不住發出了含含糊糊的一聲呻吟,又甜又膩,嬌媚得像剛剛從蜜罐裡拖了出來。

  她的聲音鼓舞了他。他抬起身來,抓住她的大腿把她往水下又拖了些,讓水浸到了她的腰肢,然後用手托著她的臀舉出了水面,帶出的水花立刻飛快地從她身體兩側落回水面,最後只剩零星的幾點晶瑩仍戀著她平滑如凝脂的小腹不願離開,反射著夕陽,像顆顆璀璨的寶石。

  他貪婪地注視了片刻,終於迫不及待地挺身而入了。

  和他那麼多次了,木青起先總是對他的入侵有些不適,甚至是痛楚。現在也一樣。

  他看到了她彷彿痛苦的表情,很是溫柔地對待她,直到她眼裡溢出了一片水汪汪,連眉梢眼角帶出的風情也像她身下的潭水那樣要流動起來了,這才深吸一口氣,黝黑的大手用力握住她雙腿馳騁起來。

  木青身下的水被她幾乎不能自持的後背撞擊得啪啪作響。她全身的感官被這種奇異又新奇的感覺緊緊攫住,之前的羞澀和不適慢慢消散。漸漸地她只想呼喚他的名字,讓他不要停下來,但是好不容易溢出口的聲音卻被他猛烈的進攻撞擊成了斷斷續續的支離破碎,長長短短,高高低低。

  她在極度忘情之時,感覺到他驟然離開了自己。她的身子重新被放回了水了。

  潭水無聲溫柔地緊密包裹了她的身體,但她此刻更盼望來自於他的緊密撫觸。

  她不滿地微微睜開了眼,見他站直了身體,一雙黑得像純淨寶石的眼睛正帶了笑意望著自己。

  她咕噥了一聲,但是那聲咕噥還沒來得及消失,就變成了短促的驚叫。

  她已經被他翻轉了身子,擺成了她今天燒火時被他撞見的姿勢。

  他毫不猶豫地衝了進來。為了這個讓他偶爾撞見卻遐想到現在的姿勢。

  他看到自己身下的她本來結成辮子在腦後的烏黑長髮此刻早已淩亂不堪,從後披覆到前地和她身下碧綠的草糾纏在一起,後背拱出了美麗的曲線,隨著他的韻律而無力地被擺動。

  這樣的她讓他覺得快感又滿足,那是一種全身每一個毛孔都在暢快呼吸的快感,一種他從小在其間長大曾深深迷戀的的莽蒼叢林也無法帶給他的滿足。

  他握緊了她,更加用力,然後再次將她翻轉了過來。

  夕陽已經悄悄隱去了光輝,暮靄漸沉。

  他的喉間發出最後一聲沉沉的低吼,終於趴在她身上靜止了下來。

  木青沒有說話,只是閉上眼睛默默數著他一下下敲擊著她的心臟跳動,感受著剛才折磨自己的極端快樂過後的全身痠軟。

  他太重了,一旦靜止下來趴在她身上,她又有些透不出氣了。

  她戳了下他後背,想讓他翻身離開。

  頭頂突然被什麼砸了一下,微微有些痛。扭頭看了下異物的來源,她驚得目瞠口呆了。

  水潭邊的高高樹叢上,不知何時竟出現了十來隻猴子,有的倒掛在枝幹上,有的坐著,但十幾雙圓溜溜的眼都一無例外地在看向自己這裡。剛才那個砸到了她的就是猴子們從樹上丟下的一個果子,估計是覺得他們停了下來,有些不滿。

  木青啊地尖叫了一聲,用力推著驪芒。

  驪芒抬頭,也發現了樹上的偷窺者。

  讓木青感到鬱悶的是他不但不幫自己,反而覺得好笑似地哈哈大笑了起來。

  她又氣又羞。

  猴子們當然不是人,但無論如何,自己和他剛才的種種竟被這十幾雙和人類相差無幾的眼睛看了個徹底,她覺得自己臉都要紅地滴出血了,胡亂打了驪芒幾下出氣,便慌忙去抓自己之前被他脫下的衣物。

  驪芒不忍見她這樣窘迫,強忍住笑揀了塊石頭朝樹上的猴子們丟了過去,想趕跑它們。哪知這舉動卻惹惱了本來正看得興致勃勃的看客們,一陣吱吱亂叫聲中,野果子像雨點般地朝他倆飛了過來,兩人躲避不及招架不住,揀了衣物就抱頭鼠竄。

  等終於避開了那一群不速之客,木青看見驪芒手上居然還順便抓回了幾個野果子,說是當晚餐佐點。想想剛才的荒唐一幕,哪裡還忍得住,越想越好笑,最後笑得差點軟在地上,無奈的驪芒只好抱了她回到了兩人的洞屋。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1-8-21 05:01 PM

第三十七章

  到了洞口,木青鼻端聞到了一股若有似無的焦糊味道,這才如夢初醒,又是啊地一聲尖叫,鬆開了吊住驪芒脖頸的手從他身上跳了下來,赤腳慌慌張張地跑了進去。

  外洞裡光線已經很是幽暗了。驪芒點了用樹脂攪成燃頭的火把插在了洞壁縫裡,裡面一下被照亮了。

  架在火堆上的烤肉,朝火的一面已經成了焦黑一片,一邊石臺上包裹著烤魚的葉片也被劃拉開了,裡面只剩一條,剩下三條不翼而飛了。

  木青耳邊聽到一陣可疑的咂嘴聲音,彷彿來自石台後面,把頭探了過去,見小黑這傢伙前爪按住魚,正在那裡舔得津津有味,聽見響聲抬頭與木青打了個照面,立刻就趴在了吃剩的烤魚上護住,像是怕她來搶。

  剛撿到小黑的時候,木青考慮到它是某種哺乳動物的幼獸,怕它之前習慣吃母獸奶水,所以自己都會把東西嚼爛了再餵它吃。沒想到現在一時不備,它竟然聞到了烤魚的香味自己過來偷吃了。

  小黑嘴裡牙齒剛剛冒出尖尖的頭,所以吃得並不快。只是地上的三條魚都被它一一啃咬過,看起來佈滿了亮閃閃的口水。就算現在從它嘴裡奪回來也是不能吃了。

  幸好還剩最後一條,木青這樣安慰了下自己,又看了眼同樣慘不忍睹的烤肉。

  驪芒蹲在她腳邊,笑嘻嘻地看著她哭喪著的一張臉。

  下次如果再有類似的情況,不管驪芒再怎麼迷住她,她也一定要記得先回來把吃的東西藏在小黑夠不到的地方,並且把火滅掉,這一點尤其重要。

  驪芒朝她伸手要刀,大概是想動手處理那幾塊烤焦的肉。但被她避過了。她想自己親自動手把帶了新奇滋味的肉送到他嘴裡,然後等著他的讚嘆。

  烤肉朝火的一面雖然已經焦黑得不能吃了,但朝上的一面因為受到餘火的長時間烘烤,泛出油亮亮的金黃色,看起來不但可以入口,而且十分誘人。

  她用刀把肉上焦黑的部分都剔除了去,留出明天的份,把打算現在吃的放在今天煮鹽用的那張石片上切成一塊塊。考慮到魚肉趁熱吃的話味道會更好些,所以又吹旺了火,把那條碩果僅存的烤魚靠近了稍微烘烤下,也切撕成了小塊。然後用雙筷子挑揀了一片最嫩的魚肉,夾了起來,小心地送到了驪芒的嘴邊。

  筷子是她白天覷空用找過來的小枝條削的。兩雙。她計劃從現在開始,有意識地培養驪芒使用筷子夾東西吃的好習慣,而不是直接用手去拿,然後把手上的油膩隨意塗擦在身上。

  驪芒似乎被她手上拿捏那兩根細細木棍的靈巧動作吸引住了,眼睛只是盯著她的手看,沒有張嘴。  木青把魚肉在他唇上碰了下,他張開了嘴,含了進去。

  他嚼了幾下,木青睜大了眼看著他。

  他嚥了下去。但是看起來並沒什麼特別反應。就和平時吃東西差不多。

  木青有些難以置信,差點以為自己忘了抹鹽。忍不住也夾了一片放進嘴裡。

  或許是在未受過任何污染又有充足天然餌料的溪流里長大的緣故,魚肉肥嫩異常,而且帶了一絲焦香。尤其是當舌尖品嚐到那鮮鹹的滋味時,讓她恨不得細細回味捨不得吞進肚子裡去。

  他怎麼可能完全不當一回事地就這麼嚥了下去。

  她想起了豬八戒和人參果……

  她不死心,再挑著夾了塊肥瘦摻半泛了油光的兔肉送到了他面前,一邊讓他張嘴,一邊看著他幾乎是可憐巴巴地小聲說道:「不一樣的滋味,吃出了嗎?」

  驪芒響應她似的伸出舌頭舔了下自己的唇,咂了幾下嘴,突然,他像是發現了什麼,一口把她筷尖的肉叼了進去,嚼了幾下,然後他的眼睛亮了起來。

  木青終於鬆了口氣。

  他的那張後知後覺的大嘴應該是終於品出了用鹽醃過的肉的特殊滋味了吧?

  她幾乎是有些自豪地抬起了頭,等著接受他的欣喜和對自己的欽佩讚美。

  但是沒有,驪芒不但沒有誇讚她,反而伸手抓向了石板上的肉,拎了起來就往嘴裡丟,不停地嚼咽,腮幫子塞得鼓鼓的,看著她不住地唔唔點頭。

  他破天荒地跟她搶東西吃,而且還是用手抓著搶!

  木青哎哎地用手上的筷子敲他手背,試圖阻攔他,但他置之不理,反而兩手開動了起來。

  她只得暫時放棄改造他的念頭。眼看著石片上的肉忽忽地少了一大片,她的饞蟲也被勾了出來,寡淡了兩個月的嘴裡又溢出了口水。

  東西就是要搶著才更好吃。

  第一次,他們兩個就像小孩似的不停往自己嘴裡塞東西,生怕晚了就沒得吃。

  最後一塊肉了,她的筷子快不過驪芒的手,被他搶了去。

  她哎呀了一聲,不依地朝他張開了嘴。

  驪芒立刻停了下來,乖乖地把手上的肉送進了她的嘴裡。

  木青眉開眼笑地抿嘴嚼了幾下。但是她很快愣住了。

  他居然伸頭過來,在她油汪汪的唇上飛快地親了一下,舌尖順帶掃過她的齒,然後坐直了身子有些得意地看著她笑。

  他現在的神情哪裡還有平日的半分沉穩之相,看起來分明就是個淘氣的孩子。

  木青臉一下有些紅起來。

  她之前一直拒絕和他親嘴。因為他不願像她那樣每天認真地用那種枝條刷牙。就算被她強迫,看起來也只是在敷衍了事而已。所以每次當他想要親吻她嘴唇的時候,她總是不讓他親。

  估計他對此耿耿於懷,所以剛才居然趁她不備偷襲了她。

  但她並沒惱火,相反心裡卻有了絲微微的甜蜜。

  嗯。下次或許可以考慮用親嘴作為交換讓他自覺養成每天刷牙的好習慣?

  還剩幾塊魚肉了。驪芒不再和她搶,推到了她面前。

  他們還有幾塊肉剩下來在邊上。但那是留出來明天吃的。現在如果圖痛快都吃光了,明天萬一他運氣不夠好,獵不到東西,她就要跟著他挨餓了。

  他可以一頓吃下三天的東西,也可以三天不吃一頓。

  但她就不一樣了。他希望她跟了自己就每天都能吃飽。更何況是這樣他第一次吃到的美味。

  他喜歡看到她滿足的樣子,不管是之前他們在水潭邊,還是現在。

  他對她說自己吃飽了,剩下的魚肉已經吃不下了。

  木青聽了,笑眯眯地往自己嘴裡夾了一塊小的,然後夾了另一塊大些的送到他嘴裡。再自己一塊,他一塊。直到石板上的魚肉全部被吃光了。然後再分吃果子。

  吃了有鹹味的肉,再來幾個汁水肥美的果子,她很滿足。

  一直躲在石台後啃咬自己戰利品的小黑現在啪嗒啪嗒地到了木青身邊,伸出舌頭舔她手指上流下的果子汁水。

  應該是鹹魚吃多了口渴,木青乾脆丟給它一個大果子,讓它自己邊咬邊玩。

  火把的光漸漸暗了下來。驪芒站了起來。

  他現在還不能休息。那道壕溝還沒挖完。必須在今天挖完,然後明天他才能儘早出去打獵,為她跟著自己的第一個漫長冬天開始做準備。他們剩下的時間已經不是很多了。

  木青一直在他身邊陪著他,她想幫他做點什麼,但他不讓。她只好坐在邊上,低聲哼唱著歌給他聽。

  月上中天的時候,又寬又深的壕溝終於挖完了。等他明天一早在底部密插上尖頭的短矛桿,再在上面鋪上偽裝,就算有東西誤闖進入這裡,也不用擔心會爬上來傷害了木青。

  這一夜他們兩個相擁睡得都很沉。

  第二天一早,驪芒佈置好了陷阱,便背了弓箭銳矛和她放在他腰間皮囊裡的幾塊烤肉要外出打獵了。

  木青和小黑一直送他到了陷阱口。她把刀塞進了他腰間的皮囊裡,看著他踏著橫架在陷阱上的梯子出去,再收了梯子藏好,高大的背影就消失在了山壁拐角處。

  這麼小的刀,對他狩獵或許沒什麼大幫助,但勝在鋒利。她只是希望能稍微幫到他些,在他獨自外出打獵,而不是像從前那樣有夥伴在身邊照應的時候。

  她故作鎮定地跟他說不要走得太遠早些回來的時候,他看出了她眼裡隱藏著的一絲憂慮。但他什麼都沒說,只是又用力揉了下她的頭髮,朝她笑著點了下頭。

  驪芒天生就屬於這片叢林,是這林子裡最英勇的獵人和戰士,自然也是叢林的寵兒。

  她對自己這樣說。

  木青朝天吐出了口胸中的濁氣,開始了自己忙碌的一天。

  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昨天的水潭邊,把猴子們因為意猶未盡而投擲過來砸他們的果子都撿了回來,裝了滿滿一大包的樹葉。雖然有些已經被撞破了,但洗淨了曬乾成脯的話並不影響。山谷外或許有更豐盛的果實,但她不敢貿然外出。只能在這裡儘量儲存她能找得到的食物了。

  猴子們經過一夜並沒離去,看起來是這裡的老住戶了。木青彎腰去撿的時候,驚動了密枝上的猴群,紛紛又探出頭來朝她吱吱呀呀地呲牙咧嘴,看起來並不怎麼友好。估計是不歡迎她這個不請自到打擾了他們平靜生活的新鄰居。但是木青相反,她對自己往後能多出這麼一群鄰居很是高興。至少驪芒不在的時候,聽到它們的叫聲,哪怕是憤怒或者威脅的叫聲,她也會覺得不那麼寂寞。

  大概是秋實季節的緣故,這群猴子十分挑嘴,它們棲息枝椏下面的地上掉了許多果子,有些是有腐爛或有蟲咬痕跡,但大多看起來是啃咬的印記,估計是猴子們咬一口嫌不好吃隨手丟掉的。她本來是想都撿了過來洗淨曬乾,又有些擔心被遠古猴子們咬過的果子會不會帶了什麼奇怪病菌,所以雖然感到可惜,終於還是放棄了這個念頭,只是去邊上低矮些的樹枝上摘些她能夠得到的果子。

  臨近中午的時候,她吃了幾個果子,就坐下來重新修補了自己昨天的那張網,把收口處的結頭儘量弄平滑,並且加寬了網身,然後再次布在了昨天的溪流處,等著肥美的魚兒自投羅網。這種用鮮藤編織的網估計用不了幾次就要報廢,但在找不到更合適的材料之前,這是最好的選擇了。大不了一張壞了再編一張。下水布網的時候,她想起昨晚驪芒問她怎樣捉到魚,她帶他看了她的網,他當時露出的那驚訝又稱讚的表情,忍不住在心裡又小小地膚淺得意了一把。



第三十八章

  小心地用石塊把網壓牢,木青就拿著石斧和椰果殼往山崖後的那片荊棘地去了。

  小黑跟了她一段路,等發覺她是要往那片荊棘地去,大概對昨天的經歷還心有餘悸,繞著她嗷嗷的跑了幾圈想阻攔,但架不住是跟屁蟲,最後還是跟了過來。只是在她砍去荊棘挖土取鹽晶的時候遠遠地站著看,喉嚨裡發出嗚嗚的低沉響聲。

  木青收集了好幾殼混了各種雜物的鹽晶,心滿意足地回到了洞穴。將近一天的時間裡,她就重複不斷地在做兩件事,煮鹽和收網。到了下午的時候,除了要留下取水用的幾個椰果殼,其餘都已經裝滿了鹽。這一天她也收了五網的魚,她數了下,正好八十條,各種各樣的魚都有,最多的是一種體背灰黑,腹部銀白的魚,最大的一條有好幾斤重。她應付不了,只好把它放在草叢裡,等它死了這才刮鱗破腹抹上鹽,和其他處理過的一樣,用草莖穿過魚嘴掛起來晾曬。殺魚的時候,她還想著哪天等驪芒有空,就指使他挖個小池子出來養魚,這樣不但撈魚吃方便些,還隨時可以吃到新鮮的魚。

  太陽西沉的時候,木青漸漸有些無心做事了。把因為煮鹽弄髒洗過晾乾了的衣服套回身上,就帶著小黑到了那道壕溝處翹首等著驪芒回來。

  驪芒沒讓她焦心多久,在黃昏收起它最後一道餘暉之前,他的身影出現在了峽谷入口的拐角處。

  木青興奮地叫著他的名字,朝他揮舞著手。就好像他並不是今早才離開,而是長久未歸的良人終於回家了的那種感覺。

  他今天的收穫頗豐,兩隻看起來和山羊有些像,但要大了許多的麅子樣的動物,一長串用枝條綁著的野雞山禽,還有一大包他回來時順路採摘過來的果子和各種野菜生菌,他知道她喜歡這些。

  木青幫他拿果子包,伸出手的時候,驪芒一眼就看到了她手上的好幾處傷口,那是殺魚的時候不小心被石片的鋒口劃破的,指頭也因為泡漲了一天的水有些泛白起皺。

  他顯得有些心疼,握住了她手。

  木青若無其事抽回了手,笑容滿面地挽著他一道回洞屋裡去。

  晚上了。驪芒坐在外面就著月光磨著他的武器和石刀。武器是他自己打獵要用,石刀是給她磨的。

  剛才看到了她白天懸掛著晾的這麼多魚,想起她手上的刮擦痕跡,他覺得很是心痛。她的手又軟又滑,攤在他的手心被他捏住時柔若無骨,他更喜歡它在晚上碰觸自己肌膚時帶給他的那種感覺。他不想他這麼辛苦。其實就算她什麼都不做,他相信自己也可以養活她的。

  吃東西時他忍不住跟她說了,她卻只是眼睛晶亮地看著自己笑。他對她的這種笑向來就無法抵擋,知道她不會改變主意聽自己的,就要把軍刀還給她,這樣她可以省力些。但她又說不要。他沒轍了,只好給她打磨出一把鋒利的石刀,好讓她明天幹活的時候能順手些。

  木青揀出昨天特意留下的一根細細的兔骨,到了外面央驪芒磨出針尖,再用軍刀上的鑽孔器在稍寬的尾部鑽了個孔,一根針就出來了。她歡喜地接過了骨針回到了內洞,把自己的那個背包拿了出來,用剪刀挑斷了包上佈片的縫合線,慢慢地拆出了好幾片大大小小的布料。

  她想用這些布料做給自己做套胸衣和小內褲。

  原來的那條內褲丟了之後,她就一直真空到現在。而且上身沒有胸衣的襯托,不但跑路疾走時感覺不便,更擔心長期下去會提早下垂。把包拆了,用帆布做套綁結式的內衣是她之前就有過的念頭。現在有些安定下來了,正好趁著晚上有空,她便動手了。

  她坐在火堆前,把布料攤平了放在地上。下剪前,她仔仔細細想著怎樣裁剪才既省布料又穿著舒適,用手在上面比劃來比劃去的。就這麼幾塊布,她不敢隨意下剪,萬一剪壞那就沒得補救了。等終於想妥了,就用燒焦的木棍一端按著設想在布料上畫出了形狀,然後用剪刀小心地剪了下來。

  驪芒進來的時候,看到她正在那裡飛針走線。好奇的拎起了她身邊一塊已經縫好的東西,看起來覺得有些眼熟,想了下才想起來和她從前貼身穿過的小東西有些像,只是前面多縫著兩條帶子。而她手上正在縫的那東西更奇怪,圓圓的兩片布料連在一起,就像……並排扣住的兩隻碗。

  他的女人腦子裡總是會有一些他意想不到的奇思妙想,他也見怪不怪了。所以並沒怎麼樣,只是坐在她身邊看著。

  木青縫好了肩帶,把用來捆綁在背後的兩根帶子也牢牢釘上去,最後仔細地用密針把兜罩的邊鎖牢防止毛化,一個自製小可愛就出來了。她立刻脫掉了外面的衣服,試穿了下。

  當繫好了後背的兩根帶子,她還真的有些佩服自己。從前連縫個紐扣時針腳邊都對不齊的手,現在竟然也弄出了這麼合身的小可愛。而且肌膚碰觸到用舊了的有些發軟的帆布料子,感覺也還不錯。

  驪芒看著包裹住她胸口處大半挺翹豐滿的小可愛,比當初第一眼見到她那小內褲時還要來得吃驚。那兩個碗一樣的東西竟然扣在了這裡!

  他直直地盯著她半遮半掩中間現出的一道深深雪痕,一動不動。

  木青被他的反應逗得忍不住吃吃笑了起來。正要解下來打算明天洗洗再穿,他已經伸手過來隔著布料重重揉捏了幾下,然後探手到她背後一下扯開了繩結。

  或許小可愛最初的發明,就是為了讓女人穿上,然後再讓她的男人把它解下?

  木青被他抱到睡覺的地方時,腦子裡居然冒出了這樣一個想法。

  *************

  一轉眼,他們在這裡安家已經快兩個月了。初秋的涼漸漸變成了深秋的寒,遠處的叢林一眼望去,雖然仍是深深淺淺的綠,但這綠中已經滲染進去了片片金黃。

  最近已經很難採到像從前那樣汁多肥美的果子了,枝頭僅存的一些也都有些枯黃萎縮。但木青並不十分擔心。她已經儲存了許多的魚乾、乾果、曬乾的各種野菜、蘑菇,還有在附近挖來的飽含澱粉的植物根系。驪芒幾乎天天出去打獵,每天多多少少也都有收穫。他們的肉和得到的各種皮毛也越來越多。這些東西連同柴火,都被木青收藏在他們居洞邊上的另一個較小些的洞裡。木青把裡面打掃得乾乾淨淨,每天至少要去巡視個兩三次,摸摸這個,數數那個,算著可以夠她和驪芒吃用多少天。

  看到這個洞被越來越多的東西填滿,她心裡會有一種充實感,就連從前聞了唯恐避之不及的醃貨散發出來的味道,現在也會叫她十分滿足。

  他們現有的皮毛中,木青最喜歡的就是那種像麅子的動物皮。她聽驪芒提過,說這東西叢林裡經常可以撞見,夏天因為天熱,皮上毛不厚,只有短短一層絨,可以做現在穿的衣服。等天氣再冷些,毛就會厚實起來。他們聚居地的大部分人從前過冬時就是靠這種皮毛來禦寒的。

  木青把剝下來的一整張皮洗了曬乾,用驪芒教她的方法,浸泡在燒過的草灰水裡一個晝夜,再把皮子陰乾,不但氣味淡了,摸上去柔軟了許多,附在上面的毛也比較結實了。只要兩三張這樣的皮就可以拼成一張墊褥。她和驪芒現在就睡在這樣的皮毛墊褥上,下面攤了厚厚的乾草,晚上擠在他懷裡,身下是柔軟的絨毛,不用燒火堆也很溫暖。並且她和驪芒現在身上穿的衣服就是用這種較薄的皮縫出來的,很適合現在的天氣。

  木青這幾天有些煩惱。煩惱的來由就是她的鄰居猴子們。

  這群猴子看起來沒有儲存食物的習慣,之前果子豐盛的時候咬一口丟一個,毫不心痛,現在眼看著沒有從前那麼多的吃食來源了,竟打起了木青放在外面晾曬的肉乾魚乾的主意了。木青起先還不知道,後來發現曬在外面的東西總是莫名地會少掉,以為是小黑在搗亂。等教訓了小黑看牢了它,發現照樣會少東西,留心觀察了下,這才發現竟是猴子偷去了。

  猴子吃葷,木青這才是第一次曉得。本來偷點東西吃也就算了,最煩惱的是漸漸地這些猴子膽大了,不但連吃帶拿,還會把拿不走的東西丟在地上弄得一塌糊塗。而且奇怪的是,猴群的猴王不是她從前認為的某隻公猴,而是只很大的母猴,機警又兇悍。有時候她過來趕,母猴甚至還會一邊帶著猴子猴孫們一哄而散,一邊朝她呲牙咧嘴地威脅。等她忙別的去,又立刻聚了過來。弄得她接連幾個白天都做不了什麼事情,只是和這群猴子玩捉迷藏。

  小黑長得飛快,早已經不用木青餵食,不過兩個月的時間,個頭就已經拔得快到了她的膝蓋處,毛色也比剛撿到時油亮了許多。前幾天它偷偷溜了出去,等天黑回來,嘴裡叼了一隻已經被咬斷喉嚨的兔子,木青這才發覺它竟已經長了滿口利牙。

  小黑是只什麼動物,木青也猜想過。起先她覺得是只遠古時代的犬,但看起來不是很像。豹子的話,毛又似乎沒它那麼長。最近她認定它是只類似於獅子的幼崽,只不過毛色變異成了黑色而已。但是前幾天,她發現小黑似乎背部很癢的樣子,不住往她腿上用力蹭,到了後來乾脆躺在地上往石頭上磨。她怕它身上長了寄生蟲或者蝨,捉住了仔細查看,吃驚地發現它的後頸和背脊前端竟萌出了幾個白點,像乳牙冒出的尖頭。用手按壓下去很硬。懷疑是要長出棘角類的東西發癢了,所以才拚命蹭來蹭去的。

  小黑背脊處竟然要長出棘角。這讓木青十分震驚。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1-8-21 05:15 PM

第三十九章

  在她的認知裡,背上長棘角的動物就只有恐龍。但那種東西在六七千萬年前的白堊紀中晚期就已經滅絕了。小黑絕不可能是恐龍。更何況哪裡會有獅身樣的恐龍?

  這問題困擾了木青沒多久,她就又被猴子們吸引去了注意力。

  這兩天為了防止猴子搗亂,她乾脆只在自己居住的洞穴口曬新捕來的魚,這樣可以隨時看顧著。原來曬魚肉的那片空地上攤曬了她收集過來的許多柴火。現在天氣漸寒,谷底到處都是枯萎泛黃的枝葉,很容易就能收到一大堆。她想猴子們總不會連柴火都要偷吧,於是放心回去了。哪裡想得到無賴的猴子們竟然拿柴火撒氣,等木青想去把柴火翻面曬時,見本來攤放得整整齊齊的柴被拋灑得亂七八糟,滿地都是,幾隻猴子甚至在上面淋尿。看見她過來了,不但不跑,反而撿起柴火朝她丟來,嘴裡發出呵呵的威脅聲。

  木青覺得自己真有些生氣了。猴子搗亂的事情,她一直沒跟驪芒講,覺得不是什麼特別大的事,不想讓他多分心,大不了自己多跑幾趟驅趕就是。只是看現在的樣子,這群猴子越來越不把她放在眼裡,肆無忌憚。再不給點教訓,過幾天萬一那個藏食物的洞穴被它們發現的話,只怕就會過來哄搶了。到時她一人恐怕真的抵擋不了。

  木青不敢朝猴子們丟石塊驅趕,怕它們丟回來砸到自己,只是揀了根大柴火驅趕。這時她突然聽見身後響起了一陣吼聲。

  這吼聲雖然低沉,但卻持久而充滿威嚴憤怒。木青嚇了一跳,回頭看去,才發現居然是聞聲趕了過來的小黑。

  小黑兩隻前爪和肩微微伏下,一雙眼睛緊緊地盯著猴子,一副蓄勢待發的樣子。

  小黑居然會發出這樣的吼聲,這讓木青再次驚訝不已。她本來已經習慣了它平常跟著自己時喉嚨裡發出的嗚嗚聲,感覺它就一直在撒嬌。

  猴子們顯然和木青一樣,被這聲音給震住了。很快,也不知是哪只帶的頭,所有猴子都吱吱亂叫著朝它們平日棲息的大樹叢上拚命飛奔而去,轉眼就上了樹,在枝椏上跳來跳去,顯得有些不安。

  木青又驚又喜,沒想到這群猴子竟怕發怒的小黑。回頭想要獎賞下它,它平時最喜歡的就是蹭在自己懷裡讓她撫摸它的毛。

  不知道是不是前次被她冤枉教訓了一頓的緣故,所以對讓它背黑鍋的猴子們耿耿於懷,小黑竟然又低吼一聲,飛快地奔到了樹下,等木青反應過來,見它已經爬上了樹,縱身一躍,一隻逃跑不及的小猴子已經被它一口咬住了脖子。

  小黑下了樹,把嘴裡的猴子甩到了她腳邊用爪子按住,然後抬頭看她,又發出了平時嗚嗚的低叫聲,聽起來有幾分獻媚的意思。小猴子脖頸已經現出了幾個深深的牙印,血不斷湧出來。可能是嚇呆了,小黑放開了它也沒試著逃走,只是縮著瑟瑟發抖。

  木青蹲下身去,抬起小黑的腳爪看了下,見它平時隱縮在腳底厚厚肉墊裡的利爪此刻都張了出來,像安了副鐵鉤。剛才想必就是用爪子刨釘著樹幹爬上去的。她碰了下,爪子立刻又縮了回去。

  木青揉摸了下小黑的頭。小黑顯得極其興奮,低頭似乎就想咬斷小猴子脖子了。

  樹上的猴群們驚魂過後,朝著這裡吱吱哇哇亂叫,只是不敢下來。那隻母猴卻突然狂躁不安起來,從高高的枝椏上一躍而下,跌落到地上滾了幾圈,連疼痛也顧不得,立刻就衝到了靠近木青五六米的地方停下,眼睛盯著地上的小猴子,焦急地吱吱亂叫。

  小黑被打斷,顯得非常不快,抬頭看著母猴,喉嚨裡又發出了低沉的呼呼聲,充滿了威脅之意。

  母猴看起來有些驚懼,但非但不離開,反而慢慢地靠近,眼睛不時看向木青,彷彿有了些乞憐之意。

  木青頓悟。這只被小黑抓住了的小猴子應該就是母猴的孩子,所以母猴才這樣奮不顧身地跳下來想救回它。

  小黑見母猴不但不走,反而越來越近,猛地又一聲怒吼,張開了利爪,露出森森白牙作勢就要往母猴頭臉上撲去。

  木青急忙從後抱住了小黑。它力氣比她想像中要大許多,差點脫手而去。急忙喝了一聲,小黑這才停了下來,扭頭有些委屈地看著她。

  母猴如夢初醒,從小黑身前扯過了小猴的一條腿,幾乎是半拖半抱地上了樹。伴著一聲尖利的嘶吼,猴子們像隱身了似地一下消失在了樹叢裡。

  麻煩暫時算是解決了。猴子們剛才吃了個這樣的虧,料想短期內應該會收斂些。木青沒想到平日總是貪玩的小黑發起狠來竟這麼有威懾力,忍不住又使勁揉了下它身上的毛,想著往後是不是該訓練它少頑皮,多幹些事。

  晚上驪芒回來,木青把白天的事情跟他講了一遍,又指著小黑後頸和前脊上的那幾個白點給他看,好奇地望著他。

  他們現在日常的交流基本已經算得上順利了,雖然有時也會鬧烏龍,但問題不大。

  她想自己不知道小黑到底是什麼物種,他這個叢林裡長大的人應該會知道的。哪想驪芒伸手摸過小黑的背脊,竟也是一臉費解的樣子,顯然也沒見過這樣的獸。

  木青有些失望。但很快就不在意了。不管小黑是什麼,反正它以後肯定很厲害,而且最重要的是,它只聽她的話,這就夠了。

  驪芒伸手不住在小黑背脊上按來捏去的,研究個不停。估計小黑不大喜歡來自於男主人的這種有些粗暴的對待,嗷嗚一聲甩脫了開,跑到了木青身邊趴了下來,歪頭閉目養神。

  自前次那事情發生後,猴群接連幾天果然老實了不少,偶爾有幾隻下來要搗亂的,也會被母猴阻止。木青鬆了口氣。看來猴子果然還算識時務。幾天後的一個早晨,她送驪芒外出打獵自己回來時,居然在洞口處發現了一堆堅果。愣了一會,不知道怎麼憑空會多出這些東西。等看到洞口附近被踩出來的一堆亂七八糟的猴爪腳印,這才恍然大悟,竟然是那群猴子趁他們不在時送過來的。

  母猴知道感恩。這讓木青有些感動。畢竟這場衝突的最初來由還是自己和驪芒先闖入了它們的棲息地。她想了下,拿了一葉包的乾魚和乾肉放到了它們平常出沒的大樹從下,然後就離開了。

  她能做的也只這麼多了。

  第二天她路過那裡,發現那包東西不見了,但樹叢上的猴群也隨之消失,不知道到哪裡去了。

  木青接連幾天來看,都不見猴群。

  或許對它們來說,現在這裡僅剩的食物來源就是樹皮和樹葉了,它們找到了個另個更好的地方,所以悄悄遷徙過去好過冬?

  木青竟然覺得有些悵然,只能這樣安慰自己。

  猴子們送過來的那包堅果都是生的。木青用石塊把殼敲碎,小心地剝出裡面的肉。放到石板上烘焙得出來了香味就可以當零嘴吃了。

  木青剝完了最後一個橢圓形堅果的殼,覺得手指有些滑膩,便去溪流邊洗手。手上沾了水,她隨意揉擦了幾下,奇蹟發生了。

  她手上竟起了泡沫,像肥皂的泡沫,雖然細細的小小的,但是真的有些像。

  木青一個激動,再揉擦了下,泡沫又起了些。等她把手上的泡沫沖洗掉了,感覺異常的乾淨。

  木青急忙回了洞口,把剛才剝出來的那個橢圓堅果肉揀了出來,放在仍濕漉漉的手心裡揉擦了下,泡沫又出來了,聞著還有些香甜。

  她高興得不得了。

  這可以當做皂啊,而且出來的泡沫這麼細緻幼滑,洗頭洗澡都沒問題。

  她急忙想再找個出來,卻失望地發現沒有了。就這麼一隻。

  或許是猴子們在採集堅果的時候,無心把這種果實混了進去而已。但是它們的無心,真的讓木青十分感激。

  它們幫了她的大忙。

  她決定給它起個名字叫皂果。

  驪芒很快就給她在外面找回了一大包相同的東西。

  這麼久,第一次覺得自己身體終於洗得乾淨了,又聞到髮絲裡散發出的久違了的香味,她覺得很滿足。然後她讓驪芒也用這種皂果洗頭。驪芒起先不願意,看到她折出剪刀威脅著要剪掉他的頭髮,他立刻妥協了。

  木青在溪流邊幫他頭髮打濕,塗抹上皂果,慢慢抓揉出了許多泡沫,然後用椰果殼舀水倒下,溫柔地幫他沖掉,最後連耳後也仔細地一一搓洗過。

  他就像個孩子,她不給他洗的話,他自己從來不會想到去洗耳朵後面。每次她提醒,他總是哦哦地點頭,但過後等她檢查,就會發現他很執拗地其實根本沒聽進去。

  洗完了頭,驪芒自己站在溪流裡洗澡。

  初冬的天氣了,他居然還不怕冷,這樣若無其事地浸泡在冰涼的溪流裡沖澡。她卻只能用他在外面揀過來的一個大龜殼燒水洗澡。

  龜殼太大了,幾乎有一張圓桌面大。用來燒水或者當浴盆很好,但是想燒煮兩人的吃食和湯水就過大不好用了,而且很厚,加熱不易。

  她越來越覺得容器不夠的不便了。而且更重要的是,她不能讓自己和驪芒總是吃在火上烘烤出來的食物,除了口味問題,對身體的健康也有礙。

  她需要鍋燒煮食物,需要碗盤,需要儲水的罐子。

  這些之前在聚居地都有看到過。應該是他們自己燒製的陶器。

  木青只曉得陶器可以用泥土燒成,但除此之外,全無經驗,只希望驪芒知道燒法。

  前幾天她試著和驪芒提了下。他當時沒說什麼,但接連幾個晚上都在靠崖壁的一個地面凹陷處用泥土堆築倒弄著,最後出來了個看起來像窯爐形狀的東西,她才明白他弄了個爐子,要在爐裡燒陶器。

  她有些汗顏。她起初以為只要把陶胚放在露天柴火堆上燒就行了。

  看見爐子,她才想到露天柴火堆燃燒的溫度肯定沒有爐子裡高,燒出的東西應該也沒爐子裡出來的牢固。

  當然,她不會把自己的後知後覺讓驪芒知道,免得他笑話。



第四十章

  木青很快就發現窯爐看起來有些問題。她從前雖然沒接觸過燒陶,窯爐什麼樣,還是知道的。但驪芒打的這個,不是她習以為常的豎向,而是平臥式的。左側挖了個長方形的深坑,估計是添加柴火的火塘,右側是圓形的窯室,兩邊中間用道泥牆隔開,留了三條火道,頂上用泥密封起來,留了幾個通煙孔。

  莫非現在的人還沒有豎向火窯的概念,這種橫向的窯爐才是他們習以為常的燒窯方式?但無論是從柴火的的充分燃燒還是陶器的均勻受熱來說,豎向的窯爐明顯要比這種橫向窯爐好很多。所以木青把自己的想法解釋給了驪芒。看到他驚訝的表情,木青知道自己的猜測沒有錯。這個時候還沒有豎向窯爐。

  驪芒是個實幹家。一旦弄明白了木青的意思,立刻就在靠崖壁的地方著手弄起了火塘在下,窯室在上的豎向窯。費了幾個晚上的功夫,一個新的貼著崖壁就勢而起的斜坡式的窯爐就出來了。

  木青不得不說驪芒真的是個很會琢磨的人。這種豎向窯爐,她不過是提了個大概的意思。涉及到具體的一些排煙孔等細節,都是他自己慢慢弄出來的,尤其叫她想不到的是,他居然還弄來了一些沙子樣的小碎石鋪在了窯床的底部。她想了下,恍然這樣能讓燒製過程中的陶器受熱更加均勻。

  等著窯爐乾的幾天時間裡,木青除了平時要做的一些事情,就玩起了泥巴。她用挖來的黏土捏了些個頭小些的碗碟,體積較大的罐子和盆子,就用驪芒演示過的方法把泥搓成細條,一圈圈地堆塑成自己想要的形狀,最後把表面刮平。這樣成形的器具比較牢固,泥胚不容易塌陷。除了日常要用到的這些,她甚至捏了個花瓶,見泥巴還有剩,乾脆又塑了個阿福模樣的娃娃,五官俱全,胖嘟嘟的十分可愛。

  等到窯爐和泥胚都乾了,這天驪芒沒去狩獵,留了下來和木青一道燒陶。

  這一天對木青來說就像節日一樣快樂。定居到這裡這麼久,驪芒幾乎每天都會出去狩獵。木青心知他是為了在寒冬大雪封山之前能得到儘量多的食物,好讓他倆安然過冬,疼惜他辛苦,有時開口想讓他留下來休息下,不用那麼拚命,現在的食物儲備,只要省著點吃,讓他倆和小黑三個一道熬過冬天應該沒什麼大問題了。但他總是不聽,仍然早出晚歸。

  今天他終於沒再出去狩獵,而是留了下來和她一道燒窯。從早上開始,木青就像個快樂的小孩一樣黏在驪芒的身邊,幫著他遞柴燒火端水送飯。

  窯爐一直燒到了黃昏時分,驪芒才停了火。第二天一早,木青忐忑地看著驪芒打開了窯床部位用泥封住的孔,從裡面取出一件件的東西。

  碗、盤子、勺子、罐子,她的花瓶,還有那個胖阿福。除了零星幾個有燒裂的痕跡,其它都成功了。

  木青興奮地叫了一聲,縱身躍上了驪芒的後背,緊緊吊住了他的脖子。

  她太高興了,一種很有成就感的高興。看到自己親手捏塑出來的泥巴,經過火的一天煉燒和一夜的冷卻,居然真的成了像模像樣的器具。

  驪芒也很高興。但他高興的卻是這次燒出來的東西不但毀損率低了很多,敲擊起來聲音更沉些,而且用石頭在表面刮過,幾乎沒留下什麼痕跡。不像從前燒出來的器具,用東西刮過表面,就會留下一道刮痕。

  這說明用這種新窯爐燒製的器具,比起從前的要緊致牢固許多。他立刻就想到要把這個新方法告訴他的族人們,突然意識到自己現在已經不在他們中間了,心中掠過了一絲微微的惆悵。

  但他的惆悵很快就煙消雲散了。正吊在他後頸上雀躍的木青一下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回頭看著她歡天喜地的一張笑臉,這張臉比起他第一次見到時稍黑了些,肌膚呈現了淡淡的蜜色,但這眉眼,整齊雪白的牙齒,入他眼中卻更是溫暖。他忍不住抱住了她的腰。腰身摸起來還是和從前一樣纖細。

  她每頓飯都吃得那麼少,怪不得一直胖不起來。以後一定要逼她多吃些,這樣才能壯實起來,他們才能早些有自己的小娃娃。

  他看到她捏出來的那個奇怪卻十分可愛的胖娃娃時,心中突然這樣想。

  木青哪裡知道驪芒心裡的想法。她雀躍過後,就只管把新出來的器皿都搬到了溪流邊洗乾淨了,整整齊齊地擺放在她平常燒火做飯的石台上面。又找了一叢很漂亮的金黃的蘆葦狀枝葉插進了花瓶裡,擺在了他們睡覺的「床」頭,邊上站了胖阿福。

  越來越有家的感覺了。

  木青拍了拍手上站著的泥沙,心滿意足地出去了。

  晚上她用罐子煮了蘑菇肉湯,整個洞裡瀰漫了野山菌和風乾雞肉的香味。等煮好了,湯鮮入口味美,和著蒸熟的薯根,不但她和驪芒吃得津津有味,連小黑都只顧低頭在它自己專用的碗裡舔得西里呼嚕。

  木青突然覺得自己有些想要一個孩子了。屬於她和驪芒的孩子。從前她一直覺得讓自己的孩子降生到這樣的世界,無法享受到她所熟知的本來以為理所當然的未來一切的物質享受和高等教育,這是一件很殘忍的事情,對她的孩子來說也不公平。所以她一直有些牴觸。

  但是現在她忽然覺得,就算她的孩子將來不懂微積分,不知道航天飛機,又或者到老都只能像他的父輩那樣在這片叢林裡以狩獵為生,這又有什麼關係呢?他的父親會教他勇敢堅韌,她會教他感恩知足,他會在屬於他的世界裡成長,直到他遇見自己心愛的姑娘,就像他父親遇見自己一樣。她又怎麼能單憑自己的喜好而剝奪掉他享受這一切的權利呢?

  有了孩子,她和驪芒的生活會更充實,他們兩個才是真正意義上骨肉相連的男人和女人。

  這一晚是她的最佳受孕期。她使出了全身的解數纏住了他。在身下人分不清是快樂還是痛苦的喘息聲中,靈巧的舌尖打著轉,輕一刻重一刻地遊走在他身體上,忽然吮住,在他的顫抖中抵舌死死壓緊。

  他抓握住她後背的長髮,像要扯離來自於她的研磨,又像想要讓這研磨來得更長久些,一圈一圈,一輪一輪,直到碾碎了一聲聲的呻吟,鬆開了她的髮,將她反壓在了自己身下……

  ****************

  驪芒離開這裡出去狩獵已經三天兩夜了。

  木青努力阻止他。她一遍遍地告訴他,他們儲存起來的東西已經能夠讓他們支撐到明天開春了。但是他不聽。他說他發現了一頭巨齒虎的蹤跡。如果可以獵到,這就是他最後一次的狩獵了,他們的這個冬天完全可以不用為肚子發愁。而且更重要的是,她能得到一張虎皮禦寒。這裡的寒冬就和酷暑一樣極端,沒有足夠厚的皮毛,他擔心她挨不過去。他再三向她保證自己不會硬拚,他會在虎出沒的周圍設置陷阱,他會很小心地保護好自己。

  「讓我去試試吧。我能對付它。我保證很快會回來的。」

  他握住了她的肩,看著她的眼睛說道。

  木青知道自己已經無法阻止他了。

  他平日雖然都被她使喚得像個陀螺樣地轉不停,什麼都聽她的,但她也漸漸有些明白,他其實是個非常執拗果決的人。一旦真正認定了一件他自己認為正確的事情,就算她有九牛之力也扯不回他的頭。

  她只能讓他帶著小黑一道出去。這是她最後的底線了。她希望日漸長大的小黑多多少少能幫到他些,這樣她也可以放心些。

  驪芒最後接受了她的安排。

  帶了滿滿一皮囊用軍刀削得尖銳無比的箭、幾桿銳矛和另外一些設陷阱用的工具繩索,驪芒就帶著小黑出了谷。

  木青壓住心頭的不安,強迫自己不停地做事情。收曬柴火、捕魚、用已有的皮毛縫帽子靴子……她不敢停下來,生怕一停下來,自己就會不住地想著驪芒,為他的安危擔憂。

  她有時甚至有些恨驪芒,覺得他根本不是在為她考慮。她最需要的根本不是一張禦寒的虎皮,而是他在她身邊時帶給她的安全感。

  他看起來很是樂觀,她也相信他的能力。但是……該死的,她就是會害怕。

  又是一夜來臨了。

  木青已經無法入睡。只是裹著獸皮睜著眼。外面任何一個微小的響動都能讓她跳起來飛奔出去。但卻一次次失望而歸。

  半夜的時候,她突然覺得了來自身下的一陣微微晃動。

  她一怔,頭頂的岩洞上已經撲簌簌地掉落下來無數的砂土和小塊的石頭。

  地震。

  她猛地驚覺了過來,連鞋都來不及穿就往外面的空地裡跑去。跑動的時候,她覺得腳下晃動得更厲害,自己整個人就像喝醉了酒那樣站不住腳。邊上崖壁上不住滾落下來許多大大小小的石塊。

  她幾乎是狂奔到了一片寬坦的空地上,腳下沒站穩,一下摔著趴到了地上。

  震感很快過去了。大地恢復了平靜。但木青耳邊卻聽到了遠處叢林裡傳來的陣陣響聲,應該是夜間棲息的動物們被剛才這場突然襲來的地震驚動所發出的異動。這聲響一直持續了很久才慢慢地平息了下來。

  驚魂未定的木青許久才覺得自己終於有力氣站起來了。她深一腳淺一腳地回了洞裡,摸到了自己的手電筒,打開照了下洞壁,微微鬆了口氣。

  剛才的地震並不嚴重,沒有毀壞她的家,只是地上掉落了許多頂上被震下來的碎石和泥沙。到邊上儲藏食物的洞穴裡看了下,也是差不多的情況。

  她怕還會有餘震,在身上裹了張獸皮,到了外面剛才的空地上坐著等天亮,也等驪芒回來。

  她為驪芒的擔憂又增添了一層。但很快就安慰自己,這場地震並不嚴重,既然她沒事,對他來說就更不會有危險了。而且出了這樣的意外,她相信他一定會立刻趕回來,不管他有沒有獵到他的獵物。

  下次他如果再敢單身犯險丟下她一人,她一定會用這次的藉口把他死死留住,再也不會放他出去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1-8-21 05:35 PM

第四十一章

  昨夜的地震讓陷阱上面的偽裝塌陷了進去,像一張張大了的光禿禿的嘴,把她和外面隔絕了起來。

  木青裹著獸皮,坐在從崖頂滾下的一塊巨石頂上等著驪芒。

  太陽漸漸地升高到了谷底這條通道上方的天空,投下短暫的溫暖,但很快又匆匆閃去了它的身影。

  木青一直等到了天色昏暗。當初冬的寒意陣陣襲來,從脖頸和手臂處鑽進了她的身體,她覺得很冷,才驚覺一天又已經過去了。

  驪芒一定在趕回來的路上。大地動搖剛過後,他就趕回來了。只不過是路程太遠,所以經過了半夜,又經過了一天,他還沒回來。

  僅此而已。

  她朝著自己凍僵了的手呵了幾口氣,費力地扒著石頭爬了下來,差點站不穩腳。

  腳也凍僵了,幾個趾頭麻木得幾乎沒有知覺。

  她坐在地上,從鞋子裡脫出了腳,慢慢揉著自己的腳趾,等感覺到了血氣在皮膚裡流動,恢復了些知覺,這才又站了起來。

  驪芒一定會回來的。她已經一天沒吃東西了。需要去吃點東西。有了來自於食物的熱量,她才有力氣繼續等他。

  木青一邊這樣跟自己念叨著,一邊回了外洞,想生堆火。打火的時候,手卻完全不受控制地在發抖。右手上的火石一下重重地磕在左手的拇指上,磕破了一大片皮,血立刻流了出來。

  木青罵了句粗話,把流血的拇指放進嘴裡狠狠吸吮了下,吐掉了血水。

  她感覺到了來自於手上的痛。但這痛卻像根絲,扯動著她在漸漸下沉冰冷的心甦醒過來。

  她燒著一大罐子的野菜肉羹。驪芒說不定半夜會回來的,那時肚子一定很餓,正好讓他也可以吃。如果還不回來……,沒關係,剩下的留著她明天吃,吃了再去坐在那塊巨石上等他。

  罐子裡的湯水漸漸冒泡,霧氣蒸騰了起來,瀰漫了整個外洞的洞頂,她的鼻端也聞到了菜肉羹的香味。

  她拿了只碗,用大勺子攪拌著罐子裡的湯汁。

  突然她聽到了一陣沉悶的啪嗒啪嗒聲音。

  這聲音她很熟悉。是小黑跑路時四足落在石面上發出的響聲。

  她猛地回頭,手上一帶,罐子從火堆上的石架上翻了下來,湯汁傾倒在了火堆上,發出嗤嗤的響聲,火苗被澆滅了。

  木青顧不得扶正罐子了,丟掉手上的湯勺,幾乎是一躍而起地朝外跑去。剛到洞口,迎面撲來一團黑影,差點把她撲倒在地。

  是小黑。

  小黑高高躍起跳到了她的懷裡,兩隻前爪親熱地扒住她的肩膀,溫暖濕潤的舌頭已經舔上了她的脖頸和臉頰。

  木青緊緊抱著小黑。

  它如今比起幾個月前剛撿到時重了許多,加上扭來扭去,木青抱不牢,小黑脫手而下。

  小黑回來了,驪芒呢?

  她也顧不得小黑了,撒腿就往谷口方向跑去。拐彎的時候,一頭撞到了一個男人的胸膛裡。

  是驪芒。

  他的胸膛很是硬朗,這樣硬生生撞過去,她的鼻頭有些痛。

  她抬頭愣愣地看著站在自己面前正喘著氣的驪芒,很明顯,他剛才是一路跑著回來的。

  或許是自己的鼻子真的被撞痛了,不僅痛,還發酸。下一秒,她已經控制不住地撲簌簌掉下了淚水。

  她猛地抬起手,握成兩個拳頭,死命地敲打著他的胸口,一下又一下,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驪芒一直抱著她的身子,任憑她捶打著自己,低聲哄著她,直到她的手漸漸慢了下來,最後爬上了他的肩,吊在了他的脖子上。

  她墊起了腳尖,不顧自己滿面的淚痕,用力扳下他的頭,親上了他的嘴唇。

  她不敢承認之前的每一刻,她都在害怕。怕他受傷,怕他一去不回,更怕他會死在外面,丟下她一人在這個谷地空等,直到絕望。

  她現在只想親吻他,以此證明他真的回來了。至於刷牙什麼的,現在暫時放一邊去吧。

  驪芒觸到了她柔軟的唇,怔了一下。下意識地要避開。

  他還牢牢記得她給他定的規矩,沒有刷牙不准親她嘴巴。

  他在外,已經好幾天沒有刷過牙了。

  但他還沒來得及挪開,她已經再次用力按下他的頭,重重地和他貼在了一起。不僅是唇齒相接,她的舌探進了他口裡,和他緊緊交纏在了一起,津液相渡。直到兩個人都快無法呼吸了,這才慢慢鬆脫了開來。

  她被驪芒抱著回到了洞裡,放在了一塊獸皮墊子上。然後點了支松脂火把插在洞壁的裂縫裡,裡面一下被照亮了。

  他蹲在她面前,有些笨拙地用自己的手掌擦去她臉上的淚痕,突然發現她臉上被他擦過的地方就留下一道污痕,又縮回了手,有些難為情地朝她笑了下。

  他要去溪邊洗手,木青急忙挽住他胳膊一道去,生怕他不回來似的。不明就裡的小黑也跟著過去,又跟了回來。

  他叫她重新坐回了墊子上,不讓她做事。

  木青看著他到了外洞,扶起剛才被自己傾覆了的罐子,把裡面剩下的三分之一不到的湯汁連同底料倒在了一隻大碗裡。然後起了火,重新燒他們的晚飯。

  他的動作生疏,拿著勺把的手顯得有些忙亂,但映照著火光的一舉一動,看起來卻是那樣的認真,教她一直暖到了心裡去。

  晚上兩人收拾妥當了,木青躺在他臂彎裡,聞著洞屋裡松香脂燃燒後殘留著的清香,問起了他前幾天在外的情況。

  他說他獵到了那隻虎。用一張網,那是受到了她編織的漁網的啟發。

  編網的材料是他攀援到了懸崖之上割下的一種籐條。那種籐條表面覆了細鱗,經年生長,幾年才能長到一拇指粗細,堅韌無比。他用這樣的籐條編織了一張可以自由收口的大網,在巨齒虎出入洞穴的必經之道上挖了個陷阱,把網張在井口,上面覆蓋一層能夠支撐誘餌體重的枝葉,然後就開始了耐心的等待。

  他知道巨齒虎的作息規律,白天一般不出來,只在夜間出來活動。所以白天裡,他就在附近的安全地方養精蓄銳,到了夜晚再把一隻捆綁起來的受了傷的小野羊放上去,等著巨齒虎出來。一直等到了昨天晚上,因為饑餓而出來捕食的巨齒虎發現了誘餌,縱身撲上來的時候,枝條支撐不住巨齒虎的龐大體重塌陷了下去,一直藏在樹上的驪芒一下收緊了手上的網口紮牢,銳矛奮力投擲刺入了虎腹。

  巨齒虎兇悍異常,即使身陷囹圄腹部中矛,依舊咆哮著想要掙斷收攏住自己的網。堅韌的籐條竟也被利爪撕開了一個口子。

  白天裡一直懶洋洋提不起精神的小黑此時竟迅捷地像道閃電,猛地躥上了巨齒虎的頭頂,對著老虎的眼鼻就狠狠咬住不放。吃痛的巨齒虎用力搖晃,小黑的利爪和牙齒把自己緊緊釘在了虎頭上,困在藤網裡的虎怒吼掙扎,前爪把陷阱底都刨出了一個大坑。驪芒手操木青的軍刀,看準時機縱身撲上了虎背,一手牢牢抱住,穩固自己不被它甩下,另一手探到了虎的下頜咽喉處重重刺入橫掃過去,巨齒虎被割斷了喉嚨,垂死掙扎了片刻,終於倒在了血泊中。

  此時已是夜半時分了。

  這只巨齒虎體型過於龐大,甚至大過前次他和族人一道獵捕到的那隻。即使是驪芒這樣的大力,想憑一人之力將它搬回,也絕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他知道自己出去已經好幾天了,再遲遲不歸,怕木青擔憂,正打算將虎屍就地剝皮,帶著虎皮和部分肉先回去,剩下的下次再來取。恰此時烏雲蔽日,地震發生了。

  短暫的大地動搖讓驪芒一下心焦如焚起來,恨不得插翅回家去看個究竟。把虎屍用枝葉覆蓋了,上面推了泥土草草掩埋,他就立刻帶著小黑趕了回來,直到此時才到。

  木青聽得驚心動魄,連氣都差點透不出來。她真的慶倖,自己和驪芒都是如此的幸運。不但躲過了地動的災難,捕殺到了獵物,而且,他保證以後再也不會為了捕殺獵物離開她這麼久了,哪怕是再有誘惑力的獵物。現在他知道了,什麼都比不過知道她正安全地在自己身邊帶給他的那種安心。

  第二天一早他出去了,帶著武器和各種工具,要把虎屍搬運回來。木青也堅持一道要去。她說自己可以幫上他的忙。他猶豫了下,終於同意了。

  木青說得沒錯,她確實幫到了他的忙。

  老虎太過龐大,根本無法靠一人之力整隻地搬回,除非肢解扔掉一些部位。

  但是木青想出了個辦法。

  她用帶出的石斧讓驪芒砍了些手腕粗細的樹木,用網住巨齒虎的籐條把樹木並列紮成了一個排子,把虎屍用木棍撬上了排子,下面再安了幾條粗些的滾木。就這樣,驪芒在前面拉著縛在排子上的繩索,她在後面撬著滾木跟上,小黑……小黑是大功臣,所以有時當它犯懶不願跑路蹲在排子上優哉悠哉地和虎屍為伴時,驪芒也終於忍住沒有扯住它脖子遠遠扔出去了。

  他們這樣慢慢行走了三天,終於成功地把老虎搬運回了山谷。並且附帶了好幾隻路上遇見的其它小些的獵物。木青順手還揀了塊像化石的東西。雖然沒什麼用,當他們洞屋裡的裝飾物也不錯。

  宰殺虎屍,對於木青來說,又是新奇激動的一刻。

  從前聚居地裡宰殺那隻老虎時,她並沒有去圍觀。但是這次,她卻是親眼目睹了每一個細節。

  看著驪芒剝下整張虎皮的嫺熟動作,聽著皮骨相離的聲音,她突然想起了中學時學過的庖丁解牛。

  她看著驪芒肢解了虎屍,歡歡喜喜地洗乾淨了整張虎皮,想著用虎頭的皮給驪芒做個帽子,他戴起來一定很威風。又撫摸著虎皮上厚重柔軟的毛,想著該怎麼用這樣的虎皮做禦寒衣物。

  她在做這些想這些的時候,突然想起自己從前連條魚也不敢殺。但是現在,她面不改色地從頭看到了尾,甚至覺得驪芒剝皮時發出的皮骨相離聲是那麼悅耳。

  她為自己的男人能殺死這樣的一頭龐然巨獸而驕傲,純粹的驕傲。

  她也為自己感到滿意。她覺得自己已經漸漸足以匹配得上他,或者至少在往這個方向努力,做一個真正的叢林戰士的女人。



第四十二章

  那張虎皮用草灰水浸泡處理過後,木青愛不釋手地摸來摸去,實在捨不得把它割開做衣物,因為它看起來實在是太完美了。油光潤澤的棕黃底毛上嵌了金黑色的條紋,怎麼看怎麼華麗。而且遠古時代的老虎不但牙齒長,連毛也很長,攤在那裡,木青躺上去,半個人幾乎都要被長毛掩蓋。

  在上面來回滾了好多圈過了癮後,她最後決定就把它掛在他們「床」邊的洞壁上。等到了真正的寒冬,她要是實在熬不住嚴寒的話再說。況且她覺得那都只是驪芒的想法。她早就不認為自己有他想像中的那麼嬌氣。

  驪芒沒有再天天出去打獵了,這讓木青非常高興。

  她想起從前,她自己,還有她身邊的每一個人,認識的,不認識的,除了吃飽穿暖,每天還要挖空心思千方百計地讓自己賬戶上的0多一位,再多一位,永遠不會到頭。

  但在這裡,驪芒說,只要存夠了過冬的食物、皮毛和柴火,人們就不應該再向這片叢林索求無度。否則總有一天,林中的神靈會發怒,它的怒氣不是人的貪心可以承擔得起的。

  他說這話的時候,木青覺得他簡直就是個哲學家,史上最樸素的一個哲學家。

  前幾天的那場地震,還是給木青的生活帶來了一些改變。

  現在是初冬,他們山崖後的那道瀑布水量雖然小了些,溪流也有些收窄,但與從前相比差異並不是很大。只是地震過後,木青就發現溪流裡的水位每天都在緩緩下降,露出兩側溪床上的雪白鵝卵石,石縫裡偶爾還會發現一些因為來不及跟上水位下降而乾涸死掉的魚。

  木青起初有些擔心,怕這樣下去他們的水源會斷掉。但經過仔細觀察,又發現瀑布的水量其實和從前相差無幾,只是最後彙聚到溪流裡的水位在下降。這就是說,水其實都是滲到了地表之下。

  木青懷疑是前次的那場地震導致了溪床地表的滲漏。

  她幾乎每天都去看。六天後,她發現溪流裡的水位降到原來將近二分之一的位置後,終於停了下來。

  木青在與水錶齊平的溪床邊劃了個記號。再過幾天去看,這位置一直沒有變過。

  現在的水位比起從前雖然低了一半,但對他們的生活應該沒什麼大影響。她鬆了口氣。

  很快,她又發現了個新的驚喜。

  這天她正在和驪芒一道鏟他們洞口前的那片荒地,打算把上面覆蓋著的荒草藤蔓全部都除掉,翻出地來,等明天開春了種些東西。這時小黑呼哧呼哧地跑了過來。

  最近它瘋得很,白天裡時常溜到外面撒野,不到天黑是不會回來的。有時回來嘴裡還叼了只野鳥或者兔子什麼的。這樣早就回來,倒真的不大常見了。

  木青正忙著把鏟下的泛黃枯萎的草蔓收在一起,打算抱去曬下,所以沒空理它。但是小黑看起來有些反常……應該說是激動,不住地搖頭晃腦,用爪子扒拉木青的腳,喉嚨裡嗷嗚地叫。所以木青和驪芒放下了手上的活,跟著它一道出去了。

  小黑飛快地往前躥,跑出一段路,發現後面的人沒跟上來,只好又掉頭回來,如此反覆了五六次,他們出了谷。

  木青幾乎不大出來,除了前兩天陪著驪芒去不遠處的一片林子裡採樹脂。那是他們今年最後一次採脂了。他剛到這裡沒多久的時候,就在樹枝幹上刮過皮,好讓脂油慢慢泌流出來,流到預先放置的容器裡,等估計要滿了就去收來。用樹脂作火把的助燃物,火光不但持久明亮,而且有一種淡淡的清香,木青覺得很好。

  小黑去的方向就是那片樹林,出了谷口走路不過幾分鐘,到了一道低矮的山崖前時,前面的小黑突然停了下來,回頭朝他們有些不安地刨爪。

  木青和驪芒對望一眼,立刻跟了過去。等繞過那道山崖,木青吃驚地張開了嘴。

  她明明記得很清楚,前幾天路過這裡的時候,山崖後還是個石坑,坑底有道細細的裂縫,估計是被地震震出來的。但是現在,出現她面前的卻是個散著蒸騰熱氣的小水池,水面還在不停冒著氣泡。

  溫泉。

  她驚喜地叫了一聲,幾步就跑到了泉邊。

  她聞到了一股淡淡的硫磺味,但並不刺鼻。把手伸進泉邊探了下水溫,熱度就像冬天的洗澡水,把人全身毛孔都熨得舒舒服服的那種燙。

  等到週遭冰雪嚴寒,唯獨這裡依舊熱氣騰騰。一邊賞著雪景,一邊浸泡在溫泉裡,該是多麼愜意的一件事。

  木青興奮地幾乎要大笑起來了。

  她沒有想到,從前那對她來說只能停留在幻想中的場景,到了這裡竟然變成了現實,而且是專門屬於她的一個溫泉!

  驪芒顯然和小黑一樣,對這個突然冒出來的怪異水池抱著謹慎的態度。所以儘管她一再招手叫他們過來,那一大一小兩個傢伙卻都只是盯著瞧,到了最後驪芒甚至過去把她抱了回來,生怕她站立不穩一頭栽下去似的。

  回來之後,木青試圖用他最容易理解的方式去向他解釋。她說,地下有冷的水在流動,也有熱的水。冷的水溢出地面,就是普通的泉水,熱的水出來了,那就是剛才的溫泉。這是前次那場地震過後從地下被擠壓出來的,是叢林之神對他們受到的驚嚇的一種彌補。所以他們不必懷疑,而是應該去享受。

  她覺得驪芒還是沒有完全接受這個突然冒出來的熱池子。但是他認真地聽了她的話,然後鄭重點頭。

  木青笑嘻嘻地捏了下他的下巴。覺得他現在認真聽話的樣子真的很可愛。

  自從發現了這個溫泉,木青每天的生活內容就又多了一項,那就是帶著小黑過去查看下情況。

  池底的溫泉口看起來還在不停往外冒水,池子的面積比她第一次看到時擴大了些。但是溫度一直差不多。

  在把自己投入這個冒著熱氣的池子裡前,她要確保它真的可以用來浸泡人。所以她用罐子取了水帶了回來,等冷卻了,就去溪流裡捉了條魚放了進去。幾天過去了,魚兒仍在遊動,並沒有死。

  她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要去泡溫泉了,當然一定要拉上驪芒一起才行。

  最冷的嚴寒真正襲來了。

  這是木青在這裡感受到的第一場嚴寒。

  驪芒在內洞與外洞的拐角處安了一大張用並排的木頭紮起來的排子,木頭的縫隙之間用泥巴糊住,中間開了道供出入的門,掛上了獸皮遮擋住,以此把嚴寒擋在外面。

  但還是冷。

  她終於明白驪芒之前為什麼一定要那麼堅持給她弄到一張虎皮了。

  如果沒有他們之前砌出來的那道長長的火牆,她相信自己現在大概只能終日包裹著厚厚的虎皮瑟縮在火堆前取暖。

  幸好有火牆。

  那是嚴寒來臨之前,有天她突然想起北方民居裡的火牆,就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了驪芒。驪芒明白了她的意思,第二天開始便用黏土捏成塊狀,在窯爐裡燒出了磚,然後將黏土和融化了的少量樹脂攪拌均勻做黏合劑,從外洞口沿著洞壁壘砌出一道火牆,一直延伸到內洞。火牆砌好了,他又去叢林裡收集一種動物的糞便。這種糞便即使乾縮了,直徑通常也在一尺左右,大攤的有尺五。

  木青不知道這來自於什麼大傢伙,但在火牆口燃燒起來的時候真的很管用。火焰藍紅色,熱力持久,只要燃燒幾塊,再加些柴火,整條火牆就會發熱,把整個內洞烤得暖意一片。而且因為燃燒口在外洞洞口,所以裡面也絲毫聞不到乾糞燃燒時散出的異味。

  現在只要不出去,她穿襯衫,再加一層普通的皮毛衣服,也完全感覺不到冷。

  小黑看起來也很中意這道火牆,晚上的時候總要把那個被它看中已經成為它所有物的大龜殼推到邊上靠近,然後縱身跳進去躺在裡面睡覺。

  有天木青半夜做夢,夢見了由由。她站在那裡,大眼睛含笑著地看著她,說著「太薩喀穆」。

  她猛地醒了過來,突然非常想念她明亮的眼睛,還有娜朵溫和的笑容。

  她想起聚居地裡的屋子。那樣的屋子,就算燃了火盆,她們又怎麼能夠抵擋像現在這樣的嚴寒?

  她急忙推醒了身邊的驪芒。

  驪芒起初以為她做噩夢,等聽了她的話,只是笑了下。

  他告訴她,聚居地的地面之下,除了那幾個儲藏食物的地洞,還有好幾個很大的地室,相互連接,用樹木支頂。每年到這時候,他們就會全部搬遷到地下,用以躲避外面的嚴寒。

  木青這才放心。

  只是她身邊的驪芒卻沉默了下來。

  她感覺到了來自於他的一絲沉重。

  她想應該是和她剛才的那番話有關。她勾起了他對他族人的思念,就像她突然在夢醒之後思念由由和娜朵一樣。

  她低低嘆了口氣,伸出光裸的胳膊抱住了他的頭,讓他貼在她懷裡。黑暗中,她像哄孩子那樣輕輕拍著他的後背,直到耳畔響起他均勻低沉的呼吸聲。

  雪一直漫無邊際地下,已經連著下了將近半個月。瀑布和溪流早已凍成了冰雕,被厚厚的積雪掩埋,看不到原來的半分痕跡。

  整個世界都成了冰雪的海洋。

  驪芒每天都要裹得像個愛斯基摩人一樣地出去,把這裡通向外面的那條道路上的積雪清除掉。否則這條通道很快就會被厚厚的積雪堵死。

  現在他早已不再對那個溫泉池抱有成見,反而在她因為怕冷懶得出去時,經常慫恿她過去,並且提供十二分周到的服務:把她裹在虎皮裡抱過去,再裹著抱回來。她的腳甚至不用沾到一片雪花。當然他也要回報:他喜歡趴在沒過他腰身的池邊,讓她站在他身後幫他慢慢搓洗後背。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1-8-21 05:51 PM

第四十三章

  木青發覺自己手背本來已經有些皴裂粗糙的皮膚在慢慢好轉,小腿處由於乾冷天氣出現的片片魚鱗狀乾紋也消失了,懷疑是溫泉水的作用,反正也沒事做,乾脆三天兩頭地去泡,泡完了還不夠,叫驪芒取水過來供每天洗臉擦身用。也不知道是真的有用還是她的心理作用,慢慢覺得全身皮膚摸起來比從前還要光滑細緻。唯一有些鬱悶的就是她比從前胖了些,估計是天天吃肉又沒怎麼運動的緣故,脂肪都堆積了下來。她自己有些不滿,但是驪芒似乎很著迷,把沒處用的精力都花在了她身上,摟著又親又摸的總要不夠,她也就釋然了。反正他不嫌棄。

  這裡的冬季似乎漫長到沒有盡頭。再好的溫泉,再美的雪景,當變成了一種生活常態,也就顯得有些枯燥乏味了。

  木青的生活內容確實一成不變。除了泡泡溫泉,吃吃喝喝,滿足驪芒隨時隨地的身體交纏,她剩下的時間裡就是教他算數,教他說「我愛你」,在岩壁上用這裡的一種質地很軟的白石給他畫汽車、飛機和別的各種各樣的現代東西,不厭其煩地向他解說,甚至把自己從前當導遊時遇到的形形色色的故事講給他聽,當然是誇張了無數的。看到他被自己說得一愣一愣的,她才有種存在感。

  其實她只是需要找點事情來做,這樣時間才好打發。

  當她一本正經地告訴他,將來有一天,當人費勁了心機,坐著一種可以在天上飛的工具飛到月亮上去後,發現那裡除了坑坑窪窪的沙石表面,此外別無他物時,驪芒開心地哈哈大笑起來,用力揉亂了她的頭髮。他說她的腦瓜子裡怎麼連這樣古怪的念頭都想得出來。但是很有趣。他非常喜歡聽她這樣的瞎編胡造。

  她嘟著嘴反駁他說,你不信,那你覺得我帶過來的那個可以看見遠方的東西是怎麼來的?還有那把鋒利的刀,曬了太陽就又可以發光的手電筒……你不是問過我是從哪裡來的麼?我現在告訴你,我其實就是從可以飛到月亮上的那個世界裡不小心被雷劈到了這裡的,正好掉在你的陷阱裡。說不定有一天再打下個雷,我就又回去了呢,那時我就再也不會回來了。

  她笑嘻嘻地剛說完這話,立刻就後悔了。因為她看見驪芒眼裡的笑意慢慢凝凍了起來,臉上掠過了一絲看起來有些傷感的陰影。

  她非常後悔,所以這天閉口沒再提半分關於她從前的種種。晚上有些幽暗的火把照明光中,她很溫順地把自己的身體貼在他身畔,希望讓他忘掉自己白天裡無意說過的話。因為自她說了那話,他就出去鏟雪到天黑,一直沉默到了現在。

  他感受到了來自於她的小心和討好,仍是那樣摸上她的腰,探索著向下,但卻帶了絲懲罰般的力道。

  木青微微吃痛,捶了下他的肩。他猛地探身扯下邊上洞壁上掛著的那張虎皮,一半覆在他們睡覺的石臺上,一半拖垂鋪在了地上,雙手握住她的腰身將她扛到了石台邊,讓她站在地上的虎皮上,按她弓身把手撐在了台沿上。

  木青回頭看了他一眼,但他立刻把她頭按在了虎皮上,一指已經從後探進了她柔軟滑溜的腿間。

  比起從前,現在來自於他的親熱竟像是帶了絲森然的味道,這讓木青有些不慣,略微不安地扭了下身子,想讓他退出去。

  他果然退了出來,只是幾乎同時,他的堅硬已經往剛才被帶出了絲絲膩滑的所在撞了進去,又急又猛。

  木青站立不住,被撞得整個人跪趴到了虎皮上。

  柔軟厚實的虎皮承受了她的撞擊,她的手腳膝蓋並不疼,但被他撞擊的那裡卻有些吃痛,雙腿忍不住微微顫抖,喉嚨裡發出了一聲像是乞憐的哀聲。

  驪芒俯身吻上了她後頸,手伸到前抓握住她的豐盈,身體靜止了下來。

  木青漸漸情動,忍不住又扭了下身子。他終於收回了手,緊緊握住她的腰,離開了少許,再狠狠撞進。

  木青埋首在虎皮上,整張臉幾乎被淹沒,只是細碎的呻吟聲卻點點地漏出。等她整個人幾乎軟倒在虎皮上的時候,驪芒就住留在她身體裡的姿勢,把她再次攔腰抱起轉了過來,讓她坐在了自己的大腿處,他靠著石台坐在地上的虎皮上。

  木青軟倒在了他懷裡,眉眼含春,千嬌百媚,淚光點點。

  「離開我麼?嗯?」

  他看著她的眼睛,低低地問了一句,猛地掐住她腰,由下往上狠狠頂上去。

  木青尖叫一聲,仰頭閉目拚命搖頭,承受著彷彿滅頂的撞擊,淚不受控制地掉了下來。

  驪芒摟住了她脖子,親上了她的唇。

  牆上照明的火把光最後跳了幾下,終於熄滅了。虎皮上的懲罰卻仍在繼續。

  第二天看著昨夜被他兩個壓得長毛倒地痕跡斑斑一塌糊塗的虎皮,她心痛得不得了。挖了雪塊擦來擦去,又用自己的梳子去梳,好容易才恢復了原來的光鮮。

  驪芒不喜歡她說離開,就算他明知道她只不過是在開玩笑而已。

  他是塊開不得玩笑,只知道認死理的木頭。

  經過了這次的懲罰,就算她覺得再憋悶無聊,她也不敢再和他開這樣的玩笑了。取而代之讓他講故事給她聽。

  她這才知道,他的世界原來也充滿了瑰麗的色彩。

  他說他小時候第一次跟著父親出去狩獵時,他知道了怎樣辨別叢林裡生長的各種各樣的野果子。猛一眼看上去,它們有些就和鳥生出的各種蛋一樣。但是其實卻是各種形狀和顏色。

  有些當他調皮地踩上去的時候,就會從破裂的殼裡擠壓出一瓣瓣的肉芽,手一碰就會被沾牢,甩也甩不掉。有的吃完後,整張嘴巴會變成藍色,很多天都褪不掉。他發現的最稀奇的一種,頂上有一個圓孔,他用指頭在下面一捏,就會有一簇白煙從圓孔裡噴出來。於是他就偷偷摘了一大袋子回來,等到心情不好或者吃不飽肚子餓到難受的時候,就把它們弄得冒煙,直到縮成一團皺在一起。但是後來卻被無意撞見的父親打了一頓,因為他認為那不是一個男孩應該做的事情。

  他又說他們現在住的這個谷地,他其實在還是少年的時候就來過一次。那是他和以加一道瞞了族人沿著大河一直往東的時候無意發現的。他們想探尋大河的盡頭。結果發現了一片草原,草原過去是山,再過去是無邊無際的海,至於海再過去是哪裡,就再也沒人知道了。經過了那次,他明白了原來世界並不只是他原來一直以為的這片叢林。大河永遠沒有盡頭,海那邊也沒有盡頭。

  說到後來他和以加回到聚居地,被心焦如焚的大人們責打的時候,他和以加都爭著說是自己攛掇對方離群出去,結果兩人都被罰三天不准吃東西,後來餓得受不了了,偷偷抓蟲子烤著吃的一幕,他呵呵地笑了起來,彷彿那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

  木青聽得津津有味,聽他說叢林裡的各種各樣奇異的動物和植物,沒幾天,晚上聽他講故事已經成了她睡前必不可少的一個步驟了。

  但是很快,她所有的注意力就被另一件事給抓住了。

  剛到這裡的時候,她有每天計算日子的習慣,數著這是自己到此的每幾天。但是現在她早已經不再去數了。知道這是她離開原來世界的第幾天對她來說已經沒有意義了。幽閉在這個山谷裡的這個冬天,她甚至連自己的月經日子都有些犯迷糊。直到這天早上起身到外洞洗漱時,聞到驪芒一大早起來在罐子裡煮的肉湯,突然覺得一陣噁心,乾嘔個不停,等緩了過來,這才模模糊糊想起離自己上次月經已經好些時候了。

  她立刻想到了懷孕。

  驪芒在外面鏟雪。兩邊被鏟開的雪堆積得已經快要和洞口齊平了。聽到裡面的聲音,急忙進來看個究竟。

  她的灰白臉色嚇了他一跳,急忙抱著她回到了內洞放在榻上,用虎皮把她緊緊裹了起來,不住揉搓她的臉頰,希望能恢復平時的血氣。

  木青笑著拿下了他放在自己臉上的手,讓他放心。

  她很想立刻把自己的懷疑告訴他。但是話到嘴邊又忍了下來。

  還是再等等,等到她可以完全確定了的時候再讓他知道,免得萬一不是讓他空歡喜一場。



第四十四章

  木青很快就發現像懷孕這樣的事情,其實根本無法瞞住他。最直接的原因就是晚上的時候,他要壓她,她不讓。幾個回合下來,她就只好湊到他耳邊低聲把這個消息告訴了他。當然最後她不忘強調「只是可能」。

  但是驪芒估計只聽了她前半拉子的話,後面的根本就沒入耳,或者聽見了也自動忽略掉了。不過短暫的呆愣過後,他接下來的舉動真嚇了她一跳。他竟突然用手撐住石榻,翻了個蜻蜓倒豎,頭朝下腳朝上地頂在了岩壁上,然後抬臉朝她呵呵傻笑起來。

  他竟然會用這樣孩子般的舉動來表達自己的喜悅。這讓木青又是好笑又是好氣。但這來自於他的最純粹的喜悅感染了木青。她的心裡也滿滿地都是幸福的飽漲感。忍不住調皮地伸手往他腋下咯吱了一下,驪芒怕癢,翻身下來就勢狠狠抱住了她就親上她的臉頰。

  他的鬍子昨天剛刮過,新冒出的胡茬刺得她又疼又癢,忍不住一邊笑一邊躲閃,卻哪裡躲得過他,眼看又要被他壓住了,急忙嚷著小心孩子,他這才放過了她,只是仍不願鬆手,改成讓她躺在自己身側一手摟住,另一手輕輕撫摸她小腹處。

  他們兩個的這一場嬉鬧驚動了火牆邊正瞌睡的小黑。小黑猛地從龜殼裡探頭出來盯著看了會,只是很快又懶洋洋地縮了回去。它實在是對這樣的場景見多不怪了。除了見到男主人表演倒立這一手還算新鮮,其餘都太老套了,引不起它多看一眼的興趣。

  她知道她確實是懷孕了。因為從那天開始,吃東西對她來說就成了個大問題。別說吃,有時連聞到醃魚肉或者野乾菌燒出來的湯味就有作嘔的感覺,乾果子或者野菜乾則要好些。這樣七八天過去,孕吐的情況絲毫沒有好轉。她知道這是懷孕早期的正常現象,所以倒不十分擔心,吐了之後就儘量強迫自己多少再吃下去一些,希望熬過這段時間就好。但是驪芒顯得十分擔心,有時反倒要她去安慰他了。

  木青不只胃口差,比起前段時間還要怕冷些。這天正裹著虎皮窩在那裡昏昏欲睡,突然覺得一陣冷意撲面而來。睜開眼見是驪芒掀開門簾進來了,後面跟著蹦蹦跳跳的小黑。再一看,他的手上居然拎著兩條魚。

  魚雖然已經被凍得僵硬,但一眼就能看出是新鮮的。

  木青驚訝地盯著那兩條魚。沒想到驪芒一早出去,竟然是去弄鮮魚了。

  他們谷地的溪流因為比較淺,差不多早已全部凍結起來了,更沒有魚可捉。除非他是踩著深到大腿處的積雪到大約一公里外的那條大河邊去破冰抓過來的。

  木青看著他髮梢眉間還有全身都沾著的來不及融化的雪,胸口發熱,出口的話卻變成了輕聲埋怨:「哪裡用得著費這麼大力氣去捉兩條魚過來?雪那麼厚,萬一……」下面的話卻說不出來了。

  「地形我很熟,沒事。你吃不下醃的,我想讓你吃新鮮的。」

  驪芒說得很簡單,看起來不大在意的樣子。

  他很快就轉身出去了。小黑也急急忙忙地跟了過去。

  木青知道他應該是去燒鮮魚湯了。

  自從知道她懷孕後,他就把做飯的事情也攬了過去,幾天下來,儼然已經是個熟手了。

  他蹲在火前熬魚湯的時候,她忍不住到了他身後,默默從後抱住了他的脖子,把自己的臉貼上了他仍帶著涼意的後頸。

  他回頭朝她笑了下,推她進去。

  什麼是飯來張口,衣來伸手,木青現在總算知道了。

  她本來以為自己的胃會對新鮮魚腥的味道更加排斥,所以在他熬魚湯的時候,心裡就默念無論如何要吃下去,而且就算再想吐,也一定要壓下,那是他的心意。沒想到等他端了進來送到她面前,一眼看見用紅色陶盆盛的熱氣騰騰的奶白湯汁裡,潔白的魚肉上浮著幾片綠褐色的乾菜嫩心和醃肉片,她一下竟有了口中生津的感覺。

  嚴冬冰下的魚肉比起夏秋之時,更要肥嫩多脂,湯汁鮮鹹,最美的是竟然絲毫吃不出腥味。

  木青胃口大開,一下竟把一盆子的魚肉都吃了,最後連湯都喝得涓滴不剩,終於打了個飽嗝。抬起頭,一眼看見驪芒望著自己在笑,小黑則巴巴地蹲在那裡張著嘴流口水,這才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原來自己之前胃口不好是假,嘴饞想吃新鮮的東西才是真吧。

  驪芒於是從此每過幾天就要去給她捉新鮮的魚,有時運氣好的話,回來還會捎上一兩隻外出覓食被他碰到的小獵物。新鮮的肉吃不完的話就直接放在外面,只要不被小黑偷吃掉,很快就會凍成冰鮮,要吃的時候拿進來解凍就可以了。

  木青覺得他辛苦,心裡有些過意不去,攔了幾次沒用,也就只好隨他了。只有小黑對於男主人的新行動表現得十分熱絡。因為它也因此沾光,偶爾能吃到新鮮可口的肉了。

  木青沒有一刻比現在更盼望著第二年春天的來臨。春天到了的話,他們的食物來源就會豐富許多,驪芒也用不著像現在這樣冒著嚴寒出去以滿足自己的口腹之慾。

  這天驪芒又出去抓魚,愛湊熱鬧的小黑也跟著過去了。其實現在她孕吐現象已經好了很多,吃別的東西也不大會吐。但他大概一心想讓她吃新鮮的,所以仍然沒有停下。

  孕吐雖然好了些,但是她整個人還是有些懨懨的,沒事就想瞌睡。所以現在正裹著溫暖的虎皮舒舒服服地躺著,算著驪芒大概也快要回來了。眼皮有些沉,打了個哈欠,朦朦朧朧正要睡去的時候,突然覺得身下微微晃了下。

  這晃動非常短暫,不過兩三秒,在她意識到是前次地震的餘震前就停止了。如果不是洞頂上撲簌簌地掉落下一些塵土,她會以為自己在幻覺。

  她猛地翻身坐了起來,下意識地就要往外跑。等掀開門簾迎面覺到了刺骨的寒意,這才驚覺就這樣出去,沒一會她就會被凍死,急忙又回身想去拿那張虎皮。當她手指碰觸到柔軟的皮毛時,突然聽到了一陣奇怪的響聲。

  她說不出這是什麼聲音。但它來自她的頭頂,而且越來越近,帶了絲叫人恐懼的力量。

  洞頂被震動,沙土又開始不斷下落。

  木青還沒反應過來,整個人已經被一股來自身後的衝力推著站立不穩撲到了榻上。當她回頭,這才驚恐地發現她的身後竟衝進了大堆的雪。

  雪堆填塞了整個外洞,把攔在外洞和內洞間的那道木排壓翻在地,一直延伸到了內洞裡。木青被揚起的雪塵嗆得咳嗽個不停。插在洞壁縫隙裡本來正在燃燒的火把也突然滅了。

  木青陷入了黑暗中。

  聲響很快就停了下來。一切又都恢復了平靜。

  木青突然明白了剛才發生的一幕。

  來自地底的輕微餘震稍縱即逝,但是它的力量卻牽動了在山頂上堆積了一個冬天的積雪。他們的運氣不好,頭上山頂的雪堆正好崩塌了下來,把他們的洞口掩埋住了。

  這一瞬間木青幾乎停止了呼吸,心臟跳動得連她自己都要聽見了。

  短暫的失神過後,她立刻回覆了神智,用手摸索到了她平時放在睡覺的石台邊的手電筒,顫抖著手打開了它。出現在她面前的景象讓她再次心驚肉跳。

  原本寬敞的內洞,現在被雪佔了將近三分之一的面積,顯得一下狹小了許多。至於外洞,已經完全被雪掩埋了。

  她必須要出去,否則當僅剩的空氣被消耗光了,她就會活活悶死在這裡。

  內洞裡沒有什麼可以用來挖雪的工具,她踩著沒過她膝蓋的雪堆,兩手拚命朝外扒著雪。但沒多久,雪層就變得緊致起來,她的手挖不下去,而且,手已經冰得劇痛了起來。

  她開始氣喘吁吁,必須要大口喘氣才覺得舒服。

  她終於停止了挖雪的動作。因為她想到了一個很嚴重的問題。

  洞裡被封閉住的空氣有限,她越動得厲害,就越會加快氧氣的消耗。就算她在氧氣耗光之前挖開了堵塞在外洞的雪,但是洞口一定也還被掩埋住。她不知道外面的雪埋得有多深,但從衝入洞裡這麼猛的力道來看,外面挾裹而下的雪層一定不會是少量。那時就算她到了洞口,也照樣會窒息而死,況且,光憑她的一雙肉手,根本就不可能挖雪那麼久。

  她的心又狂跳了起來,感覺到指尖上的冰冷已經蔓延到了她的全身。洞裡的氣溫正在急劇地下降。手手電因為長久未拿到太陽下充電,光開始慢慢微弱了下來。

  她關了電筒,把虎皮緊緊裹在了身上,慢慢躺了下來。

  驪芒應該已經回來了。

  她現在能做的,就是靜靜躺著儘量減少氧氣的消耗,延長自己的生命,等著驪芒從外面挖進來。

  她閉上眼睛,儘量慢慢地呼吸,儘量讓心跳平緩得就像她已經入定了。每當她覺得自己要被四周的沉寂和無邊的黑暗壓得透不過氣的時候,她就打開手電筒照亮一下。手電筒放射出的昏黃的光像是太陽,能讓她獲得再次的信心和勇氣。

  但是氧氣還是在慢慢減少。

  不知道過了多久,當手電筒的光再也無法亮起來的時候,她已經漸漸感覺不到自己肢體的存在了。但是她仍蜷縮著,用胳膊儘量護住自己的小腹,希望那裡能暖一些,再暖一些。

  那裡孕育著屬於她和驪芒的共同生命。

  她的頭暈沉沉的,很想睡覺。眼皮沉得無法張開。

  但是她知道自己不能睡。

  她用牙齒緊緊咬著舌尖,尖銳的疼痛讓她腦子彷彿又清明了些。

  但她最後還是支撐不住了。

  每一次呼吸都是那樣的艱難。她像離了水的魚,正在涸澤裡無力地張大了嘴,但卻尋不到甘美的生命之源。

  耳鼓就像漲開了一樣,她聽見了血液沖刷著自己耳壁的澎湃之聲。

  她想她支撐不住了。

  驪芒為什麼還不來?

  臉龐之上一陣溫熱的濕潤舔醒了她。模模糊糊中,她似乎聽到了小黑發出的呼哧呼哧聲。

  她用力睜開了眼。

  還是一片黑暗。

  但是臉頰之上被不斷舔吻著的濕熱卻是那樣真實。然後她就感覺自己什麼東西咬住了她的衣服,在用力拖動著她。

  她伸手摸去,碰到了一個溫暖的身子,毛茸茸的。

  是小黑!

  她掙扎著從地上起來,順著小黑的帶動,幾乎是爬著向前摸去。

  她的臉碰觸到了冰冷的雪牆,腦子突然清醒了過來。

  她呼吸到了空氣。

  冰冷,但是新鮮。

  她睜大了眼睛,伸手胡亂朝前摸去,在一片雪牆上摸到了一個不大的洞口。

  她把頭伸到洞口前,張大了嘴貪婪地呼吸著,本來劇痛的肺部彷彿得了安慰,終於慢慢地止住了疼痛。

  小黑仍在不停拱著她的胸口,低聲嗚嗚地叫。

  她抱住了它溫暖的身體,把臉貼在它的脖頸上。

  一定是驪芒怕她在裡面窒息,所以在挖雪的時候,讓小黑用它的利爪先打了個洞進來。

  這時她聽見從洞口裡傳來了一陣呼喚聲。斷斷續續,不太清晰,但是她真的聽到了。

  那是驪芒的聲音,充滿了焦急之意。

  她立刻把頭探向洞口,想回應他的呼喚,讓他知道她還活著。

  但是她的喉嚨卻乾得無法發出完整的聲音,只剩嘶啞的啊啊聲,外面的驪芒一定是聽不見,因為她又聽見他在呼喚她的名字,聲音更焦急。

  她急忙摸到了床榻邊,摸到了那把刀,割下了自己的一縷頭髮,打了個結,然後塞到了小黑的嘴裡。

  她拍了下小黑的臀部,小黑叫了一聲,立刻鑽進了自己原來打出的洞,匍匐著出去了。

  她重新裹了虎皮,靠坐在了雪堆旁。

  等驪芒看到了小黑嘴裡打結的頭髮,就會知道那是她傳給他的信息。她還活著。

  驪芒腳上的皮膚已經和毛皮鞋緊緊地凍在了一起,硬得像冰。

  木青幾乎是含著眼淚把他的腳連同鞋放在盛了溫水的龜殼裡浸泡。她終於幫他脫下鞋,然後一邊烤著火,一邊不住用手揉搓著,希望讓它們恢復血液的流動。

  當他說他終於感覺到了她的手正在他腳上揉搓,她興奮地趴上去親了一口,然後掀開身上的衣物,把它們攏進了自己溫熱的懷裡,繼續用她的胸口去捂熱它們。

  他當得起她十倍於這樣的對待。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1-8-21 06:10 PM

第四十五章

  驪芒凍傷的腳上長了血痂,木青不准他下地走路,改成她去伺候他。或許是因為年輕體壯,他恢復得很快,沒幾天血痂就掉了,所幸並沒留下什麼後遺症,只是腳面上有一塊塊黑色的印痕。他自己可能覺得醜陋,在木青仔細檢看他腳恢復情況的時候,他有些遮遮掩掩。但在木青看來,那就是他英雄的勛章,沒有比這黑色的一塊塊印痕更美的圖案了。

  這場於大自然來說不過是小得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雪塌,卻給木青和驪芒帶來了不小的麻煩。從崖頂上傾瀉而下的冰雪掩埋了幾乎半個足球場大的谷地,靠近山壁洞口處的冰雪堆積得至少兩層樓高。當木青出去第一眼看到這樣的景象時,她幾乎無法想像驪芒當時究竟是怎樣憑了隻身之力挖開了一條通道,把她從死亡的邊緣拉了回來的。

  驪芒的腳傷好了之後,兩人就開始忙著把洞裡剩餘的殘雪刮掃出去,把被壓塌的槅門修好。旁邊存食物柴火的洞自然也未倖免,被積雪填塞得滿滿噹噹。前幾天驪芒養傷的時候,木青曾在雪堆中扒拉出一些吃的東西和柴火。她很慶倖,之前為了防止受潮,有一部分柴火用多出來的皮子遮蓋了起來。現在雖然也有些受潮,但基本還是可以燃燒。除此此外,他們依著崖壁建的窯爐塌了,火牆被衝垮了,連放在外洞的一些碗盤容器也被壓碎。

  地面結冰,現在他們無法再挖土燒窯。一切都只能等到春暖的時候再重新開始了。

  木青關於這個冬季剩下來最後回憶,就是在燃盡的火堆前,驪芒整夜將她摟抱在懷裡,兩人裹了一層又一層的皮毛相互用體溫取暖。在她安然入睡的時候,起先的一些日子裡,驪芒還在時不時地守夜,就怕餘震會再次發生。

  地震沒再來過,然後終於有一天,當明媚的太陽照到了結在他們門洞上方的厚厚冰淩時,冰柱末端慢慢融出了第一滴水,筆直又輕巧地滴落了下來。

  水越滴越快,聽到聲音的木青出來,用雙手接住,貼近唇邊舔了下,很冰,但她覺得有些甜。

  春天終於來了。

  木青有種感覺,這裡的氣候,並不像她從前所習慣的那樣四季均勻。這裡的春秋彷彿只是短暫的過渡,冬夏卻異常極端。一旦開始變暖,幾乎就像在短短數日之間,冰雪就開始大量地融化,陽光照射在她身上,她也能感覺到微微的暖意了。

  她非常喜歡這樣溫暖的陽光。在經過了一個漫長得幾乎像是沒有盡頭的冰天雪地之後。

  當山谷裡的最後一抹殘雪消融了去,瀑布和溪流慢慢恢復了它的流動,水勢漸長,經過一個冬日冰雪覆蓋的土地也彷彿突然間甦醒了過來,瘋狂地向外生長著各種各樣的綠葉植物。彷彿一夜之間,原本的白色世界就變成了綠色的海洋。偃臥草、刺桐花、粉球、野草莓樹、岩薔薇和各種各樣的石楠植物……這些都是木青給它們起的名字,它們在谷地裡到處瘋狂蔓延。

  樹叢裡靜靜蹲著等待蜣螂路過的大小蜥蜴、穿著花衣服唱著歌的各種鳥、細腰的野蜂,她有天甚至在走路時不小心踢到過一隻圓滾滾的跑得還不快的小野兔。可惜沒等她抱起來,身後的小黑就已經猛地躥了上去一口咬住,然後叼到不知什麼地方去享用了。

  小黑如今已經長得到了她的大腿處,比她見過的最大的狗還要大上幾分。它脖頸後當初的那幾個白點如今已經長成了片片三角形的豎立的骨角,顏色也變成了淺棕,配著全身油潤髮亮的黑毛,威風得就像年畫裡諸天神佛腳邊的神獸。它被這個漫長寒冷的冬季壓抑住的所有熱情和精力到了現在彷彿都猛地爆發了出來,幾乎是發了瘋似地在外面跑,不停叼著被它捉住的小獵物回來甩在她面前,然後炫耀似地圍著她繞圈子,期待她的獎賞。

  但是木青現在不再敢像從前那樣抱著它給它梳理毛髮了,怕和小黑的親密接觸會對自己腹中的胎兒有影響。

  之前被封在山洞裡的一幕至今給她留下了心理陰影。雖然最後的缺氧時間估計應該不會很長,否則她也就醒不過來了,但還是有些擔心會對胎兒造成致命的傷害。直到現在她的小腹已經微微有些鼓起,她才覺得稍微放心下來。

  這個孕育在她腹中流淌著驪芒血脈的孩子,一定也會是個極其頑強的生命,就像他的父親一樣。她這樣對自己說。

  春天來了,驪芒也一下變得忙碌了起來。除了外出打獵,他剩下的時間就是在這片谷地裡不停地勞作。除了重新造窯燒冬天裡被毀損掉的陶器,就是翻土墾地。因為他聽木青說要栽種黍子和薯根。不過幾天下來,大片的地就已經被翻了出來細細地耕耘過,至少有三四畝的樣子。木青估算了下,再多的話只怕往後照應不過來,況且現在也沒那麼多好種的東西,這才叫停了。

  她當初離開聚居地的時候,帶出了一包的黍子,一直小心地保存到了現在,就是為了用作種子。

  黍子和稻穀相比就是略小了些,它們的植株比她看過的的現代稻麥要高出一些,結實後也是是穗狀散開的。她問了下驪芒這裡是如何播種的。但是驪芒居然撓頭表示不知道。她啞然失笑。或許是因為工具或者產量的限制,在他們的觀念裡,種植可能還只停留在可有可無的地步,而且很有可能認為這是女人們的事情,男人去獵到足夠多的肉味回來才是正業吧。但是從現在開始,她想讓他慢慢知道,種植一旦達到了某種程度,就慢慢可以取代打獵,成為他們更加穩定的食物來源。這樣他就不必為了果腹天天出去狩獵,可以有更多的時間去做些別的事情。

  木青老家就在南方的農村。小時候雖然沒有下過地,但七七八八的一些農事還是有些印象的。她仔細回想了下,把黍子放在溫水裡浸泡了一個晝夜,到了第二天,便帶著浸泡過的種子和驪芒一道來到田地邊上開始了播種。

  驪芒蹲下播種,她跟在他身邊,等他挖了個淺坑,埋幾顆種子進去,她便用工具把土層耙回蓋住種子。大約每隔一個手掌寬度播種一穴。這樣等到把種子全部播完,大約也就一畝地不到的樣子。

  木青不禁有些後悔自己當初為什麼不多藏些黍子帶出來。但很快她就開始把注意力放在了她的薯根上了。

  去年入冬前他們貯藏起來很多塊狀的薯根,到現在還有一些剩下。木青在開春前就挑出了一堆個頭飽滿的,噴灑了些水堆放在他們燒火的角落邊上,上面用枝葉覆蓋,之前已經長出了芽。把芽塊切下來,與浸泡過的草隔層堆放,到現在冒出的紫色芽頭已經長到小半個指節的長度了,下面也有些白色的鬚根抽出來。

  她估摸著差不多了,這天在下過一場雨後,就和驪芒再次把芽塊種到了隴地裡去。剩下的地裡,她和驪芒一道到了外面,尋找著可以食用的各種野菜,連土帶根地整片挖了用獸皮包裹回來移栽。她甚至揀回了一大截的爛木頭,因為上面長滿了新發的蘑菇。當然前提是驪芒考證過,這是完全可以食用的蘑菇。

  當時令進入木青估計的四月後,她這一大片開墾出來的地裡已經種滿了各種各樣的東西。除了最早種下的那片黍子和薯根抽發得整整齊齊綠意一片外,剩下的那些就真的只能用雜七雜八來形容了。而且有的長勢不錯,有的移植卻失敗,已經死掉了。但她也沒怎麼在意。畢竟這是第一次,這些野菜種起來除了吃,現在更多的還只是在為移栽積累經驗。等過了今年,她就知道哪些品種產量高,適合移栽,明年的春天就會有選擇性地播種或者繼續移植了。

  驪芒現在出去打獵,也不再像從前那樣把獵物都弄死。對於木青提到過的一些較小的禽類,他會儘量捉活的。因為她說她想養它們。

  他起先對她的這個念頭感到有些不解。但是等聽到她一一列舉了養小動物的好處,比如在她想吃肉的時候,可以隨時宰殺,不用他出去打獵,又比如他們也可以吃野雞們下的蛋,或者讓蛋再生雞,他們以後就會有越來越多的雞等等,他就立刻覺得她說得太好了。

  雖然養它們有些麻煩,但這樣以後他就可以有更多的時間留在這裡陪著她和她腹中日漸長大的孩子,這對他很有吸引力。所以現在木青已經擁有了五隻母山雞,兩隻羽毛豔麗的公山雞,幾隻兔子,還有幾隻她叫不出名的比山雞個頭還要大些的野禽。她把它們的翅尖羽毛一一都給剪了,這樣就無法飛行逃走。又和驪芒一道在靠近山崖的一片茂盛草地上圍了個高高的籬笆,把它們圈了進去。草叢裡蟲蟻很多,它們自己就可以覓食。

  籬笆除了關這些山禽們,附帶著的另一個作用就是把小黑攔在外面。木青還記得剛開始的時候,她只用繩子綁住山禽們的一隻腳。沒想到一轉眼,竟被小黑撲上去一隻只地都咬死了,然後搖頭晃腦地叼到她面前邀功。有了前次這樣的教訓,她現在不得不防著些小黑。好在小黑也是個會看眼色的鬼機靈,自從前次事情後,它就明白了一個道理,外面的東西可以亂咬,但是家裡的絕對不能碰,否則女主人會生氣。所以現在對與自己一籬之隔,它一靠近就嚇得瑟瑟發抖的山雞野禽們很快也就沒了興趣。

  沒多久,木青的飼養名單裡很快就又多了個新成員。驪芒有天抓到了一隻雙角盤捲,看起來很像綿羊的野羊。當時它的後臀已經被利矛所傷,鮮血淋漓。木青發現它是只母羊,而且腹部鼓脹,看起來像是懷孕了。這讓她很是高興。讓驪芒弄了些草藥敷在它傷處止血,而且專門把母羊關進了一個小山洞裡養了起來,每天都用最嫩的青草投餵,熱烈盼著小羊的出世。

  然後偶然有一天,木青發現她的猴子鄰居們不知什麼時候也搬回來了。去年那隻被小黑咬傷的小猴子已經長大,但是因為屁股上少了一大簇毛,所以還是被她一眼就認了出來。

  猴子們的回歸讓她高興了好幾天。

  木青覺得這個谷地裡漸漸地熱鬧了起來。

  初夏,木青已經懷孕五個月了。

  現在的她皮膚被太陽曬成了淺淺的蜜色,腹部隆起,頭戴她自己用藤編織的遮陽帽,身穿薄獸皮裁出來的吊帶短裙,腳下趿了涼拖。

  除了頭幾個月的不適,懷孕並沒有讓她變得弱不禁風,相反,她覺得自己現在健壯了很多。而且她也很喜歡自己現在的膚色,看起來和驪芒更相配。

  驪芒心疼她挺著肚子,不讓她幹活,自己一手包了幾乎全部的活計。但他不在的時候,她就照樣去溪流裡捕魚、去地裡除草澆水,或者去給母羊擠奶。她希望這樣能讓自己到時候生孩子的時候順利些。

  母羊前些時日生下了兩頭小羊,奶水豐盛。除了哺乳小羊,她每天也會擠些出來煮了自己喝。當然,野性未馴的母羊並不會乖乖地讓她去擠。但她有辦法。只要把小黑拉過來站在一邊虎視眈眈地盯著,母羊立刻就一動不動地任她折騰了。

  小黑真的很管用。

  這天晚上,結束了一天的勞作,木青躺在驪芒的臂彎裡,慢慢向他描述房子的結構。

  事實上,蓋房子的念頭她早就有了。去年冬天的兩次地震讓她心有餘悸,生怕下次不知道什麼時候又來這麼一下,住在山洞裡真的有些讓她放心不下,而且春來後地底潮氣就很重,住著也不是很舒服。只不過之前他們兩個就一直忙得像個陀螺,所以耽擱了下來。現在生活漸漸開始步入正軌,驪芒空閒下來的時候也多了些。她覺得可以考慮這個問題了。

  她理想中的房子像傣家竹樓那樣的,她做過這樣的一個導遊線路,所以現在就算閉上眼睛腦海裡也能浮現出竹樓的結構。高出地面、四方形的竹樓冬暖夏涼,防潮避震,她從前就覺得不錯。

  其實她之所以會想到建竹樓,是因為開春後,有一天驪芒挖了些竹筍帶回來,她問過後才知道這一帶有竹林,於是當時就萌生了這樣的念頭:建一座磚和竹混合結構的竹樓。她知道現有的條件下,或許會有很多的困難,但是只要想辦法,就一定可以克服。所以今晚一時忍不住就跟他提了出來。



第四十六章

  驪芒聽得很認真,遇到不大理解的問題,還會反覆追問。木青見他很有興趣的樣子,自己的興頭也被勾了起來,興沖沖地下地拿了白石,借了火把的光在洞壁上給他畫起了自己設想中的改進後的藍圖。

  「我們住的房層建得離地高些,這樣可以防潮,蟲蛇什麼的不容易進來,雨下得大有積水的話也不會被淹。為了牢固起見,最好在下面挖下個坑,叫做地基,打下木樁夯實了,然後才開始蓋房子。房子就用竹子或者木頭搭梁鋪地,牆壁砌磚,這樣冬天會暖些……為什麼要地基?你想想啊,大樹的根紮到地裡越深,就越不會倒,房子也一樣的道理。

  嗯,這裡是樓梯,樓梯就和你平時登高用的梯子差不多,是讓我們登上自己住的房層的。樓梯對過去就是個走廊,前面可以翹出一個曬臺……曬臺可以曬東西。走廊邊上用作堂屋,中間鋪上藤席,以後孩子可以在這裡爬著玩。邊上就是臥室了。臥室就是我們睡覺休息的屋子,可以隔出幾間出來,我們兩個一間,以後等孩子出世長大了,他也自己一間……

  對了,我們還是把火塘搭在屋子外面好,這樣既乾淨又安全,我平時在那裡起火煮飯給你吃,最好再連一道火牆通到我們屋子裡去,這樣冬天的時候就暖和了,最後還要在外面弄一大圈的竹柵,房前屋後種上花樹……」

  木青不停說著,眉飛色舞的時候,她身後的驪芒起先還仔細聽著,不時插話一兩句,慢慢地就有些心不在焉了,只是愣愣地看著她一聲不吭。

  兀自在研究怎麼把自己的屋子弄得既保留了傣家竹樓的長處,又可以儘量在寒冬裡保暖的木青半天裡沒聽他吭一聲,忍不住側臉看了下,這才發現他的眼睛正盯著自己的露在獸皮小抹胸上的胸口一動不動。

  最近不只小腹腰身蹭蹭地在鼓,她胸口也是一樣,原先的小可愛早就不能穿了。她只好用揉搓得又軟又薄的獸皮新做了兩個,希望可以撐住自己越來越鼓脹的胸口。好在天氣也不是很熱,暫時可以不用去考慮透氣的問題。

  這時見驪芒這樣盯著自己,一副眼饞的樣子,想起已經很久沒有答應他那方面的要求了。現在已經五個多月,應該沒問題了,心中一動,便轉身朝他勾了下指頭。

  驪芒立刻俯身朝向她。她這才伸手抱住了他的脖子,往他耳朵裡吹了口氣。聽到到他在自己耳畔咕咚嚥了口唾沫,這才放開了笑盈盈道:「想要我了嗎?」

  她看見驪芒眼睛一亮,但很快就訕訕說道:「你不是說……對孩子不好……」

  「你溫柔些……溫柔是什麼知道嗎?就是不要太野蠻,不許壓住我肚子,最重要的一點,還要讓我感覺很舒服很舒服……這樣就沒關係了……」

  木青看著他一本正經地說道,心裡卻已經笑得直叫哎喲了。她敢打賭,驪芒一定會信以為真,然後她就可以好好享用他提供的孕婦大餐了。

  驪芒愣了一下,很快便喜笑顏開地一下抱起了她就往榻邊走去,一邊走還一邊連連點頭:「嗯嗯,一定不野蠻,一定要讓你很舒服很舒服……」

  木青第二天爬起來的時候,鼻端裡已經聞到了驪芒煮的羊奶的味道。他最近剛學會了擠奶。想起他昨夜的小心翼翼,中途不時停下來問她舒不舒服,到了最後滿身大汗,比之從前酣戰之時也不過如此,忍不住趴在榻上埋頭笑了起來。

  驪芒陪她一道吃了早飯之後,立刻就收拾工具往外面去了,留下小黑陪著木青。他其實對木青昨夜的描述還不是很有概念,因為到最後根本就沒聽進去她在說什麼。不過她既然表現得那麼有興趣的樣子,他自然會儘量照她意思去做。而且根據之前的數次經驗,往往到最後她的有些原本在他看來有些怪異的想法其實都還不錯。所以這些天除了狩獵,他就一直在忙著在砍伐樹木和竹子,然後像上次運老虎一樣地捆在排子上拖回來。

  砍樹和竹子需要用到石斧。木青剛來這裡的時候,一直在懷疑石斧可以用來砍樹。直到後來有一次她親眼見到了驪芒族人們打磨精製石斧的過程,這才為一把石斧出爐所需耗費的精力而驚訝。

  他們選擇的石料是溪流河床上的堅硬岩石,木青猜測那應該是熔岩,岩質堅硬密實。用一個手掌長度的的石鎚用力打擊地上的漂礫,從上面打下用作毛坯的大石片,也有用在漂礫四周點燃火堆的辦法引起岩石脹裂以產生合適的大石片。然後就不斷敲打毛坯石的兩面,最後形成的半成品輪廓都是參差不齊的。

  接著就是粗打,打製的人用石鎚輕輕擊打粗坯的邊緣,從兩面打下又平又薄的石片。經過這道工序,石斧變得更薄、更窄和更勻稱。這個過程他們持有幾個不同大小、形狀和硬度的石鎚,供打製過程中的不同需要而選用。細打是打製石斧的最後一道工序,需要更加細心謹慎地為石斧開刃,形成兩面三角尖刃的石斧或者一面垂直,一面收刃的鑿形斧,前者是用於砍樹,後者是為了加工成形木料。

  木青估算了下,完成這三道工序要產生至少幾百片大於2公分長的下腳料,這還不包括許多更小的以至成微粒狀的碎屑,而且會有一定比率的報廢。完成打製後,還要進行研磨和裝柄,才算完成石斧的全部製作過程。

  研磨用的磨石是從河谷裡找來的一種細顆粒砂岩塊,石斧在其上反覆研磨。磨好後的石斧安在一把T形樹幹或粗枝做成的木柄上。連固定斧頭的工作十分講究。斧頭墊以幾片削好的木片和刮過的樹皮以助於消除使用過程中產生的震動。然後用劈開的籐條把斧頭、木片和樹皮牢牢地捆成一體。磨得好的斧刃常常可以連續使用幾個鐘頭,而一旦變鈍,也很容易在磨石上重磨。

  想要打製一把上好的石斧並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所以族裡擅長於此道的人頗得眾人的敬重。驪芒就是其中一個。儘管如此,工具的材質決定了它畢竟落後。當他像現在這樣需要砍伐大量的樹和竹子的時候,就會很辛苦,他自己從來沒有在她面前提過這一點,但木青心裡總是很遺憾,不知道自己以後能不能在這裡發現銅錫礦。如果真有那麼一天,等他有了金屬的斧頭或者刀,做起這些事情就應該更順利一些。但是想來應該很是渺茫,因為她甚至不知道礦脈該如何去尋找。

  驪芒一直忙了七八天,最後他們的谷地裡終於堆了足夠的竹子和木頭。接著就是燒磚了,這也費了不下於砍竹木的功夫。大約半個月後,他們終於可以開工了。兩人圍著谷地繞了一大圈子,最後決定在離瀑布不遠處的一塊向陽平地上起屋,那裡四周空曠,土質密實,光照充足,離水源又近,非常適合。

  按照木青的設想,房子的底層是類似竹樓那樣的空層,防止雨季的漫水沖刷和蟲蛇。傣家竹樓的基腳有些特殊,一般是在地面放上石基,用二十四根竹子或者木料直接頂在方石上,離地七八尺處結梁造屋。但她怕不保險,所以叫驪芒挖了坑基,沿著坑壁打下了高過地面的大木樁,木樁一個挨著一個,打牢了順著木樁用磚頭砌牆高處地面,最後重新填回了土夯實。

  最古老的竹樓四壁是用竹排或者竹篾圍成的,夏季自然涼爽,但在這裡,肯定無法抵擋嚴寒的冬天,照搬是不行的。所以他們沿著高出地面的基礎磚牆開始往上疊加。

  磚體之間的黏合劑,木青和驪芒也是費了一番腦筋的。去年冬天砌那道火牆的時候,是用黏土和松脂攪拌了黏合的,這次又多加了一種東西,就是從前驪芒有次講過的那種他小時候摘過來踩破就會把人皮膚黏住的果子。現在是初夏,果子雖然還沒有結出,但植株搗碎後,黏性也非常的強,與黏土松脂一道攪拌均勻,雖然和現代的水泥無法相比,但與古代砌磚石牆用的黏土加糯米汁,算是絲毫不遜色了。

  三個月後,他們的房子造好了。望著自己和驪芒完全是摸索著慢慢建出來的這座房子,木青不顧自己八個月大的肚子,一把摟住了驪芒的脖子就要跳著親上他的臉頰,嚇得驪芒急忙蹲了下來讓她親個夠。

  她的男人真的是勞苦功高。

  房子不大,但是足夠他們住了,而且完全是按照木青起先設想的格局佈置起來的。東邊樓梯上去,地板是用劈開的竹子壓平橫在豎樑上鋪起來的,屋頂用剖成半圓形掏空的竹管朝下緊緊並列覆蓋,再在上層竹管之間的接縫處鋪設下層朝天仰放的竹管,就像瓦片放置那樣,這樣可以將雨水完全地接住順著坡狀屋頂流下,上面再覆蓋一層用茅草蒲葵編出來的頂。冬天的時候他們可以改成用獸皮覆屋頂鋪地板。

  屋子裡的柱子全部是粗竹,裡面房間的隔層也是竹片。四面磚牆體先用黏土抹平牆,再用編出來的大片竹籬或者藤籬覆蓋,這樣屋內就顯得乾淨許多。緊挨著房子的是個築頂的火塘,火牆從這裡往上延伸進了房子裡,以備冬天取暖用。一道用中通的竹管相連的水道從瀑布處直接架到了火塘邊上,要用水的時候拔掉末端的塞子就可以了,這樣木青就有了源源不斷的自來水。

  驪芒甚至自作主張地把她原來設想中的竹籬改成了又寬又高的圍牆,理由是這樣他不在家的話她會更安全些。木青雖然覺得有些煞風景,但不得不承認他說的有道理。最後他們挖了個大坑,用多出來的磚砌底弄了蹲式的茅房,以後除了草木灰,他們種植的作物蔬菜就會有新的穩定肥源。

  一年中最熱的季節已經來臨了。這一天他們從山洞中搬到了小樓裡。木青和小黑非常高興。

  小黑把烏龜殼推到了堂屋靠窗的角落裡,從此圈定了自己的新地盤。它很念舊,現在烏龜殼已經有些容納不下它的身體了,但它卻不離不棄,硬是要擠在裡面。

  但是等它再大些的時候,木青打算把它趕到底層裡去住,免得它的體重壓塌了樓板。驪芒雖然顯得也很開心,但木青很快發現,他似乎有些住不慣這樣結構的房子,起先的幾夜翻來覆去睡不著覺。她只好百般撫慰他,過了大半個月,這才慢慢有些適應了過來。

  他們種的第一季黍子收成了。驪芒打製出石鐮,收割了莊稼。最後他們收了滿滿兩藤筐的黍子。產量實在不高,但是木青很高興,她想等以後種植經驗豐富了,收成應該慢慢會增加的。考慮到這裡的暖熱天氣還會持續很長的時間,所以留下吃的一部分,剩下的他們又播種了下去,這次種的面積擴大了一倍,木青期望能收成第二季的莊稼。

  接著薯根也開始膨脹了起來,有些甚至拱出地面露在泥土外面。木青刨開壟堆上的泥土挖出成串成串的薯根後,驚喜地發現可能是由於土質肥沃的緣故,種出來的薯根和以前野生的相比,不但個頭大了些,而且入口也少了些原來的澀感。她大受鼓舞,和黍子一樣,利用漫長的暖濕夏季再種第二季。

  產期日益臨近,木青慢慢變得有些不安起來。她早早就給自己準備了煮過曬乾的草墊。唯一的那件襯衫老早就捨不得自己穿了,洗淨放起來,準備等孩子出生後穿。襯衫早就軟塌塌得不像樣了,但是給剛出生的嬰兒裹穿,應該是最好不過的。

  儘管她一再告訴自己,她不怕痛,會沒事的,這裡的女人們不都是這樣生孩子的,她們甚至沒有可以利落剪斷臍帶的剪刀,但是一想到自己很快就要經歷那種場景,她還是忍不住會有一種恐懼感,有時焦慮得甚至連半夜都睡不著覺。

  驪芒明顯是受了她的影響,這些天乾脆也不再出去捕獵了,只是緊張地守著她,看著她挺著肚子在關養山禽們的籬笆前數著裡面日益眾多的成員,數了一遍又一遍,但是每次結果都不一樣。於是她就回頭對著驪芒埋怨裡面的野雞們跑來跑去跑那麼歡,害她總沒法數對,萬一哪天逃跑了一隻也不知道。

  木青覺得再這樣下去,自己或許沒怎麼樣,但驪芒可能沒等到孩子出來就要被她給折磨死了。所以她開始儘量控制自己的情緒,在他面前不再神神叨叨,只是不停在谷地裡散步兜圈子,希望到時候能順利生下來。

  晚上的時候,木青躺在那裡,閉上眼睛聞著驪芒剛才在樓底用曬乾的那種椰果肉熏點起來散發出的味道,帶了股淡淡的藥香,很舒服,但是驅蚊的效果很好。

  她身邊的驪芒一直沒動。她以為他已經睡著的時候,他突然翻身起來捧住了她臉,借了窗外的照進的月光,親了下她的額頭。

  木青有些不解地看著他。

  「我去把娜朵找過來吧。」

  他沉默了一會,終於開口說道。

  木青這一瞬間覺得自己心底裡一下綻開了花。他竟然說出了她之前也想過,但卻始終覺得說不出口的話。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1-8-21 06:26 PM

第四十七章

  自從發覺自己懷孕後,木青就又重新恢復了計算日子的習慣。但因為去年冬天一開始過得有些渾渾噩噩,確切的停經日期吃不準,所以現在也無法準確估算自己離280天孕期結束的預產期到底還剩多少天,只是大概覺得不會超過半個月了。

  她記得去年自己和驪芒離開聚居地到這裡,因為晝行夜息,所以花了七天的時間。這次就算他日夜兼程把日期縮短一半,三四天就到,然後不加耽擱地把那朵接過來,大概也要十天左右。萬一在這裡十天裡自己突然要生,到時連驪芒也不在身邊,那不是更糟糕?

  這樣一想,木青剛剛萌出的興奮一下就被打消了下去,有些怏怏地把自己的想法跟他說了下。

  「還是不用去了。」

  她替聽了她話後猶豫不決的驪芒做了決定。

  「但是……」驪芒從地席上呼地一下翻身坐了起來,俯首看著她,神情顯得有些不安,「怪我沒早些想到……」

  木青抬手輕輕撫了下他的臉,笑道:「娜朵很忙,可能出不來呢……咱們的孩子一定會很乖地就出來的,我一定行的。再說不是還有你在嗎?」

  驪芒順勢握住了她手,俯身到她高高隆起的腹部,把自己的臉貼在她肚子上。

  彷彿感受到了來自母體的心情,木青突然覺得胎動了下,彷彿什麼東西頂在她的肚子上,把她肚皮頂起了一塊,然後滑了過去。

  這感覺很奇妙,她一直就很喜歡,覺得那是他們的孩子在和她做最初的交流。

  驪芒也感覺到了,驚訝地抬起頭看著她。

  「那是我們的孩子在跟你打招呼呢……」

  她笑著說。

  驪芒立刻呵呵地笑了起來,眼睛閃閃發亮。

  他現在一定已經迫不及待地想當父親了。在這一瞬間,她突然覺得自己之前的種種焦慮和擔憂似乎都在慢慢消失,一種新的,渴望新生命降臨到她和他中間的期待在她心裡慢慢滋長。

  「驪芒,你希望咱們第一個孩子是男孩還是女孩?」

  木青拉他重新躺了下來,頭靠在他肩上,柔聲問道。

  驪芒想了下,顯得有些為難,木青追問,半天他才吭吭哧哧地說道:「我都喜歡……,要是女孩的話,以後她可以為我們的部落生養更多的孩子,要是男孩的話,以後我會帶他去打獵,他也可以保護他的弟弟妹妹們……」

  木青忍不住笑了出來,伸手擰住了他耳朵:「女孩就只能生養孩子用?」

  驪芒嘿嘿笑了下,說不出一句話來。

  繁衍和生存一樣,對於現在的人來說是至關重要的兩件事。所以驪芒被她逼問之下這樣回答,她倒也沒打算灌輸他一些女人不是生育機器之類的道理,不過玩笑似地略微擰下他耳朵罷了。

  「對了,我已經想出了我們孩子的名字,你聽聽看行不行?」

  驪芒突然翻身,看著她認真說道。

  木青笑著叫他說來聽聽。

  「女孩的話,就叫泰莫,雨後總是掛在太陽對面的雲端,那麼好看,就和你一樣。男孩的話,就叫阿尼達,它的力量甚至可以撕開天空。」

  驪芒說完,一臉期待地看著木青,等著她的意見。

  泰莫,虹。阿尼達,閃電。

  驪芒太喜歡他還沒見面的孩子,所以連名字也會比著他心目中最神秘的來自於天上的自然現象來起。

  虹,閃電。

  木青念了一遍,朝他點了下頭。按照他們的慣例,孩子都是由父親來命名的。

  驪芒笑了起來,顯得很快活。

  第二天一大早,木青就在動聽的鳥叫聲中醒來,站到了自己屋子的曬臺上,看著從屋子圍牆外歡騰流過的小溪,在穿越了萬千枝葉而透過來的晨曦中深深呼吸了一口,一邊慵懶地伸伸腰,活動下柔軟的四肢,一邊等待著早餐。 驪芒說早上給她煮加了蜂蜜的羊奶薯羹。

  吃過了早飯,她就習慣性地去養雞禽的柵欄圈裡收蛋,給羊添加草料,並且掃掉糞便,收集起來埋在土裡。這些以後漚熟了都可以當肥料。小半年過去了,起初驚躁不安的動物們現在都已經有些習慣了這樣的圈養生活。那兩隻新出的小羊甚至可以放它們自己出去吃草,日暮時分一定會乖乖地回到它們母親的身邊。

  她之前為了到時生產順利,一直都很注意適量勞作,每天像這樣的事情都是她包了下來。加上前幾個月飲食上也很注意,所以只要這最後幾天再堅持下去,她想她應該沒問題的。

  做完了這些事情,她覺得微微有些出汗。遠遠看見驪芒正坐在地上打磨著地裡用的新的石鋤。正要走過去,這時突然聽見谷口方向隱約傳來了呼喝的聲音。

  有人闖了進來!

  驪芒已經扔下了手上的活,操起手邊的武器,朝木青做了個手勢,讓她不要過去,自己立刻往谷口方向去了。

  這是自從她和驪芒離開聚居地後將近一年的時間裡,他們的生活中第一次出現外人。

  不知道來的是什麼人。木青有些緊張。她很想也過去看個究竟,怕驪芒一人應付不了。但是自己現在大腹便便,如果來著不善,她過去也只能給驪芒增加負擔,所以她最後壓下了自己的不安,急忙回了屋子,上了樓梯站在曬臺上瞭望。

  曬臺高出圍牆一些,她可以看見谷口方向的路。

  胸口繫著的哨子碰撞了下她,她突然想起了小黑,心中一動。

  會不會是闖入者迎面遇到了小黑,所以才發出這樣的呼喝聲?否則無緣無故怎麼會大聲叫嚷。

  這讓她心裡稍稍有些安定下來。

  一歲的小黑已經又高又壯,後腿站直的話甚至已經撲到驪芒胸口的高度了。有它和驪芒一起,一般的人應該很難靠近。

  木青正在揣測,她的眼簾裡已經映入了幾個人影。

  小黑跑在最前面,不時停下來彷彿威脅似地扭頭往後低吼幾下。身後跟著驪芒,他看起來彷彿笑得很開心的樣子。他的身邊……

  木青驚呆了。

  居然是由由的父親和虎齒,而且,由由正被她父親抱著,一邊有些恐懼似地看著小黑,一邊不停地東張西望,滿臉都是驚訝好奇之色。

  虎齒不是死了嗎?而且他們怎麼會來這裡,居然還帶了由由!

  短暫的震驚過後,木青已經扭頭回身往樓下跑去了。

  木青跑出了院子,大喊了一聲由由的名字。由由立刻看見了她,歡呼了一聲,從她父親的懷裡扭身下來,揮著手朝她跑了過來。

  她的腳還是有些跛,跑動的時候更明顯了。但是她臉上的笑容卻比任何花朵還要明朗。

  木青朝前走了幾步,張開手想迎接她。

  小黑看見女主人滿面笑容地張開手,自以為是在招呼它。最近被忽略了幾個月而有些受傷的心靈一下得了慰藉,嗚嗚低吼了一聲,猛地就朝她撲了過來。

  它還記得自己從前經常和女主人玩這種撲倒舔臉的遊戲,她總是很開心,一邊躲著它的舌頭,一邊咯咯地笑,直到自己被男主人拎起來扔一邊。現在見她招呼自己,一心只想討她歡喜,卻不知道自己現在站直已經和她一般高了,更何況她還大著肚子。

  原諒它吧。小黑實在是太渴望和美麗的女主人鴛夢重溫了。

  於是意外發生了。

  小黑搖頭擺尾地越過了由由,縱身撲向了木青,躲閃不及的木青一下被它撲倒了在地。

  反應了過來的驪芒幾個箭步過來,一把拎住兀自高興不已的小黑甩到了一邊,慢慢扶起了木青,焦急地看著她問道:「你還好吧?」

  木青剛才猝不及防,被小黑的舉動嚇得臉色都有些發白,現在從地上被扶坐了起來,除了臀部有些疼,其他倒都還好。怕驪芒擔心,急忙搖頭表示沒事。

  驪芒再次甩開了企圖靠近的小黑,呵斥了一聲,小黑這才怏怏地垂頭嗚嗚了幾聲,巴巴地蹲在路邊看著女主人被那個討厭的男主人給抱了起來往屋子裡去。

  木青回頭,見被嚇住的由由還站在那裡驚魂未定的樣子,朝她笑了下。由由這才躲開了小黑,急忙跟了上來。

  傍晚的時候,他們殺了兩隻山雞,捉了魚,煮了滿滿一罐子的黍飯招待客人。

  不論是由由還是兩個大人,對他們這個谷地裡的一切都表現出了極濃的興趣。他們的房子,養的各種動物,地裡種的各種各樣的蔬菜,還有捕魚用的網等等。所有的一切都是那麼新鮮。整整一天,就只聽到驪芒在不停向他們介紹和由由奔跑跳躍時發出的歡快笑聲。

  從他們的口中,木青漸漸知道了部落裡的一些事情。

  他們離開後,以加和圖魯為首領的位置爭了一段時間。有一天剛突部落的人突然再次來襲復仇,但是被有備的以加帶領族人們打退了,一個俘虜供認出前次是圖魯暗中與剛突勾結,這才知道了達烏行蹤並綁架了他的。背叛首領的人只能被石頭打死,即使他是達烏的兒子。但是在行刑的前夜被圖魯逃走了,不知道去了哪裡。以加成了新達烏,並且理所當然地和前任達烏的女兒呶呶在一起了。

  「達烏前段時間找到我,說很想念你。他開始讓我們到處找找,後來說沿著大河向下,到了斷口處有個山谷,說你們可能會到這個地方,叫我們過來看看。所以我和虎齒就找來了。由由知道我要去找你們,纏著一定要跟,我拗不過她,所以就帶了過來。」

  由由父親這樣說道。

  驪芒笑了下,然後看向虎齒,兩人一語不發,但是相互拍著肩膀,發出了爽朗的大笑。

  事發當日,木青探了下虎齒的鼻息,以為他已經死掉了。但是其實他並未死,只是鼻息太弱,而她又心慌意亂,這才覺察不出來。

  「不過是腸子流了些出來,塞回去就又好了。現在除了吃太飽的話肚子會脹,我照樣可以殺老虎。但你做的飯真的好吃,我拼著脹死了也要先吃個夠!」

  虎齒一邊啃著肉,一邊朝著木青嘿嘿笑了下。

  這個時代的人,雖然沒有自己後世那樣的醫療條件,平均壽命也短,但有時候生命力的頑強真的叫她刮目相看。非金屬的落後武器大概也在一定程度上救了他一命。

  因為怕他們吃不慣鹹味的食物,所以木青做飯的時候,只加了少量的鹽。雖然不像驪芒第一次嘗試時那樣覺得好,但是看起來對這種新的味道沒什麼牴觸。等聽驪芒說這種味道可以取代他們之前常喝的動物血,都顯得有些不信。但當木青也正色證實了下後,由由父親雖然沒怎麼樣,虎齒卻立刻要求回去的時候帶上一些。木青自然應允了。

  他和驪芒一樣,都是那種真正的漢子。

  入夜,他們三個男人勾肩搭背地去睡山洞,木青帶著由由睡在自己的房間裡。



第四十八章

  下半夜的時候,木青開始了陣痛。

  之前她一直被興奮的由由摟住脖子,聽她小聲地和自己嘰嘰咕咕,直到快半夜了,兩人才倦極睡了過去。但是沒睡一會,木青就被來自腹部的一陣突然疼痛給弄醒了。

  她想她應該是要生了。

  之前曾經無數次想像過這一刻的到來,她總覺得自己會害怕。但現在真的來臨了,她卻很平靜。

  她忍住了痛,輕輕推醒了身邊的由由,讓她去叫驪芒。

  木青讓驪芒燒開了水,把軍刀上的剪刀展開,丟下去煮。

  疼痛有一陣沒一陣地襲來,有些難熬,但她覺得還可以忍受。等驪芒把熱水、煮過的剪刀和細細的藤線、連同她從前備好的草墊一道送了過來時,看著自己男人臉色發白的樣子,木青有些不忍。連由由都比他顯得要鎮定。

  「你可以幫助我嗎?」

  她看向由由問道。

  由由咧嘴笑了:「可以。我見過我媽媽生我最小的弟弟。」

  驪芒和另外兩個同樣驚慌失措的男人被趕出了屋子。

  如果沒有由由的到來,她會讓驪芒留下幫助自己。但是現在她改了主意。

  女人張腿生孩子,不論是古代還是她原來生活的現代,一般都不會讓男人親眼目睹這個過程。她覺得還是有道理的。

  驪芒起先不肯,一定要陪在她身側,但她堅持。他最後只好頻頻回頭地出去了,按照她的意思把門簾放下,靠牆坐著等在了外面。對面堂屋裡是兩個與他面面相覷的男人。不對,角落裡還有個被驚醒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把自己腦袋耷拉在龜殼邊沿上的小黑。八隻眼睛對視著。

  陣痛現在還不是連續的,大約十分鐘一次,持續個一兩分鐘,然後緩去。木青知道時候還沒到。她蜷縮著身子躺在厚厚的草墊上,一邊和由由說話儘量分散自己對疼痛的注意力,一邊等著最後時刻的到來。

  終於她覺得下身處一熱,一股溫熱的液體流淌了出來。伸手摸去,一種有些黏的透明液體沾附在了她的指頭上。

  她的羊水破了,不斷流出,然後陣痛開始密集了起來。

  木青深深吸了口氣,讓由由扶她躺在了枕上,撐立開了自己的雙腿。

  天際微微泛白,啟明星出現在東方的天際之時,木青發出了最後一聲彷彿凝聚了全身力氣般的大叫聲,等在外面熬了半夜早已經心驚肉跳的驪芒再也忍不住,一把掀開了門簾就闖了進來。

  他看見她身下躺著一團沾了血水的肉肉的東西,那東西動來動去,還發出一陣嘹喨的呱呱啼哭聲。而他的女人頭髮濕得像剛從水裡拖出的藻,當他大叫她的名字時,她閉著眼睛,甚至連轉頭的力氣都沒有了。

  他撲到了她的身邊,驚恐地拍著她的臉,手心已是水漬一片。

  木青睜開了眼,朝他虛弱地笑了下,讓他用預先從自己洗淨的襯衫上剪下的一塊方巾蘸溫水給嬰兒擦身。但他彷彿有些腿軟,對著那團仍在啼哭不止的肉肉的小東西,手都有些發抖。反倒是一邊的由由搶了他手上的布巾,手腳利落地給嬰兒蘸水擦淨了身子,然後拿了那根煮過的藤線,在嬰兒離臍眼約兩三釐米處綁緊了,然後用木青之前教過的方法剪斷。

  在驪芒抱起她抽掉了她身下浸染了髒汙的草墊,換上乾淨的藤席後,由由把用柔軟的小衣裹住的嬰兒抱到了木青的身邊。

  是個男孩。濕漉漉的頭髮烏黑一片,柔順地貼覆在了他的腦門上,眼睛緊緊地閉著,小嘴張著仍在不住地啼哭。

  木青忍不住把自己剛用晾溫了的水洗過的乳房送到了他的嘴邊。小小的人立刻停止哭泣,努力含住了不住地舔弄。

  木青抬頭,見驪芒仍然滿頭滿臉大汗地站在自己面前,呆呆地看著這一幕,嘴巴微微地張開。

  「我很餓,想吃東西。」

  她朝他嫣然笑了下。

  驪芒立刻飛奔而去,頓得他腳下的地板和樓梯都吱吱作響。

  木青閉上了眼睛,想休息下。

  從半夜疼痛開始到黎明時分生出孩子,總共不過七八個小時,她知道自己已經非常順利了,順利得出乎她意料。但她所有的體力都已經隨著最後一刻嬰兒滑脫出她體內之後耗費殆盡了,驪芒送來吃的東西時,發現她已經睡了過去。

  由由父親和虎齒又過了一夜,第三天要告辭離去了。由由死活不願離開,她父親只好留下她,自己和虎齒先走了。驪芒一直送他們出去很遠才回來。

  驪芒回來的時候,木青正躺在地席上看著身邊的小閃電。

  他剛吸飽奶水,卻不肯乖乖睡去,仍然攤手攤腳地躺著動來動去的。不像剛出生時的皺巴巴的樣子,不過短短幾天,他就已經舒展了開來,濃密的胎髮,微翹的小鼻頭,肉撲撲的小手小腳,木青看著簡直要愛進心裡去了。

  驪芒到了門口,把自己的手和腳伸進水盆裡各洗了下,用邊上放著的一塊藤帕擦了下水滴,就輕手輕腳地進去,盤腿坐在了木青和閃電的身邊。

  「他們走了,你想回去嗎?」

  木青抬眼看著驪芒,彷彿不經意地笑吟吟隨口問道。

  驪芒看著她,想了一會。

  見他半晌沉默,木青突然有些後悔自己不該問這個。但是就在她想轉過話題的時候,他突然搖了搖頭,正色說:「我會想他們的,但不想回去。」

  他說話總是很簡短,現在也不例外。說完了就俯身下來,仔細地凝視著閃電。

  閃電還不會翻身,但是從生下來開始就不肯老實,連在木青懷裡吃奶的時候也像小豬一樣拱來拱去的。現在雖然閉著眼睛,卻把自己攥得緊緊的一隻小拳頭塞進嘴裡不住地咬,弄得濕汪汪一片,看得驪芒忍不住伸手想把他的手扯出來,卻又有些不敢。

  從閃電生出來到現在,驪芒就一直沒碰過他。他說閃電的小身子肉嘟嘟軟塌塌的,他不敢動。

  「你摸摸他的耳朵。」

  木青鼓勵他。

  閃電生出來不過兩天,她就發現他似乎很喜歡自己揉摸他的耳朵。她甚至經常就是讓他一邊吸奶,一邊撫觸他耳朵而哄他入睡。

  驪芒小心翼翼地伸出手。當他粗糙的手碰觸到了閃電柔嫩的小耳朵,並在木青的指引下輕輕拈摸的時候,閃電開始不住蹬腿。

  「他喜歡我!」

  驪芒一下興奮起來,咧開嘴哈哈大笑。

  木青不語,只是跟著驪芒微微笑了起來。

  **************

  轉眼已經兩個多月過去了。木青十分慶倖自己奶水充足,所以不用為閃電的哺乳問題而犯愁。這天一大早,天色還有些暗,她漲乳難受醒來的時候,發現閃電仍酣睡未醒,只好想起身自己去擠掉一些,卻被身側的驪芒扯住壓了回去,然後一語不發地趴在了她胸口大口吸吮了起來,一邊吸一邊還一臉惡作劇地看著她笑。

  木青有些羞窘,但是極其敏感的乳頭在他唇舌之間一下就硬了起來,她覺得自己乳汁彷彿噴射而出,另一邊沒被他含住的已經不住溢出了潔白汁水,尤其叫她有些難以啟齒的是雙腿間彷彿也隨著他的挑逗而瀰漫出了些許潮意,忍不住低低唔了一聲,捶打了下他的後背,推開了他的頭,自己到邊上去處理了。

  驪芒跟著她起身,從後默默攬住了她腰身,低頭不斷親吻著她的後頸和頭髮。木青身後已經感覺到了他緊貼著自己的勃發。她一下有些腿軟,被他牢牢托住了,然後又被他轉了過來。

  朦朧的晨曦中,他只是這樣抱著她的腰身,低頭看著她笑,眼睛亮晶晶的,卻是一語不發。

  他其實是想和她親熱了,她看得出來,雖然他只是這樣抱著她笑。

  生產過去已經兩個多月了。這段時間裡,她很小心地利用這裡有限的條件儘量把自己的產後衛生做好,自我感覺恢復得不錯。現在應該可以和他一起了。他也已經壓抑了很久。

  她笑了起來,伸手攬住了他脖頸,踮起腳尖正要親上他下巴上剛冒出的青色胡茬,外面樓下突然響起了由由充滿了驚喜的聲音:「青青,青青,今天又多收了三個蛋!」

  這裡的人除了對父母有固定的稱呼,對親戚之類的人還沒有什麼特定的稱謂,所以由由一直叫她青青。

  由由到了這裡之後,每天就下河摸魚,趕羊吃草,快活得像掉進米缸的小老鼠,把木青以前早上幹的那些活都包去了。她尤其喜歡收蛋這個活,每天都要用木青教她的數數法,在山壁上記下收過來的蛋。今天大概多收了幾個,所以興奮地過來報告好消息了。

  由由嚷過之後,並未停留,立刻就捧著剛收過來的蛋朝儲存食物的山洞飛奔而去了。但她的聲音卻驚醒了閃電,觸摸不到身邊的熟悉的溫暖,閃電立刻用啼哭來召喚自己的母親回來。而被驪芒認定是它的一撲導致木青提早生產的小黑早連同它的龜殼被趕到了屋子下層去睡覺了。被驚醒的小黑也立刻從樓梯口下躥了出來,迎著晨曦抖了抖自己脖頸間閃閃發亮的長毛,飛快地撒開腿跑向遠處,開始了它每天的晨間運動。

  木青推開了驪芒走向閃電要去哄,回頭,見他仍那樣戀戀不捨地看著自己,一時有些不忍,於是又回身到了他身側,勾下他脖子湊到耳邊低聲說了句話,驪芒立刻兩眼放光,高高興興地下樓到邊上的火塘去煮早餐了。

  早餐是黍粥加煮蛋。

  山谷裡的新一天在鳥鳴溪流聲中又拉開了它的序幕。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1-8-21 06:45 PM

第四十九章

  傍晚的時候,閃電被托著坐在驪芒特意給他燒製出來的大陶盆裡洗過澡,木青給他換上了新制的小背心和短褲,小傢伙躺在藤席上,邊上由由逗著他玩,一邊流口水,一邊蹬手蹬腳,十分可愛。

  到了這裡已經一年多了。木青迄今為止能找得到的最好的做衣材料仍是動物皮毛。不同於冬天的厚實,現在用來做衣的是那種類似於麅子的夏天的皮毛。這種動物天熱時候,皮上的絨毛就會掉,剝下用草灰水浸泡洗淨後,刮掉表面剩下的皮毛,然後用棒槌反覆捶打,等到被捶得又軟又薄只剩層皮板的時候,就可以裁剪當夏季的衣服了。甚至連閃電晚上用的尿包,也是用紮了很多小孔的這種皮板包住煮曬過的乾草縫的,第二天只要取出裡面的乾草,把弄髒的皮面拿去洗曬就可以了。閃電基本還算適應,至少這段時間下來,小屁股上沒見長紅疹。

  不止閃電,木青現在自己穿的也是這種皮板縫出的超短小吊帶,還算清涼。她也給由由縫了一條,但小丫頭和驪芒一樣,似乎更習慣原來的穿著習慣。木青給她穿上,她沒一會就要偷偷扒掉,反覆了幾次,木青啞然失笑,也就隨她去了。看來人的習慣一旦形成,短時之內是很難改變了。就像她無法接受自己光裸著上身一樣,由由也無法讓自由慣了的身體受到衣物的束縛。

  夕陽收盡了它最後一點餘暉,天色暗了下來。在外奔跑了一天筋疲力盡的由由早早就躺在邊上原本留給閃電的屋子裡沉沉睡去了。木青躺在藤席上,讓閃電趴在自己胸口,一邊逗著他玩,一邊看著驪芒。他正在用柔軟的籐條皮編出的帕子蘸水擦拭著房間裡的竹面地板。等他甩乾了手上的水滴赤腳踩著竹地板進來躺在了她身邊,就笑看著她逗弄著閃電。慢慢地,木青感覺到他的手探到了自己腰間,探進她的小衣裡,摩挲著她的皮膚。

  他的指尖彷彿帶了熱流,讓她剛剛衝過涼的身子漸漸又有些燥熱起來。當他終於下探到了芳草之地,用手指纏繞著畫圈的時候,她一時失神,感覺臉上一濕,這才發現是閃電的口水滴到了自己臉上,忍不住嗔了句道:「閃電還沒睡呢……」

  他低聲笑了起來,重重捏了下她,終於放開了她平躺到一側,雙手叉在腦後等著她。

  當閃電終於攤手攤腳地安然睡了過去,木青拿塊小獸皮摀住了他肚子。早已等得有些迫不及待的驪芒一把扯過了她,幾乎是有些粗暴地脫去了她身上的小衣,把她壓在了自己身下。

  這樣的生活……如果一輩子的話,她想她也會滿足的……

  筋疲力盡滿足地睡去之前,木青模模糊糊地想著。

  自從由由父親和虎齒離開後,木青曾經擔心了一段時間,怕這個山谷裡的平靜會被他們的意外到來和離去而打破。她在揣測聚居地裡的新達烏以加派人來尋找他們的真正意圖。但是直到閃電三個多月大了,日子仍是那樣靜靜地流淌而過,他們的生活並沒有隨著外來者的短暫停留而有絲毫改變。木青漸漸地放心了下來。或許以加只是單純想知道他們在哪裡,這才派了人來尋找也說不定呢。她這樣想道。

  天氣漸漸有些涼意了。地裡種的第二茬黍子和薯根也漸漸迎來了收穫。木青正準備著和驪芒開始秋收的時候,他們的谷地裡發生了一樁意外。

  一陣秋雨過後,木青有天去猴子們所在的大樹下掃集他們落在地上的糞便。這樣的事情,她一般每隔七八天左右會去做一次。一來是保持乾淨衛生,二來也算順手收集些地裡的肥料。

  猴子們自從去年被小黑恐嚇,今年春天重又搬遷回來後,和木青一家人就一直相安無事。當然偶爾也有曬在外面的東西被偷竊的事情發生,但不多,所以木青也就睜隻眼閉隻眼了。

  木青掃糞便的時候,發現這趟的猴子糞便比起從前稀軟了些,彷彿是腹瀉出來的,而且樹上的猴子也有些奇怪。平日她過來的時候,看見它們都是竄來竄去,有時還調皮地朝她丟果子做鬼臉,現在不但少了些猴子,剩下的大多也懨懨地趴在樹幹上,有幾隻母猴子還抱著懷裡趴著的小猴子,表情看起來有些悲傷。

  木青雖然奇怪,但也未多想,把掃起來的糞便集中到邊上原來的坑裡掩埋過後,便回去了。但是接下來沒兩天,由由就生病了。

  她起先只是吃不下飯,整個人看起來懨懨的,接著就開始嘔吐腹瀉起來,眼白發黃,沒兩三天就躺在那裡有氣沒力了。

  木青心急如焚。這個時代幾乎稱不上有什麼醫療條件。大人孩子生病了,除了喝些依靠祖輩經驗而弄過來的草藥,此外就真的只能聽天由命了。

  她把驪芒從外面採來的各種草藥煎熬了,一次次地餵由由喝下去,但是收效甚微,由由非但沒有好轉,反而連四肢都開始抽搐了。木青不敢離開她,整夜地守著,不斷餵她喝水和藥汁,希望她能好起來,但是毫無效果。而且更糟糕的是,這天一早,她發現跟著驪芒睡在另一個屋裡的閃電竟也有了這樣的跡象。

  她餵他吃奶,他卻吃不下去,大多數都嘔泛出來,大便也有些不正常起來。不過一夜,情況就變得嚴重了起來,不停地哭泣。平時那麼乖的一個孩子,現在怎麼哄也哄不住。

  木青狂亂得簡直要發瘋了。她不眠不休地守在由由和閃電的身邊。不過幾天功夫,整個人就熬得幾乎沒了人樣。

  她從前是不信鬼神的,但是現在她信了。如果沒有超自然的力量,她怎麼可能會到這裡,與由由,還有她的閃電結下這樣的不解之緣?

  她毫無辦法了,只能跪在了地上埋下頭,閉上眼睛祈求神靈的護佑,祈求奇蹟的出現。

  她被驪芒從身後抱起來的時候,已經淚流滿面了。她用力捶打著他的胸口,咬他的肩,罵他冷血。因為他強迫她去休息。

  驪芒緊緊抱著她,把她的頭按在自己心口處。

  木青埋首在他懷裡嗚咽著哭泣,不敢去看由由和閃電憔悴的樣子。

  驪芒不斷地拍著她的後背,低聲哄著她。

  木青很快就停止了哭泣。她聽見由由微弱的聲音傳了過來,呻吟著說口渴。

  木青飛快地推開了驪芒,正要過去給由由餵水喝,突然她停住了腳步。

  她想起了那群猴子。

  會不會是猴子們得了什麼病,然後傳染了給了抵抗力較弱的由由和閃電?

  她手中的碗砰地掉到了竹地板上,砸成了幾瓣,轉身幾乎是瘋狂地往猴子們棲息的大樹跑去。

  驪芒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被她嚇了一跳,急匆匆地跟了上來。

  木青喘息著跑到了猴子樹下,當她抬頭的時候,她愣住了。

  前幾天還病懨懨的猴子們,現在居然重新又活蹦亂跳了起來。見她過來,吱吱地亂叫,在枝葉裡爬來爬去。

  木青呆呆地看了一會,漿糊了幾天的腦門彷彿突然清醒了起來。

  猴子們不會無緣無故地集體生病,也不會無緣無故地突然好了起來。一定是這幾天裡,在它們中間又發生了什麼事情。

  驪芒已經趕到了她身邊,見她仰首怔怔凝望著猴群,跟著抬頭看了一會,有些不解地扶住了她肩,正要勸她回去,木青突然大叫了起來:「快看,它們在吃什麼?」

  驪芒又看了下,仍是看不出什麼,木青卻已經自言自語起來:「不對……從前從沒看見它們吃過這東西,現在突然吃,一定是這東西的功效……驪芒,驪芒,你看見沒有,快去找這種東西!快去!」

  驪芒仍是有些不解,但是他看到了她眼裡突然燃起的希望之火,亮得她一雙眼睛都像要燃燒起來了,他突然像是有些明白過來,猛地抬頭仔細地看著猴子。

  他看見大多數猴子們嘴裡都在動著,彷彿在咀嚼什麼東西。再仔細看去,它們前爪上抓著一種紫紅中泛了綠色的草莖,吃的應該就是這種。

  「快,快去找這東西,它們吃的!由由閃電可能會有救了!」

  木青已經在焦躁地用力推搡他了。

  驪芒撫慰似地拍了下她,走到樹下揀了段猴子們掉下來的殘莖,仔細看過,又聞了下味道,朝木青點了下頭,朝谷口方向飛奔而去。

  木青幾乎是拖著顫抖的腿回到了屋裡。她餵由由喝了水躺下,然後就把哭聲已經弱得像貓一樣的閃電抱在了自己懷裡,不停地輕拍著他的後背,閃電間或會抽搐。他動一下,她的心就像被刀割了一下。

  傍晚的時候,驪芒終於回來了,帶了一大簍子這樣的草莖。他說是攀附著老藤上到猴子們經常出沒的懸崖上採來的。

  木青立刻煮了一大鍋子的濃汁,讓驪芒餵由由喝下去,她自己用勺子餵著閃電喝。

  由由喝了之後,慢慢地沉沉睡去了,閃電卻喝不下去,她餵幾口,他就吐出幾口,即使捏著鼻子強行灌下去,也很快嘔了出來。

  木青已經急得眼淚都在眼眶裡打轉了。

  驪芒從她懷裡接過閃電,讓她自己去喝。

  木青這才如夢初醒,急忙把汁水倒在了碗裡。

  熬出來的汁水是暗綠色的,苦澀得要命。她不停歇地喝了一碗又一碗,直到驪芒也看得不忍,按下了她手中的碗。

  半夜的時候,極度饑餓的閃電終於嗚咽著開始慢慢吸吮她的乳汁,雖然也嘔出了一部分,但應該吃進去了一些。

  閃電終於也沉沉睡去。

  驪芒一直抱著縮在他懷中的木青,直到天亮。

  天亮的時候,木青驚醒了過來,下意識地就撲到閃電和由由的身邊。

  這幾天來第一次,閃電的呼吸均勻而安詳,而他身邊的由由也已經睜開了眼,看著她。

  晨曦中,她的臉色仍是那樣蒼白,但一雙大眼睛裡卻重新恢復了流動著的活氣。

  「青青……」

  她用沙啞而微弱的聲音叫她。

  木青激動得熱淚盈眶,她回頭想和驪芒分享喜悅,這才驚覺他竟靠坐在牆壁上歪著頭睡去了。

  由由和閃電生病的這幾天,每當她因為絕望而焦躁,甚至對他發脾氣的時候,他總是默默抱著她,讓她盡情發洩。

  他已經連著幾夜沒有睡過好覺了,昨夜又這樣坐著抱了她過夜,一定是累極了。

  她走到他面前蹲下,輕輕拍了下他的臉。

  「怎麼樣了?」

  驪芒立刻驚醒了過來,整個人猛地彈了起來,看起來眼眶深陷。

  「他們好些了……」木青眼裡剛才的淚還沒乾,新的又湧出來了,「驪芒,謝謝你……」

  驪芒如釋重負地吐了口氣,伸手揉了下自己的臉,笑道:「太好了……我再去熬藥。你太辛苦了,去躺著再歇會吧。」說著便撐手在地要起來,卻嘶了一聲,眉頭微微皺了起來。

  木青知道他一定是感覺到了下肢麻木。這樣抱著她坐了一夜,不麻才怪。

  她把自己的枕頭拿了過來,放到了地板上,把他按了下去。

  「你好好睡一覺吧,我去煎藥。」

  她的口氣很輕鬆,卻含了絲不容置疑的命令味道。

  驪芒聽從了她的話,躺了下去。

  木青下了樓梯,到火塘邊生火煮藥的時候,感覺身後有什麼在輕輕舔著自己裸露在外的肩膀。

  是小黑。

  過去的幾天太過壓抑了,她甚至忘了小黑的存在。

  她緊緊地抱住了小黑的脖頸,把臉貼在它厚實熱乎的頸項上。

  小黑彷彿感受到了來自於她的喜悅,趴跪了下來,讓她靠著自己的身體。

  藥汁熬好了,木青等溫涼了之後,端到樓上餵由由喝了一大碗,自己也灌了滿滿一肚子。下樓看見小黑還在附近徘徊,心念一動,招手叫它過來,按住它頭,強行也灌了些進去,弄得小黑等她一鬆手,哧溜一下就逃得老遠,叫都叫不住。

  驪芒這一覺一直睡到了傍晚。

  在這期間,木青餵由由又喝了次藥汁,給閃電吃了好幾次的奶,換了尿布。

  驪芒醒來的時候,看見由由已經躺在那裡,笑嘻嘻地和醒著的閃電在玩,他的鼻子裡聞到了來自下面火塘處傳來的肉香。

  木青在給他煮晚飯。

  噩夢般的日子終於過去了。

  又連著休息了好幾天,由由和閃電終於完全恢復了健康。

  由由好了之後,就顯得有些悶悶不樂。木青知道她應該是想家了。

  再好的地方,沒有親人在身邊,時間長了也會失去味道,更何況是這樣大病一場過後。

  問過了她的意思後,驪芒決定送她回去。



第五十章

  大約半個月後,驪芒和木青一道離開了谷地,送由由回去,小黑也跟了出來。

  本來之前計劃是驪芒一人送由由的,但是考慮到來去要十天左右的時間,而地裡已經被耽擱了些日子的成熟黍子必須要先收掉,所以兩人只能先忙著地裡的活。等全都妥了,驪芒第二天要送由由出發了,半夜的時候突然又說不放心木青一人帶著閃電留在這裡。商量了之後,最後決定還是一道出去,把小黑也帶上。

  跟著驪芒一道外出,木青本來也是願意的。既然已經生活在這個叢林時代了,她也就不可能永遠只蝸居在山谷一角之中,躲避著叢林世界裡的險惡。唯一有些放心不下的就是閃電,怕他受不住在外的顛沛。但見他自從病好之後,不過大半個月的時間裡,不但能自己穩穩地抬脖子,抱在手上感覺也實墩墩了不少。想來只要路上多加注意些,加上有驪芒和小黑在側,應該不會出什麼大問題的。所以終於這樣決定了。但為了確保路上萬無一失,她還是做了些準備的活。

  從開春到現在,大半年的時間下來,她手上已經存了各種各樣足夠多的動物皮毛了。木青挑揀了一些,整齊地裁邊,用骨針和藤線把一張張的皮毛縫合了起來。

  驪芒和由由起先見到她縫的這個特大號口袋樣的東西,不知道是什麼。等木青從蓋房用剩的竹堆裡挑出了些粗細均勻的竹竿,指導著驪芒用籐條把竹竿縛紮起來,立成一個不到一人高的錐頂框架,然後把縫好的大口袋倒扣上去的時候,他兩個人都還不明所以。

  木青告訴他們這叫帳篷,白天收攏了可以很方便地隨身攜帶,晚上的時候支開,人睡裡面就可以避免風寒露宿,為了方便進出,她還特意留了一個方形口子,可以單獨懸掛一塊獸皮門簾。他們兩個這才恍然大悟。驪芒還好,他早就習慣了她隔三差五地搗騰出來一些新鮮東西。但是由由摸了半天的帳篷,看著木青的眼神裡簡直充滿了崇拜之意。

  考慮到現在是秋涼,怕夜間有些冷,木青乾脆又用厚些的皮毛縫了三條睡袋,小的給由由,兩條大的一條給驪芒,一條給自己和閃電。又把所有糧食都藏進了山洞,用石塊嚴嚴實實地封好了洞口。最後把養的野禽們都趕到了同一個柵欄裡,上面搭了個草棚,投放了足夠的草料,加上柵欄裡本來就是片草地,秋日草籽更多,估計能撐個十來天。養羊的山洞裡也一樣投了足夠的乾草料。所幸這些動物都還帶了先天的野性,吃飽了就會停止進食,不會像後世的一些家養動物一樣,只要有食,就一直吃到撐死為止。

  等全部準備工作都妥當了,這天一大早,一家人出了谷底,沿著大河逆流往聚居地的方向出發而去了。

  叢林的秋雖然短暫,但少了炎夏的酷熱和雨水,天空藍得像是最純淨的寶石,陽光燦爛,加上行程不急,所以事實上只要木青有心緒的話,完全可以把這次的出行當做是次遠足出遊。

  驪芒身負重擔,左肩背的鼓鼓囊囊的大皮袋裡裝了他們的帳篷、食物和帶給族人們的鹽,右肩扛著十來根充作帳篷支架的竹竿,武器當然也是隨身攜帶的。帳篷雖然小得只能容下他們四個並排躺著,但因為厚實皮毛的緣故,摺疊起來體積仍不算小,份量也重。

  所以木青拒絕了驪芒要把閃電也背負在自己身上的提議,用個獸皮縫的兜把閃電兜綁在自己身前,上面還連了個可以掀開或者蓋上的帽,把閃電遮得嚴嚴實實。偏偏小傢伙不老實,趴在皮兜裡扭來扭去,不時用手扒開上面遮住自己視線的兜帽,好奇地東看西看,惹得木青好笑不已。

  由由向來就很懂事,知道他們這次是特意送自己回去的。雖然對這裡的生活有些不捨,但想到很快就要和離別將近數月的家人見面,仍是十分高興,主動要幫著拿東西。木青拗不過她,就讓她提著自己本來拎著的籃子,裡面裝的是為了方便,特意分出的今天白天要吃的東西。

  當然一行人裡最興奮的要數小黑。它平時雖然也時常偷溜出去玩,但像現在這樣和一大幫子人一道大喇喇外出遠行還是頭回,興奮地在木青身前身後竄來竄去。沒一會大概嫌他們走得慢不過癮,撒開了腿飛快地消失在叢林裡,一會卻又自己從邊上鑽了出來,抖抖身上不知道從哪裡黏過來的枯草敗葉,或者丟下一隻剛被它咬住的小動物。

  小黑的嗅覺和聽力靈敏異常,木青完全不會擔心它自己跑丟。

  傍晚的時候,他們停在了河流邊上的一個地方。一行人放下了東西。驪芒選了個避風的平坦處,將竹竿一一插入地上固定後,很快就搭好了支架,再把帳篷皮覆上,四角用繩索打結固定了,裡面也攤了一層同樣用獸皮縫的地氈,一個簡易的帳篷就搭好了。夜間他們睡在裡面,小黑就趴在外面守著。

  叢林裡的大型猛獸一般都是晝伏夜出的習性,而且有水的地方更容易招來口渴的野獸,所以驪芒半夜的時候起了好幾次,見小黑並未離開,只是緊緊挨著帳篷趴伏在地上,一聽見他的動靜就警覺地抬頭,一雙眼睛在夜色裡閃著近乎暗金色的瞳光,這才有些放心,鼓勵地摸了下它頭上的長毛。

  這樣幾乎算是悠閒地走了將近八九天,終於接近了驪芒原先的部落所在。

  對於木青來說,這一趟與一年多年相向方向的那次完全是不同的感受。那時的她剛被驪芒的族人驅趕出來,跟著對自己不離不棄的驪芒順著大河流淌的方向東去,有的不過是一絲揮之不去的對未來的茫然。但是這次真的十分放鬆,甚至可以稱得上快樂。

  她已經有了自己的家,一個可以全身心託付信賴的男人,還有一個骨肉相連的孩子。她也根本不會擔心自己這次的回歸會讓驪芒的族人再次對她群起而圍之。因為驪芒說過了,他不會進入聚居地,只在林子外面用他前次與由由父親約好的特定的哨語來通知他。一俟他出來接走由由和他們帶來的鹽巴,他就會帶著她立刻踏上返程。

  越靠近聚居地,不同於由由的歡喜,木青發現驪芒越沉默起來,嘴緊緊地抿著,下巴正中凹陷處一個小窩。

  她和他共處了這麼久,自然知道這是他心情凝重時不自覺會露出的表情。

  驪芒畢竟和她不同。或許這就是他的近鄉情怯吧?

  恰也是黃昏時分,停在了熟悉的那片林子外面,驪芒打了幾聲尖銳節奏的呼哨聲,很快,隱隱地就從林子另一頭的聚居地裡傳來了回聲。

  他揀了塊平整的石頭,讓她解下閃電坐在上面休息下,自己默默接過了閃電。

  閃電雖然還不十分重,但背負久了,她肩頭還是有些酸脹。

  「你……要是想的話,就送由由進去好了。我可以在這裡等下,有小黑在,沒事的。」

  木青一邊揉著自己的肩,一邊看著他微微笑道。

  驪芒怔了下,隨即也笑了起來,簡單道:「他們未必想見我。」

  木青呵呵一笑,從他手裡接回了閃電扶他坐在自己大腿上,輕輕抖著腿逗他玩。閃電發出了呀呀的歡笑聲,吸引了驪芒的注意力,他也蹲到了木青身邊,有些笨拙地一起逗弄著閃電。

  沒一會,由由突然歡呼著朝前奔去,邊上的小黑立刻豎起了頸上的毛,蓄勢待發的樣子。這是它見到陌生人時慣會擺出的攻擊架勢。

  木青抬眼望去,見林子裡出現了娜朵和由由父親的身影,兩人正急匆匆地往這裡趕過來。心中一下歡喜,急忙喝了聲小黑,從石頭上站了起來,抱著閃電與驪芒一道迎了上去。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1-8-21 07:03 PM

第五十一章

  一年多沒見的娜朵樣貌看起來和從前差不多。她應該聽自家男人提過木青生了個兒子的事,所以現在見到她抱著閃電,倒沒多少驚訝,只是顯得很高興,上前逗弄著閃電,問東問西起來。

  由由見到母親就緊緊抱著她大腿,娜朵嗔怪似地推搡了下她的頭。可能是因為生活艱辛的緣故,從前在聚居地住的日子裡,木青很少見到她對自己的孩子們會有什麼親暱的舉動。現在的這個推搡,卻也透出了一絲愛憐和欣喜之意。

  很快木青就覺察到娜朵其實是在強作笑顏。她的眉間隱隱帶著絲憂慮之色。正猶豫著要不要問下她原因,一邊的由由父親已經對驪芒說了出來。

  聚居地裡正在蔓延著一種可怕的災難。孩子們最近的一段時間裡先後都出現了上吐下瀉的症照,老女人的巫藥也無法抵擋。開始只是少數幾個,到現在已經蔓延到至少一半了,由由的弟妹更是一無倖免,不管娜朵怎麼用心照料,他們還是一個個地染病,一天天地虛弱下去。

  大人們已經好些天沒有出去狩獵採集了。他們相信這是來自叢林之神的懲罰,每個夜晚都要起火供奉犧牲,希望他們的誠心能讓神靈收回降在孩子們頭上的憤怒之火。但是沒用。剛剛昨天,最早出現病症的那個孩子已經死去了。悲傷和恐懼正籠罩著這裡的上空。

  娜朵聽著自己男人對驪芒說著話,臉上的笑容慢慢凝結了起來,終於抑制不住情緒,雙手摀住臉龐,淚水從她黧黑的指間慢慢滲了出來。

  木青和驪芒飛快地對視了一眼,兩人都有些驚訝。萬萬沒有想到,聚居地裡的孩子們現在竟然也出現了之前由由和閃電的症狀。她原本一直以為那些猴子們是病源,因為空氣的傳播讓附近的由由和閃電被傳染了。但是現在看來是她冤枉猴子們了。這很有可能是場在免疫力較弱的孩子中傳播的叢林裡的秋季瘴癘。

  以防萬一起見,出來時木青往驪芒的皮囊裡也裝了些那種紫綠色的草藥。驪芒這時已經取了出來,遞給了由由父親,飛快地把由由和閃電的事情提了下,讓族人們趕快去採摘這種一般只長在懸崖上的植物。

  娜朵和他男人雖仍有些半信半疑,但臉上已經露出了興奮的表情,立刻緊緊捏著草藥要往聚居地去。由由父親走了幾步,突然回身拉住驪芒,讓他一道帶他們去尋找。

  驪芒立刻應了下來。突然想起自己來之前對木青的許諾,一下又有些為難,看向了她。

  木青朝他點了下頭。

  驪芒略想了下,走到木青身邊壓低了聲歉然道:「恐怕今晚是走不掉了。你們晚上暫時住在娜朵那裡……」

  木青搖頭:「我和閃電還有由由就住這裡。你幫我把帳篷搭起來就好。」

  驪芒一怔,以為她還是有些生氣,附到她耳邊低聲央求:「就一晚……出了這樣的大事,我要留下來幫忙……我會和以加說的,他們不會為難你……」

  木青微微笑了起來。

  她之所以要住外面,考慮的是瘴癘的傳染性。雖然由由和閃電染過一次已經痊癒,但不確定他們體內是否已經形成了免疫系統,怕進去了萬一再受感染,所以才這樣提的。也不隱瞞,立刻把自己的想法說了,最後提醒要儘快把染病的孩子和其他人分開隔離起來,免得再擴大範圍。

  驪芒立刻相信了她的話,也不再耽擱,叫由由父親和自己一道搭好了帳篷固定住了,然後背向著娜朵他們,伸手用自己的大拇指輕輕撫觸了下木青的額前的髮,喝了聲小黑好好看守著,這才轉身與他們一道匆匆去了。

  天快黑的時候,娜朵送了吃食過來。

  她的愁容還未完全消去,但比起先要好了許多。她說驪芒找了以加,讓他把染病的孩子都集中一處暫時安置到聚居地外圍,留幾個大人照看。以加起先有些猶豫,但聽說是木青的主意後,立刻就應允了下了。現在驪芒和以加已經帶著一部分男人們撐著火把連夜去尋找那種平日很少見到的草藥了。虎齒被派到這裡給木青守夜。

  木青抬頭望去,看見他正在不遠處的林子邊上靠著棵大樹坐著,地上放了武器。他正看向這裡,撞見了木青的目光,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木青朝他笑著招了下手表示感謝。

  雖然已經有小黑了,但多個虎齒在邊上守著,她確實覺得更放心些。

  夜幕降臨了。娜朵要回去到隔離區照看生病的孩子,匆匆告辭離去。秋夜更深露重,木青把本來給驪芒的那個睡袋拿到了虎齒面前,教他夜間可以躺進去稍微休息下。望著虎齒又是驚訝又是感激的表情,木青有些過意不去。其實該感激的人應該是她才對。

  由由在她自己的睡袋裡睡著了。閃電一邊吸著乳汁,一邊也眯著眼睛睡過去了,只是嘴巴仍叼住木青乳頭不放,偶爾還要咂吮幾下。木青撫了下他的額頭,把自己乳房從他嘴裡輕輕退了出來。

  木青有些睡不著覺。閉上眼睛想著驪芒此刻在什麼地方。突然聽見外面傳來了陣小黑喉嚨裡發出的低沉的呵呵聲。

  應該是有什麼情況了。

  木青從睡袋裡爬了出來,掀開帳篷簾子探出頭去。

  她有些驚訝。

  呶呶竟然站在不遠處的一棵大樹下。點點月光透過枝葉間的罅隙灑在她身上。看起來有些清冷。

  她似乎還想過來,只是懼於帳篷邊上的小黑,這才停住了腳步。虎齒正站在她身邊,和她低聲說著話,應該是在請求她回去。但她絲毫不為所動。

  木青猶豫了下,回身加了件沙皮的外套,指尖觸摸到了衣兜裡的堅硬,這才彎腰從帳篷裡出來。

  她對呶呶瞭解不多,但有一點很清楚,自己現在如果不出來,她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你來找我?」

  木青拍了拍小黑的頭,等它蹲了下去,這才看向呶呶平靜地問道。

  呶呶盯了她半晌,身子動了下,彷彿要朝木青走過來。

  虎齒顯得有些焦急。他或許之前被吩咐過不能讓呶呶接近這裡,所以試圖再次阻攔。

  「滾!」

  呶呶看都沒看他一眼,喝了一聲就繼續朝前走。但很快被虎齒用手上的銳矛攔住了。

  呶呶臉上現出了憤恨之色,就在她抬手欲打虎齒的時候,木青讓虎齒鬆開手。

  「她可能有話要和我說。」

  她對虎齒微笑著說。

  呶呶哼了一聲,拐過帳篷往不遠處的溪邊走去。走了幾步,見木青並未跟來,回頭挑釁地問道:「怎麼,你不敢來?你放心,我不會對你怎樣。」

  木青笑了下,慢慢跟了過去,停在了溪流邊,兩人中間隔著一臂的距離。

  「你為什麼要回來?」

  沉默地盯了銀光閃閃的溪面片刻,呶呶突然開口問道。

  木青怔了下,但她還沒回答,呶呶已經自顧又繼續說下去了:「你被我阿爸帶去丟棄在林子裡,我以為我從此再也不用看到你這張臉了。但是你居然又回來了!你還帶走了驪芒!他是我的男人!」

  她說第一句話的時候,木青原本以為是責問她這次的返還。但立刻就知道了,她指的其實是去年的那次。

  「他現在是我的男人了。」

  木青很平靜地說道。

  呶呶似乎沒想到她會這樣應。側頭斜睨了她片刻,這才哼了聲道:「我其實還是太心軟了。當初要是叫我阿爸把你殺死就好了。那就再也沒有後來的麻煩事。」

  木青看了她一眼,從前偶爾會在自己心底裡揣測下的疑惑被證實了。但這對現在的她來說其實不重要,一點也不重要了。她只是關心和驪芒有關的。

  「圖魯和剛突要害驪芒,你知道的?」

  她突然問道。

  呶呶的語氣很快就生硬了起來:「不,我不知道。我央求阿爸遠遠地丟掉你的時候,只是恰巧被圖魯偷聽到了,這才有了後面的一切。如果我知道,我還會眼睜睜看著他去送死?從前我不知道。但是現在我知道了,他在我心裡勝過一切,以加也比不上。他的胸口頂有銳矛的話,我願意替他去抵擋。我真希望能有這樣的機會,這樣他才能知道我是那個對他最好的人!」

  她的語氣近乎熱烈,一雙眼睛在月光下亮得像是天上的星。

  木青微不可察地嘆了口氣:「以加,你們的新達烏,他才是你的男人。你的好要對他表現。」

  呶呶冷笑了起來:「他不需要我的好。他有的只是算計和野心。那次的事情,你以為他是乾淨的?他知道剛突和圖魯的謀劃,不但不加阻止,我甚至懷疑他也從中推了一把。我阿爸死了,他就和圖魯爭奪達烏的羽冠。就像兩隻貪心的狼,相互撕咬著肉。他比圖魯厲害,他搶到了嘴。但是如果驪芒還在,怎麼可能輪到他做達烏?如果驪芒成了達烏,我就是他的女人了!所以我恨你,你這個不知道從哪裡鑽出來的給我的族人和驪芒帶來災禍的怪人!」

  她的目光變得飄忽起來,木青有些警覺,正要離她再遠些,她已經突然朝木青撲了過來,一把揪住她束在腦後的長髮,拽了過來往溪流裡捺去。

  呶呶力氣大,又是使出了全身勁道的,木青整張臉被她壓得浸在了水面之下,一時不備嗆了水進去,難受得要死。

  「你還給驪芒生了孩子?你這個醜女人!你的孩子會被哈拉帶走,他會受到詛咒……」

  呶呶一邊用力不住按壓,一邊咬牙切齒地罵著。

  哈拉在這裡是與神靈相對立的類似於惡靈的稱呼。他們都很敬畏,甚至在祭祀神靈過後也不忘奉獻犧牲給哈拉,祈求它能遠離自己的部落。

  木青露在水面之外的耳聽到了來自於的呶呶的詛咒,氣血翻湧,摸起溪邊的一塊石頭,反手朝上狠狠砸了過去。

  呶呶慘叫一聲,倏然鬆開了壓制住木青的手,改為摀住了自己的額頭。

  木青抹了一把自己頭臉上的水,轉身將猝不及防的呶呶推倒仰面跌在了地上。

  「閃電是驪芒和我的孩子!任何東西都休想傷害他,你休想,哈拉也休想!」

  木青一下跨坐在了呶呶的身上壓住了她,從沙皮外套的兜裡摸出軍刀,猛地將刀鋒拉了出來,貼在了呶呶的臉頰上,惡狠狠地說道。

  冰冷的閃著月芒的刀鋒刮過呶呶的臉。她被嚇得一時失神,連額頭的痛也忘記了,只是呆呆地盯著木青瞬間變得兇神惡煞般的臉,突然嗚咽著哭了起來。

  她越哭越厲害,眼淚不斷從兩邊眼角流出來,看起來像個迷了路的傷心孩子。

  木青吁了口氣,收了自己的刀,慢慢從她身上站了起來。

  這時虎齒和小黑聞聲而來。

  虎齒的表情看起來萬分驚訝,小黑卻撲到了仍躺在地上的呶呶的身邊,張嘴不斷去嗅她臉,喉嚨裡發出嗚嗚的低吼聲。

  她的額頭已經滲出了絲血跡,小黑一定是聞到了。

  呶呶應該是被小黑露出的利牙嚇到了,大叫一聲,一骨碌從地上爬了起來,不顧臉上的眼淚鼻涕,尖叫著朝聚居地跑去。

  木青急忙喝住了還要追趕的小黑,朝不明所以有些擔心的虎齒笑了下。

  一夜平安過去。又一天過去。傍晚時分,外出採藥的人終於回來了。早已焦急等待的女人們立刻熬了濃濃的藥汁,讓每個染病的孩子喝了下去。

  是夜,驪芒和木青仍留宿在了原地,打算第二天一早走。

  驪芒說以加是個好達烏,當先攀援爬上長滿了厚重濕滑青苔的峭壁。他一定可以帶領族人們過上好日子的。

  他說這話的時候,神情由衷。

  今天白天的時候,陸陸續續有族裡的女人過來,有些遠遠地看幾眼,有些也走了過來好奇地問詢關於他們山谷裡的事情。她們從前應該是聽由由父親和虎齒有提過。木青都很耐心地一一回答了。

 斯除了強調鹽的重要性,她並沒有試圖勸他們也和自己一樣擴大農耕,飼養小動物。千百年傳下來的根深蒂固的習慣已經融入了他們的血液中,除了驪芒聽她的,她不認為這裡的族人會輕易摒棄自己原來的生活方式。

  呶呶其實一開始並沒想怎麼樣。她大概只是需要發洩下自己內心的憤恨而已,木青這樣覺得。所以在他面前沒提昨夜裡呶呶來過的事情。

  第二天一早天還未亮,他們就起身了。木青在火堆前煮著早餐。炊具和食物都是昨天娜朵送過來的,剩下的正好可以做頓早飯。由由抱著閃電坐在一邊,看著驪芒在拆卸帳篷,捆攏竹竿。她知道他們等下就要走了,所以神情有些依依不捨。

  吃過簡單的早餐,收拾好了東西,木青把由由的那個睡袋送給了她,看著她一步三回頭地消失在林子裡,這才與驪芒一起帶著小黑悄悄離去了。

  昨天半夜的時候,激動得語無倫次的娜朵已經跑了過來告訴他們,孩子們看起來已經有些好轉了。她說族人們非常感激,明早要來向他們道謝,讓他們留在這裡不要再走了。

  木青本來擔心驪芒會有些不捨,猜測他是不是因為自己更習慣過山谷裡的生活才決定離開的。但是整個白天他看起來很輕鬆,這讓她悄悄鬆了口氣。等晚上他們躺進帳篷的時候,她終於忍不住問了他這次離開族人們的感受。

  驪芒沉默了一會,隔著睡袋伸手過來輕輕撫摸著她的臉頰。

  「你喜歡谷地裡的生活,所以我也喜歡。況且……」他停頓了下,低聲道,「我留下來,只會讓以加分心。他比我更能幹,我希望他把全部念頭放在做個好達烏上面,而不是用來防備著我。」

  木青有些驚訝。她原本以為驪芒什麼都不知道。現在看來,他或許一直都是知道的,只是從未在她面前提過而已。

  她從自己的睡袋裡探出身來,摸黑親了下他的臉。

  木青有些記掛她養的動物們,所以回程就加快了腳步。第三天中午的時候,日頭曬得有些熱,怕閃電受不住,他們停在了一棵大樹蔭下歇涼。

  閃電應該有些餓了,從皮兜裡一被抱出來,就不停拱向木青的懷裡。木青揀了塊平整的石頭坐下,一邊哺乳著閃電,一邊吃一口驪芒不時遞到她嘴邊的乾糧和果子。遠目眺望而去,不遠處的大河裡水流洶湧,不時夾帶著腐朽的浮木和枝葉往下游奔流而去。

  休息好了,木青把閃電放回了皮兜綁在自己身上,收拾好東西正要動身再次出發時,突然聽見前面響起了一陣沉悶雜亂的異動聲,彷彿是大群奔跑中的動物蹄角踐踏地面所發。很快,他們面前就出現了一大群沿著河畔狂奔而過的水蜥獸。

  這種獸身軀矮胖,四肢和蜥蜴一樣,嘴巴很短,嘴里長了兩根獠牙,而眼睛和鼻孔則高高在上。它們喜歡生活在水邊以草為食,所以沿河經常可以看到它們悠閒地在吃草。但像這麼大群像是受驚狂奔,四蹄飛濺起大片泥澤的景象,木青還是頭回看到。她不禁看向了驪芒。

  驪芒微微眯眼看了下,立刻低聲讓她躲起來。

  木青有些緊張,因為他的神色看起來很凝重。她立刻藏身到了樹叢後面。驪芒輕喝了一聲興奮得蠢蠢欲動的小黑,也順勢隱在了她身旁。

  水蜥獸群很快過去了。但接下來出現的景象卻讓木青驚得目瞪口呆。

  一大群男人,至少七八十個,手上拿著各種武器出現在他們的視野裡。她在人群裡一眼就看到了幾張面熟的臉,那是圖魯和剛突部族裡的黑疤幾個。其餘人她沒見過。但是他們都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赤身青面,看起來帶了一股邪惡之氣。這倒罷了,最叫木青吃驚的是,這些人竟在驅趕著一群野獸同行。

  這是一種豹身雀頭虎爪蛇尾的怪獸,嘴裡長滿了匕首般尖利的外露細牙,眼睛透出血紅的光。雖然隔了幾十步的距離,木青都能聞到那種撲面的腥惡之味。

  「驅獸族!他們怎麼會在一起的!」

  木青聽見身邊的驪芒咦了一聲,脫口而出這樣說道。

  彷彿感受到了她的不安,驪芒立刻伸手摟住了她肩,附在她耳邊低聲說道:「驅獸族是個被神靈拋棄,受哈拉驅使的邪惡部族。他們世代相傳的巫師具有一種驅使名為蒼陰的惡獸的能力,據說他們的巫師築壇祝禱的時候,人與這種惡獸對視片刻就會失去神智任憑他們驅使。但是他們一直和別的部族各不相干。圖魯和剛突的人一起也沒什麼,怎麼會和驅獸族同行……」

  他的話音突然斷了。

  木青也已經想到了。

  他們在往聚居地的方向去!

  木青立刻感覺到了身邊驪芒全身緊繃了起來。幾乎在同一時刻,他已經握住了木青的雙肩,看著她急促說道:「我的族人有危險。我必須回去和他們一起戰鬥,至少要讓他們在驅獸族到來之前做好準備……」

  他的話越說越慢,到了最後已經有些遲疑。

  木青知道他想到了自己和閃電。他放不下她們。

  她的心有些沉下去,但是很快抬眼看著他點了下頭。

  「附近有很多岩洞。我會找一個暫時藏身。乾糧也足夠我吃好多天的。還有小黑會保護我。你去吧。我會在這裡一直等你回來。」

  她不會為了他和自己能在山谷裡平平安安老死而強行留下他的,即使她很想這麼做。驪芒……除了屬於她和閃電,他終究還是個叢林裡的戰士,他的身體裡始終流動著和他族人相同的血脈。

  她早已學會了這個叢林裡的法則。就像她從前讀過的一首詩說的,驪芒會是她銅枝鐵幹的橡樹,而她是與他並肩的木棉,不但共享流嵐虹霓,更要分擔風雷霹靂。她從前也對自己說過,她會成為一個讓他覺得驕傲的叢林戰士的女人,她一直在努力。

  驪芒凝望了她片刻,猛地伸手將她和她前胸皮兜裡的閃電擁進了自己的懷裡,重重親了下她的額頭,然後很快放開了。

  「我先給你找個合適的岩洞。你在那裡等著我回來。」

  他扶她站了起來。



第五十二章

  彷彿聞到了什麼異味,一頭蒼陰突然脫離了隊伍,朝著木青他們的方向跑了過來。

  透過樹叢間的縫隙,木青看見不斷有涎水從它牙間滴落。怕驚動它,他們沒有立刻離開,仍是屏息停留在原地。

  蒼陰走到剛才他們歇息的樹下,低頭在地上聞了一會,猛然抬頭,兇惡的目光彷彿透過樹叢投射到了他們身上。它的身後已經跟來了另幾頭蒼陰,遠處的驅獸族人也發現了這裡的異常,有人走了過來。

  驪芒的手緊緊握住了銳矛,就在他要將木青推到一棵大樹後,叮囑她不准出來時,一邊早已按捺不住的小黑怒吼了一聲,像道閃電般飛身躥了出去,前面的樹叢哢啦啦地被它壓斷了一大截。

  小黑躍得很高,落下時撲倒了那隻體型只有它二分之一大小的蒼陰,鋒利的爪子已經順勢在它背腹處抓出了幾道深深的血溝。吃痛的蒼陰嗷叫了一聲,在地上打了幾個滾想站起來,小黑卻沒給它機會,猛地再次躥了上去,在它站穩前已經一口咬斷了它的咽喉,腥惡的血一下噴濺了出來。

  小黑的戰鬥結束得很利落,但聞聲而來的圖魯見到驪芒和木青時,滿臉的驚詫不可言表。他陰沉著臉跟身邊一個看起來像是驅獸族首領的男人低聲說了幾句話。那男人盯著驪芒看了一會,朝身邊的人說了一聲「抓住他!」,立刻就有人驅趕著幾隻蒼陰圍攏了過來,而那隻被小黑殺死的獸屍身邊,另些蒼陰已經圍撲了上去撕扯分食著自己的同類。

  打前陣的幾隻蒼陰撲了過來。電光火石間,驪芒已經擋在了木青身前,手中的銳矛刺中挑起了一隻到他近前的蒼陰,怒吼一聲遠遠地甩開。但是很快,剩餘的就又撲到了,那幾隻分食屍肉的也被驅趕著繼續圍了上來,嘴角仍沾著殘餘的血肉,眼裡閃著兇惡貪婪的光。

  小黑突然回身衝到了驪芒的身前,兩隻前爪按地,泛著金色光芒的瞳仁怒視著蒼陰,發出了一聲長長的雄渾有力的吼叫聲。這吼聲驚出了大片附近叢林裡的鳥,不安的鳴叫和振翅聲響成一片。

  木青曾經聽過一次這樣的吼聲。那是去年它攻擊山谷裡的猴子們時發出的。如今時隔快一年,這吼聲裡包含的威嚴更甚,那是一種不容侵犯、俾睨一切的威嚴。

  木青怕懷中皮兜裡躺著的閃電會驚哭,急忙想餵他奶,低頭卻見他一雙眼睛睜得滾圓,神情竟有幾分凝重的意思。

  幾隻靠得最近的蒼陰已經嚇得伏在地上不動,驅趕的人臉色也有些發白,微微後退了幾步,防備著它朝自己撲來。

  圍攻的勢頭暫時被壓住了。

  「坐著小黑快走!回到家裡等我!」

  驪芒回頭朝木青大叫了一聲,手已拍在小黑額頭,大喝了一聲「去」!

  小黑看了眼身前的蒼陰,又回首看了下木青,似乎有些吃不準男主人的意圖。

  木青幾乎是顫抖著手從胸口裡扯出了那個哨子,吹了一聲。小黑立刻朝她躥了過來。像從前她有時在山谷裡騎過的那樣,爬上了小黑的背脊,雙手用力抓住它後頸上的棘角,將身前皮兜裡的閃電牢牢圈在它的背脊和自己胳膊之間,被它帶著朝前衝去。

  她回頭的時候,最後看到的景像是驪芒隻身被一圈的蒼陰圍住,外面還有手執弓箭的驅獸族人。

  他會沒事的。那個驅獸族的首領只是叫人抓住他而已。

  木青不斷這樣告訴自己,淚水卻仍是潸然而下。

  彷彿感受到了背上女主人的悲傷,小黑放緩了速度,終於停了下來。

  木青哭了一會,擦掉了眼淚,因為她身前的閃電顯得有些煩躁不安起來。

  她解下閃電餵他喝了奶,等他睡了過去重新將皮兜綁回自己身上,再次爬上了小黑的背脊。

  她要回去剛才的大河邊看下,必須。

  她輕輕撫摸了下小黑的臉,拍著讓它掉頭朝剛才來的方向回去。怕小黑跑得太快剛吃飽的閃電吐奶,所以放慢了速度。等到的時候,已經是黃昏了。殘陽如血,掛在大河上遊方向的遠山天際,把半幅河面染得殷紅。

  和她想的一樣,那裡已經沒有人了。

  地上的草叢裡滿是被踐踏過的狼藉腳印和蹄痕,橫七豎八倒著五六隻蒼陰還有兩個驅獸族人的屍體,看起來是被利刃從喉管處割開的。那把刀當時在驪芒身上的皮囊裡。

  到處都是猩紅的血,空氣裡充滿了讓人作嘔的腥氣。

  沒看到驪芒的屍首,木青剛剛鬆了口氣,但很快就被地上一道長長的血跡吸引了注意力。斑駁的血跡一路延伸,一直通到了十幾步開外的河邊。河邊的草叢裡,斜斜地插著一支銳矛。

  那是驪芒慣常用的矛,握手處纏著的一圈獸皮已經被磨得發亮,她認得。

  但是現在,連這根矛柄上也沾滿了斑駁的血跡。

  她太瞭解驪芒了,他絕不可能會束手就擒跟他們走的。

  那麼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麼。驪芒,他現在怎麼樣了?

  木青幾乎是木然地望著自己面前不斷東流的河水,直到感覺自己手背上傳來一片熱意。

  那是小黑在輕輕舔著她,喉嚨裡發出嗚嗚的低鳴聲。

  木青爬回了小黑背上,沿著大河岸邊一直向下而去,眼睛梭巡著河面和兩邊河灘。

  她不死心。

  她不相信驪芒就這樣沒了,除非她找到他的屍首。

  天黑的時候,她筋疲力盡地回到了起點,在原來她和驪芒躲藏的樹叢後找回了他們的隨身行囊。圖魯和驅獸族人應該是急於趕路,所以並未搜檢到這些東西。

  她燃點了一堆火,隨意將帳篷支了個三角的形狀,等閃電躺在睡袋裡睡去,自己坐在帳篷口,呆望著被她拔了回來橫放在面前地上的那桿矛。

  驪芒和她說的最後一句話,是叫她回家等他。但是他會回來嗎?

  秋的夜空深藍一片,金黃的圓月掛在夜幕的一角。

  木青最後做了個決定。

  她必須要去給聚居地的人報訊,趕在圖魯和驅獸族人到達之前去報訊。小黑的腳程,絕對是步行的他們無法比擬的。

  之所以要這樣,固然是為了娜朵一家,但更重要的還是因為驪芒。

  他認為那是他的責任。既然他現在已經可能無法繼續這個責任了,那就讓她代他去完成。這是現在她作為他的女人能幫他做的唯一一件事情。

  叢林裡的大型猛獸都是晝伏夜出的習慣,怕路上遭遇,所以她靠著小黑等在了原地,讓火堆一直燃燒到了天亮。

  天亮後,她起身把乾糧和一些必要的東西都收拾成了一個小包裹,背在了自己身後,將剩下的東西連同驪芒的矛一道用枝葉覆蓋好。

  臨走前,她在地上朝聚居地的方向用小石子擺了個箭頭的圖案。

  她在想萬一驪芒能得倖免,他一定會到這裡先看究竟的。就像她現在一樣。

  她把閃電放回了自己身前的皮兜裡,跨坐上了小黑的背脊出發了。

  人的潛力有時候真的是無限的。木青除了停下來哺乳,餵小黑吃些烤肉,幾乎就是在不停地沿著大河趕路。

  她原本有些擔心閃電經不住這樣的顛簸,起先不敢讓小黑跑得太快,後來發現閃電不但沒有不適,反而十分興奮的樣子,這才放心下來。

  行了半天的路,第二天中午的時候,她在地上看到了新鮮的動物糞便和燃燒過後還殘留著餘煙的火堆灰燼,知道驅獸族人應該剛從這裡起身出發,現在應該就在自己前方不遠處,便驅使小黑從近旁的叢林裡繞過去,趕在了他們的面前。

  木青和驪芒離開聚居地,到達與驅獸族遭遇的地方時,大約是聚居地到他們谷地一半的路程,除去休息的兩個夜晚,他們走了兩天半的時間。但是現在,依靠小黑的體力和速度,她在當天的傍晚時分便到達了。

  她讓小黑自己去附近捕食舒活筋骨。

  當她拖著幾乎要散架的身子穿過那片林子,走進那片聚居地的時候,看見裡面炊煙陣陣,到處是孩子們的歡聲笑語。

  這景像她曾經非常熟悉。

  驪芒的族人們看見了她。短暫的驚訝過後,女人們紛紛放下手上的活,朝她湧了過來,爭先恐後地用手去摸她的額頭,看她懷裡的閃電。

  閃電正醒著。第一次見到這麼多人的他毫不怯場,胖胖的小手抓著皮兜的邊緣,嘴裡不停依依呀呀。

  木青突然覺得有些哽咽。如果驪芒也在,看到這一幕的話,他一定會非常高興。

  不遠處的由由和娜朵發現了這裡的騷動,隱約看到被人群包圍的木青,驚訝又興奮地跑了過來。

  木青很快地把圖魯和驅獸族人往這裡來的事情說了下。

  「他們很快就會到了,叫你們的達烏做好準備。」

  全場立刻鴉雀無聲,沒個人的眼裡都閃過了恐懼的光。很快有人飛奔去聚居地中間的大屋子裡報訊。

  以加和一些男人們急匆匆地趕了過來。

  這是從去年離開這裡後木青第一次見到以加。乍見之下,木青有些陌生感,很快才發覺那是因為他從前臉上慣常帶的笑容沒有了,代之的是凝重。

  他看起來成熟了很多。

  木青把剛才的話對他重複了一遍,再把對方人和蒼陰的數量說了下。

  他看起來並沒有懷疑,猶豫了下,只是問道:「驪芒呢?」

  木青心中一痛,但很快微笑道:「他有別的事,但會很快過來的。他對我說過的,要來和你們並肩作戰。」

  以加不再問了,只是凝望了她的臉片刻,轉頭和身邊的男人們低聲商議了下,這才對圍攏了過來的顯得有些驚恐的女人們大聲說道:「以弗說後山林子裡有個山洞可以容納人,你們暫時帶著食物和孩子躲藏到後山去。不管發生什麼,都不要過來,直到我們去接你們!」

  以弗就是由由的父親。

  女人們有些開始哭泣,也有的在咬牙詛咒,一陣亂鬨哄後,便各自匆匆忙忙開始收拾起東西了。

  木青這才覺得自己有些搖搖晃晃,連身前的閃電都變得有些沉重起來,勒得她有些透不過氣。就在她覺得腿有些支撐不住自己的時候,以加和娜朵幾乎是同時衝到了她面前,朝她伸出了手。

  木青扶住了娜朵的胳膊,用力地透了口氣,那種暈眩感才過去了。

  以加頓了下,有些訕訕地縮回了手。

  娜朵從木青身上解下了閃電,自己抱著走,木青跟著她。

  她和以加錯身而過的時候,突然聽見身後他在叫她的名字。

  她回頭。

  「我們的族人都應該感激你。你再次幫助了我們。」

  以加看著她,認真地慢慢說道。

  木青微微笑了下:「應該的。你們都是驪芒的族人。」

  說完這話,她轉頭很快趕上了娜朵。

  以加望著她的背影,微微有些失落。

  他剛才其實還想說她臉色很難看,讓她自己要多注意休息。但是終究沒說出口。

  其實即便他說了,她大概也不會領情。或者說她根本不需要他的關心。

  她看起來那麼柔弱,但她的舉動,卻總是讓他無法想像,無論是從前,還是現在。

  他有些恍然的時候,被身邊族人們的爭吵聲驚醒了。這才搖了搖頭,他現在最重要的事情,是和他的戰士們一道想出應對敵人的方法。

  木青已經沒有力氣立刻返回自己的家。更何況,她還抱了希望,希望能在這裡等到驪芒的出現。

  只要他還有一口氣,他就一定會趕到這裡的。她太瞭解他了。

  聚居地裡女人和孩子們的暫時容身之所就是從前她暫住過兩夜的那個山洞。

  所有的人都來了,包括呶呶。和前次想比,她顯得很是安靜,只是坐在山洞口發呆。

  入夜,當嘈雜的人聲漸漸平息了下來,大多數人都已經入夢的時候,睡在木青身邊的娜朵突然握住了她的手。

  「驪芒到底怎麼樣了?」

  她低聲問。

  「他讓我等他。」

  木青只是這樣慢慢說道。

  「你太累了,快睡吧。他會來的。」

  迫人的一片黑暗中,半晌,響起了娜朵的低聲嘆息。

  第二天的白天安然度過了。又一個夜晚降臨了。就在女人們驚躁不安地圍著負責守衛的幾個男人,要求他們過去探聽下消息的時候,聚居地的方向突然隱隱映照出了一片火光。

  火越來越大,到了最後,幾乎照亮了半個夜空。

  這裡離聚居地並不算遠,但也不近。她們聽不到那裡的聲響,但所有的人知道,戰鬥應該已經發生了。

  沒有人再說話,連孩子也靜默了,每一個人都翹首望著那個方向。

  不知道過了多久,當火光漸漸暗滅下去,女人們又開始不安起來,有哭泣的,有吵鬧的,也有伏在地上祈求神靈的。

  木青靠著洞壁坐在一堆上面鋪了獸皮的草堆上,一邊低頭給閃電餵奶,一邊輕輕撫摸他的耳朵。

  外面突然起了陣躁動,彷彿有人來報信了,幾乎所有的人都湧了出去,本來一直陪著她的娜朵也飛快地推開人群擠了出去。沒一會,木青就聽到外面爆發出了一陣歡呼,間或也有痛哭的聲音。

  想必是打退了驅獸族?然後那些痛哭聲,應該是聽聞失去了親人的女人們發出的。每一次的戰鬥過後,總是會有這樣的哭聲。不論是勝利還是失敗。木青默默想道。

  吃飽了的閃電睡著了。木青起身把他輕輕放在了身邊,扯了塊獸皮給他蓋上。

  這時,洞外突然安靜了下來,本來擠滿了人的洞口也分出了一條道。

  木青抬頭望去。

  一個高大的男人正朝她走來。

  儘管他腳步有些蹣跚,滿臉滿身的血污,但在洞口燃燒著的篝火的映照下,她還是看清楚了。

  那是驪芒。

  他越過了那麼多的人,越過了呆望著他的呶呶,筆直地向著她走了過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1-8-21 07:38 PM

第五十三章

  驪芒身形一個趔趄,在離她還有幾步路的身前搖搖欲墜。木青在鐵塔將要傾倒之前撲上去抱住了他。但他太重了,她非但沒有扶住,反而被他壓著一道翻倒在了地上,驪芒撲到了她身上。

  身下是堅硬的岩石,她的後背被硌得生疼,但她根本就沒注意到。她的全部注意力都停留在了此刻正趴在她身上的這個男人。

  他的身上充滿了濃重的血腥味,但這味道卻叫她想流淚,一種因為極端的幸福而湧出的淚意。

  她抖著雙手扶起了驪芒壓在她胸口的沉重的頭,藉著洞裡微弱的光貪婪地看著他的臉,輕輕呼喚他的名字。

  驪芒睜開了眼,兩人的目光緊緊交纏到了一處,纏得無法挪開半分。

  「我回來了……」

  他對她咧嘴笑了下,目光閃閃,露出了雪白的牙齒。

  木青看了他半晌,突然用力狠狠捶打他的後背。

  「你這個壞蛋……每次都是丟下我一個人……下次你再敢這樣,我就死給你看……」

  她一邊打他,一邊含含糊糊地罵著他,一股熱熱的液體已經從她眼裡不斷湧了出來。

  驪芒發出了一陣噝聲,臉上肌肉有些扭曲,木青這才驚覺自己應該是打到了他的傷口,急忙停了手。但是立刻,他已經用力抓握住了她的雙手,把她牢牢按在了地上,微微地抬起了頭看著她。

  她覺得他彷彿有什麼話要和自己說,她正屏息等待,洞口已經亮起了火把的光,以加帶著人過來了。

  洞口處那麼多雙眼睛此刻正齊齊地看著他們,卻靜得像個無聲世界,除了火把頭燃燒時發出的劈啪爆裂聲。

  驪芒放開了她手,撫觸過她柔軟的唇瓣,朝她笑了下,這才用力撐起自己的身體,從她身上翻滾了下來,仰面躺在地上微微喘息。回過了神的他的族人們這才湧了進來。

  驪芒傷得不輕,後背胳膊大腿的幾處傷口尤為嚴重,被抬回了聚居地後,木青和娜朵就輪流照看他的傷勢,給他換藥。他的族人們對他和木青顯得極其友善,每天都把外出所得獵物上的最鮮嫩的肉送過來。

  在這裡,勇士永遠是受到尊敬的。而驪芒就是個配得這樣尊敬的勇士。

  那天他在包圍圈中與撕咬上身的蒼陰和驅獸族人慘烈廝殺的時候,隨行的巫師看到他臉上的火焰印記,突然像是嗜血般地興奮起來,大聲嚷叫著捉住他帶回去,因為他是獻給哈拉的最好活祭。

  巫師的地位通常都是很高的,尤其是在驅獸族這樣的部落中。趁著對方的人被巫師吸引了注意力的時候,驪芒一手持刃一手執矛,迅如閃電地用利刃割開了離他最近的兩個猝不及防的驅獸族人的咽喉,將包圍圈撕扯開了一道口子,幾步就縱身跳入了大河中。

  他受傷非常嚴重,身上甚至被蒼陰撕咬掉了好幾處的皮肉,血一直在不停地湧出,鳧水了段距離,撐著一口氣露出了水面抓住段漂流著的朽木,被帶著一直漂向下游,最後跟著那截木頭被卡在了河岸邊的一處水草叢中,意識漸漸有些迷糊,直到快半夜甦醒了過來,在胡亂嚼食了些河邊的蘆芽野草後,這才慢慢恢復了些力氣,朝著上游的事發地返轉而行。

  他知道木青過後一定會回到那裡去看個究竟的。見到那樣血腥的場面,她會不會以為他已經死了傷心欲絕?

  這個念頭讓他一直不停歇地趕路。天亮的時候他終於趕到了,立刻就在他們原先藏身之處的附近發現了一堆燃燒過後的火堆灰燼和被枝葉覆蓋起來的行囊。他坐在地上翻檢出裡面剩下的乾糧大口大口吃的時候,視線被一個用小石子堆積起來的圖案吸引住了。

  那是一個箭頭,方向正指著他族人們居住的方向。

  他知道這一定是她留下的。她做這樣的標誌,難道是想告訴他她已經代替自己去給他的族人們報訊?

  他有些難以置信,但更多的卻是震撼和感動。

  他想他該是受到了叢林之神多大的眷顧,才會將這樣的一個女人送到了他的身邊。

  他覺得自己之前慢慢流淌消失掉的力量重新又回到了身體裡。用她燒剩下的草木灰鬍亂將身上因為被水浸泡而泛白浮腫的傷口裹塗了下,隨手拿了剩下的乾糧和那柄銳矛,就循著驅獸族人沿路留下的痕跡追了上去。第二天晚上,他在驅獸族和自己的族人發生激烈戰鬥的時候趕到了。

  「達烏和我阿爸他們把壞人攔截在了林子外的一個山坳裡,朝他們射裹了燃燒著脂油的箭。那些蒼陰身上著了火,嗷嗷叫著到處亂竄,原來它們也沒傳說中的那麼可怕……達烏和背叛了神靈的圖魯搏鬥,又有幾個壞蛋圍了上來,我阿爸他們當時都在和壞人打鬥,趕不過去幫手,達烏眼看著危險的時候,青青你猜發生了什麼?一支正燒著的箭嗚嗚地朝正要向達烏砍下去的圖魯射了過去,釘在了他的後背心,達烏趁機殺死了他。青青你知道那是誰射的箭?就是閃電的阿爸。他射了箭,又和達烏一起殺壞人,把壞人打退了。青青,閃電阿爸真的是個勇士呢,我阿爸偷偷和我們說,他從前就是我們部落裡的第一勇士!」

  娜朵家的棚屋裡,由由說得眉飛色舞,她的弟妹們也都是一臉崇拜地看著正坐在地上的驪芒。

  木青笑眯眯地看向驪芒。

  他被一個小孩子這樣誇獎,臉竟然微微紅了起來。好在本來就長得黑,也不大顯眼,只是見木青這樣看著自己,彷彿有些羞澀似地笑了下,順手從木青手裡接過了閃電,讓他坐在自己腿上逗著他玩。

  木青繞到他身後,檢查了他後背上最大的那道傷口,仔細地敷抹著新搗的藥汁。

  他真的很壯實,不過幾天的功夫,傷口就已經有些消腫了,再休養幾天,想來應該就完全沒問題了。

  讓木青感到有些好笑的是,驪芒竟然非常記掛山谷家中養的那些小動物們,傷還沒養全就嚷著要走,說再拖延下去只怕等他們回去,逃跑的逃跑,餓死的餓死,她的農莊可就要沒了。

  農莊這個詞是他從木青這裡學會的,當時木青給他描繪了一幅魚桑鵝兒肥,客來雞黍飯的畫面,還說等以後他們地裡收成的黍有了多餘,她就試著給他釀酒喝。他追問什麼是酒,木青描繪著說就和他以前喝過的那種從樹幹裡流出的黃色的液體有些像,但比那個味道要濃烈許多。他雖然仍有些懵懵懂懂,但看起來很是嚮往,那個農莊的詞也是一下就記住了。

  木青雖然也有些記掛,但比起那些雞羊,驪芒的傷勢在她眼裡更重要。強壓住又留了兩天,見他歸心似箭的,傷口瞧著也有些收口結疤了,終於答應了下來。

  以加前次雖然帶著他的族人們火燒蒼陰,殺了圖魯和一些驅獸族的來犯者,最後打得對方倉惶而逃,算是大獲全勝,但自己這邊也傷了不少人,所以這些天都忙著一些善後事宜。其間也來探望過驪芒幾次。聽說他們明天就要走,他匆匆趕了過來,顯得非常驚訝。

  「這片叢林裡連同草原,總共有大大小小幾十個的部落。留下來吧,和我一道統領我們的族人。讓我們成為這片土地上最強大的一個部落,總有一天,要叫別人要抬頭仰望著我們!」

  他看著驪芒這樣說道,神色顯得非常誠懇。

  驪芒看了以加片刻,雙手緊緊握住了他的肩膀:「你會是個好達烏的。族人們有了你的庇護,一定會越來越好。我往後雖然不能和你並肩作戰了,但我們永遠會是好兄弟,就和小時候一樣!」

  他說完這話的時候,木青留意到以加的面上露出了失望的表情,但是失望之後,她卻又覺得他彷彿鬆了口氣,就像她自己一樣。

  她其實理解以加。

  以加沒有再多什麼。只是當夜,聚居地裡再次篝火齊燃,族人們用自己拿得出來的最豐盛的宴食來給驪芒和木青踐行。第二天一早,以加和虎齒、娜朵一家人還有些別的族人們送了他們兩人出去,約定往後彼此經常往來,這才依依惜別。

  木青微微有些遺憾,她其實私心裡盼望娜朵一家人能和他們一道到谷地定居的,如果這樣的話,那就更完美了。但她也知道這有些不現實。他們的谷地雖好,但在娜朵一家人的眼裡,再好的地方也比不過自己世代沿襲居住的那個家園,和因為共同面對各種磨難而緊緊聯結起來的部落氏族,那才是他們每一個土生土長的叢林定居者的心靈歸屬地吧?

  除了驪芒,他是個異類,被她這個外來者誘拐走的異類。他或許對他的族人和部落還有情感,但那只是一種與生俱來根深蒂固無可磨滅的情感。而那片谷地,每一個角落裡都留有他和她用自己的心和手打磨過的痕跡的谷地,他們在那裡共過歡樂、曆過艱難的谷地,那裡才是他心目中的真正家園了吧?

  驪芒最後回頭看了一眼聚居地的方向,讓木青解下閃電,把他連同皮兜縛在了自己身前,背上背著族人們給他們備的行囊,朝她笑了下,和她迎著朝陽再次往東而去。聽到了木青鳴哨的小黑不知從哪裡躥了出來,快活地跟在身後。

  驪芒養傷的這些天裡,它白天到處撒野,天黑下來就竄回先前和木青待過的林子外過夜,據說還因為突然躥到幾個到溪邊浣洗東西的女人身後,嚇得她們丟下手上的東西一路尖叫著狂奔而回。

  一路都很順利,這是他們在外面過的最後一夜了,明天再走一天,大概天黑前,他們就可以回到自己的家了。

  傍晚的時候,灰色的雲層低低地壓在大森林上面,吹過的風也帶了絲潮意。估計晚上會有場雨,驪芒支帳篷的時候,特意在地勢較高的地面交錯疊了層層的枝葉,這才鋪上了墊地的獸皮,又在帳篷上覆蓋了用大闊葉臨時編紮起來的棚頂,以免雨大滲漏進裡面。他甚至用枝葉和那個本來裝東西用的大皮袋緊挨著他們的帳篷給小黑也搭了個簡陋的遮雨棚。

  入夜,雨果然下了起來,越下越大。當外面的世界黑得彷彿伸手不見五指,低矮窄小的帳篷裡卻是一片溫暖。借了手電筒的光,兩人趴著逗弄躺在他們中間的閃電玩。閃電剛吃飽,精神還很好,眼睛睜得像銅鈴一樣,隨著驪芒不住變幻的鬼臉咯咯直笑。他現在已經能笑出聲了。等他漸漸開始打呵欠的時候,木青抱著他鑽進了睡袋裡,關了手電哄他睡覺。

  閃電很快就睡著了,木青聽著外面淅淅瀝瀝的雨聲和小黑不時發出的低沉的呼嚕呼嚕聲,白天趕路的疲勞襲了過來,漸漸正有些睡意的時候,突然感覺身邊的驪芒伸手探向了自己。

  「過來跟我一起睡吧。」

  他在木青反握住他手回應的時候,低聲溫柔說道。



第五十四章

  木青光溜柔軟的身子鑽進了他的睡袋。那個袋子容納了他兩個人,就顯得有些緊窄,兩個身子幾乎是緊緊地被包攏在了一起。

  木青在他懷裡扭了幾下,尋了個最舒適的姿勢,這才貼著他的脖頸長長地嘆了口氣。

  黑暗中驪芒抱住了她,輕輕撫摸著她散落在他臂膀上的長髮。

  她等著他開口,她想他應該是有什麼話要和自己說,但是良久,他卻一直在靜默。

  「驪芒,你知道你多大了嗎?」

  木青突然問道。

  這個問題有時會困擾她,但她又一直忘了問他。現在突然想起來了,所以就問了。

  在這樣一個只剩帳外雨聲和帳內呼吸聲的深秋夜問這樣的一個問題,實在是再適合不過了。

  她感覺到他彷彿怔了一下,但很快就笑了起來。

  他拉了她的一隻手過來,摩挲了下她的掌心,然後慢慢地把她的手指一根一根地彎下,一隻手彎完了,又拉過她另一隻手,然後再次重複,在兩遍之後,他停了下來,但並沒放開她的手,只是低聲說道:

  「我記得小時候有一年,當積雪開始融化,地裡重新發出尖芽的時候,我阿媽就這樣拿過我的手彎下我的五根手指,告訴我這是從我出生後叢林裡開始的新五次的輪迴,我也在跟著它們一起成長。後來我阿媽不在了,但我還一直記得她說過的話。如果沒記錯,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我兩隻手的所有手指正好已經輪流彎過了整整兩回。用你從前教過我的數字來說,我見到你的時候,正好經歷過叢林裡二十次這樣的寒暑交替,對嗎?」

  木青伏在他的胸口,偷偷笑了起來。

  「那你多大了?」

  他想起來了,於是這樣問她。

  木青嗯哼了一下,搖了搖頭。他追問,她就是不說。但是他的好奇心顯然被勾了起來,在他第三次要開口的時候,她已經搶先堵住了他的嘴,用自己的嘴。

  良久,當兩人終於分開,但他還緊緊抱著她的時候,他突然低聲道:「我其實想對你說,從現在開始,不管發生了什麼,我一定不會再丟下你和閃電了。我向叢林裡的神靈起誓……」

  木青想起了她在聚居地外的那個山洞裡被他壓在身下,外面有人進來的時候,他當時看著自己彷彿要說什麼。

  不管發生什麼,他以後一定不會再丟下她和閃電,這就是他當時想對她說的話嗎?

  她不再言語,黑暗中只是再次吻住了他。

  第二天一早,還有些貪睡的木青覺得自己一腿被人微微架了起來,然後什麼堅硬的東西就直直從她下臀處頂進了她的身體裡,瞬間充盈,她被這種強烈的刺激一下驚醒了過來,回頭看見身後緊貼著自己後背的驪芒正撐著頭,一臉壞笑地看著自己。

  木青已經腰酸背痛了,扭了幾下,身子朝睡袋邊緣靠了過去,把他推擠了出來。但他看起來並沒打算放過她,繼續貼靠了過來,緊緊頂著她的後臀。睡袋裡的空間太小了,她躲不過去,一下又被他佔領了,並且翻身壓到了她身上。

  「不要……昨晚已經很累了……,今天還要走路……」

  木青趴著嗚嗚地抗議。她真後悔自己昨晚那麼聽話。跟他一起睡個那麼小的睡袋,實在是個很笨的主意。她懷疑自己今天真的要走不動路了。

  「我來背你……」

  他低聲笑了起來,用自己長滿了胡茬的臉頰去磨蹭她光潔的後頸和耳後。他知道那是她的敏感地帶,每次他這樣,她就會軟得化為一池水,任他嬉遊。

  這次也一樣,他沒蹭幾下,就已經聽見她喉嚨裡發出了幾聲細碎的低聲呻吟,斷斷續續,這聲音撩撥得他更難耐,猛地用力一頂,木青啊地尖叫了一聲。

  他很滿意,就在他想要繼續努力好聽到她發出更多的這樣的聲音時,突然有些沮喪地停了下來伏在她身上,嘆了口氣。

  木青忍不住笑了起來,用力從他身下脫出身來,爬出了睡袋。

  閃電被她剛剛發出的那聲尖叫給吵醒了,睜開了眼正歪著頭看他們,嘴裡不停地依依呀呀。

  木青抱著閃電從帳篷裡出來,雨早已停了,空氣清潤潮濕,霧靄在朝陽中正慢慢地消退。小黑突然從林子裡冒了出來,噗地往她腳下丟了只野雞,然後用力抖了下身上的毛,水珠立刻四濺,木青躲避不及,沾得她滿身滿臉。她笑著拍了下小黑的頭,讓它到一邊去享用早餐,自己看著驪芒在拆掉帳篷收拾行裝。

  想到今天就能回到谷地,木青有些興奮,早上懶起時的腰酸背痛彷彿一下消失殆盡。驪芒說背她回家,她回頭一笑,已經當先朝前出發了。

  臨近中午,快要到大河落崖處時,兩人停下了腳,稍事歇息。

  木青覺得有些燥熱,便到了河邊想洗下手和臉。

  秋季的河水不像盛夏多雨時那般洶湧,水也清綠了許多。木青蹲在了河岸邊,低頭潑水到臉上,頓覺清涼。正要再洗下胳膊,冷不丁瞧見水面之下漂著幾條長長的泛了白色的肥肥的蛇樣的東西,嚇得一下跳了起來,失聲大叫,把後面不遠處正抱著閃電的驪芒嚇得不輕,幾步就跑到了她身邊,等她白著臉指著水面下的東西讓他看,驪芒大笑了起來,把閃電交給她,自己俯身一撈,原來是截長在河邊的莖稈,可能伏倒折斷在河裡浸泡發脹,露出了裡面像玉米鬚一樣的白色經絡,在他手上不住滴瀝著水。

  驪芒把那截莖稈隨手一扔,看著她仍是笑不停。木青見自己居然被幾團草莖給嚇成這樣,有些羞赧,白了他一眼,扭身就走。剛走了兩步路,腳步卻突然遲緩了下來。

  那種白色的經絡狀的東西,有沒有可能就是她從前想過無數的麻?

  剛來這裡在她為自己以後穿的衣服愁煩的時候,木青也曾經想過有沒有可能找到野生麻,用麻來編織衣料。但是她沒見過麻莖,連它長什麼樣都沒概念,問過驪芒,他也是茫然不知,顯然這時候的人還沒學會利用麻,加上後來她慢慢習慣了自己縫出的各種獸皮衣物,也就慢慢消了這個心思。現在無意在水裡發現的這些一束束的白色經絡樣的東西,如果真的就是麻的話,那可就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了。

  木青把閃電又放回了驪芒的手上,自己重新回了河邊,把剛才的幾截已經泡腐的莖稈撈了出來,剝去了上面殘留的表皮,在水裡漂洗了幾次,衝去上面沾附著的淤泥污漬,到了最後,她的手上剩下了幾束白亮的柔軟鬚絡。

  這應該就是野生麻了。

  木青興奮的叫了一聲,飛快地從水裡撈出了其餘的麻桿如法炮製,最後用刀子割下了一大把的麻。

  她把新鮮的麻打了個結,然後湊到自己鼻尖聞了下,洗乾淨了的經絡散發著淡淡的清香。

  「這東西的葉子和根搗爛了可以消去身上的腫毒,我在外經常見到,只是沒注意莖稈在水裡泡爛了會出來這樣的東西。你拿這個做什麼?」

  驪芒看著她手上的麻團,有些好奇地問道。

  「這個啊……這個以後可以做衣服,織窗簾,織地毯,還可以搓很牢固的繩子,裝東西的大口袋……用處很多。」

  木青笑眯眯地應道,心裡實在有些感嘆,如果不是它們湊巧長在河邊,被風或者別的什麼外力折斷了浸泡在河水裡漚掉了外面的一層皮,然後她又湊巧到了這裡洗臉洗手,就算再過很久,只怕她也不會知道這種看來十分普通的開著黃色花朵的草莖植物就是麻了。

  她從前沒有紡過線,更談不上織布,但是她曾見過一些少數民族老阿媽在遊客面前表演古老的純手工紡線活,所以她並不擔心,只要有了麻,在接下來的這個長長的冬季裡,她有的是時間去慢慢研究。

  快傍晚的時候,他們終於踏入了山谷,身後拖著一大捆割過來的麻莖。驪芒還答應幫她收集種子。有了種子,明年春來的時候,她就可以單獨闢出一塊溝壕去種植麻莖了。

  驪芒起先的擔心果然應驗了。木青起初離開的時候,計劃大約是在半個月內返回的,所以按了這時間給動物們備了草料。現在耽擱了這些天才回來,發現攔在羊洞門口的木頭柵欄已經被頂翻在地,裡面的羊逃之夭夭,更糟糕的是,那個給野禽們搭的草棚大概被風給刮塌了,壓翻了柵欄一角,裡面的野雞山禽跑得一隻不剩,連地裡剩下的最後一茬野菜,葉片也被啃咬得傷痕纍纍。

  木青急忙又去檢查了自己儲存食物黍子的山洞,見洞口如舊,所以裡面的東西也都還安好,這才鬆了口氣。只是想起不見了的那些動物,心裡還是有些心疼。

  驪芒看了出來,想哄她開心,正要許諾自己明天開始就趁著深秋的最後時令再給她捕捉多多的小動物讓她養,突然聽見前面彷彿傳來野雞們有些驚恐的叫聲,兩人抬頭望去,見小黑居然正威風凜凜地趕著幾隻不知道被它從哪裡找到的野雞們回來了。

  木青大喜過望,急忙叫驪芒修好了柵欄,再次關好被小黑趕回的小動物們後,這才想起應該去附近找一找的,於是拉了驪芒,兩人圍著谷地繞了個遍,先是在荊棘叢下捉回了兩隻,又在個小山坳裡看到幾隻,最好笑的是有幾隻竟然飛上了樹叢。

  大概是長久未剪翼毛,長出了些,所以又能飛行段距離了了。最後他們還是拿了漁網,這才把上了樹的野禽們給捉了回來。木青最後數了下,比起原來的數量,雖然少了將近一半,但最後能找回這麼多,她也已經相當滿意了。

  夜幕快降臨的時候,連不見了的幾隻羊也優哉悠哉地回到了它們原來的山洞裡。原來它們已經差不多把這裡當成了自己的老窩,前些天不過是吃光了裡面投放的乾草,這才頂翻了柵欄出去自己在谷地裡覓食的。現在天快黑了,也就回了自己已經住了很久的那個家。

  冬天很快就要來臨了。過了這個冬天,這片土地就又會迎來它新一番的生命輪迴。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1-8-21 07:57 PM

第五十五章

  「咻……」

  一隻羽箭帶著風聲筆直地射向了不遠處的一隻正停下四顧的狼。幾乎是在同一時刻,來自另個方向的一隻箭也射了過去,兩隻箭齊齊插入了狼的頸項,狼嗷叫了一聲,倒了下去。

  一個男孩將弓在自己後背一掛,飛快地朝中箭的狼跑了過去。

  「等等!」

  在他快要到狼近前的時候,身後突然傳來了一個女人的聲音。

  男孩停下了腳步,回身笑嘻嘻地看著正分開濃密的枝葉朝自己大步走來的那個女人。

  她身上穿了件簡單的斜肩一體式短裙,長髮編成了一條粗辮子隨意垂在身後,赤著腳,露在外的全身淺蜜色皮膚映襯著烏黑有神的眼睛,讓她整個人看起來英姿勃勃。她手上拿了張青綠的弓弩,腰間背了個皮箭囊,正大踏步地朝那男孩走去。

  「閃電,跟你說了多少次了?你還小,不要單獨跑出來。萬一要是碰到了猛獸怎麼辦?」

  她到了那男孩面前,沉下臉責備。

  「阿媽你說錯話了。阿爸前幾天剛剛說我正好八歲,已經是大人了,他還送了我這張弓!狼叼了我養的兔子,我要像阿爸一樣射死它!」

  那個被叫做閃電的男孩顯得很不服氣,叉腰翹著頭和自己的母親對質。

  這個正被自己孩子對質的女人就是木青。

  木青望著閃電被烈日曬得黝黑的臉上滿是不服氣的樣子,板著臉嚇唬他:「你這麼聽你阿爸的話,過幾天我們全家去朗達草原,阿媽跟你阿爸說下,帶上弟弟霹靂,就讓你就留下來看家。看你阿爸還帶不帶你去!」

  閃電眼睛骨碌轉了下,一下撲在了木青身上扭來扭去,笑嘻嘻說:「阿媽你這麼聰明的人,怎麼又說錯話了?你想想,我聽阿爸的,阿爸聽你的,最後我不是還是聽阿媽你的嗎?阿媽一定要帶我去!」

  木青再也繃不住臉笑了出來。

  閃電歡呼一聲,轉身拉著木青往那隻中箭倒地了的狼身邊走去。

  這時候的狼的體型比普通的家狗要大,身體健壯結實,四肢細短,看起來更像是鬣狗,但是一張嘴很寬大,估計連骨頭都能咬碎。最近他們居住的谷地附近冒出來了一群這樣的狼四處徘徊,前幾天甚至有一隻不知從哪裡潛進了谷地裡,咬死了幾隻野雞和閃電養的兔子。

  閃電小孩子心性就記仇了起來,前段時間總是自己偷偷溜出來要去射殺狼。被木青發現教訓了一頓關了兩天禁閉,今天剛放出來,她一轉身,就見五歲的小兒子霹靂邁著兩條肥肥的小短腿過來,奶聲奶氣地告狀,說哥哥又偷溜出去了不帶他玩。木青不放心,這才找了出來。

  找到的時候,正好看見他在挽弓要射一隻遭遇的狼,怕狼未被射死反噬過來,顧不得別的,自己急忙也抽箭搭弓射出了一箭。

  狼的咽喉處深深插入一隻銳利的青色竹箭。另一隻釘在了背腹部。

  閃電用力拔出了那兩隻箭,舉到了木青面前歡呼著道:「阿媽,你又輸了。你看我射進了它的咽喉,你卻射到了它的肚子上。阿爸說了,一個好的獵人,射殺獵物的時候必須要一箭射中它的咽喉,這樣才不會給它反咬。你射了它肚子,箭入得也不深,怎麼能射殺狼?不過阿媽是女人,阿爸說了,叢林裡的男人要保護女人的。阿媽有我和阿爸的保護,箭射得馬馬虎虎些也沒關係。」

  木青聽他嘴裡突然冒出了自己前天剛教過的「馬馬虎虎」,一串驪芒的語言中夾雜了她的語言,顯得有些不倫不類,且小小年紀,那話說到後面卻鄭重得似個小大人,又口口聲聲阿爸阿爸的,強忍住了笑,嗯嗯地順著他點頭,揪了幾片樹葉擦拭了下箭頭染上的狼血,把箭隨手插回了腰間的皮囊裡。

  木青彎腰要拿起那隻狼,閃電已經搶先一步拎了起來甩上自己的肩,朝木青得意一笑。

  木青看著這個幾乎已經和自己齊肩高的兒子,眼前一下閃過他小時候才幾個月大時的模樣,心中不禁微微有些感觸。

  日月如梭,自己剛到這裡時的種種彷彿還是昨天,一下竟已經過去了八九年了。

  她扯出胸口吊帶上的那個哨子吹了下,很快,一隻渾身黑亮的大傢伙就從樹叢裡飛快地躥了出來,撲到了她的面前。

  「小黑!」

  閃電把肩上的狼往地上一丟,雙手抱住了小黑的頭摸它毛髮,親熱地把自己的臉和它蹭來蹭去,小黑有些嫌棄地偏過了頭,實在躲不過去,這才彷彿很無奈地任由他蹭。等閃電蹭夠了,縱身躍上了它的脊背,這才用力晃了下腦袋,剛才被閃電弄亂了的頭臉上的毛髮立刻又平順了下來。

  小黑如今個頭有水牛大小,身上的毛和後頸上的棘角黑得油光發亮,一雙金色的眼睛在夜裡看起來就像兩隻燈籠。木青家裡現有的三張虎皮,除了最早的那張,剩下的兩張都是小黑光輝戰績的勛章。

  那是有次它和驪芒一道外出狩獵的時候,意外遭遇到了兩隻正在交配的劍齒虎。被干擾了的老虎狂性大發,撲了上來攻擊。趁小黑力鬥二虎的時候,驪芒上樹挽弓,覷射了老虎的眼睛,最後合力一道將兩隻老虎殺死。那一戰小黑雖然受了傷,但王者無敵的氣勢從此天成,叢林裡別說尋常的動物,就算是猛獸聽見了它發出的吼聲也都避之不及。

  木青拎起剛才被閃電丟地上的狼,自己也跨坐在了閃電身後。等她一坐穩,小黑立刻往谷地方向縱身而去。

  當年谷口通道處驪芒挖出的那道壕溝早已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堵依傍著兩邊的山崖地勢建起來的又高又厚的石牆,中間是扇粗木吊門,下面兩角用搓出的麻繩和懸崖上的老藤扭結而成的粗纜繩吊上或放下。

  小黑飛快躥入這道門,一直衝到了屋子前,這才停住了腳。木青從它身上下來,習慣性地攬住它脖子親了下表示感謝。和剛才截然不同,小黑對她的這種親熱很是歡迎,喉嚨裡發出了陣溫柔的咕噥聲。正坐在樓梯上翹首等著的霹靂看見他們回來了,高高興興地拍著手跑了過來,嘴裡不住嚷著「洗澡洗澡」。

  霹靂說的洗澡,可不是叫木青給他洗,而是他和哥哥閃電一起與小黑去洗澡。

  木青一直就有定期給小黑洗澡的習慣,要不然時間一久,就會有股味道。小黑從前不習慣,她一按它下水,就要逃之夭夭,但這麼多年過來,它自己漸漸也愛上了乾淨,每隔幾天就要下趟水。從前都是木青自己給它洗梳毛髮的,現在閃電和霹靂漸大,像這樣的夏日傍晚,時常是他們兩個和小黑一道在小溪裡撲騰。

  木青看著小黑帶著自己的兩個孩子往前面不遠處的小溪下游處去玩水,想起驪芒還在漚麻,匆匆過去想幫忙。轉過小山坳,一眼就看見坑塘邊的地上堆滿了成捆的麻桿。那都是他們種植起來剛收割下來準備要浸泡在水裡漚的。

  比起當初發現的那種比較粗硬的麻,現在他們又多了一個品種。那是一種後來發現的開著紫花的麻,漚出的麻纖維柔軟纖細,織出的布透氣吸汗,而且非常柔軟。木青現在身上穿的短裙和內衣褲就是用這樣的麻布做的。

  所以他們現在每年都種這兩種麻,一種用來搓繩織地毯什麼的,一種用來做衣服,多出的麻布就貯存起來。當然衣服大部分都是木青自己穿。驪芒和閃電霹靂父子三個最多就是穿條短褲滿地亂跑。想讓他們在這個季節穿上衣服,簡直比登天還難。

  木青靠近了麻桿堆,見驪芒正站在齊腰深的坑塘裡高舉著石鎚在奮力打樁。露出水面的古銅色上半身肌肉緊結,上面沾了密密的一層水珠,在陽光下閃閃發亮,不知道是汗水還是被飛起來的水花噴濺上的。

  這麼多年過去了,他還是那樣的年輕英俊,充滿了力量和熱情,就和當初他們剛相遇時相差無幾。

  驪芒抬頭,看見了站在坑塘邊望著自己的木青,朝她笑了下,用力打下了最後一個木樁,水花四濺,然後涉水上了岸,一邊把地上已經紮好的一捆捆的麻往水下拖,貼著坑塘底栓在剛才打好的木樁上,一邊問她剛才去了哪裡。

  「閃電又偷偷跑出去,我怕他危險,出去找他,正好看見他在射狼,我也射了一箭,中了狼的肚子呢!」

  木青高興地說,沒有注意到自己最後的口氣有些小小的得意和賣弄。她其實大概是希望驪芒能誇下她的箭術。雖然她比驪芒大了整整五歲,但很多時候,尤其是最近幾年,兩人就彷彿掉了個個,驪芒愈發沉穩,而她在他面前倒彷彿越活越小了。

  但是驪芒聽了她的話,非但沒誇她,反而微微皺起了眉頭,從水裡站直了腰身看著她說:「閃電已經不小了,他快和你一樣高了。他想去射狼,你就讓他去。不用總是這樣放心不下。他的箭術很好,比我當年小時候還要好。我在他這個年歲的時候,也已經自己單獨出去射過狼了,我阿媽從來不會攔我。」

  木青有些氣結地看著他。

  她承認他說的有些道理,叢林裡的男孩子們或許都是這樣一步步成長為一個合格的勇士的。但是讓才八歲的閃電這樣單獨出去,她不放心。儘管她也知道他力氣不小,在扳手腕時可以輕而易舉地擊敗她,她甚至堅持不到五秒的時間。但是她就是不放心。

  她沉默了,以此來表示自己的不滿。

  驪芒彎腰又將一捆麻栓在了水底的木樁上,半晌沒聽見她的聲音,抬頭看去,這才發現她在生氣。

  他搖頭笑了下,再次涉水上來,用自己沾了淤泥的手在她額頭劃了道橫槓,這才低頭看著她說:「青,比起閃電,我其實更擔心的是你。你一個人出去更危險明白嗎。以後不要自己出去。就算是要找閃電,跟我說下,我去找就行了。」

  木青的所有不滿和委屈隨著他的碰觸和解釋立刻煙消雲散。

  「我叫了小黑一起呢。」

  她輕聲說道。

  驪芒呵呵笑了下,看著她的眼睛裡滿是寵溺:「小黑也不行。你的箭術在沒練到我滿意之前,你就不能單獨出去。記住了?」



第五十六章

  木青對他的話有些不以為然。

  在這谷地裡已經住了八年,附近大大小小的林地,早跟著驪芒跑了不知道多少遍,就是閉上眼睛也能回來了。何況她對自己苦練了幾年的箭術還是有些信心的。只是驪芒既然這麼說了,她也就不再逞強,只是點頭嗯了一聲,彎腰要幫他把捆起來的麻推下水塘裡去,被驪芒攔住了。

  「我來吧。你搬不動。」

  他已經一手拖著一捆麻,往水塘裡下去。

  「那我給你們做飯去。」

  木青笑了下,轉頭邁著輕快的步子往屋子裡去。

  當年建起來的那座房子幾經修葺擴建,邊上又多出了幾間用作儲藏,遠看去連成一片,儼然是個小農莊。

  木青洗了下額頭上剛被驪芒劃上去的那道泥痕,然後到了做飯的火塘邊,煮了一大罐子的飯,用麻子搾出的油炒了盤蛋和菜,又燒了一大盆子的鹿肉。家裡的這三個男人簡直無肉不歡,所以每天的菜裡,肉是必定不能少的一道菜。

  看看時間也差不多了,便壓了火,出去到了溪邊把玩水玩得樂不思返的兩個兒子揪上了岸。小黑抖了抖身上濕露露的毛,也慢悠悠地跟了回來。

  驪芒壓完了最後一捆麻桿,到邊上的溪流裡洗去了身上的泥汙,上岸朝屋子方向走去。剛到門口,就聞到了一股飯菜香,這才覺得自己肚子有些餓了,加快了步子進去。

  吃過了晚飯,木青收拾妥當了,自己也洗過了澡,換了身晚上穿的寬大的衣服,到了兩個兒子的房間,繼續接著昨天的進度給他們講些關於天文地理方面的事情,因為兩個小傢伙對這方面非常感興趣,不像她教他們寫字的時候,往往沒寫幾下就坐不住了。

  昨天她給他們講了地震火山,今天講腳下的地球是個圓的球體,就像她給他們做的踢著玩的皮球,閃電很認真地問:「阿媽,要是這樣,我從這裡一直往前走,最後就會走回到我們的家,對嗎?」

  木青對他的想法表示了肯定,但說這只是想像中的成立,現實中那是不可能的。

  閃電剛歇,五歲的霹靂卻又說:「阿媽,要是這樣的話,我們下面的那些人總是頭朝下腳朝上,那不是很難過嗎?而且他們會不會掉下地球啊?」

  木青哭笑不得,只好又說了下地球引力。

  其實她對這些知識也就僅限於粗淺的瞭解,到了最後,在兩個兒子打破沙鍋問到底的刻苦學習態度中敗下陣來,匆忙結束了課程。

  閃電和霹靂意猶未盡就被強令去睡覺,有些不滿地朝她扮了個鬼臉,突然看見自己父親正雙手抱胸靠在門邊看著,立刻就消了聲,乖乖地爬上了床。木青扯了麻布被子給他倆蓋好了肚子,開了窗,檢查了下在個盆子裡燃的驅蚊的香草,然後吹熄了用動物油脂和松香填入竹筒中間燃燒麻線的燭火,朝外走去。

  像這樣的時候,驪芒經常也會過來一起聽,有時候是為了鎮壓兩個調皮的兒子,有時候是他自己也很感興趣。

  驪芒伸手習慣性地挽住她腰身往陽臺去。

  這是後來新挑出來的一個竹陽臺,四面欄桿,中間放了張很大的可以讓兩個人並排躺的竹椅。夏夜悶熱,他們經常會在這裡歇涼。

  今晚月色很好,吹來的風也帶了絲涼意,把白日的酷熱帶去了不少。驪芒帶著木青躺在了竹椅上,兩人說了些過兩天出發去朗達草原要備的東西后,他就沉默了下來。

  他的手一直握住了她的,下意識用自己的大拇指輕輕揉摸她的手背,眼睛卻一直盯著天上的月亮,半天沒眨下眼。

  木青覺察到他在想心事。她大約知道他在想什麼,所以並沒出聲,只是安靜地陪著他一道。

  一年前,由由父親和另幾個族人們來到這裡的時候,帶來了一個消息。

  族人們過來只是燒鹽。這些年他們定期會有人到這裡來住幾天,等燒出了夠量的鹽巴,再帶回聚居地裡去。

  那次是他們最後一次來燒鹽了。他們說族人們在另個地方發現了個和他們谷地裡相類似的這樣的鹽地。這次取鹽過後,以後可能就都去那邊燒煉了。

  這對族人們來說是個好消息。但是在他們離去的前夜,驪芒用木青新釀的黍酒來招待他們的時候,由由父親突然說了番話。

  「達烏要開始他準備了很久的計劃。族人們有的支持,也有反對。但他看起來心意已經決定了,誰也不能讓他改變。」

  他只是這樣說了一句。但卻讓所有的人都沉默了下來。

  木青也在。她自然理解由由父親話裡的意思。

  以加,他在等待了將近十年之後,終於要為他的夢想開始踏上征途了嗎?

  這是她當時聽到由由父親的話後,心中掠過的第一個念頭。

  一陣風吹來,送過一陣野木樨的香味。木青深深吸了這香氣,把頭靠在了驪芒的胳膊邊,閉上了眼睛,腦海裡卻閃過了很久以前,以加來到她和驪芒的這個山谷裡時的情景。

  那是八年前,她和驪芒在結束了與驅獸族人的戰鬥從聚居地回到自己的家後,過了大約半個月,有一天以加突然過來了。

  他的到來讓木青很是驚訝,驪芒卻非常高興,熱情地接待了他。

  以加饒有興趣地看了他們的田地,地裡種的東西、圈養的動物們,豎立的大火窯,又仔細地向木青詢問了幾乎所有的細節。木青當然盡自己所知地告訴他,播種闢圃,種植糧食蔬菜,飼養獸禽或者進行放牧,這樣比起他們原來的採摘狩獵的生活方式要進步一些。因為慢慢地一旦形成了規模,生活不但更有保障,富餘出來的人手還有時間去做別的事情,諸如各種發明創造。就像她和驪芒,等再過個一兩年,他們就完全可以擺脫依靠狩獵採集為生的生活了。

  以加看起來非常贊同她的話,等她說完之後,他自己沉思了下,突然問起了那把軍刀。

  驪芒在和他一道與驅獸族人廝殺的時候,他看到了這柄短小但卻有無比殺傷力的武器。

  驪芒立刻把刀遞給了他。

  以加幾乎是用驚豔的目光梭巡著這把刀,愛不釋手地擺弄著,試著它的鋒利和堅硬,最後他把刀還給驪芒的時候,看著木青問道:「這樣的質地,我前所未見。你知道它的由來嗎?」

  他的口氣是詢問的。但是看著木青的目光卻是篤定的。

  刀來自木青,他自然清楚這一點。

  木青還在猶豫的時候,他突然粲然一笑:「我只是在想,如果我們能找到這樣質地的材料取代木頭和石頭,造出更加鋒利堅硬的斧鋤弓弩,打獵種地會更方便,族人們的生活也一定會更好。」

  木青也笑了,她想了下,告訴他說,這柄刀的質地叫鋼。想造出和它一樣質地的器具,那不太可能。但是他們可以試著在山丘地帶去尋找一種綠色礦石,把它放在窯爐的坩器裡冶燒至融化,最後可能會得到一種名為銅的液體。把這種液體澆注進預先做好的模器中,等冷凝之後去掉模具,就會得到他想要的工具。這種材料雖然不能和鋼相比,但比起木石,那自然是不言而喻的。

  她還清楚地記得,以加在聽到她這話之後,當時的表情完全可以用極其興奮來形容。他立刻向木青仔細詢問起來。等木青再次向他描述之後,以加一個人走到了溪流邊,坐在石頭上對著小溪沉默了許久。

  「驪芒,你的女人是從天上來的,你一定要看好她,免得哪天她就會從你身邊消失了。」

  木青還記得,他離去的時候,對著驪芒半是玩笑半是認真地丟下了這樣一句話。

  驪芒當時哈哈大笑了起來,在他面前用力摟住了她的肩。

  以加離去後,這麼多年再也沒有踏足他們的這片谷地。但是關於他和聚居地的消息卻經由來這裡取鹽的族人們不斷地傳來。

  以加回去後的第二年春天,讓族人們開園闢地,大面積地種植黍子和其它各種移栽的蔬果,並且學木青他們飼養動物。

  他的舉動起先並未得到族人們的支持,但他強行推行開來,讓一部分人照舊狩獵採集,留一部分願意的專門種地飼養。幾年下來,慢慢地就見了成效,糧食和可供隨時宰殺的牲畜富餘了不少,聚居地的地盤漸漸擴大,甚至有慕名來投奔的外族人。他又學木青他們,用磚石木頭來修建房子。並且,大約在兩年前,驪芒和木青收到了來自以加的一份特別的禮物。

  那是一把前所未有的嶄新材質的砍刀。顏色暗沉,表面粗糙,但卻堅硬無比,在砍下一棵大腿粗細的樹後,開刃處也只是微微捲了些刃。

  送來砍刀的虎齒非常興奮。

  他告訴驪芒,在過去的幾年時間裡,達烏就一直讓人四處去尋找木青對他描述過的那種綠色的礦石,但一直沒有收穫。但他一直沒有放棄,直到有一天,一場大雨過後,外出尋找的人在一個山體有些開裂被雨水沖刷的坡下看到暴露在地表的許多綠色的碎石塊,俯拾皆是。

  他們找到了礦石,鑄出的第一件銅器是個杯子,然後是釜、甑、鋤、鎬,最後開始鑄刀、槍。

  「這種東西太好了,但是有些軟,做成鋤頭挖地還好,鑄成長些的刀,有時候砍完東西還得放在地上用腳把彎曲的地方踩平了。驪芒你也知道的,我們從前有時候在外面起篝火燒烤獵物的時候,地上的一種黑色石頭會慢慢滲出一種亮閃閃的的像水一樣的白色東西,等火滅涼了之後,它就又變硬了。有一天在煉綠石的時候,我突發奇想,如果丟進這種黑石一道煉,不知道出來的會是什麼。然後我就去做了。你猜怎麼樣?這種和白色液體一起融煉出來的刀竟然比從前硬了許多!這樣出來的刀,砍完一次之後,再也不用像從前那樣用腳把彎曲的部分踩平了。它真的很好用!達烏讓我把它送了過來給你們。他說這是你們的功勞。」

  驪芒當時看起來也非常喜歡這柄沉重的刀,和虎齒兩人就刀的軟硬問題討論了起來。一邊的木青心底卻突然掠過了一絲不安。

  她知道這才是一柄真正可以稱得上青銅的刀。用錫和銅混合融煉出來的青銅刀。堅硬鋒利,對這個石器時代的人來說,具有強大的殺傷力。

  她當年沒有告訴以加這一點,或許是因為她當時忘記,或許是潛意識地不想告訴他,那樣的綠色礦石必須要融合錫石,才能鑄出堅硬的青銅器。但是就算她沒說,現在,這一點仍然被他們自己在無意中發現了。

  刀從來就是兇器。她不喜歡。

  又一陣木樨香襲來。驪芒突然伸手把木青摟了過來,讓她枕在自己的肩上。

  「你在想什麼呢……」

  木青問他。

  驪芒猶豫了下,低聲說道:「很久沒有族人們的消息了。不知道他們現在怎麼樣……」

  他沒再說下去,突然眉頭一揚,看著她反問:「你呢?」

  木青伸手撫觸了下他的下巴,笑了起來:「我在想昨晚我們說過的話呢。」

  驪芒一愣,突然哈哈大笑,兩手一收,抱著她從躺椅上一躍而起,快步往他們的屋子裡去。

  「哎呀,你做什麼!」

  木青被他嚇了一跳,胡亂踢著腿伸手捶了下他的胸口。

  「我要早點讓閃電他們再多個名叫泰莫虹的妹妹。你昨晚不是說這麼好聽的名字空著太可惜了麼?」

  「可昨晚我們剛……」

  「正好趁著這幾天再努力,你也不許偷懶……」

  木青不再掙扎,伸手吊住了他脖子。

  五年前生出第二個孩子霹靂後,怕孩子多了自己一個人照應不過來,所以木青很小心地請求他,說以後兩人在一起的時候,能不能儘量避開她每月那麼幾天的高峰期。驪芒立刻就答應了下來。這幾年下來他始終嚴格遵守,木青也如願一直沒再懷上。

  但是最近,不知道是不是連霹靂也不大黏她了,她又覺得有些失落,想起很久以前驪芒給女兒起的那個名字還沒用掉,要是自己再不趁現在生,以後等年齡再大些就有風險了,所以昨晚半是隨口半是故意地跟他感嘆了下。

  驪芒聽說她竟然又起了要生孩子的念頭,高興得不行,抱住她鑑定了一番就說正好是好時機,浪費了就又要等下個月,結果自然是以努力耕耘播種收場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1-8-21 08:11 PM

第五十七章

  清晨木青醒了過來,輕輕挪開了驪芒搭在自己身上的胳膊,從床上下來。洗漱過後煮了簡單的早餐,她上了樓脫鞋,赤腳往陽臺走去,從角落裡拿出一張捲起來的用麻編出的長方形墊子,展開舖在地上,盤膝坐在上面,在清風和鳥鳴聲中開始練習起了瑜伽。

  這個習慣是從生了第二個兒子霹靂後開始的。那時是想著恢復身材,所以就把從前練過的瑜伽揀了回來。練了段時間後,她就發現一早練習下瑜伽,不但可以喚醒自己沉睡的身體,而且接下來的一天都精力充沛,所以就堅持了下來。她的身材在生過兩個孩子後不但沒走形,比起從前更柔韌,估計長期的堅持瑜伽起了很大的作用。

  半個小時下來,她的身上已經出了身薄薄的汗,嬰兒式爬跪在毯子上放鬆休息。閉上眼睛正感覺舒服的時候,一隻火熱的大手摸上了她的翹臀。

  木青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誰了。正要起身,卻被按住了脊背動彈不得,身後已經傳來了低沉的笑聲。

  木青扭頭,反手打掉了他在自己身上遊移的另只大手,嬌嗔了一句:「別鬧了,我聽孩子們在下面都有聲響了。等下就要出發了呢。」

  驪芒唔了一聲,她以為他聽進去了,沒想到接下來卻是把她整個人抱了起來往屋子裡走去。

  木青收拾好下來的時候,看見驪芒正在往石爪馬的背上綁掛著幾個大麻袋。閃電和霹靂正在一邊興高采烈地圍著小黑跑,看見木青出來了,歡呼著跑了過來,一左一右地扯住了她。

  石爪馬是木青給這種動物起的名字。它的體型和現代馬差不多,但是腳上有爪,形狀像塊石頭,所以這麼叫。這是朗達草原上有的一種食草動物,奔跑速度極快,一般很難捕捉到。去年他們去的時候,正好有個當地人捕獵到了一隻,因為野性難馴踢傷了人,正要殺了它,被木青看見攔住交換了過來。

  叢林裡藤蔓樹木密生,馬跑得並不快,她看中的就是它能馱載重物。至於野性難馴,非常簡單,在它被小黑怒吼一聲縱身躍上脊背按壓在地上後,從此就變得溫馴了許多,小黑靠近時甚至還會四蹄發抖。不過現在情況已經好多了,差不多也成了他們一家的好幫手了。

  「阿媽,你和阿爸真慢,不對,你比阿爸還要慢!我跟弟弟已經等了好久了!」

  閃電一邊拖著木青往前,一邊翹著嘴怪她。

  木青責怪似地看向了驪芒,他卻裝作沒看見,只顧往馬背上的麻袋裡裝石斧和一包一包的鹽,這是要運去達朗草原交換用的。

  閃電四歲的時候,也是在這個季節,驪芒在木青的央求下,一家三口帶著小黑沿大河向東往他曾經對木青提過的那個草原出發去。木青只是想見識下外面的世界而已,沒想到到了草原和森林交界的邊緣地帶時,無意發現一個叫鹿坎的部落。

  那是個擁有大約四五百人的大部落,靠遊獵為生。但當時那裡卻熱鬧非常。原來每年夏末時節,附近許多部落的人們就會帶著自己的特產到這裡與別人帶來的東西交換,用以滿足自己日常所需,既是物品交換,也是個相互交流的聚會。他們正好碰到了,知道那裡有這樣的一個傳統後,以後每年的這個時候,就都會出發去一趟。

  驪芒打出來的石斧和帶過去的鹽成為了十分受歡迎的東西,他們用弓柄、華麗的鳥羽毛、獸皮或者玉石來交換。木青非常喜歡這樣每年一次的出行。在她看來,這完全可以看做是一年一度的舉家出遊,除了交換,更重要的是能讓閃電和霹靂多和外面的世界接觸,未嘗也不是一件好事。

  閃電就是用這樣的方式認識了鹿坎部落裡的幾個孩子,去年依依不捨地告別了,約好了今年再見,早早就把自己做好的幾個彈弓放進了隨身的背囊裡等著到時候送給他們。見父母遲遲未露面,這才這麼著急的,要不是從前被父親嚴令過不許隨意闖進他們的屋子,只怕早就衝進來了。

  驪芒見木青被兒子們扯住,過來一手一個像抓小雞似地拎了起來放到了石爪馬的背上,這才朝木青笑了下,低聲問道:「累不?還能走路不?」

  木青白了他一眼,沒有理睬,自顧朝前走去。驪芒討了個沒趣,摸了摸頭,也笑嘻嘻地跟了上去。兩人最後檢查了一遍被關在一個大網籠裡的小動物們和地裡新插起來的柵欄,見都沒問題了,這才準備出發。

  他們這趟外出,按照往年經驗,大概需要二十天。因為有了許多年前的那次經驗,所以木青後來就想了個新的辦法。她讓驪芒搭出了架子,自己用藤和麻繩編了個很大的網罩住架子,就像動物園裡的鳥山那樣。

  以後每年當他們要外出的時候,就把小動物們趕進去,裡面投了足夠的草料,加上地上原本有的草叢,等他們回來時,一般不會有什麼大問題。至於羊群就更沒問題了,只要把谷口通道處的吊門一關,它們白天自己出去,晚上會回到洞裡。地裡的黍子已經收過,只剩些薯根和菜,田地都用柵欄圍了起來,羊群進不去啃咬。

  沉重的吊門吱吱呀呀地被放了下來,驪芒牽著馬,馬上坐著兩個兒子,木青跟在旁邊,一家四口帶著小黑迎著朝陽出發了。

  小黑早已經不再像幼年時那樣,每逢出行就歡快地竄來竄去。它現在邁著沉穩的步子,不緊不慢地跟在木青的身邊。

  七八天後,大河兩岸的樹木漸漸稀少起來,他們快要接近朗達草原的鹿坎部落了。越接近鹿坎,木青和驪芒就越奇怪起來。往年這時候,他們在路上時常可以碰到像他們一樣帶著物品趕去鹿坎的人。但是今年,直到現在,他們還是沒有見到一個人。

  傍晚的時候,他們終於到達了鹿坎。

  鹿坎人非常熱情地接待了他們。他們每年都會為遠道而來的人都備下草棚做臨時的居所。木青他們過去的時候,發現那裡已經住了一些來自草原部族的人,但叢林方向的,迄今為止就他們一家到了。

  好些人前幾年都是老相識了,所以見到驪芒的時候,男人們都顯得非常高興,紛紛上前用自己的方式表示歡迎。閃電和霹靂一下就不見蹤影,應該是跑去找這裡的小夥伴了,直到天黑了,才被幾個鹿坎人送了回來。

  「最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附近很不太平,經常會冒出來一些不知哪裡來的猛獸,前幾天有只豹,差點咬死了我的一個族人。夜裡我們會安排人手巡守,叫你們孩子不要出去跑。」

  鹿坎人好心地叮囑著驪芒。

  因為有了他們的叮囑,所以入夜的時候,驪芒叫木青帶著兩個兒子睡在裡面,自己臥在外面,身邊橫著銳矛和弓箭。雖然有了以加送過來的那柄青銅刀,但他看起來似乎更習慣用自己原來的武器。小黑不在他們身邊。怕它的到來會驚擾了這裡的人,像往年一樣,在進入鹿坎人的居住地時,就放它自己離開了。

  將近半夜的時候,木青被邊上草棚裡睡覺的幾個男人發出的震天鼾聲給吵醒了。想起睡前燃點的驅蚊香應該快滅了,便起身燃盆新的,這時,突然聽見前面不遠處傳來了一聲吼叫。

  萬籟俱寂的夜裡,這聲音聽起來格外的刺耳。很快木青就又聽到了一陣吶喊驅趕聲,應該是守夜的鹿坎人發出的。

  驪芒立刻彈身跳了起來,往聲音來源方向跑去。但沒幾步就停了下來,回頭示意木青不要出來,自己手持銳矛站在了外面。這時邊上草棚裡的人也陸續醒了過來,手忙腳亂地拿了武器圍在了驪芒身後。

  一陣沙沙的聲音傳了過來,一隻東西突然從他們草棚前面的樹叢裡躍了出來。

  那是一隻大小體態和豹子都很像的野獸,明朗的月光下,通體泛了美麗的油棗紅色,一雙眼睛閃閃發亮,流線般的體型矯健優美,看起來像是只母的。

  紅豹應該是被鹿坎人驅趕,慌不擇路地躥到了這裡的。猛然見到這麼多人,喉嚨裡發出了嗚嗚的帶了威脅般的低吼聲。見站在前面的人絲毫沒有後退,反而朝自己舉起了手中的長矛,彷彿被激怒了,猛地朝擋了自己道的站在最前面的驪芒撲了過來。

  木青驚叫了一聲。

  她的叫聲還沒歇,突然又聽見一聲熟悉的怒吼。

  那是小黑的聲音。它從外面遊蕩回來了!

  怒吼聲中,小黑已經像道黑色閃電般地朝紅豹撲了過去,兩隻撞到了一起,發出了陣沉悶的皮肉相碰的響聲。

  和小黑相比,那隻紅豹的體型就顯得小了許多,一下被撞開了去,在地上連著翻滾了幾圈。等它穩下身來看到威風凜凜威嚴地站在自己身前的小黑,彷彿吃了一驚,但很快,居然也吼了一聲,呲著亮閃閃的白牙朝它又撲了過來。

  這大約是這些年來小黑第一次碰到的交手過一個回合後吃癟還不逃走的對手,它的怒氣顯然是被引了出來,抬起兩隻前掌,幾乎是豎立了起來,像座小山似地猛地把撲了過來的紅豹按在了身下,一口咬住了它的後頸。

  紅豹吃痛地悲鳴了一聲,用力甩開了自己背上的小黑,發力像陣風似地朝邊上逃走了,小黑哪裡肯放過,低吼著追了上去。

  這一幕將趕了過來的鹿坎人和邊上的人驚得目瞪口呆,等知道這如天降而下的黑色猛獸竟是驪芒一家的,都顯出了又驚又羨的表情。

  騷亂過後,眾人慢慢地散開了去。木青把早被驚醒了探頭探腦的閃電和霹靂趕回去睡覺,驪芒到附近巡視了一圈,見沒什麼異常,這才回來了。

  木青並不擔心小黑。那隻紅豹雖然兇悍,但顯然不是小黑的對手。它自己完全應該能搞定。說不定今年冬天她就可以給自己做件紅色裘皮了。那東西的一身像抹了油般的紅毛在月光下看起來非常漂亮,摸上去想必也十分舒服。

  他們一家在鹿坎住了兩天,草原部族的人陸續差不多都到了。但他們知道的去年來過的十幾個叢林部族,竟然沒過來一個。直到第四天交易會開始了,一個叫做比馬的部族的人才匆匆趕到。



第五十八章

  比馬人是空手來的,他們帶來的只是一個讓人震驚的消息。

  以加帶領著他的青銅戰士,橫掃了他們的部落。反抗的男人被殺,剩下的男人和女人孩子被俘虜。

  「我們的部落已經沒有了。我們幾個是趁亂逃出來的。他們手上的武器太可怕了,我親眼看到我的一個族人被一把刀一下砍掉了頭,頭顱滾到了我的腳下,血柱噴得沖上了天,灑在了我的身上……」一個比馬人說著,現在彷彿還驚魂未定,嘴唇有些顫抖,「離他們近些的部族應該已經和我們一樣了。他們總有一天會遭到神靈的懲罰……」

  「我們逃了出來,把消息告訴了我們附近的部落,讓他們告訴他們知道的部落。現在也要告訴你們,叢林和草原往後只怕再也不能安寧了!他們人會越來越多,如果大家不聯合起來,等他們吞滅了叢林裡的部落,總有一天他們也會推進到這裡的!」

  比馬人帶來的消息就像瘟疫,迅速地在所有人中間傳播了開來。誰也沒有心思再去和別人交換物品,一陣亂鬨哄的爭吵議論後,各自四散匆匆往自己的部落回了。

  他們應該是急著去傳遞消息。

  山中一日,世上千年。

  這就是木青當時的感覺。

  去年第一次從由由父親口中聽到了有關以加的那句話後,木青就在想,他的野心已經蓬勃了起來,只怕再也無法遏止。或許從前他就一直有這樣的野心,只不過缺少合適的土壤。現在一旦有了土壤,它就像野草一樣瘋狂地生長蔓延了起來。

  她覺得了一陣迷惘。

  如果她不曾出現在這裡,就算以加當上了達烏,在每日必須要為果腹而奔忙的時候,單單憑藉他有先天的野心,他也應該永遠沒有條件去攻打別人吧?這裡的人當然會進步,耕種會發展,冷兵器會被造出來,青銅時代也終將會至,但至少不會這麼快,快得就像個畸形生長的怪胎。

  她看向了身邊的驪芒。

  驪芒不知道她的心思,還以為她被嚇到了,挽住了她的肩,安慰地拍了幾下。

  小黑從那晚上追著紅豹去後,就一直沒有回來。這有些反常。木青不放心,和驪芒到附近找了很多次,哨子都快吹爛了,還是不見它的蹤影。木青心裡空落落的,就像丟失了什麼,難過得夜裡都睡不著覺,老是支著耳朵聽外面的動靜,一有風吹草動就要爬起來看看,只是每次都是失望。這麼多年相伴下來,在她心裡,小黑已經和閃電霹靂其實沒什麼區別了。最後只能寄希望於它自己什麼時候回家了。

  閃電和霹靂再次依依不捨地告別了他們的朋友,跟著父母踏上了回程的路。

  回程的路上,驪芒一直很沉默。連閃電和霹靂似乎也感受到了父母的壓抑,比出來時安靜了許多。

  靠近他們山谷入口的時候,驪芒突然警覺了起來,表情顯得有些凝重。

  木青不解地看向他,他指著路邊草叢,靠近她壓低了聲說:「這裡有人經過的痕跡。」

  木青立刻也有些緊張起來。不知為什麼,她突然想到了以加。轉念一想,又有些暗笑自己多心,以加現在應該還不至於對他們發難。

  前方不遠處的一片樹叢後突然傳來了沙沙的聲音。驪芒讓木青和孩子們等在這裡,自己朝聲音方向去。

  樹叢突然被分開了一道縫,探出了一個人的臉。

  「左!」

  驪芒脫口而出。



第五十八章

  那個人竟是由由的父親!

  由由父親看見了他們一家,臉上露出了欣喜的笑容,朝身後叫了一聲,一下湧出了十來個人。

  娜朵、由由和她的弟妹,還有一些他們都相識的熟人。

  木青喜出望外,和朝她跑了過來的由由抱在了一起。

  她如今已經長成了個十四五歲的少女,和小時候的模樣有些變化,只是眼睛仍然那樣明亮。因為早幾年偶爾也會跟她父親來這裡,所以木青一眼就認出了她。

  娜朵也笑著過來了,木青放開了由由,緊緊抱住了她的脖子。

  驪芒帶著他遠道而來的族人們進了谷地。閃電和霹靂高興得要翻跟斗,立刻就帶著由由弟妹和另幾戶人家的小孩子在外面撒野起來,回來時路上的鬱悶也一掃而光,屋子裡的大人們不時能聽到他們發出的快樂笑聲。

  木青留意到他們都帶了背囊,看起來彷彿是舉家遷移的樣子。

  她的第一個感覺就是聚居地裡出了事。

  左和那幾個一道過來的男人們在簡單敘過話後,就一直看著驪芒,彷彿有什麼難以啟齒的話。

  木青和驪芒對望一眼,正要開口詢問,一邊的娜朵已經很是直爽地嚷了起來:

  「我們沒地可去了,往後你們可要收留我們了。」

  驪芒驚訝地看向了左。他苦笑了下,慢慢地說出了原委。

  他們已經從部落裡脫離了出來,到了這裡等他們回來,等了好幾天了。

  這一切都是源於部落裡的一場紛爭。

  以加在初夏的時候,帶領著族裡的男人們攻擊了剛突原來的部落。本來在圖魯的鼓動下和驅獸族聯合起來指望從以加部落身上咬一口肥肉的剛突族人早已元氣大傷,在他們的攻擊之下徹底地從這片叢林裡消失了。除了少數幾個頑抗的被殺了,剩下的人口都被併入了他們的部落。

  左參與了這場戰鬥。他那時還認為這是一場正常的復仇戰。因為他們之前曾多次被這個宿敵攻擊。但是接著他就發現不對了。

  以加在結束了第一場戰鬥小試牛刀後,緊接著就開始了對第二個部落的攻擊。那是距離他們走路約莫一天距離的另一個部落。

  質疑就是從那場戰鬥後開始的。

  左想不通他們為什麼要攻打毀滅這個祖祖輩輩就和他們比鄰而居的部落,殺了他們反抗的男人,收了投降的男人和女人孩子們。雖然他們之間平常來往並不多,但一直都是相安無事的。

  他和另些有相同疑問的族人與幾個長老一道去質問以加。

  達烏從來就是受到族人們無條件尊重的,但在某些情況下,他的權威也會受到來自族裡一些長老的挑戰。

  但是這次,以加卻是置之不理。他的態度非常強悍。

  「我的想法就是讓所有人都過得比現在要好。在我這個想法達到之前,我不會多說什麼。我現在只是告訴你們,以後這樣的戰鬥會時常發生,你們每一個人都要做好準備。」

  他的態度激怒了長老,長老據理力爭。

  以加召來了本族的全部男人。

  「你們有誰質疑我的決定的,現在就可以站出來離開。如果留下,從今往後,我再也不要聽到像今天這樣的爭論!」

  正當壯年的以加早已不是當年那個在溪邊和女人們打情罵俏的小夥子了。他的聲威日盛。他的話就像一塊巨石投入水面,飛濺起千尺浪花。

  本來還在嗡嗡私語的族人們立刻安靜了下來,面面相覷。

  以加當達烏的這些年,他們這個部落日漸強盛,這是不容置疑的事實。他現在的擴張,固然引起了像左這樣的溫和派的質疑,但是還是有相當數量的族人並不反對。現在他拋出了這樣的話,那些原本反對的人,包括長老,也不再作聲了。

  脫離部落單獨出去,那將面對怎樣的困境,他們每一個人都清楚。

  最後選擇離開的只是他們幾家。

  以加確實沒有為難他們。只是在左第一個站出來說要走的時候,盯著他看了許久,面上的神情有些恍惚,彷彿想起了什麼。

  他揮手讓他們離開的時候,不但准許他們帶走自己房子裡的東西,而且給他們備了乾糧。

  「驪芒,我願意過上達烏口中的好日子,過去的幾年裡,他已經讓我們過上比從前好了無數的日子,我們再也不用每天必須出去打獵,與野獸爭奪口食。我覺得已經很滿意了。我不喜歡現在這樣去攻擊別人,殺他們反抗的男人,奪他們的女人。這樣的話,我們和從前的剛突有什麼區別?而且你知道嗎,達烏竟然和驅獸族的人在往來。我厭惡與哈拉打交道。所以我選擇了離開。」

  左最後這樣說道。

  短暫的沉寂後,驪芒從自己盤膝坐的毯子上站了起來,上前與他抱了下,然後依次與另幾個男人抱過。

  那是歡迎的意思。

  左看了一眼邊上的木青,猶豫了下,低聲看著驪芒說道:「達烏應該會知道我們是到你們這裡了。不知道這樣會不會給你們帶來麻煩?」

  他這樣說的時候,娜朵和另幾個女人也都齊齊看向了木青。

  木青朝她們含笑搖頭。驪芒豪爽地大笑起來,拍了下左的肩頭:「你們就是我的家人。這裡本來就是你們的家。就算有麻煩,我們也一起承擔!」

  娜朵和另幾家人的到來一下讓這個谷地裡變得熱鬧了起來。因為沒有足夠的地方容納這麼多人,兩家人暫時擠在他們屋子空出的房間裡,還有一家住在本來已經用作儲藏東西的那個大山洞裡,所以他們現在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燒磚備材料蓋房子。就連女人和孩子們也都參與了進來,忙得熱火朝天。

  轉眼幾天過去,燒出的磚塊差不多了,木料和竹子也都在砍伐搬運中,一切都在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這天結束了一天的勞作,晚上等瘋玩了一天現在筋疲力盡的閃電和霹靂睡了過去,木青回了自己的房間,睡不著覺,跑到樓下拿了小黑的龜殼,借了月光在溪流裡清洗。

  驪芒知道她又想小黑了,跟著她到了溪流邊,蹲在旁邊陪著她。

  那個龜殼早已容納不下小黑的身體了,但後來就一直成了它最鍾愛的玩具。它經常會用一直前爪不停旋轉著它,或者啃咬幾口磨牙。經過這麼多年,殘舊不堪,邊緣到處是被啃咬過的痕跡。

  木青洗乾淨了龜殼,把它撲在岸邊的一塊大石頭上滴乾上面的水。

  驪芒嘆了口氣,握住了她的手。

  「睡覺去把。它會回來的。」

  他牽著她往屋子裡回去。

  木青唔了一聲,跟著他往回走。

  第二天清早,木青像往常一樣去煮早飯,下去火塘的時候,看見娜朵已經在那裡忙活了。她見木青過來,笑著把她推了出去。

  娜朵對她這裡的各種新設施非常好奇,尤其是那個長長的竹筒管自來水,喜歡得不得了,到這裡的第二天就搶著把做飯的事情給包了。

  木青笑了下。她估計娜朵比自己也大不了幾歲,但是因為長年辛苦勞作,加上皮膚黧黑,所以看起來顯老。雖然她是驪芒的姐姐,但是很多時候,她卻覺得娜朵就像自己的母親,成熟穩重,對她又極其愛護。從此以後有她作伴,木青覺得非常幸福,就像身邊多了個長輩。

  驪芒像往常一樣用裝了滑輪的繩索拉開了谷口通道處的厚重大木門。吱吱呀呀的響聲中,木門被開啟了,他正要縛牢繩索打結以固定住門,眼前突然閃過一個大黑影,朝他撲了過來。定睛一看,竟然是小黑!

  驪芒很意外。

  小黑十幾天不見回來,他雖然不至於像木青那樣擔心,但也是有些想念。現在見它突然出現,驚喜過後,想到木青知道後的反應,心裡就更高興了,急忙固定住木門,用力揉了下小黑的頭。正要進去告訴木青這個好消息,聽見身後似乎有什麼響動,回頭一看,這下真的是愣住了。

  一頭通體棗紅的豹子正在木門外有些焦躁不安似地來回走動。再仔細一看,和那天夜裡在鹿坎見過的那隻十分相像。

  木青跟著驪芒上氣不接下氣地跑了過來的時候,被看見的一幕驚住了。

  小黑正臥在木門的外面,和一隻靠著它的紅色豹子交頸接耳。兩隻不住磨蹭著身體,看起來非常親熱。

  木青呆呆地看了一會,突然恍然大悟了。

  和小黑作伴了八九年,木青親眼看著看著它從一隻直往她懷裡鑽的小狗崽變成了現在這樣威風凜凜的彪悍大漢。小黑不但救過她,更是驪芒的得力幫手,他們全家與它的感情不可謂不深。

  她知道與小黑相類的大型哺乳動物諸如獅子,一般到五六歲的時候就成年發情了。但是小黑卻是遲遲沒有反應,她從前也是有些不解,有時候甚至會趕它出去,希望它在外面能找到自己合適的伴侶,但每次它都是入夜便回,試過幾次,也就隨它去了。

  現在看來,莫非是小黑的性成熟期剛到,然後恰巧碰到了這只足以引起它興趣的小母豹,追著出去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結果就把這原本是對手的兇悍小母豹給拐帶回來了?那麼想必之前的那些時日,也都是和這母豹子一起的。

  性成熟期越晚,是不是可以認為壽命也會更長?那麼小黑可能不止像普通獅子老虎那樣最多只能活二三十年?

  木青心中真的是八分高興,兩分難過。高興的是小黑終於找到了它的親密愛人,小母豹年輕美麗兇悍異常,與它真的十分相配。那兩分的難過卻很是微妙,就好像自己的兒子終於娶了媳婦,雖然是做娘的日夜盼望的,但卻怕它從此要聽老婆的話,與自己生分了。

  「小黑!」

  木青終於忍不住輕輕叫了聲。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1-8-21 08:26 PM

第五十九章

  小黑聽到了木青的聲音,立刻停止了和母豹子的親熱,一下從地上站了起來,飛快地朝木青跑了過來。

  它的身體大得像牛,所以當它撲了過來的時候,木青一下被它的兩隻前爪按壓在了地上。它大概知道自己的體重對女主人來說過於龐大,所以立刻鬆開了爪子,只是伸出柔軟濕熱的舌頭,來回舔著木青的臉。木青感覺又濕又癢,咯咯笑著閃避。

  他們已經很久沒有這樣親熱了。大概是分別了這麼多天,驟然再見,這才又出現了這樣久違了的一幕。

  木青剛才的那陣子失落一下就消失了。

  小黑還是原來的小黑,並沒有因為找到女朋友而忘記她。

  她正和小黑笑鬧得上氣不接下去,一邊的驪芒彷彿有些不高興了,上前推開了小黑的頭,把木青從它的濕吻中解救了出來。

  驪芒還是和以前一樣,看見她和小黑太親熱的話就會亂飛酸醋。

  木青被驪芒從地上扶了起來,正笑著抬手擦去自己臉上剛才被小黑沾上的口水,意外的一幕發生了。

  剛才一直在木門外面徘徊沒有進來的那隻母豹子此刻猛地躥了進來,呲著牙朝木青直直撲了過來,喉嚨裡發出低沉的帶了威脅般的吼聲。

  它的速度極快,幾乎就在一眨眼間已經躥到了木青的身前。

  木青還在擦口水,被突至的母豹子驚得有些發懵,一時忘了躲閃,眼看著它的利爪就要抓上她了,身後的驪芒已經猛地將她抄了過來,帶著往邊上閃避,但是母豹子的爪子還是擦著刮過了他的胳膊和後背。

  母豹子一擊未中,看著似乎有些不甘心,穩住身形又要撲過來,剛才被驪芒推開了的小黑突然大吼了一聲。母豹子似乎吃了一驚,扭頭看向了小黑的方向,彷彿猶豫了下,停在了原地。

  小黑這時已經撲了過來,把母豹子壓在了身下,兩隻撕咬著翻滾了起來,發出了陣陣咆哮聲。

  木青知道這是猛獸們通常的交流方式,無論是嬉戲或者打架,它們通常都會相互翻滾撕咬。小黑現在應當是在教訓他這個新來的有些魯莽的女朋友。但她現在顧不得它們了,驪芒手臂和後背剛才被母豹子的爪子劃傷,雖然只是破了一層表皮,但長長的傷口處還是滲出了血珠子。驪芒大概對這樣程度的傷覺得無關緊要,但她還是急忙拉著他往屋子裡回去,要給他處理傷口。

  他們的家庭成員從此就又多了一位,那就是小黑的女朋友,那隻年輕兇悍的棗紅色豹子。木青給它起了個名字叫小紅。這個名字實在不怎麼樣,她自己也知道。但和小黑倒是十分相配,所以就這麼叫了。驪芒他們不知道這個名字在後世的普及程度,一致認為很好聽。木青笑而不語。

  考慮到小紅的野性,怕它會驚擾了裡面放養的動物,而且老實說,木青自己也有些怕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被它躥上來咬一口,所以讓驪芒在大門邊搭了新的茅棚,把小黑的龜殼搬了過去,讓它倆暫時先住那裡。

  而且上次的那個初見面的意外,木青猜測是因為自己和小黑親熱,落入小紅的眼裡,它估計也和驪芒一樣,不滿自己的所有物被別人分享,這才怒氣大發衝過來想教訓自己的。所以在和它沒有混熟之前,木青決定小心地離小黑遠遠的,連平時習慣的一些摸頭揉毛的動作也取消了。

  那天木青拉著驪芒離開後,小紅估計是被小黑教訓了一頓,所以接下來的幾天裡一直都很老實,緊緊地跟在小黑的身邊。白天裡除了跟著小黑出去,叼咬些獵物回來,剩下的時間就是懶洋洋地趴在有太陽的密草叢裡,偶爾幫著小黑舔舐腳掌或者後頸上的那一排棘角,一雙美麗的大眼睛裡透出的都是柔順和親熱。

  人多力量大,在秋天快結束的時候,他們已經傍著原來的屋子在邊上又擴建出了幾間,連成了一片,娜朵他們幾家都搬了進去。因為過去的幾年裡,以加在部落裡也蓋了不少這樣磚木竹混合的居所,所以這樣的房子他們現在並沒有什麼不習慣。

  依靠飼養起來的動物和儲存的糧食,應該也可以支撐他們這幾家人度過今年的冬天。但是出於習慣,在解決了住的問題,田地又進入了停播期後,左他們就和驪芒一道出去狩獵,為接下來的這個冬天儲備更多的皮毛和肉。

  晴朗的午後,男人們不在家,小黑和小紅在不遠處的土坡上追打嬉鬧,木青帶著女人和孩子們去收羊毛。

  木青的羊已經從起先的一頭母羊和兩隻小羊發展成了羊群,靠的就是驪芒在第二年春天的時候又捉到的一隻公羊,羊群這才慢慢地擴大了起來,現在已經有幾十隻了。它們應該是盤羊的祖先,彎曲的角,每到秋天,身上的毛長得很厚實的時候,木青就會剪下羊毛紡成線織毛衣。

  當年的那把瑞士軍刀早已舊了,上面的剪刀用來剪羊毛也嫌小了些,所以木青很早開始就用大河裡的蚌殼來割。蚌殼敲成彎鉤的形狀,鋒口在磨石上磨得又光又銳,割的時候,揪住羊身上蓄了一年長得又長又厚的毛,把蚌刀輕輕一旋就下來了一把羊毛。

  羊早就被趕著聚在了一個木柵圍欄裡。木青進去捉住了一隻羊,示範給娜朵她們看了下。部落裡雖然也有飼養羊,但只是肉用,皮剝下來是連毛做成禦寒衣物的。像這樣割下羊毛另用還是第一次看到。所以都顯得很好奇。

  等看了一會,就拿了昨天叫男人們磨好的蚌刀,學著木青的樣子割了起來。因為手法不熟,一個女人估計是扯痛了羊,羊起了性子,蹦起了後蹄,一下把她踹得仰在了草地上,惹得娜朵幾個笑得前仰後合,木青強忍著笑,上前扶起了她,耐心地又示範了一遍,教著使用蚌刀的要點。慢慢地女人們有些上手起來,開始各自割起了羊毛,把割下來的羊毛放進隨身帶著的一個麻布袋子裡。割斷羊毛時會發出輕微又悅耳的刷刷聲,木青非常喜歡聽這種聲音。

  「青青,為什麼有的羊屁股有不同的記號?」

  由由割完了一隻羊的毛,突然問道。

  木青笑了下。

  她之所以要給羊做記號,是為了分開圈養易於辨認,防止母羊發情時和同系血親的公羊交配,這樣產下來的小羊羔不太容易成活,即便養大了,個頭也都比較瘦弱。

  在她開始養羊的當年秋天,有一天發現母羊開始狂躁不安起來,開始以為它是哪裡不舒服了,拖著驪芒去檢查下,等他笑嘻嘻地拉起母羊的一隻後腿讓她看它腫脹充血的下面,這才恍然大悟,原來母羊又到了發情期。它生下來的兩隻小羊裡有一隻是公的,差不多也已經性成熟了,怕母羊急起來亂來,趕緊把公羊分開關了起來,又讓驪芒到外面晃了好幾天,終於捉回了一頭公羊,這才解決了母羊的終身大事。

  隨著羊數量的慢慢增多,此後她就留意起來,發現從夏季中開始一直到初冬,沒有懷孕的母羊大約每隔半個月就會發情一次,尤其是在夏末秋初的時候最為集中。每當發情的時候,下面就腫脹充血,不停搖尾,高聲咩鳴、甚至會爬跨到其他母羊身上,靠近公羊的時候不停蹭磨,當時突然就想到了這個近親繁殖的問題。

  於是從那時候開始,她的羊群就實行公母分開圈養。她的經驗是一隻公羊大約可以應付二十隻的母羊,所以公羊養的數量不多。每當發現有母羊出現了發情徵兆,就把它和一隻沒有血親關係的公羊關在一起,直到交配結束才放出來。生出來的小羊羔就在臀部打上不同的記號辨認。正是因為避免了同系血親繁殖,加上谷地裡水草豐美,所以她的羊幾乎只只都是膘肥體壯,產奶產毛那都是頂好的。

  木青慢慢把道理講給了由由聽,她起先不是很懂,自己默默想了一會,突然眼睛一亮笑著說:「我知道了!就像阿媽跟我說的,我以後也會和一個男人在一起,但那個男人肯定不能是我們家裡的人!」

  木青啞然失笑。

  由由說完這話,慢慢就沉默了下來,低頭繼續割著羊毛。

  木青看著她修長的手握住一把羊毛靈巧地割了下來,稱讚她說道:「由由聰明又能幹,以後一定會有一個好男人和你一起的。」

  由由笑了起來,笑容很是燦爛。

  部落裡像她這樣年齡的女孩,只要來過月經的,一般都已經有了自己的男人,早的甚至還有了孩子。由由的腿疾隨著人慢慢長大,現在只要不跑起來,平常走路也就是微微有些簸,不仔細看也看不大出來。

  之前部落裡是有一個年輕男人看中了她。兩人只要在下次部落祭祀的時候接受過族長和巫女的祝福就可以在一起了。不想沒多久就來了些別的部落裡擄過來的女人,那男人又看上了另個健碩的少女,接著就發生了由由父親帶著全家離開部落的事情。

  這些事情木青都是前幾天聽娜朵提起的,心中有些憐惜由由,所以剛才故意這樣稱讚她。見她也只是起先沉默了下,很快就說說笑笑起來,想必那事情也沒給她帶來很大的影響,這才放下了心。

  割羊毛花了兩三天的時間。收穫的全部羊毛被裝進了一個個的細麻布袋子,浸到溪水裡洗乾淨曬得燥乾了,木青就教娜朵她們紡線。先把成堆的羊毛團搓成鬆鬆的條狀,然後一手拿著桿子,另一手不斷拈搓鬆毛紗,繞在一個陶制的錠子上,錠子底用塊扁平的石塊固定,把錠子像陀螺那樣旋轉起來,錠子便把鬆紗纏緊成了紗線,等紡到一定程度,把線纏捲起來就可以了。

  這種簡單的紡線方法,木青從前看過少數民族老阿媽在遊客面前表演,沒什麼難度,所需的器具也非常原始,她的麻線也是這樣紡出來的,經過這麼多年,手法已經非常熟練了。娜朵她們其實一個個都比她要能幹,不過看她演示了幾遍,很快就學會了。

  冬天來臨了。

  今年的雪沒有往年那麼大,這塊谷地裡也前所未有地充滿了生氣。

  十二月二十日,這是根據木青早幾年制定出來的日曆上的一天。

  她剛到這裡的時候曾經有計算日子的習慣,後來就放棄了,等懷上第一個孩子閃電的時候,她又恢復了計算日子。後來等閃電在夏末時節出世之後,為了記住他的生日,她就把那天定為立秋日的八月八號,又仿古代的紀年,把她初到這裡和驪芒相遇的那年命名為驪木一年。

  按照她的日曆,現在是驪木九年的十二月二十日。

  今天是她小兒子霹靂的生日,非常湊巧,居然還趕上了另一件讓人高興的事情。

  小黑在今天當了爸爸,而且一下是兩隻小崽的爸爸。



第六十章

  從昨天開始,小紅就不停舔著自己的身體,舔完了身體,甚至去舔平時和它和小黑住的那個棚屋。木青猜測它是想要把小寶寶降生的地方舔舐乾淨。

  除了舔,小紅也顯得非常焦躁不安,從入夜開始,它就不停地在棚屋裡走來走去,不時用爪子用力地上踹鋪墊的厚厚的乾草,或者肚皮朝上地躺著。起先它還讓小黑在邊上陪著,等到了下半夜,也不知怎麼回事,突然就大發脾氣撕咬著小黑要驅趕它出去。平時在它面前總是威風凜凜的小黑這回顯得很是無奈,低吼著跑了出去,蹲在了外面的雪地裡守著。

  小紅到這之後,除了起先有些狂躁,咬過幾次靠近自己地盤的羊,後來慢慢就習慣起來,大部分時候,木青見它不但與小黑如膠似漆地,而且還容忍霹靂在它面前跑來跑去地騎著小黑玩。見到它這樣暴躁,估計是快分娩了,所以連小黑也不允許靠近。想了下,便拉著守在草棚前探頭探腦不肯離去的閃電霹靂和其他小孩離開了,留它一個清靜的環境。

  今天一早,大人們帶著迫不及待的小孩子到了棚屋前時,發現小紅還沒有生,小黑居然還蹲在外面,只不過身上已經落了厚厚一層雪,看見木青他們過來,這才用力抖了下身上的毛,抖掉一身的雪,眼睛卻仍緊緊盯著裡面的小紅。

  「哎呀要生了要生了!」

  一邊的娜朵突然大叫起來,木青立刻看了過去。

  小紅從地上站了起來撐開了後腿,掉出來了一隻黑不溜秋的小東西,它朝天大吼了一聲。

  小黑猛地朝前面撲了下,到了草棚前,卻又停了下來。

  小孩子們都歡呼了起來,爭先恐後地搶著要進去看,木青也非常高興,但怕驚擾了小紅,急忙把他們又都攔住了。

  第一次作媽媽,小紅有些緊張,在寶寶的身邊轉來轉去,彷彿不知道該如何照顧。很快應該是出於母性,把小傢伙的的胎衣和血吃掉了,然後咬斷臍帶,開始不停地舔著它。不一會兒,那小東西就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這時它的眼睛還是閉著的,站起來的第一件事卻是到處亂拱,尋找媽媽的乳房吃奶。趴在了地上的小紅用嘴把它叼了過來,捲到了自己的腹部,小東西尋到了乳頭,立刻就貪婪地大口大口吃了起來,喉嚨裡還發出嗚嗚的聲音,就像木青從前剛撿到小黑時它發出的聲音一樣。

  小東西在吃奶的時候,小黑要躥進去,但是小紅居然還不讓它靠近,丟下吃了一半奶的小東西,又開始走來走去,彷彿仍然心神不寧。

  「應該還有一隻小崽。」

  不知道什麼時候過來驪芒對木青笑道。他從前替母羊接過生,應該有點經驗。

  大約一個小時後,第二隻小東西終於也出來了,和前面的那隻不同,這只全身的毛泛了淡淡的粉紅色,比第一隻個頭要稍小些,看起來非常漂亮。等兩隻幼崽都圍在小紅的腹部吃奶的時候,這回它終於肯讓小黑靠近了。只是木青想進去收拾下地上沾染了血污的乾草的時候,它仍然朝她打著響鼻,看起來不大樂意。

  它應該是出於保護自己孩子的心理,所以戒心很重,木青試了幾次,見它反應很大,也就作罷了,和大人們帶著仍然看得意猶未盡的小孩們往屋子裡回。走了幾步回頭的時候,看見小黑正站在它的邊上,低頭溫柔地舔著它的頭頸,喉嚨裡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在安慰它。

  小黑的兩個孩子,雖然還不知道公母,但是木青已經給它們想好了名字。大的叫布萊克,小的叫拉德,取一黑一紅的意思。她對自己想出的這兩個名字很滿意,至少比小黑小紅聽起來拉風許多。

  晚上的時候,木青給過生日的霹靂煮了一碗麵,又答應等小紅放鬆了下來,以後就讓他認養那隻粉紅色的拉德,這才把小壽星哄得開開心心。

  下了一天一夜的雪在傍晚的時候終於停掉了。木青出去,看見驪芒和幾個男人正沿著靠牆架的梯子爬到屋頂一側在清除上面的積雪。她站在下面仰頭看了一會,拿了把推雪用的耙子把地上的積雪推到了一邊,直到露出一條可供行走的小路。頸項裡突然濺進了幾點從屋簷下落下的積雪,寒意一下順著脖子往下滑,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驪芒很快就收工了,從梯子上下來,摟住了木青在她額頭親了下,低聲笑問道:「冷嗎?」

  木青搖了搖頭。驪芒把她有些凍僵的手揣進了自己的衣襟裡,擁著她往屋子裡走,有些惋惜地說道:「可惜了那池子水,不知道為什麼突然變得那麼燙。」

  他說的是外面的那口溫泉。自從它在許多年前的那場地震後突然出現之後,這麼多年來的每年冬天,那裡都是他們夫妻倆的小天堂。但是今年冬天,他們發現那口溫泉裡的水溫度莫名升高,現在已經差不多接近沸騰了,遠遠望去那裡水汽瀰漫,人根本無法下水,好好的一口溫泉就這麼沒掉了。

  木青也覺得可惜,嘆了口氣,胳膊圈住驪芒溫暖的身體,跟他一起回了屋裡。一進去,驪芒立刻就把仍放在熱水裡溫著的酒壺拿了出來,灌了她一口的黍酒,自己也喝了一口,又餵她一口。等一壺酒被兩人分光,木青慢慢就覺得腹部起了陣暖意。

  「前幾天聽你給小孩們講什麼神的故事,除了叢林之神,難道這世上還有別的神?」

  兩人收拾好躺下擠在一起的時候,驪芒問她。

  他現在也和閃電他們一樣,越來越喜歡聽木青講些奇奇怪怪前所未聞的故事,甚至在晚上睡覺前,只要不是很疲勞的話,非要纏她講個什麼故事給他聽了才肯睡去。

  今天她心情很好,加上剛才又喝了酒,現在雖然躺著,整個人卻有些輕飄飄地在上浮,彷彿就懸在半空一樣。

  「小東西,除了你的叢林之神,這世上你不知道你的神仙多著呢!」木青吃吃笑著,伸手捏住了他的臉頰左右撥晃著逗他,叫著他們倆有時親密時他對她的稱呼。但是她不喜歡這個稱呼,所以經常回贈給他。

  驪芒把她整個人抱了起來臉對臉地壓在了自己身上,按下她頭親她的嘴。木青聞著他呼吸間瀰散出的淡淡酒味,覺得人更漂了,好不容易從他臂彎裡抬起頭氣喘吁吁地說道:「你不是要聽別的神的故事,到底還要不要聽?」

  驪芒笑了下,鬆開了對她的箝制。木青翻身下來蜷在他身邊躺好了,這才給他講起了上帝造人和伊甸園的故事。

  「天地最初的時候,上帝用泥土造人,在鼻中吹入生命的氣息,就創造出了有靈氣的活人。上帝給他起名叫亞當。亞當是孤獨的,所以上帝決心為他造一個愛人,便在他沉睡的時候取下他一根肋骨,用這根肋骨造成了一個女人,取名叫夏娃。當上帝把夏娃領到亞當跟前,亞當立刻知道這個女人與自己生命的聯繫時,他心中充滿了幸福,脫口便說:「這是我骨中的骨,肉中的肉啊!」所以男人和女人原本是一體,因此男人和女人長大以後都要離開父母,與對方結合,二人成為一體。」

  木青講到這裡,扭頭看了下驪芒。他正凝視著她,仔細地聽著。

  「上帝又在東方一個叫伊甸的地方,為他們造了一個樂園。那裡的地上撒滿寶石,充滿了樹木花草,非常好看,樹上的果子還可以作為食物。亞當和夏娃就在屬於他們的園子裡相親相愛,一直快樂地生活下去……」

  「故事講完了,怎麼樣?」

  木青笑著問道。

  驪芒沉默了一會,突然把她用力收在了自己懷裡。

  「你是想說,我是亞當,你就是夏娃,你被神帶領到了我的面前,我們一輩子都會高高興興地生活在我們的這個伊甸園裡,是嗎?」

  木青用力點了下頭,再次親吻上了他的臉。

  她的伊甸園故事到此為此,沒有後面的失樂園。她相信這一點。

  冬天過去了。

  這個冬天過得非常平靜祥和,充滿了歡樂。木青覺得這歡樂大部分都是新生命布萊克和拉德帶來的。三個月不到的兩個傢伙,大的是哥哥,小的是妹妹,毛茸茸肥嘟嘟的,一黑一粉紅,看起來就像兩個肉球,可愛得不得了。

  冰雪消融,通往外界的路剛通,驪芒就和左一道出去了。

  整整一個冬天,他們沒有任何關於外界的消息。驪芒面上雖然沒表現出什麼,但木青知道他心裡其實一直有些牽絆的。所以現在他想出去探下消息,木青並沒有說什麼。她自己對以加也是有些不放心。

  他們出去了大約半個月。回來的時候,身後跟了幾個看起來像是外族的人。

  他們帶來的消息,木青其實並不怎麼驚訝。這幾個人的部落剛被以加消滅了,他們逃了出來,遇到了聞訊後至的驪芒和左。因為無地可去,所以就跟著回來了。

  以加被冰雪阻攔了一個漫長冬天的腳步在萬物復甦的這個季節又立刻繼續朝前邁進,毫不猶豫。

  驪芒從外面回來後就一直顯得心事重重。

  木青和他相處了那麼多年,他的心思自然無法瞞過她。

  她不希望他做出她猜想的那個決定,但是她有一種感覺,他最後一定會這樣做的,就算她阻攔,她想他也不會聽她的。

  所以不久之後的一天,當他對她說,他必須要去找以加的時候,她並不驚訝。

  她只是看著他,很平靜地對他說,她陪著他去。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1-8-21 08:47 PM

第六十一章

  驪芒起先不同意。最後他應了下來。

  他們兩個的性子其實非常相像。堅持自己認為正確的,卻又會相互妥協。

  孩子們交託給了娜朵。木青只是對他們說有事要出去一趟,可能要過些時日才能回來。

  臨行前,她重新拿出了那把軍刀。

  十年了,軍刀已經舊了,彎折處有些許的鏽跡,但是刀口依然鋒利。

  她蘸了油,把它擦拭得寒光閃閃,最後在刀口抹了一層驪芒藏起來的蛇毒,這才折了用細麻布包裹起來藏在了身上。並且她帶了小黑一道。

  她對以加面目的記憶已經有些模糊了。但是有一點可以肯定,他必定早已不可能是當日的那個男人了。

  老實說她有些許的緊張。這種感覺隨著靠近以加的部落,愈發強烈起來。

  聚居地已經不是她當初記憶中的那個模樣了,應該說尋不到當年的半點痕跡了。毫不誇張地說,木青有一種錯覺,她覺得自己再次跨越了時空。

  她的腳下踩著的是平整的青石路面,青石路面的盡頭,是一座用同樣材質的方石與原木建起來的高大建築,圍著這建築,四面擴散出去大大小小幾乎一眼看不到盡頭的座座屋子,屋子間道路縱橫,不時能看到人們來回走動,或者幹著活,孩子在其間追鬧嬉戲著。

  就像一個小集鎮,如果道路兩邊多些吆喝買賣的人的話。

  他們被帶著走向中間最高的那座建築時,兩邊的男人女人們都停止了手上的活,抬頭看著他們。大部分都是陌生人,看著他們的目光裡帶著好奇和疑惑。偶爾有幾張似曾相似的面孔,但短暫的驚訝和茫然過後,也只是定在了原地看著他們而已。

  木青起先拒絕了留在外面與小黑一道等他,執意進入。現在她下意識地抬頭看了眼身邊的他。他正帶著她大步向前,面容堅定,目光直視著前方。這讓她突然感覺安心了許多。

  快到青石建築的高高臺階前時,一個滿面鬚髯的男人從裡面走了出來。

  和從前的驪芒一樣,他的大半張臉都被鬚髯遮住,但是目光炯炯。木青仍是一眼就認了出來。

  他是以加。

  以加看到了他們,停下了腳步,驪芒也停了下來。兩個人對視了片刻,以加突然朝驪芒快步走了過來,一下抱住了他的肩,兩個男人擁在了一起,相互拍著對方的肩,齊聲笑了起來。

  他們應該從少時開始就是朋友了。現在的這場見面,也表現得果真像是久別的老友重逢。

  以加非常熱情地接待了他們。親自帶著他們繞了他的領地一圈,向他們展示他廣袤的田地、豐收的果實,隸屬於他的部落族人。

  十年的時間,這裡的人口已經從木青還在時的兩百不到擴展到了幾千之眾。

  他們的田地劃成井字,他們穿土鑿井,園圃裡種植著果木蔬菜,圈養放牧著牲畜,他們也釀出了酒。在進入那座青石建築裡時,木青甚至在牆上看到了一副青銅盔甲,邊上掛著形形色色的相同質地的刀斧弓弩,連用來招待他們的食具都是青銅碗盤。

  以加似乎對青銅有著一種近乎狂烈的熱愛,所以才會讓自己的居所到處都充滿了青銅的金屬氣息。

  四角熊熊燃燒著的巨大火仗把空曠的大廳照得通明。

  木青席地坐在鋪了獸皮的地上,面前大盤裡剛送上的烤得金黃的肉,她只略微吃了兩口就停下了。

  她的對面,驪芒和以加正相對而坐,大塊地吃肉,大口地喝酒,一直不停地說著他們的往事,不時爆發出一陣笑聲。

  她的身邊,呶呶正坐在那裡,冷冷地看著驪芒和以加,偶爾掃過她一眼。

  呶呶比十年前看起來老了許多,即使她從一進來就沒有笑過,木青還是在她眼角看到了幾道很深的紋路。

  木青沒怎麼理會呶呶,只是不停地看向驪芒那裡。

  兩個男人一直在說話,應該是喝了很多的酒,面部在火光的映照下閃著古銅紅的光,看起來都很興奮。

  「我這裡怎麼樣?比你那裡不差吧?」

  以加突然看向了木青,朝她舉起了自己手上盛滿了酒液的銅尊,一飲而盡。

  那是一個鳥形的酒尊,在木青看來,已經十分精美。

  木青端起了自己面前的相同酒尊,回飲了一口,微微笑了下。

  以加似乎對她的反應有些不滿意,席地而起,朝她走了過來,快到她面前的時候,突然停住了腳步,轉頭對著驪芒問:「你知道我最心愛的東西是什麼嗎?」不等驪芒回答,他立刻大笑了起來,「是青銅。我最心愛的東西就是青銅!我喜歡聞它的味道,喜歡觸摸它冰冷的表面時帶給我的凝重感,它讓我著迷,我已經完全地被它征服了!」

  他說這話的時候,呶呶那一直沒有什麼波紋的臉上突然露出了憎恨的表情,這憎恨甚至讓她的臉容都微微扭曲了起來。

  「所以我該怎麼感謝你,木青?」

  他看向了木青,旁若無人地盯了她片刻,兩個瞳仁裡映照著火光,閃閃跳躍。

  「我該怎麼感謝你,木青?」他又重複了一遍,見四下無聲,突然大笑了起來,「我最近常常想,如果很早以前,神讓我先遇到了你,而不是我的老朋友驪芒,現在該會是怎樣?」

  靜默。

  空曠的大廳裡靜默一片。

  呶呶彷彿沒有聽見似地,垂著眼皮一動不動,神情又恢復了起先的冷漠。

  木青的心跳得幾乎都要蹦出了喉嚨,她幾乎不可置信地看著以加。

  以加沒有避讓她的目光,說完了那句話,仍是那樣緊緊地盯著她。

  木青暗摸了下藏在身上的刀,看見她對面的驪芒霍然而起,踢翻了地上的酒盞盤碟,朝木青走了過來。

  「你出去一下。」

  他看著木青這樣說道,神情非常溫柔,但是他全身都是繃緊的,散發出憤怒的氣息,她感覺到了。

  她猶豫了下,微微點了下頭。

  呶呶已經在往外去了。

  落幕了,該來的終於來了。

  她在走出這個大廳的時候,心裡有陣短暫的茫然。看著呶呶頭也未回地消失在前面的夜色裡後,她沒有離開,轉頭站在了門外。透過一角,這裡仍能看到裡面的情景。

  她捏緊了身上的刀。哨子在這樣寂靜的夜裡聲音會傳得很遠,小黑應該能夠聽得到。

  兩個男人相對而立,誰都沒有說話,面容卻越來越扭曲,空氣裡彷彿在醞釀著一觸即發的爆炸。

  驪芒突然大步走到了牆邊,從上面摘下了兩柄刀,把其中的一柄丟在了以加的腳下。

  沉重的刀打著地面,發出了沉悶的跳躍聲,最後歸於靜寂。

  「我們已經很多年沒有打過對手了。」

  驪芒說道。

  以加彎腰,揀起了自己腳下的刀,一手執柄,一手摸過冰冷的刀鋒。神情就像是在撫摸自己的愛人。

  他沒有說話,只是朝驪芒舉起了刀。兩人不約而同地大吼了一聲,鬥在一起。

  過往的不斷戰鬥讓以加用刀的時候,看起來非常熟稔順手。驪芒卻彷彿有些不慣這沉重的武器,面對以加帶了風聲的砍殺,他在避讓了幾個回合後,手上的刀被以加最後的重重一擊震飛在地,人也倒在了地上。

  「老朋友,抱女人的日子過久了,對男人並沒有什麼好處!」

  以加大笑了起來,兩眼興奮地閃閃發亮,一邊譏笑著,一邊雙手握刀,朝地上的驪芒當頭重重地劈了下來。

  驪芒面色一沉,敏捷地朝片刻前落刀的方向滾了過去。

  沉重的刀砍在青石地面上,發出了崩裂般的響聲,地面被震裂開了幾道細縫。

  以加一擊不中,立刻跟上去要繼續砍下,驪芒已經握回了刀,朝上格開了他的砍殺。

  他應該是找到了用刀的感覺,又幾個回合後,以加的臉色有些凝重了起來,鼻息也重了。

  「砰」地一聲響起,這次是以加手上的刀被震了出去,再沒給他反擊的機會,驪芒重重一拳把他擊倒在地,在他試圖撐起上半身的時候,冰冷的刀口已經壓在了他的咽喉上。

  這是一場非常消耗體力的搏鬥,兩人現在都在劇烈地喘息著,彼此怒視的目光卻沒有消失過。

  「停止你的行為!你知道有多少人已經因為你而無家可歸嗎?」

  驪芒的刀口壓緊在以加的脖頸上。

  以加盯著居高的驪芒,突然大笑了起來。

  他笑得太厲害,以致於刀口割進了他脖頸處起伏的皮膚表面,血痕已經透了出來。

  「老朋友,除非你現在就一刀砍下我的頭,否則我是不會停止的!直到我達成了我的心願!」

  驪芒應該是非常憤怒,他的手把刀又往下壓了些,看著一道血沿著刀鋒慢慢地滲了出來。

  「為什麼?你的心願是什麼,就是不斷地去攻打別人,殺反抗的男人,搶別人的女人食糧嗎?你和從前的剛突有什麼區別?」

  以加從鼻孔裡發出了一聲不屑的冷哼。

  「驪芒,你還記得很多年以前,我們上一次打架的事情嗎?那時候我就說過,你永遠做不了一個真正的達烏!不錯,你現在看到的是我不斷在攻打一個個的部落,殺了反抗的男人,搶了女人和食糧,但是我和剛突不一樣。他只是為了口腹,我卻想要有一天把這片叢林和草原的所有部落完全聚合起來。你還記得你父親吧,他在你小時候抵抗來犯的外族人時被殺死的。如果我做到了,那麼部落間世世代代永無止歇的相互攻擊就會停止,所有的人都能過上平穩的生活,這難道不是一個偉大的想法嗎?我現在做的,只不過是達到這個偉大想法的必需途徑而已!」

  他越說越興奮,幾乎聲嘶力竭起來,眼裡閃著夢幻般的光。

  「等達成了目的,然後所有的人就歸附你,俯拜在你的腳下,對嗎?這才是你的最終想法吧?」

  驪芒冷冷地開口。

  以加一愣,隨即呵呵笑了起來:「驪芒,你果然是和我一起長大的,什麼都瞞不過你。你說的確實沒錯。但是只要我制定出最公平的法則,讓每一個在我庇護之下的人都過上好日子,這又有什麼關係呢?我告訴你,就算沒有我,以後還是會有別的一個什麼人會去做我今天做過的事情。我不知道那要多久,但是遲早會有這麼一天的,誰都無法阻擋它的到來!現在你殺了我,這裡就會亂成一團,原本已經歸附了我的部落就會再次反叛,那時死於廝殺的人就會更多!叢林和草原才真正永遠沒有安寧了!」

  驪芒微微地皺起了眉,彷彿有些猶疑。

  「老朋友,以我對你的瞭解,你居然現在才想到過來阻止我,我實在有些意外。女人抱久了,你雖然還能打倒我,但你果然已經不再是最敏銳的獵手了。你反應太慢了。你見過射出還能回頭的箭嗎?」

  以加說完了話,整個人一下仰倒躺在了地上,滿不在乎地抹了把自己脖間不斷流出的血,朝著驪芒冷笑。



終章

  木青看著裡面驚心動魄的一幕,手心早捏得汗淋淋一片。突然聽見身後響起了急促的腳步聲,火光逼近,回頭看去,見竟是虎齒帶著人趕了過來。

  虎齒看見木青,愣了下便急忙朝裡面衝了進去。

  驪芒仍制著地上的以加,只是手上的刀鋒已經離開了他的咽喉。

  虎齒和族人們衝到了跟前,有人驚叫了起來,但被虎齒攔住了。

  驪芒的視線抬了起來,與虎齒四目相對。

  他慢慢鬆開了以加,把還沾染了血的刀用力擲到了地上,站了起來。

  以加推開了上前想來扶的人,自己站了起來。

  驪芒沒再看以加,只是朝虎齒點了下頭,轉身朝外而去。有幾個人似乎想阻攔,看了下以加,見他只是站在那裡,面色陰沉地盯著驪芒的背影,又有些猶豫地退了回來。

  「驪芒,草原和叢林裡的部落已經聯合起來了,我與他們或許很快會有一場大戰。這場戰鬥過後,如果是我輸了,那我們就仍這樣相安無事。但是如果我贏了,那麼我告訴你,你的谷地和你收留下來的那些人最後也必須要歸附於我!」

  就在驪芒快要跨出大廳的時候,以加突然衝著他的背影這樣大聲說道。

  驪芒停下了腳步,轉頭看了以加一眼。

  「如果我不願意呢?」

  以加大笑了起來,看了眼外面木青的方向。從他這角度,正好可以看到她站立的地方。

  「你最後是贏不了我的。無論是人數還是武器。雖然你也知道怎樣煉出青銅,但是那座綠石山已經被我派人日夜看守了起來。我花了五六年的時間,幾乎找遍了這裡的每一個角落,才找到了這樣的一個地方。再也沒有第二座綠石山了!」

  說完了這話,以加突然朝驪芒大步走了過來,盯著他臉上的那個火焰印記看了一會,靠近壓低了聲道:「驅獸族的巫師告訴我,你臉上的這個印記,是王者的印記,哈拉的最好活祭。他讓我見到你就殺掉。但是我不相信這些。若是達成了心願,你就是我最後的一場戰鬥的對手。我要踩著你庇護下的那些人的屍體進入你的谷地,讓你心甘情願地對我俯首,承認我才是真正的王者!」

  以加的聲音壓得很低,除了驪芒,外面的木青也斷斷續續地聽到了一些。

  到底是什麼樣的一種執念,才會讓他這樣驕傲地糾結於驪芒,這個他自小的朋友,也是對手的的俯首稱臣?

  驪芒注視了以加片刻,終於還是什麼都沒說,掉頭跨出了這座青石建築。

  木青朝他迎了上去。他握住了她的手,發現手心濕漉漉一片,非但沒鬆開,反而握得更緊了。

  外面已經圍滿了這裡的人,男女老少,都在默默地看著他們。

  驪芒帶著木青朝他們走去。他每前進一步,他們就分開一點,直到最後到了這條青石路的盡頭。

  他們來到起先的入口處時,驚訝地看到了左和另幾個從前一道從這裡出去的男人們,他們手上燃著火把,神情有些焦躁,身邊蹲著小黑。看見了他們的身影,左飛快地跑了過來,顯得有些激動。

  從意外中回過了神的驪芒看起來也非常激動,用力和他交握了下手。

  木青也一下明白了過來。

  他們應該是一早就知道了自己和驪芒要去什麼地方,所以才尾隨悄悄跟了過來的。

  他們或許真的幫不上什麼,但是當自己和驪芒從這裡出來,一眼看到他們正在等待,質樸的臉上掛著的是關切和欣喜,她仍是覺得一股暖意從心底油然而生。

  回到了那條大河的躍流處,前方不遠處那裡就是她和驪芒的家了。她在拐彎的時候,忍不住轉身朝以加所說的那座綠石山眺望而去。

  遠處的這座山很高,她從前在谷地的時候,也能看到它高聳入雲的峰頂。山巒的峰線熟悉得連閉上眼睛都能浮現出來,只是剛剛才知道這裡就是銅山而已。

  她突然有些發愣,定定地望著,一動不動。

  山巒峰線處,出現了一個陌生的拱起的小圓丘。非常緩,但是從前是沒有這個小圓丘的,她非常肯定。

  驪芒和左他們見她呆呆地,都停下了腳步,順著她的視線望去,看不出什麼,低頭疑惑地望著她。

  木青壓住心中的不安,朝他們勉強笑了下,轉身跟著小黑繼續前進。

  他們回到谷地的時候,木青做的第一次事情就是到那個溫泉邊去。

  離她和驪芒第一次發現泉水沸騰已經過去小半年了,現在那口池子仍是這樣,水位看起來和從前差不多。

  木青帶著滿腹的疑慮回了谷地。

  ****************

  陸陸續續不斷有新的人往他們的這個山谷尋找了過來。

  每當有新的人找到這裡,就意味著以加朝他的理想又朝前進了一步。

  驪芒和谷地裡的男人們變得非常忙碌。他們在通往谷口的必經道路上設置各種各樣的障礙,加固屏障,不停地打造新的弓弩武器和滾石。

  當夏天來臨的時候,木青發現自己有身孕了。腹中的這個新生命,是她和驪芒共同盼望了很久的,所以它的到來讓驪芒非常興奮,甚至比她第一次懷上閃電的時候還要興奮。

  但是木青卻更憂心忡忡了。

  她的擔憂並不是來自於以加,而是那口日漸變化的泉水和綠石山頂上的那個圓山丘。

  離她和驪芒從以加部落回來已經半年了,木青幾乎沒怎麼在意驪芒他們為了即將可能到來的戰鬥而做的各種準備。她一直在注意著那口泉水和綠石山。

  泉水現在的水位正在快速地下降,照這個速度,不用半個月就能乾得見底了。現在露在水面之上的泉壁之上,不停地往上冒著滾燙的蒸汽,她已經無法靠近了,周圍的空氣裡瀰散著濃烈的硫磺氣味,而那個小圓丘,現在已經越升越高,幾乎要與原來的那座最高峰齊平了。

  這天黃昏,木青在閃電的陪伴下,再次從泉水處回來時,迎面遇到了驪芒。他彷彿正在找她。見她回來,臉上露出了笑。木青看得出來,他有話要對她說。正好,她也有話要說。

  那口池水已經徹底地乾了,龜裂的池底露出了一道手掌寬的縫隙,從裡面不斷往上噴出熾熱的蒸汽。

  「在生我的氣嗎?我看你總是心事很重的樣子。晚上也睡不好。我一直很忙,等空了些,我一定會整天陪著你的。」

  驪芒帶她坐在了他們屋子的曬臺上,伸手輕輕撫摸她微微隆起的小腹,眼睛凝視著她有些蒼白的臉。

  木青搖了搖頭,深深吸了口氣,抬眼看著驪芒,終於說道:「我們必須要放棄這裡,走得越遠越好,而且現在就要動身。」

  她的聲音很輕,但驪芒的表情卻彷彿聽到了個炸雷,驚訝地看著她。

  「你……怎麼了?」

  他終於這樣問道。

  「火山,以加的那座綠石山可能是座火山。它或許快要爆發了。我不能肯定,但是很有這個可能。所以我們再也不能留在這裡了。」

  木青很是清晰地說道。

  「火山……」

  驪芒重複了一遍這個陌生的音節,仍是不解地看著她。

  木青嘆了口氣,把火山解釋給他,並且告訴他關於那口溫泉和綠石山頂的圓丘的日益變化。

  驪芒隨著她的解釋,臉色變得越來越嚴肅,甚至是沉重。

  「驪芒,我們在這裡已經住了這麼多年,這裡到處都留下有我們的足跡,我實在是捨不得。所以我一直希望這只是我的錯誤,這才忍著沒有告訴你。但是現在已經不行了。就算只有很小的可能性,我們也必須捨棄這裡的一切離開。我們不能用自己的性命來賭。所以離開吧,儘快!」

  驪芒的手仍停留在她的小腹處,但是停止了撫摸。

  「你不相信我的話嗎?火山一旦爆發了……它真的非常恐怖。就算融化的岩石流不到我們這裡,但是灰塵也足以讓我們窒息,甚至埋掉這裡,我們離它太近了……」

  驪芒搖了搖頭。

  「我相信你。你的話雖然經常讓我意外,但我知道你絕不會是在胡說。我這就去告訴這裡的每一個人,準備了我們就儘快離開!」

  他已經站了起來,大步朝樓梯而下。

  木青輕輕吁了口氣,站了起來,扶著曬臺的欄桿朝西南方向眺望而去。

  綠石山就靜靜臥在那裡,它的東北方向就是她這裡,而以加的部落在它的西北方向。

  知道了這個可怕消息,幾乎所有的人都驚呆了,誰都無心做事,丟下了手上的活聚到了驪芒和木青的身邊。

  大半年的時間過去了,他們這裡已經有了將近一百的人。

  有的人眼裡滿是恐懼,有的人痛哭不已,但大部分人卻是驚疑不定,看起來還不是很相信。

  木青完全理解他們的感受。其實不止她們,連她自己起先也是不願相信這樣的結論。

  拋棄自己心愛的家園,走上逃難的路程,前面等待他們的完全是未知。這樣的事情,沒有人能輕易接受。

  木青耐心地一遍遍向他們解釋,直到第三天,驪芒斷然發話了,他已經決意要離開,明天就啟程,這才結束了這場艱難的抉擇。

  沒有人再反對了,就算他們心中還是不願。每一個人都默默地離開了,回到了自己的家中收拾起了東西。有些人的家,甚至還沒有完全結頂。

  外面天色已經黑了。閃電和霹靂也不像平日那樣調皮,只是靜靜地坐在一起,看著自己母親來來去去的忙碌的身影。

  木青收拾出了必須的東西,一一地放進了她的大麻袋裡。除了兩樣,一樣是驪芒很久很久以前送給她的那串動物牙齒項鏈,還有一樣就是那條蛇皮圍裙。儘管她幾乎沒穿過這條皮裙,但它承載了很多的回憶。她捨不得拋棄。

  將近半夜的時候,她終於收拾好了東西。哄著兩個兒子去睡覺了,這才坐在了外面的曬臺上,有些發呆地看著頭頂的月亮。

  谷地裡一片靜寂。

  養的動物們差不多都被宰殺了,但未收割的莊稼,結了一半的還青澀的果實,只能永遠地留在這裡了。

  她聽到了身後響起了腳步聲,但她沒有回頭。

  下一刻,她已經被驪芒從後抱在了懷裡。

  驪芒幾乎是狂烈地親吻著她的耳和一側的臉頰,沉重的鼻息打在了她的臉上。

  這半年來,他經常白天和這裡的男人們一起,夜裡在她入睡很久後才會輕輕躺在她身邊。他已經很久沒有像現在這樣狂熱地親吻過她了。

  木青回轉過了頭,回親他的時候,才發現自己臉上已經被淚水打濕了。

  驪芒輕聲地哄著她,抱起了她往他們的房間裡去。

  第二天清晨,所有的人和自己的家人一起,背著行囊,聚集到了驪芒和木青的屋子前。

  真的要離開這片土地了。

  驪芒昨夜的時候對她說,讓她帶著孩子和左娜朵他們先朝東的朗達草原去。他會追上她們的。

  離開前,他必須要把這個消息帶到以加的部落裡。一帶到消息他就立刻離開,不管他們是否相信。

  他再次向她說對不起。但是被木青吻住了他的唇。

  她對他說,他無需向她說對不起,她愛的就是這樣的一個男人。

  最後看了一眼他們曾經的家園,就在要出發的時候,左突然氣喘吁吁地跑了過來,看起來臉色有些發白。

  他是昨夜負責守夜的。

  他帶來了一個壞消息,他們的這個谷地已經被以加的人包圍了起來。

  這是昨夜發生的事情。

  這個可怕的消息對他們帶來的震動完全不亞於前幾天的火山,一陣騷亂之後,驪芒和左還有一些別的男人到了谷口去查看究竟。

  ***************

  他們已經被圍困了三天三夜。

  以加並沒有攻打他們,只是像鐵桶一樣地包圍住。一旦有人試圖靠近出口,就會發射漫天的箭簇,然後繼續按兵不動。

  木青猜想應該是以加居高用她的望遠鏡,這才能這樣清楚地看到谷口的情況。

  谷地裡的人漸漸變得有些狂躁不安起來。到處可以見到絕望而悲哀的眼神。

  木青覺得自己有些明白了。

  以加或許已經真的完成了他的心願,他有這樣的能力。現在,他只是像他從前說過的那樣,在等著驪芒向他俯首。

  他現在不攻打,只是在消磨著牢籠裡的獵物的意志而已。那是獵手以為自己即將得手前對獵物的一種蔑視。

  木青也漸漸焦躁起來,她在擔心火山的爆發,整夜地無法入眠。

  第四天的時候,在必須要打破這種無望局面的時候,驪芒做出了決定。

  那是一個異常冒險又帶了絲孤膽英雄味道的決定。

  他沒帶兵器,也沒有任何的防護措施,隻身大步地走向了谷口通道處的那道加固了的高高圍牆,拉開了吊門,然後朝著谷口大聲地喊話。

  他說要和以加對話。

  空氣靜止得彷彿連風也消失了。

  驪芒喊完了話,就一直站在了那裡。

  木青幾乎不敢眨眼,害怕自己一眨眼,睜開時已經是漫天箭簇落下。

  就在她的眼睜得幾乎要痠痛地落淚的時候,外面終於有了回應。

  谷口的道路盡頭,出現了一個人影,他在朝驪芒走來。

  那是虎齒。

  虎齒帶來了以加的話。

  他說裡面的人只要自己出去歸附了他,他就不會為難。他用他的神來起誓。

  虎齒的話給被圍困了三天三夜的人來說是個不小的震動。

  這裡的人,除了最先過來的左和另兩家,其餘的來自其它的各個部落,都是因為被以加攻打的時候逃了出來無處可去才投奔到這裡的。他們中的一些人,本來就對驪芒和木青關於火山的話半信半疑,離開這裡,不過是被迫的選擇。現在通往他們面前的路突然又開了另一條,那裡是強大的部落,往後安寧的生活。這真的是個不小的誘惑。

  大約有將近二分之一的人帶著自己昨夜收拾好的行囊走出了那扇木門。剩下的不到五十人了。

  驪芒沒有阻攔他們。

  他只是很平靜地告訴虎齒,這裡或許會有一場火山爆發,讓他把消息帶給以加。在重複了一遍木青對他說過的關於火山的解釋後,他最後加了一句:「告訴他,這是木青說的。」

  虎齒幾乎是難以置信地聽完了驪芒的話。他沒有猶豫,只是重重拍了下驪芒的肩,迅速離去了。

  又一天過去了。外面的包圍仍然沒有離去。但是谷地裡的人卻越來越少,到了晚上的時候,走得只剩下不到二十個了。

  以加或許根本就不相信。他還在和驪芒磨,等著驪芒被磨到終於肯出來向自己屈服。

  木青焦急地幾乎要發狂了。她有時候甚至會想,驪芒就這樣出去向以加俯首算了。比起生命,有時候別的什麼東西或許真的不是那麼重要。

  驪芒已經接連幾夜沒有闔眼了,眼窩深得可怕。

  木青知道他已經開始掙扎了。

  如果他只是一個人,她知道他一定會堅守到最後,即使死在這個山谷裡,他也永遠會這樣堅定的。

  但是現在,除了他自己,他還有她,他們的閃電霹靂,左、娜朵、由由、留下的剩下的人,還有小黑一家。

  用他的尊嚴,去換取他們這一群的生命,她想他會屈服的。

  但是她又不忍心看到這一點。真的不忍心。

  所以這夜裡,當驪芒召集了剩下的所有人,艱難地要開口說什麼的時候,木青的心微微地縮緊了。

  她又想流淚了。

  「阿爸,我知道我們怎麼出去了!我剛剛想到了!」

  閃電突然大叫了起來。

  天亮的時候,他們這一行人連同小黑一家,已經越過了這片谷地,沿著大河往東而去了。

  必須要感謝他們的猴子鄰居們。

  是它們帶給了他們一條生路,即使現在猴子們可能因為比人更敏感,早幾天前就從這裡消失掉了。

  猴子們平常棲息的那片茂密枝葉後的山壁摺疊處,竟然隱藏著一個山洞,洞口並不大,但人足以通過,連小黑也擠著走了過去。夏天的時候洞口是枝葉,秋冬的時候是枯萎的多年生藤蔓和積雪,所以木青竟然一直沒有發現。

  這個洞還是閃電幾年前爬上猴子的樹上戲耍時偶爾發現的,彎彎折折走了一回,發現竟是通往谷地的外面。想起木青時常管住不讓他出去,所以他就隱瞞了下來,誰也沒有告訴,自己有時候偷偷從這裡溜出去玩。後來木青對他漸漸有些放鬆下來,他可以從谷口進出,這裡的這個通道就慢慢地忘記了。直到現在才猛地想了起來。

  洞裡到處都是猴子們經過時留下的糞便痕跡,有些臭,但是現在,它卻是一條通往生的路。

  大約半個月後,他們一行人到達了朗達草原。

  鹿坎已經荒涼一片,見不到人的蹤跡了。

  從這裡望去,高高的綠石山已經只剩個模糊的輪廓。這裡應該已經是比較安全的地帶了。但是木青仍不放心,沿著大河入草原的方向繼續前行而去。

  進入草原之後,就是連日的小地震。每次都很微弱,幾乎一閃而過,人也只是微微地有暈眩感。木青猜想真的會不會是綠石山要爆發了。

  幾天後的一個中午,烈日當空,悶熱異常。木青再次感覺到了一陣地震,驪芒和他身邊的由由娜朵他們也感覺到了。布萊克和拉德驚恐不安地鑽到了它們母親小紅的腹下,不遠處一群石爪馬被驚起,狂奔而過,捲起了漫天的塵土。

  木青停下了腳步,驚恐地看向了身後的方向。

  一塊巨大的奇形怪狀的雲彩從綠石山頂突然升了起來,像是一棵巨大的松樹伸出的無數旁枝,向著天際蔓延,幾乎遮住了半個天空。

  一聲巨響。

  隔了至少幾十公里的距離,木青他們也能聽到,甚至連耳鼓都有些被震動。

  那個圓丘口突然像是被揭開了蓋子,赤紅的岩漿噴高幾千米,濃烈的蒸汽瞬間升騰上了萬米高空,將天地遮蔽得如同末日來臨。閃電般的火焰不斷地噴射,火山灰浮石和碎岩如傾盆大雨飛瀉而下。

  這是來自地心深處的最憤怒的釋放。它在許多年前,或許比木青和驪芒到達那塊谷地發現溫泉之前就已經開始默默醞釀,直到現在,才終於爆發了出來。

  木青驚得臉色慘白,幾乎站立不住要摔倒在地,被驪芒抱住了。

  他們的身邊,所有的人都已經癱坐在了地上,呆若木雞,甚至連哭泣都忘了。

  這樣猛烈的爆發一直持續了很久,木青估計大概至少有半個小時,這才開始慢慢地減弱,但是大量的烏黑的蘑菇雲卻越聚越多。那是火山灰的粉塵。最後,甚至連他們這裡也能聞到那種空氣似乎被燒焦的味道,每個人的面孔上都落了一層薄薄的灰。

  第二天早晨,火山口還在不停地冒煙的時候,他們一行人繼續往東而去。又過了半個月,前方的山幾乎已經是觸手可及了。這時身後突然傳來了呼喊的聲音。

  木青回頭望去,驚訝地看到他們的身後竟然趕上了一群人,數量大約一百多個。他們趕到了木青的面前,便立刻朝她跪了下來,烏黑沾滿了塵土的臉上驚懼猶在。

  他們敍述了後來發生的他們知道的事情。

  以加在包圍了谷底將近十天後,終於忍不住派人進入查看。這才發現裡面早已沒有人了。他想不通他們到底是怎樣離開的,最後只能帶隊離開,回到了他的部落。

  他現在已經是真正的王了。

  但是關於火山的消息卻是不脛而走,幾乎所有的人都在談論這個,有人嗤之以鼻,有人半信半疑。最後在接連數日的微弱地震後,有人開始陸續偷偷地離開了,朝著草原方向趕去。

  以加一開始對這個消息是嗤之以鼻的,發現有人逃走,抓回的話就會嚴懲。但是隨著微震的頻發,他似乎也有些相信了,不再去阻攔別人。

  「我們偷偷離開的時候,達烏還沒有離開,他的妻子也不走。後來怎麼樣,我們就不知道了。這場可怕的災難是叢林之神對我們所有人的懲罰,但因為你們,我們逃過了。我們一直沿著你們留下的痕跡追了過來,今天終於追上了。往後帶我們走吧。你們去哪裡,我們就跟去哪裡!」

  他們對著木青和驪芒這樣說。

  過了這一夜,明天,他們就可以翻過這座山,通往山那邊的未知世界了。

  木青枕在驪芒的肩上,感受著來自自己身體裡的生命脈動,仰頭看著頭頂的星空。

  敬畏頭頂燦爛的星空。

  她的心裡突然閃過了這樣的一句話。

  以加,驕傲的他和他一手創立的遠遠超越了這個時代的青銅王國,或許真的已經在那場造化的憤怒中湮滅在了這片星空之下。

  她突然有些傷感。腦海裡掠過了她第一次見到他時的情景。

  那時他在族人們選擇自己下任達烏的時候敗給了驪芒。他年輕的面孔上嘴唇緊緊抿起,目光銳利。

  他或許真的是個天才,遠遠超越了這個時代智慧的天才。

  真正的天才永遠都是孤獨,甚至是瘋狂的。

  「我們的伊甸園,沒有了……」

  驪芒把她緊緊攏進了自己懷裡,親吻她的額頭。

  「不,我們的心在哪裡,伊甸園就在哪裡。」

  木青溫柔地回吻他,嘆了口氣,在他懷裡慢慢地睡了過去。

  —— 正文完 ——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1-8-21 09:37 PM

番外 狗尾巴一

  最近我有些煩躁。

  一切都正按照我的預期在慢慢地前進。我理想中的王國,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將來也會在我腳下鋪展綿延,而且很有可能不用等到遙遠的將來。

  很久以前,我原本以為要實現這一切,可能會耗去我一生的漫長光陰,甚至即使在我白髮蒼蒼快要死的時候也無法達到圓滿。但是現在,不過十個寒暑交替,我就已經做到了。

  世世代代的先祖裡,流傳下來了很多讓我們這些後來人景仰的英雄的故事,他們與野獸和來犯的敵人英勇作戰的畫面甚至至今還留在聚居地後山的那片崖壁上,即使風雨侵蝕,早已經模糊不清,他們卻都未曾被我們忘記。

  但是我知道,只有我才會是真正的英雄。

  一旦我達成了我的心願,做到了這片廣袤無邊的土地上從來沒有哪個先人做過的這件事,那麼許多許多年後,甚至當我的骨頭在泥裡都爛得尋不到半分蹤跡的時候,我的名字也一定仍能被後世的人傳頌下去。

  我想我應該滿足了。人生這樣了,還有什麼可求的?

  但是最近,我發現我並沒有自己從前想像中那樣地快活。半夜的時候,我獨自躺在用巨大青石和原木築出高大建築的方室裡,經常會醒來,而眼前卻是漆黑一片。

  我的身邊會有女人,但我不會讓她們進入這座房子,除了呶呶。

  她是特殊的,陪伴了我這麼多年。儘管如此,夜晚的時候,我還是喜歡自己一個人躺在這樣的漆黑裡。

  在黑暗裡,我的靈魂能更加自由地飛翔。

  偶爾我也會懷念從前聚居地裡半夜可以漏進月光的棚屋。但這樣的懷念都非常短暫。

  現在的這一切才是我真正想要的,我知道。

  那一天他帶著她出現在了我的面前。

  他們來得很突然,但我並不十分驚訝。因為我一直在等著這一天。

  我瞭解驪芒,但他並不十分瞭解我。這就是我和他之間最大的差異。

  很多時候,他會做出一些他自以為正確,但在我看起來卻有些可笑的事情。

  就比如這次,他要來阻止我擴展的野心和前進的步伐。

  看到他們的時候,我終於明白了自己為什麼不快活。

  我快攀上了頂峰,幾乎所有的人都對我仰望,但是我內心深處最想征服的兩個人,他們直到現在,還是沒有被我征服。

  驪芒,我少年時的夥伴,長大後的朋友,他沒有我的頭腦,也沒有我的才能,但他卻一次次地擊敗我,這讓我非常不解,也非常不服。

  木青,這個如同來自天外的女人,在我還沒來得及認清她之前,她就已經成為了驪芒的所有物。後來當我真正認識到了她,她卻已經離我更加地遙遠了。

  原來就是這樣的兩個人,他們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經成了我靈魂上的烙印,心中的刺,時常會讓我感到痛苦難安。

  再次看到他們的那一刻,我心中的慾望終於蓬勃不可遏制。我需要這兩個人對我締造出來的新王國的承認,我更渴望這兩個人對締造出這一切的我的承認。

  我想看到他們對我的俯首。

  我於是炫耀似地帶著他們幾乎走遍我的領地,向他們展示一切新的東西。

  這裡的很多,雖然一開始是從那個名叫木青的女人那裡學來的,但是還有很多,是我和我的族人們用自己的頭腦和一雙手創造出來的。

  她當年對我說,推廣農耕畜養的最大好處,就是讓人叢每日為果腹的奔忙中解脫出來,這樣才能釋放人的創造力。

  那時我或許還不十分理解她的這句話。但是我後來就明白了,她說得非常的對。

  我們有了足夠的口糧,再也不用每天必須去狩獵採摘。從先祖時候開始就一直被壓抑住的幻想和創造一下爆發了出來,我的領地裡,幾乎每天都在發生新的變化。

  當然最讓我著迷的就是青銅器了。我幾乎狂熱般地鑄造各種各樣精美的青銅器,我甚至讓人比量著我的身體打造了一副盔甲。

  我喜歡這種新東西,它冰冷,但是凝重,當我把盔甲穿在自己身上時,聞到它散出的血鏽,這氣息讓我心跳加快,盔甲下的身體裡血液也在奔流不歇。我知道這是我這個時代最為偉大的一種創造,我崇拜它,就像崇拜我頭頂的太陽。

  我知道驪芒此行的目的。但他不說之前,我是不會提的。我只是像招待久別重逢的老友那樣招待他和她。

  我和他喝酒,說著從前的很多往事,我們顯得都很開心,就彷彿這真的只是一場久別重逢的酒宴。

  我會不時看向坐在我對面的她。

  那麼多年過去了,她看起來並沒什麼大的變化,坐在那裡,端莊沉靜,和她身邊呶呶的冷漠尖銳形成了強烈的反差。

  在我再一次從她身上收回目光時,看到驪芒也正好把目光投向她,他們四目相對,那是一種無聲但契合的交流,彷彿靈魂的交流。

  一定是酒喝得太多了,這一刻我心中的魔鬼突然不受控制了。我竟然朝她舉起了酒尊,喝下了酒,然後走向她,脫口說出了一句有時在黑暗會從我腦海裡蹦出的話。

  我說,如果很早以前,是我,而不是驪芒先遇到了她,現在會怎樣?

  這其實是一句很好笑的話。因為我自己一早就知道答案了。

  如果那時候真的是我先遇到了她,她也不會成為我的全部。我不可能會像驪芒那樣,愛一個女人能愛到這樣純粹的地步。

  但是其實我也是羨慕能夠這樣的。所以現在的我有時也會這樣一遍遍地重複假設著當初,以致於現在脫口而出。

  我的話讓她非常驚訝,她甚至不安地看了我身後的驪芒一眼。

  不知道為什麼,她現在的這個表情讓我突然想起了多年以前,因為我,她的那件小小的貼身衣物隨了溪流而去。

  我想這件事她不可能告訴驪芒的。想到這將永遠會是我和她兩個人才知道的小小的秘密,我竟覺得有些興奮。

  這樣公然地在她的面前挑釁驪芒,我覺得更加興奮。

  驪芒果然起身朝我走了過來,腳步帶翻了我和他剛才用來對飲的器具。

  我還是輕看了驪芒。

  這些年來我不斷征伐,而他縮居在幽僻一角。我以為我終於可以將他按壓在我的刀口之下。

  但是我錯了。最後被按壓住的竟然還是我。

  那一刻我很憤怒,但隨之湧上心頭的卻是一種深深的失落。

  他果然要我停止殺伐。

  非常可笑的一個要求。我雖然處於劣勢,刀鋒甚至已經割破了我的喉嚨,但我還是忍不住嘲笑他。

  我想他是不會理解我的,沒關係,站在門外的她一定能理解,與其說我是在說給他聽,不如說是給她聽。

  能被她理解,對我來說,應該是件想起來不會叫我感到那麼寂寞的事情。

  他們走了。

  驪芒來之前,應該從來沒想過我會殺他,就像我被他用刀鋒抵住喉嚨的時候,我也絕不擔心他會真的一刀割斷我的脖子。

  那只是我和他之間的一場較量而已。

  我把他當對手,但我不想他死。

  在他要跨出我的視線,到達她的面前之前,我終於忍不住還是說出了我心底裡的慾望。

  我要在最後攀上頂峰的時刻,同樣得到他們的屈服。

  他們聽到了,然後離開了。

  這一刻我突然覺得非常放鬆。

  那個在我心底折磨了我很久的魔鬼終於被釋放了出來,我只要朝著我的目標前進就可以了。

  *******************

  我的青銅戰士們銳不可擋,不過大約半年後,我就在一場最後的大戰中徹底摧毀了反抗我的力量。剩下的已經微不足道了。

  我還剩一件事。那片谷地裡的他和她。

  幾乎沒有來得及喘息,我就迫不及待地帶領著我的戰士們到達了他們的谷地,把他們圍在了裡面。

  我並不急著攻打他們。我現在有的是時間慢慢地等待。等待裡面的人耗盡他們的血氣和耐力。

  我不讓他們靠近出口,一旦發現,就用漫天發射的箭簇把人逼回去。

  我很享受這樣的過程。

  第四天早上的時候,我看到一個身影朝著出口方向走來。他沒攜帶任何的防護措施,大步地向前,說要與我對話。

  那是驪芒。他絲毫不懼怕我的箭簇。或者說,他知道我不會朝他發射箭簇。

  但即使這樣,能這樣坦然走過來,也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所以我有些敬佩他。但這也更激起了我征服他的慾望。

  我本來是想應他的話的。但是我注意到他喊話時的表情,那並不是一個屈服者該有的表情。

  我曾經對自己說過,我和他的下一次會面,必定就是他向我屈服。

  所以我還是改變了主意。我讓虎齒過去。

  虎齒是我的英勇戰士,忠心護衛,曾經在戰鬥中用自己的身體為我擋住攻擊,但他又是驪芒的好朋友,所以讓他代表我過去最是恰當了。

  虎齒帶去了我的話,我歡迎這個谷地裡的任何人自己走出來歸附於我。

  這話果然帶出了一批人。

  我不併不在意這些人。但是這對我來說是個好的訊息。

  恐懼和絕望是會蔓延的,一旦有人堅持不住邁出了第一步,接下來就會有更多的人跟從。到了最後,當裡面只剩下驪芒和她的時候,他們那時又會作何感想?

  這個想法讓我再次興奮起來,以致於連虎齒帶回給我的消息,我也無暇去考慮。

  他回來時,有些驚慌地對我說:「驪芒說,這裡可能會有一場火山爆發。火山就是綠石山。綠石山地底的岩石會熔化成滾燙的漿水,衝破山頂爆發出來,把周圍的一切都毀滅掉。他說他們正準備離開,讓我們也必須離開。對了,他特意讓我告訴你,這是木青說的。」

  這是我第一次聽到關於火山的描述。我的祖先們從來沒有提過這片土地上曾發生過這樣的災難。所以我不相信,尤其是在聽到虎齒的最後一句話後。

  我知道她是一個非常聰明的女人。她應該也知道自己對我有些微妙的影響力。我在想,這會不會是她為了讓我離開這裡,這才故意編出來的一個謊言?

  最後我決定置之不理,我要繼續等待下去。

  繼續有人從裡面出來了。最後出來的一批人說,裡面只剩下他們一家和最早跟著左到了這裡的我的族人。

  我越發篤定了。但是到了第十天的時候,裡面仍是靜悄悄毫無聲息。我終於忍不住了,派人進去查看。

  完全地出乎我的意料。裡面竟然已經空無一人了。他們憑空消失了。

  這本來是件不可能的事情。連從裡面的出來的人也說,只有谷口才是唯一的進出通道。

  我憤怒地幾乎要發狂。這裡一定有什麼另外通出去的道,只不過別人都不知道而已。

  我想親自去追回他們。他們一定是朝朗達草原去了。但是這時關於火山的消息已經在我的領地裡迅速地蔓延開來了。這裡再也無法維持從前的寧靜,開始有相信了的人因為恐懼而悄悄逃走。

  在我剛剛達成了自己的心願的這個時候,我絕不容許這樣的事情發生。而且,我也絕不相信我的綠石山會是一座能爆發出毀滅一切力量的災難根源。這太可笑了。它是我心目中的聖所,我今日所得的一切,都要歸於它對我的恩賜。

  我暫時無暇顧及他們了。我只是不停地派人去把出逃的抓回來,懲罰他們,用以杜絕剩下的懷了同樣恐懼的人的心思。

  但是最後我發現,我竟然已經無法阻擋了,尤其是在接連發生了幾次微弱的地動之後。

  這片土地上,地動並不是什麼稀有的事情。這幾次的地動又非常的微弱,不過是轉瞬即逝。但在現在這個時刻,它卻帶了絲不祥的預兆,彷彿在昭告著什麼。

  在地動繼續發生的幾天裡,越來越多的人逃走了,我已經沒有心思去阻擋了。

  我開始正視那天虎齒對我說過的話。

  難道那個女人說的這一切竟然會是真的?我現在踩踏在腳下的地底裡,正湧流著攜裹了可以摧毀一切的可怕力量?

  我還是不相信,或者說不願相信。

  在我帶領著我的戰士們經過了將近十年的光陰,終於要建立起我夢寐以求的青銅王國的前一刻,我的王國竟然要被這樣的一種方式摧毀掉?

  這真的很殘酷。這一刻我充滿了憤怒。

  我絕不離開這裡一步。這是屬於我的土地。

  就算綠石山真的是火山,就算它真的要發怒摧毀一切,我也不會離開,我要守住屬於我的土地和夢想,寧願最後一道被毀滅。

  從前人來人去的部落裡,現在死寂無聲。

  已經有相當數量的人逃離了。但是更多的人仍然留了下來。

  他們應該是不相信這樣的災難,或者說因為捨不得拋棄這裡的一切而選擇不去相信。

  我已經不再關心他們的去留了。

  「你為什麼不走?」

  我看著站在我面前的虎齒,問他。

  他說:「你是我的達烏,你在哪裡,我就在哪裡。」

  他說這話的時候,神情自然,沒有絲毫的猶豫。

  「你和我不一樣,你可以走的。」

  我對他說道。

  他不再說話,只是默默站立在那裡,眼睛望著遠處的那座綠石山。

  現在,連我也已經看出了綠石山的異樣。它的一個峰頂高高聳起,詭異異常。

  我不得不承認,綠石山,它造就了我的理想,但是現在,它可能真的也即將要毀滅掉我的理想。

  我轉身的時候,瞥見了另一個身影。

  那是呶呶。自小和我一起長大,後來又陪伴了我十年的女人。

  她竟然也沒走,只是站在那裡,用她烏黑的眼睛盯著我。

  她早已不再年輕,唯獨那雙眼睛仍和少女時代一樣,烏黑發亮,只不過已經很久沒有看到這雙眼睛裡放出快樂的光了,久得我都已經忘記了前次她露出快樂的光芒到底是什麼時候。

  這一刻,我的心裡突然竟生出了一絲柔軟的感情。

  我知道她的心裡裝著另一個人,就像她也知道我的心裡裝的並不是她一樣。

  這十年來,我並沒怎麼去留意過她。只是習慣了她在我身邊的陪伴而已。

  但是她現在為什麼也不離開?我對她而言,並不是一個好男人。

  我本來想朝她招手,叫她過來。但是我改變了主意,我朝她走了過去,站在了她的面前。

  「為什麼不離開?」

  我重複著問剛才問過虎齒的話。

  她起初沒有回答,只是定定地看著我,最後,她的臉上露出了一絲冷笑。

  「你覺得我還有什麼地方可去?」

  她反問我。

  這一夜,我第一次開口讓她留在我的方室裡陪著我。她彷彿沒有聽見,仍然起身要離開。

  「留下吧。我想你陪著我。」

  我幾乎是在哀求她。

  或許是第一次聽到我用這樣的語調與她說話,她有些遲疑地停下了腳步,然後回頭望著我。

  我朝她伸出了手,她慢慢的朝我走了過來,我猛地握住了她的手,把她捲進了我的懷裡緊緊抱住。

  她的身子很溫暖,恍惚間讓我覺得自己又回到了少年時代。

  那時她還是驕傲的達烏女兒,我被她年輕的身子吸引。有一天趁她不注意的時候從後抱住了她。她起先大概以為我是驪芒,咯咯地笑著,等回頭發現是我的時候,橫眉豎目地打了我一巴掌。

  或許就是在那一刻起,我的心裡生出了一定要壓過驪芒的想法。

  我笑著跟她提起了這段往事。

  我以為她忘了,沒想到她竟然還記得。她沉默了一會,突然重重一口咬在了我的肩上,然後哭了起來,淚水流到了我的身體上,我感覺到滾燙一片。

  她從前就是個熱情的女人,只不過後來,她的熱情因為種種而被冰凍了起來。現在她那滾燙的淚水不但流到了我的身體上,更像是流到了我的心上。

  「我恨你的青銅。你看著青銅的目光,就像是在看一個情人。現在如果它們真的被毀滅了,我很高興。」

  她這樣對我說。

  如果是從前,我聽到這樣的話,一定會憤怒。但是現在我竟然無法憤怒了。

  「對不起。」

  最後的時候,我對她這樣說。

  第二天中午的時候,我腳下的地突然又動搖了起來。

  這次的動搖和前段日子的不同。它來的迅猛又劇烈,我附近的幾座屋子已經倒塌了下來。我站立不住,一下撲倒在了地上,耳邊彷彿聽到了洪流經過地底的轟鳴聲。

  這很有可能只是我的錯覺。但是我知道,最後的時刻真的已經來臨了。

  我最後看了一眼綠石山,山頂上正升起一朵巨大的雲彩。我從沒有看過這樣美麗而詭異的雲。

  我的屬地上,剩下來的人應該也是感覺到了末日的來臨,驚叫著四下逃散而去。

  我從地上爬了起來,進入了我的高大建築。

  我整整齊齊地穿上了我的青銅盔甲,然後有些困難地讓自己坐在了大廳中間早已鋪好的一張地席上。

  我的膝蓋之上,橫著我從前用來作戰的刀。

  呶呶和虎齒出現在了我的面前,呶呶撲到了我的身前,緊緊抱住了我。

  虎齒像平時一樣,跨著刀守在門口。

  天崩地裂般的巨響在我耳邊響了起來,整座房子在微微地抖動。

  毀滅我和我的青銅王國的,是神的憤怒。我並沒有輸在人的手上。

  所以,我仍然是王者。

  我不後悔自己做的一切,唯獨對不起這個最後時刻陪在我身邊的女人。

  最後,當我的四周被熾熱濃黑的灰霧籠罩,我看不見任何東西,呼出最後一口氣的時候,我的心裡是這樣想的。



番外 狗尾巴二

  我的名字叫泰莫。阿爸通常這樣稱呼我,但阿媽有時也會叫我小彩虹。她說我是天上最美麗的一道風景。

  阿爸在我眼裡就是山,雄鷹展翅上騰也無法到達的高山。他非常地愛我。但他經常會把我舉得高高的,然後用他臉上的鬍子來扎我,又疼又癢,我很不喜歡。並且有時候我會替阿媽擔心,因為我不止一次地偷偷看見阿爸也會用他的鬍子去扎阿媽。但是很奇怪,阿媽不但不討厭,看起來反而很高興的樣子……

  嗯,大人就是奇怪,算了,阿爸只要不扎我就好了,讓他扎阿媽去吧,不管他們了。

  我有兩個哥哥,一個叫閃電,一個叫霹靂。閃電哥哥是我們這個村子裡最好看最會打獵的少年。雖然我們現在已經不用靠打獵來維持生活了,但是連我也知道,一個好的獵手在村子裡還是非常受人尊敬的。我的閃電哥哥就是一個受到大家尊敬的好獵手,他長得很高,站在我面前的時候,我要抬頭看他。他的力氣也很大,村裡有人蓋房子的時候,別人要兩人抬一根木頭,他一隻手就可以抱一根。村子裡的姐姐們,每當閃電哥哥看著她們的時候,她們的臉就會變紅,眼睛發亮,有些還會很害羞地跑掉……

  嗯,這些姐姐們也很奇怪。閃電哥哥看著我的時候,我就不會臉紅,更不會跑掉,我會要閃電哥哥抱起我把我舉得高高的。他比阿爸好多了,沒有鬍子。

  我另外一個小哥哥叫霹靂。這個傢伙,我真的很不喜歡他!他也不過十二歲而已,就一小屁孩,整天卻裝大人教訓我,而且總是拉扯我的辮子。最讓我瞧不起的就是他喜歡在我面前賣弄,好像自己懂得很多一樣。看見蝴蝶飛過就說蝴蝶是從蟲子變過來的,刮過一陣風就說是空氣流動造成的。他知道的這些還不都是阿媽教他的!不過他也有一點我很佩服,他的手很巧,經常會做有些很有趣的東西給我玩,比如現在我手上這個按一下尾巴就能動下翅膀的木頭小鳥。當然,我是不會讓他知道我對他的佩服的,他已經夠驕傲了,再讓他知道,那不是飛上天了!

  我還有一群特殊的家人。他們就是小黑一家。

  小黑很大很大,全身長滿了黑色長毛,後頸有一排棘角,它站起來的時候像堵牆,跑起來的時候像道閃電,非常地威風。阿爸阿媽都非常地愛它,有時候我甚至覺得他們把它也當成了自己的孩子。

  我喜歡趴在它寬厚的身上,讓它帶著我玩。它從來不會把我摔下去。但是小紅就不一樣了。小紅大概覺得自己很漂亮,所以很驕傲,每次我想爬上它的背,她就顯得很不高興,一定要把我甩在地上才高興。

  布萊克和拉德是它們的孩子。阿媽說它們只比我大一歲,但是它們看起來幾乎和它們的阿爸阿媽一樣大了。布萊克長得很像它阿爸,只是後頸上沒有棘角。拉德全身金紅色,在陽光下閃閃發亮,阿媽有次說像綢緞。我立刻問她什麼是綢緞,她愣了下,然後就笑了起來,告訴我這是一種名叫蠶的蟲子吐出的絲織出來的布,摸起來非常柔軟。她又說以後等她抓到了這樣的蟲,她一定先給我做一條漂亮的綢緞裙子。

  阿媽是最聰明的人,知道很多新奇的東西。就像這種會吐絲的蟲子。嗯,我希望她能早點抓到,這樣我就能早點穿上綢緞裙子了。

  除了我們一家,村子裡還住著很多人,我們房子的邊上就是娜朵姑姑一家人。姑姑對我很好,還有由由姐姐。她不久前剛生了個小寶寶,這是她第二個寶寶了。每次有小寶寶生出來的時候,全村的人就像過節日一樣地慶祝,這次也不例外。

  我跑去看的時候,小寶寶軟乎乎地躺在由由姐姐身邊,像只……小猴子,真的很難看。但是由由姐姐看起來很幸福的樣子,年輕的姐夫也在一邊傻笑不停,所以我自然不會說小寶寶難看,自己心裡想想就行了。

  說完了我的家人們,下面該說說我們的村子了。村子的名字就叫泰莫。我以前總是很奇怪,為什麼會和我的名字一樣?後來阿媽告訴了我一個故事,我才明白了過來。

  阿媽說,我還在她肚子裡的時候,那一年在他們的家鄉,發生了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他們只能離開家鄉,重新尋找適合落腳的地方。我就這樣一直跟著阿媽在路上行走。他們走啊走啊,朝著太陽的方向一直走了幾個月,然後有一天,阿媽就突然感覺我在她肚子裡鬧騰著要出來了,他們只好暫時停下了腳步。

  阿媽生出了我,阿爸非常非常地高興。因為他在很多年前就已經為我取好了名字,但我卻遲遲沒來。現在我終於來到了他們中間,他立刻就叫我泰莫。因為阿媽身體有點虛弱,所以阿爸和跟隨著他的人們暫時在那個地方停了下來,想等阿媽養好了身體再繼續出發。阿爸心疼阿媽辛苦,想用肥嫩的肉燉湯給阿媽,所以他出去打獵,追蹤一隻鹿的時候,沿著溪水一直往上,轉過山腳的時候,看見了一個美麗的湖泊。

  那時候正是秋天,湖畔五彩繽紛的樹林倒映在碧綠的湖面上,在陽光的照射下,像鑲嵌了寶石一樣閃閃發亮。阿爸被這樣的美麗景色吸引住了,立刻回去告訴了阿媽和其他的人,大家跟著他一道過去,一下就愛上了這裡,不捨得離開,於是他們終於決定停下腳步,在這裡生活下去。

  阿爸阿媽還有其他的人都覺得是我的到來讓他們發現了這個美麗的地方,一致決定按我的名字來給這個地方命名,所以我成了我們村子裡最了不起的人。我真是得意。我猜想這大概也是我的小哥哥霹靂總是要欺負我的原因了。他真是個小氣鬼。

  我的哥哥閃電這幾天遇到了點麻煩事。麻煩的起由就是村子裡的那些女孩子。因為哥哥,我的阿爸阿媽甚至差點吵了起來。

  嗯嗯,事情是這樣的。

  我們村裡有個女孩子名字叫霞。她真的很好看,有時候連我都會被她的笑容給迷住。但是迷歸迷,我不喜歡她。因為我發現閃電哥哥彷彿也很喜歡她。霞朝他招招手,他就立刻滿臉通紅,然後像個傻子一樣地跟過去,連我在後面叫他他都聽不到。

  所以我不喜歡霞,沒事就盯著她和哥哥,擔心我的哥哥哪天成了她的哥哥。那我就少了個好哥哥,只剩下那個總欺負我的小哥哥,我不想這樣。

  有一天霞又朝我哥哥招手,於是我就偷偷跟了過去,躲在一棵大樹後的時候,吃驚地發現我的閃電哥哥竟然在用他的鬍子去扎霞的臉!像我阿爸扎阿媽一樣!

  這樣說其實不對,我的閃電哥哥還沒有我阿爸那樣的鬍子,但是他們的樣子真的很像。

  我很生氣,我的閃電哥哥只能這樣對我,他怎麼可以那樣對別的女孩?所以我立刻跑了回去,偷偷地把我看到的告訴阿爸阿媽。

  阿爸聽了沒怎麼樣,只是哈哈笑了起來,說他的閃電已經長大了。但是阿媽卻有些不高興,和阿爸吵了起來,說閃電哥哥才十六歲,怎麼可以這麼早就戀愛!

  戀愛?這是我第一次聽到這個詞。我不知道是什麼意思。想了下我恍然大悟,原來扎鬍子的動作就是戀愛!

  唉,我不喜歡戀愛。

  阿爸又笑了,說閃電哥哥已經不小了,比他都只矮半個頭了。但是阿媽立刻打斷了阿爸的話,說閃電哥哥現在就算站起來比阿爸還要高,她也不會允許他這麼早就戀愛!然後阿媽又生氣的看著阿爸說,你以前是不是也這麼早就戀愛了?所以現在不管兒子?

  阿爸立刻說不出話來了,臉都有些紅起來。

  唉,可憐的阿爸。他們以前怎麼樣我不知道,反正現在,我只看到總是阿媽在欺負阿爸。

  阿爸朝我擠了下眼睛,我知道他是叫我出去。雖然我很不想出去,但我是阿爸聽話的好女兒,所以我乖巧地出去了。但是沒一會,我就悄悄地回來,趴在門縫裡朝裡看。

  阿爸正抱著阿媽在戀愛!

  沒意思。

  我看了一會就走了,又去找我的閃電哥哥。

  閃電哥哥回來的時候,一臉的笑容,看起來像陽光一樣燦爛。他見到我,立刻就把我抱了起來,高高地拋出又接住,我覺得又刺激又害怕,咯咯得笑了起來。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我還是有些心虛,哎,誰叫我剛才去阿爸阿媽面前告了閃電哥哥一狀呢!

  閃電哥哥果然被阿媽狠狠地訓了一頓,阿媽還罰他每天出去砍樹,一定要砍滿五十棵才准回家。

  我一下子又非常後悔了,雖然我不想閃電哥哥被霞搶走,但我也不想他像現在這樣辛苦,每次他回家的時候都一身是汗,看起來很累的樣子。所以有一天我終於忍不住向他承認了我的告密。

  說完了之後我有點擔心,我怕閃電哥哥生氣起來不會理我了。但是他卻只是笑了起來,伸手擰了下我的鼻子,然後繼續努力砍樹。

  他真是一個好哥哥。

  在我家後面的空地上被閃電哥哥砍來的樹堆得都要放不下的時候,阿媽終於讓他不用砍了。

  她說用這些樹給閃電哥哥造座新房子,等他滿十八歲的時候,讓他和霞一起在這裡住。

  閃電哥哥聽到這話的一瞬間,竟然高興得又把我一把抱了起來往天上扔。

  唉,我很難過,我的閃電哥哥終於還是被霞給搶走了!

  就是經過這個教訓後,我暗自下了決心,我一定要快點長大,長得比霞還要好看,到那時候,我再搶回我的閃電哥哥!

  兩年後,我的閃電哥哥終於和霞一起住進了那座新房子。他們住進去的那一天,全村的人都來向他們祝賀,非常地熱鬧。但是大家散去之後,我看見阿媽突然紅了眼睛,被阿爸抱住在低聲哄著她。

  就在這一年,我的阿爸阿媽突然告訴我一件事情,他們要回去原來的家鄉看看。

  我愣了很久,這才想起來阿媽從前對我說過的話。但是他們的家鄉不是已經被一場可怕的災難給毀滅了嗎,現在還有什麼好看的?

  阿媽說,她和阿爸很早就想回去看看了,只是那場災難一直都在延續,過了這麼多年,現在應該已經完全平靜了下來,所以他們必須要回去看一下。

  阿爸阿媽,我的兩個哥哥,姑父左,還有我,對了,還有小黑,我們一道出發了。

  其實他們本來是不肯帶我過去的,但是我不停央求阿爸,他心很軟,終於被我說動了,於是我就順利地當了跟屁蟲,當然大部分時間,都是阿爸在抱著或者背著我。

  我很好奇阿爸阿媽的家鄉到底是什麼樣的,還有他們說的那場災難,到底又是什麼意思?

  應該是快接近他們的家鄉了,因為我注意到每一個人的臉上表情都越來越凝重,甚至是悲哀。

  我也越來越好奇了,但是我不敢問。

  反正也快到了,等到了的話,我自然就知道了。

  我們是在初夏的時候出發的,直到秋天,天氣轉涼了,我才終於踩上了阿爸阿媽他們家鄉的土地。

  當我被阿爸抱著站在一個高高的山崗上向下看去的時候,我驚訝地張大了嘴。

  我的腳下,這是一片什麼樣的土地啊,到處都是焦黑的石塊和一層層高低不平的黑色泥土,光禿禿地延伸下去,偶爾在碎石堆和泥土裡會鑽出一兩叢的野草。這樣荒涼的景象,一直延伸到很遠很遠的一座高山腳下。

  那座高山的頂部,像是被挖走了頭,留下一道彎彎的曲線。

  我感覺阿爸抱著我的手緊緊地收攏了起來,我甚至有些痛。

  但我沒吭聲。

  我知道阿爸的心情。他一定非常難過。因為我在他的眼裡看到了隱隱的淚光。

  在我眼裡永遠都是那麼剛強英武的阿爸,他居然也會哭!

  我再次驚訝了。我緊緊地抱住了他的脖子。

  阿媽和左姑父的神情也顯得非常難過,甚至連閃電哥哥也一樣。

  只有霹靂哥哥和我,我們兩個都有些驚訝不解。

  這樣荒涼到幾乎沒有生命的一片土地,居然就是阿爸阿媽他們念念不忘的家鄉?

  後來,我終於慢慢地知道了。這裡原來是一片蒼莽的叢林。我的阿爸從小就生活在這裡。但是後來,因為一場那座名叫綠石山的火山爆發,把這裡的一切都摧毀了。滾燙的岩漿吞沒了它附近的土地,我當時看到的那些被燒焦的石塊則是從火山裡噴發出來掉落在地的,那些黑色的泥土則是火山灰慢慢沉降下來,被雨水澆濕,新的噴發讓火山灰再次沉降,堆疊在前次的痕跡之上。連續長達幾年的時間裡,直到綠石山完全地發洩完了它的憤怒,這片土地才終於歸於沉寂。

    「這裡曾經有過輝煌一時的文明。但是現在,所有的一切,文明和創造了這些文明的靈魂都被埋葬在了下面。這樣的埋葬或許是永恆的,又或許,在許多許多年之後,它會因為偶然的機會被後人發現得以重見天日。那時,它就是另一個龐貝,或者另一個三星堆……」

    這是我們離開那裡的時候,我阿媽說過的話。

    我當時聽不太懂,但我牢牢地記住了,永遠不會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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