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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橘花散里 -【無肉不歡】《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1-8-5 01:41 PM     標題: 橘花散里 -【無肉不歡】《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5-7-7 01:55 AM 編輯

【書名】:無肉不歡

【作者】:橘花散里

【內容簡介】:

      穿越成肉文女主角!

      誓將暗黑21禁內容改寫成爆笑種田文!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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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彤櫻    時間: 2011-8-5 02:10 PM

第一章 穿越到肉文

  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

  看的文多了,什麼垃圾都有。

  你們現在看的這篇也不例外。

  我挺佩服自己的手賤,沒文看就到處亂翻,學神農嚐百草試讀,將試出來的毒草和糧草到處推給朋友,孜孜不倦。

  發現這篇《無肉不歡》的時候,正值午夜,以為是篇搞笑言情,便點了進去。沒想到此文卻是篇頂風作案的暗黑二十一禁。

  我剛好年滿二十一,看在是新人作品,沒有點擊的份上,便去看了,結果越看越皺眉頭,覺得文章描寫極其幼稚,設定很不合理,角色和性格也非常大眾化,只憑著一幕幕激情描寫搶人眼球,乏味可陳。

  故事講的是南宮家義女林洛兒初長成,妖嬈絕世,紅顏傾城,引義父義兄同折腰,彼此反目成仇,釀造出人倫慘案。來訪的小候爺愛慕她貌美,使計奪走,試圖改造成玩具。

  林洛兒易容出逃,途中勞累不堪睡著,巧遇找寶藏的殺手,被揭穿真面目,又是幾段愛你就要從身體上征服你的激情。

  然後被大俠救出,原以終生有靠,芳心暗許,結果大俠亦是衣冠禽獸,將她蹂躪得慘不忍睹後,義兄殺父奪權,帶她搶回去囚禁。

  義兄認定她紅杏出牆,因愛成恨,又是多方羞辱。林洛兒自盡瀕死,義兄方後悔將其送往神醫谷求治。神醫對美人一見鍾情,使手段迷了她的心智……她再次逃走的時候,落入出來閒逛的魔教門主手中,又是驚為天人,帶回去極其變態的折磨……

  故事到此嘎然而止,沒有完結。

  奇怪的是,這個白爛的故事竟有讓人想讀下去的慾望,本著只雷我一個,不如拿去雷眾人的精神,我將它完完整整地看完了。

  掩卷後,對女主角哀其不幸,怒其不爭,對裡面所有男主角陣陣厭惡,對作者的三觀更是鄙視至極,裡面的大部分激情描寫也很噁心,絕對不適合在公開網站發表。

  思前想後,我覺得帶壞小孩不好,便有點不安地進行了這輩子第一次舉報。

  管理員雷厲風行,不到一個小時,這篇尺度明顯超標的文就被查封了。

  我睏到極點,終於關電腦下網,趴床上呼呼大睡。

  沒想到,這一睡便再也沒有醒來……

  ===========

  夢裡不知跑了多久。

  腳下依舊是濕潤肥沃的紅土,尖銳的小石頭扎得皮膚有些疼,眼前大片大片的油菜開出黃色花蕾,紅磚黑瓦的小屋冒著嫋嫋炊煙,北行的大雁劃過蔚藍天空。

  遠處有好心農婦牽著牛向我招手:「洛丫頭,病好了?咋披頭散髮到處跑?快回去,別吹風。」

  「哞~」大水牛抬頭,也衝著我叫了聲。

  我腦子迷迷糊糊的,覺得好像在做穿古裝的夢,還變成了七八歲小孩子。

  農婦又嘮叨了兩句,急匆匆回自家去。

  「愛哭貓在那裡!」隨著一聲脆嫩童聲,幾個小鬼衝了過來,將我包圍在中央,嘻嘻哈哈壞笑不已。

  我也朝他們笑笑,很客氣地打招呼:「你們好。」

  小鬼們愣了一下,竊竊私語幾句,其中最高大的那個小男孩站了出來,他笑著露出兩個小酒窩和一對可愛的虎牙,伸出拳頭說:「來,有個好東西給你。」

  我樂呵呵地伸手接禮物。

  他攤開手,卻是一條又肥又大的菜青蟲,往我掌心丟來。

  孩子們大笑起來,滿臉期待地看著我反應。

  「謝謝,」我捏起蟲子,仔細端詳,感嘆道,「自大學食堂一別,好久沒見蟲兄了,別來無恙吧,又肥了不少啊。」

  菜青蟲扭動幾下身軀,不動了。

  惡作劇的男孩和我大眼瞪小眼,他身邊的小嘍囉上前道:「石頭哥,愛哭貓今天怎麼不哭了?」

  男孩惱羞成怒,瞪了那哪壺不開提哪壺的傢伙一眼,又把我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怪事!」

  幾個小屁孩還想整大人?我輕蔑地將青蟲丟地上,田邊一隻小雞撲過來,追著蟲跑,隨後跑過來一隻花貓,追著雞跑,又衝過來一條大黑狗,追著貓跑,一時間好不熱鬧。

  未料,驛道上響鞭聲起,驚散動物,幾匹駿馬從遠處衝來,馬上人一色的青錦衣,配長劍,通身江湖做派,就好像武俠電視劇般,從我眼前掠過。

  「是南宮世家的人!」

  「太威風了!」

  「這是報信的信使,該不會是他們冥少爺要回來了吧?」

  ……

  小男孩在背後議論紛紛。

  我滿心不屑,哪裡會有人給自家孩子用「冥」這種不吉利的字命名,而且南宮這個姓氏也是被狗血小言用爛的玩意。

  做夢果然是不合邏輯的。

  我轉身往回走,忽然覺得南宮冥這三個字好生熟悉,就像在哪裡見過。於是我停下腳步,尋思片刻,不禁低呼:「南宮冥?那不是《無肉不歡》裡第一個出場的那個義兄嗎?他可是對十四歲的未成年女主角做了禽獸不如的行為,戀童癖……」

  「愛哭貓,你在自言自語什麼?」那個因惡作劇失敗而沮喪的男孩注意到我的低呼。

  打了個寒顫,我招招手,叫他過來問:「這世界該不會還有藏劍山莊或修羅教什麼的東西吧?」

  男孩鄙視地看了我一眼:「廢話,難道你沒聽過?」

  我又問:「那個……什麼神醫白梓呢?」

  旁邊孩子搶上來插嘴:「聽說白家神醫,連死人都救得活,就是性格古怪,不輕易出手給人看病。」

  ……

  我又不是慾求不滿,怎麼會夢見那麼多小白文裡的變態?

  還是快點醒來為妙。

  我掐了自己好幾把,將眼睛睜了又睜,只落下數點瘀傷和周圍人怪異的目光。

  我開始感到不妙了。

  也不能怪我太遲鈍,我醒來的時候腦袋昏沉沉的,人坐在竹床邊,手裡還拿著個布老虎,外面風景大好,以為是做夢去雲南旅遊,本著錯過等於浪費的心態跑了出去。若是穿越到豪華寢室,有一堆奴才丫頭送湯送藥,紛紛驚叫「小姐你醒了」或者「太太終於生了」之類的話語,我肯定能早些認清現實。

  不,穿越到哪裡都沒有關係,關鍵這是本小說!所以是同人穿越!

  那個叫林洛兒的女主角我也不多說了,書裡對她最常用的描寫詞語是「哭得梨花帶雨」「苦苦哀求」「倍感羞辱」「像個破布娃娃」諸如此類……

  整篇文就是她逃離一個無恥男人,又落入另一個無恥男人手裡,被換著花樣蹂躪。

  劇情?設定?這種文還能指望劇情設定?!

  三觀?思想?你去找篇立意深遠,三觀端正的肉文給我看看!

  老天,我靠你大爺的!你還不如乾脆丟我去死亡率超高的少年漫畫裡!起碼那裡還有個標準的世界觀!

  我又掐了自己幾把,不肯死心……

  怎麼辦?

  害怕的時候,總會想起媽媽說的話:「柯小綠,人不管到什麼困境,都要好好活著。」

  所以我活了二十一年,文不成武不就,唯精神強悍如打不死小強,不管是經歷了被繼母冷落、高考落榜、暗戀被甩、手機被盜都能保持樂觀向上,開心地對待未來的日子。

  很快我便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樂觀地分析現狀。

  1、此小白文雖格調低俗,但時代富裕,近年應無戰亂,適合生活。

  2、我熟悉劇情,可以避開變態。

  3、我平白年輕了十幾歲,不用擔心就業問題。

  4、我不是叫林洛兒的女主角,她悲催的命運與我無關。(最重要)

  不要怕,想通此關節,我長長舒了口氣,一邊催眠自己小白文好小白文妙,一邊往最初出發的小瓦房走去,進行種田文養成計畫。

  「林洛兒!」

  石破天驚三個大字擊碎了我的美夢。

  我左看看,右看看,未見有絕色佳人存在,然後一個穿青衣布裙的少婦走過來,一把抓住我的手,扯著走了,一邊走一邊嘮叨:「病剛好就往外跑,想急死嫂嫂嗎?」

  「你是叫我嗎?」我差點連話都不會說了。

  她伸手探探我額頭,殷切詢問:「病糊塗了?」

  少婦臉色和藹,我兩眼發黑,整個世界開始扭曲。

  不!不!不!

  我不是那悲催的女主角!不是充氣玩具!

  該死的老天,我和你是有殺父之仇?還是有奪夫之恨?!

  又哭又鬧地被拖了一路,混合著少婦數落的聲音,我就像一頭被抓向屠宰場的小豬。



第二章 不要臉

  我們要做不畏強暴的英雄!

  所以英雄壯烈了。

  BY:柯小綠

  灶台內柴火燒得正旺,灶臺上放著面新磨的銅鏡,鏡中小蘿莉五官尚未長開,依稀已見美人胚子模樣,按書裡描繪是長著對氤氳著水汽的大眼睛,總帶著幾分哀憐,就好像落入獵人網裡的小動物,讓人不忍殺死,卻又想抓過來養著玩弄!

  去死吧!這種天生的弱受臉,怪不得大家都喜歡欺負她!逗她哭!

  也就是因為這張臉,原著中的林洛兒在八歲時被南宮世家的禽獸家主南宮煥看中,收為義女養在身邊,然後禽獸兄長南宮冥對她一見鍾情,百般疼愛,萬般勾搭,半騙半誘地在她十四歲時成就好事,同樣心圖不軌的南宮煥勃然大怒,趕走兒子,動手將她搶回來,整個故事就從這一齣齣呂布戰董卓,父子反目的狗血大戲開始……

  夠噁心吧?

  值得慶倖的是,現在南宮世家的雙禽獸尚未出場,我還有改變容貌,改變命運的機會!

  「向醜女看齊!從我做起!」

  「今天不毀容,明天遇禽獸!」

  我默念口號給自己打氣,手裡抄起一把鋒利剪子,咬咬牙,比劃半天,怎麼也無法狠心在沒消毒設備的情況下給臉蛋開口子,便小心翼翼地將那圈濃密的睫毛齊根剪去,然後打下劉海,胡絞亂剪,弄成一個厚厚的西瓜皮,蓋住大半眼睛,再照照鏡子,自覺遮掩了不少,才罷手。

  「你在幹什麼?」驚訝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正邁著八字,弓腰駝背縮肩,練習猥瑣流走路法的我被嚇了一跳,回頭看去,卻是那個叫石頭的孩子王,正站臺階上愣呆呆地看著我。

  「沒什麼。」我搖搖手,示意女人待廚房時男人少管,快點走開。

  他卻闖進來,把我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皺眉道:「你頭髮怎變得那麼難看?」

  我早準備好說辭,迅速做答:「不小心被火燒了。」

  石頭又問:「你的睫毛呢?也被火燒了?」

  我思索片刻,臉不紅心不跳答道:「沒錯!」

  他看看火,看看我,再看看四周,指著地板問:「為什麼地上那麼多剪碎的頭髮?」

  我蹲下,用手攏攏頭髮,一股腦兒全丟火中:「燒剩的。」

  頭髮在火中發出陣陣焦糊味,他目瞪口呆愣了半晌,頓悟:「你瘋了?我去叫人來給你看看?」

  「不!回來!」古代的孩子比現代的還早熟,我趕緊拉住他賠笑解釋,「我想自己換個髮型,結果亂剪剪壞了,你別大驚小怪。」

  「有夠蠢的。」石頭勉強接受了這個答案,他嘲笑了我半晌,終於想起來意,從袖子裡摸出只死老鼠,在我臉前晃來晃去,差點挨到鼻子,還得意地說,「愛哭貓,這好東西送你玩吧!」

  「謝了。」我嘆了口氣,接過禮物,無視他期待的目光,隨手將老鼠丟入火中,又用燒火棍扒了兩下,回頭笑道,「正好肚子餓了,等燒熟後我分給你吃,老鼠肉肥肥嫩嫩,最是美味。」

  「你……臭丫頭給我等著!」石頭退後兩步,噁心地掩住嘴,終於受丟下句狠話,跺跺腳跑了,門外躲牆角偷看的部下見老大受挫,也跟著一哄而散。

  真是群不經嚇的傢伙。

  我聳聳肩,丟開燒火棍,繼續練習猥瑣流步法去了,一邊走一邊在腦海裡默默回憶這段時間收集的資料。

  確認穿越事實已不可逆轉後,我立刻通過側敲旁聽等種種渠道,對周圍環境做了調查。

  南宮世家和小說裡一樣,以落花劍法和指法聞名(具體不太記得了),是武林赫赫有名的門派,壟斷了兩個省的黑白兩道生意,權勢熏天,現任當家人是南宮煥,獨子南宮冥。

  而我生活的村莊叫李家莊,離南宮世家有幾十里,約莫百把戶人家,林洛兒的母親是本地人,叫李三娘,十年前嫁給洛城裡的書生林孝為妻,感情和睦,有一子一女,可惜兒子養到五歲便沒了,丈夫又在三年前意外落水身亡,兩母女被林家的勢利親戚嫌棄,只好回來投靠娘家,三娘羞怒之下染上惡疾,一病不起,沒幾個月就撒手人寰,留下女兒由外祖母和兄嫂照料。幸好兩女人都是吃齋唸佛的好心人,家境還過得去,見林洛兒身子弱,性格乖,都沒怎麼刻薄她,只是自家有四個兒女,所以對她也不算上心。

  以上種種,我們可得出兩個結論小白文男主必須背景雄厚,女主要命硬剋爹娘,為她日後發展NP大道祛除道德謬論干擾,掃平一切有可能障礙。

  耶和華、觀世音、王母娘娘、奧特曼在上……讓我扶額默哀一個先。

  因為敏感的身份,我沒敢到處拋頭露面,每天不是蹲廚房幫忙燒火、洗菜、打下手,就是躲房間裡練繡花,只有正午太陽光猛烈的時候,才趁眾人休息跑出去溜躂兩圈,熟悉環境,順便曬黑皮膚。

  這種沒人管的生活倒也悠閒,只是村裡那群無聊的孩子們,著實麻煩。

  鄉下孩子不唸書,大人忙碌甚少管教,每天幹完活後,便打雞揍狗的瘋玩,而且這個年齡的男孩和女孩正處性別朦朧開竅的階段,對異性特別好奇,卻又不願明說,便表現在欺負對方身上。

  林洛兒長得可愛,特別愛哭,還不敢告狀,男孩子都喜歡捉弄她,榮獲「愛哭貓」「膽小鬼」「醜八怪」「臭丫頭」「蠢貨」等多個稱號。

  遺憾的是,現在他們的樂趣都被我終止了。

  我別的不行,唯獨膽大,讀書時宿舍整層樓的姐妹們遇到老鼠、蟑螂、蜘蛛都會發出同一聲尖叫:「柯小綠!救命!」我便會拿著拖鞋和掃把衝過去橫掃天下,拯救美女們於水火之中。

  如今村裡那群小鬼們弄來的菜花蛇、死蜈蚣等亂七八糟的東西,我壓根兒沒放眼裡,來一隻滅一隻,來兩隻滅一雙,還老氣橫秋地教訓了他們一頓,弄得他們灰溜溜的,很是消沉。

  經歷無數次失敗,惡作劇帶頭人李石頭終於掛不住面子了,他又跑來廚房,攔住在擇菜的我,瞪視一會,還是忍不住挪開視線:「你的新髮型簡直醜得作孽……」

  「那就別看!」我摘著鮮嫩欲滴的青菜,懶得理他。

  石頭順順氣,努力將視線轉了回來,大聲說:「林洛兒,你的布老虎不見了。」

  我慢慢抬起頭,猶豫地問:「什麼布老虎?」

  氣氛變得很僵硬,石頭看了我半天才說:「就是你娘留給你的那個布老虎,黃色的,你特別喜歡,從不給人碰的。」

  「噢!」我終於想起了,就是穿越醒來後手裡抓的那玩意,被我不知丟哪個角落了。

  石頭見我上道,輕咳一聲,繼續宣佈:「你可知那布老虎在哪裡?」

  我搖頭。

  石頭對外面藏著偷看的孩子擠眉弄眼地笑笑,得意地說:「你可以今天晚上去墳場找它,小心可別哭著回來。」

  為了讓小女孩哭鼻子,居然綁架她的布老虎玩具,真是讓人崩潰,可惜我對林洛兒的任何東西都沒興趣,所以再度搖頭,拒絕了他的勒索:「不去。」

  石頭有些驚訝:「喂……那可是你娘的遺物。」

  「那麼大的人還玩什麼玩具,隨便你們」 我收拾起擇好的青菜,放入籃子,站起身伸伸懶腰,推開他。

  石頭怒了:「臭丫頭,別那麼囂張!小心……小心我教訓你!」

  我回頭笑道:「你敢打架?不怕你爹的禁令和皮鞭了?」

  「你……你以為我爹不准我打女孩,我就真不敢打了啊?你再那麼囂張便試試看?」石頭的威脅很無力。

  我大搖大擺地走了,頭都沒回。

  身後傳來重重拳頭不甘打在門板上的聲音。

  李家莊處在驛道上,車馬頻繁,外祖母閒著沒事,便搭了個涼棚,賣些簡單的糕點茶酒給附近趕路的村人,賺兩個零花。

  我走到曬穀場,便聽見院子外有馬蹄聲,到門口處驟停,舅母匆匆跑進來,見我準備進屋,急忙叫道:「洛兒,快去幫忙燒水,再把熟花生和雞蛋端些來,有貴客在咱家茶寮歇腳。」

  我聽話地去屋內端出一盤子雞蛋和花生,走到門口,忽然心裡「咯噔」了一下,響起警鐘。

  什麼貴客?有錢人怎會停在這種簡陋地方吃食?

  莫非……是南宮家的?

  想到那兩頭禽獸,我頭皮陣陣發麻,慢慢挪向門口,悄悄往外看了眼。果見涼棚內坐滿青錦衣護衛,七八匹駿馬中夾雜著匹配著銀鞍紅纓的白龍駒,正極有氣質地在路邊啃著青草,不像小嘍囉騎的玩意。

  舅母的催促聲又響起:「洛兒!快點啊!別讓客人等著急。」

  我心裡越發緊張,怎麼也不肯出去。

  「洛兒?!洛兒?!哪裡去了?」舅母有些急了,忙和客人陪笑道,「那丫頭笨拙,動作拖拉,真是讓冥少爺見笑了,呆會我去教訓她。」

  冥少爺?真是南宮冥!

  我兩腳發軟,轉身想跑。

  沒想到後面傳來少年清潤的聲音:「沒事,是那個穿灰色衣服的小姑娘吧,她不是來了嗎?」

  我邁出去的步伐僵在當場,心裡暗暗叫苦。

  和未來禽獸見面很不好,但被對方發現了還逃跑,會顯得更怪異。

  我百般糾結地轉過半個身子,將託盤舉至齊眉,儘可能低著頭,不讓對方看到長相,幾步上前將食物遞給舅母,然後裝作怕生地掩著臉,迅速衝回廚房,這才鬆了口氣。

  蹲地上畫圈圈的石頭見我這般窘態,興奮地問:「你被什麼嚇到了?」

  我驚魂未定,本想頂上兩句,可又想起外面情況未明,最好找人去看看,便誘惑他:「南宮世家的少主在我家茶寮休息,你不去看看熱鬧?」

  男孩天生崇拜俠客,石頭聽聞此言,丟下樹枝,一溜煙跑了。

  灶上的水就要開了,我又開始發愁,如何將它送出去。

  廚房門被輕敲兩下,石頭大大咧咧的聲音響起:「喂,愛哭貓,轉過頭來。」

  「你又想搞什麼玩意來嚇人?」我有點不高興了。

  沒想到一抬頭,看見的卻不是石頭的臉,而是一個長相極清俊的十二三歲少年,他身著藍色繡白龍紋的長衫,腰間配著寶劍,腳踏黑雲靴,正睜著大眼睛,好奇地盯著我瞧。

  我被嚇了一跳,大腦一時沒轉過彎來。

  少年笑著開口:「你叫洛兒?你很怕生?」

  「切~」石頭不屑地插嘴道,「她怕生?這臭丫頭現在大膽得很!」

  聽著少年熟悉的聲音,我瞬間知道他是誰了!

  該死的石頭,你居然把未來禽獸給我帶上門了!

  我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兩步,抄起鍋蓋遮住臉……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1-8-5 02:27 PM

第三章 初遇腦殘

  按理來說,古代女孩表示害羞或拒絕的時候,正人君子應該退避三舍。

  可惜這是個沒邏輯的世界,男女豪放程度趕超盛唐,而且未來禽獸年方十二,正是好奇心最旺盛的時候,所以他毫無顧忌地左看右看,上看下看,還蹲在地上看,好像要看看我鼻子上是不是比別人多長了朵花!

  我給他逼得要死要活,差點河東獅吼,石頭還在旁邊打擊:「藏什麼啊?就算鍋蓋也遮不住你的鍋蓋腦袋。」

  待會我就拿鍋蓋把你砸成石粉!

  未來禽獸看了半晌,看得心滿意足,做出評價:「其實洛兒長得挺可愛啊,沒必要躲躲藏藏,我第一次進入農莊,挺新鮮有趣的,你陪我一塊兒去看蠶房和織機好嗎?」

  「不要!」我回答得斬釘截鐵,很快又覺得和上位者這樣說話,語氣似乎太沖了,趕緊換上狗腿奴才的調子,「我還要燒水給各位大爺泡茶……」

  「沒事,一會就好。」未來禽獸伸手欲拉。

  「不幹活會挨打罵!」我迅速甩開他的手,直接縮牆角了,只盼望那位多管閒事的爺快點走。

  未來禽獸的手停在空中,久久沒收回去。

  「冥少爺,我帶你去蠶房吧,別管這討人嫌的丫頭了。」一直站後面看熱鬧的石頭總算說了句人話。

  「罷了。」未來禽獸嘆了口氣,轉身離去。

  我從鍋蓋下看著他的黑雲靴邁出門外,終於探出半個腦袋張望。

  未來禽獸忽然停下腳步,回頭深深看了我一眼,露出個很燦爛的笑容,還悄悄揮了兩下手,可愛得就像鄰居家的小弟。

  我迅速將腦袋縮回去,過了好久,又猶抱鍋蓋半遮面地往外查看。

  沒想到,已經走遠的未來禽獸再次回過頭來,看了我一眼。

  這意味深長的兩次回眸,看得我心裡直發顫。

  趁未來禽獸不在前方,我迅速將燒開的水交給舅母,然後一頭鑽房間裡,直到夕陽快落山的時候,才被外祖母拖去吃飯。

  收拾完碗筷,我從窗戶見石頭正興高采烈地啃紅燒肉,想起今日恨事,便捲起袖子,決意將他狠狠揍上一頓,讓他以後少管閒事。

  雖然兩人同齡,都是八歲出頭。

  可我老忘記自己現在是文弱書生家的小女兒,清音、柔體、易推倒……

  石頭的父親卻是個身高將近一百九十公分的彪悍鐵匠,基因優良,所以他個頭長得比同齡孩子都高,力氣也特別大……

  所以我被石頭反手一推,毫無懸念地倒了。

  他推完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口裡咬著紅燒肉,含糊不清地問:「醜八怪……你沒事吧?」

  我冷靜地從地上爬起來,拍拍身上砂土,眺望火紅落日,回首當年幼稚園神勇英姿,打得男生抱頭鼠竄,再對比現在的窩囊,真是感慨萬千,一時鬱悶得說不出話來。

  石頭很緊張地把口中肉吞下去,拚命解釋:「我不是故意推你的,我根本沒看到你在後面,不小心甩了甩手而已。」

  我更鬱悶了……

  石頭怕我借題發揮,去找他爹告黑狀,便大方地分了兩塊紅燒肉給我做賄賂。我本不喜歡這種油膩食物,可轉念一想,增肥也是毀容一大法寶,便大口大口地將它吞了下去,還多勒索了一塊。

  受人肥肉替人消災,石頭終於放下心來,很快尾巴又翹了起來,壞笑著對我炫耀:「幸好今天你沒跟冥少爺去蠶房,他給的賞錢全歸我了,我爹說要獎勵我一個星期的好肉吃。」

  「誰稀罕……」我想起今天的事,就滿肚子的煩惱,又搶了他一塊肉洩憤。

  「別太過分!」石頭把碗抱得緊緊的,三口兩口吃完東西,才抹抹嘴,譏諷道,「看你最近挺粗魯的,怎麼一見到冥少爺就躲躲閃閃,該不是看他長得好,學春杏姐那樣想男人了吧?」

  「呸!你才想男人!」我憤怒的一巴掌抽在他肩膀上。

  石頭皮粗肉厚沒反應,只略微縮了縮肩,鄙視道:「傻瓜!我又不是女人,怎可能想男人,而且我爹說這種東西不准亂想,他將來自然會給我挑個好媳婦。」

  「就你這德性?小心娶個母夜叉回來讓你天天頂夜壺!」我反唇相譏。

  「你胡說!」小男子漢尊嚴慘遭侮辱,石頭憤而起身,本來被太陽曬得挺黑的臉色又黑了兩分,想教訓我卻不敢動拳頭,最終改為人身攻擊,「醜八怪!豆芽菜!沒睫毛!鍋蓋頭!冥少爺絕對是眼光有問題,或是心底太過善良,才會覺得你好看。你也別以為他說你幾句好,就可以自以為是了,過不了兩天他就會覺悟過來,把你始亂終棄!拋之腦後!」

  「什麼始亂終棄?不會成語就別亂用!那傢伙善良?我還沒和你算無事生非之賬呢!」我正想接著話頭告誡他以後少給我添這種亂子,忽然覺得他話中有話,猶豫問道,「你們走了後,他又說了我什麼嗎?」

  「是啊,你這傢伙都不知道哪裡積得大福,能讓他這樣另眼相看。不過等相處久了,他就會覺悟,明白你是個蠢東西了。」石頭別過頭去,不想理我。

  我腦子「嗡」地一聲響,知道肯定出事了,趕緊拉著石頭問:「他做了什麼?」

  「瞧你緊張成這副德性,還說不想他?」石頭記仇,端起架子道,「他是說了些話,但我偏不告訴你!」

  我只好拉下臉面和小鬼道歉,然後解釋:「我不是想他,我是不太喜歡他……所以不想接近,石頭你就告訴我吧,我回家偷兩個雞蛋煮了送你吃。」

  石頭更不高興了:「冥少爺身份金貴,武功高強,脾氣卻很好,今日在蠶房裡,不懂的地方還會虛心求教,一點都不擺架子,你怎麼能這樣說他?」

  可惡,為什麼所有人都說南宮世家好?我外祖母和舅母剛剛也將南宮冥誇了一大輪。先是說他人長得好,然後又說南宮世家仁厚,南宮煥家教深嚴,才會教出那麼明理懂事,憐貧惜老的孩子,將來必定是武林大俠,社會棟樑。

  都是胡說八道,我有上帝視角,知道南宮煥是喜歡光源氏養成的戀童癖,好色縱慾,家中美姬豔婢成群,而且玩完後隨意送人,他們家暗地裡串通黑道做的齷齪事也不少。倒是南宮冥在書上剛出場時還算個翩翩君子,但遇到林洛兒以後就整個人腦殘了,不但弒父,性格還越發往扭曲方向發展。

  一遇女主誤終生,真是悲劇。

  更悲劇的是我什麼都知道,可我說了也沒人信。

  石頭不高興,不想和我說話。

  我只好放下身段,百般懇求,變著法子給賄賂,只為得到預防用的資訊。

  求了好久,石頭才斜著眼問:「今天晚上的墳場……」

  「去!當然去!那麼重要的布老虎!那有不去的道理!」我拍著胸脯保證,然後繼續眼巴巴地盯著他的嘴。

  可惜狗嘴裡就是吐不出象牙來,他端著架子道:「哎呀,最近記性不太好,有點想不清冥少爺說了什麼。」

  我咬咬牙,舉爪發誓:「我保證回來在所有人面前哭得稀里嘩啦!讓老大你倍有面子!」

  「好自信,我就不信你真不怕鬼!」他哼了兩聲,方慢悠悠地說,「算了,我也不耍你了。那個冥少爺說你自幼失親,天天勞作還要被打罵,真是可憐,想求父親將你帶回南宮世家,也好與他做個伴兒。」

  我兩腳一軟,癱坐地上。

  「瞧把你美的……」石頭鄙視地看了我兩眼,留下句「今天晚上拿不回布老虎就讓你好看」,端著空碗跑了。

  我掛著寬麵條淚,悲憤罵蒼天:「該死的南宮冥,你小小年紀不去好好學習,天天向上來糾正腦殘指數!學人做什麼聖母瑪利亞?!沒事找抽啊!」



第四章 夜探

  如果可以嬰兒穿越,或者早幾年穿越,我應該能找到更多改變劇情的辦法。

  可是一切的事情都發生在剛穿越不到三個月內,我花時間熟悉完環境後,已經來不及做其他應變了。

  而且林洛兒現在只有八歲,體質差勁,身無分文,周圍又有幾座大山,逃跑不被野獸吃掉,也會被人販子抓去拐了,運氣不好被賣青樓,根據古代小說記載,那些恩客很多都是變態,以林洛兒未來的禍水級容貌和讓男人們趨之若鷲的特殊體質(怎麼個特殊法,大家自己想),肯定會更加倒楣。

  我覺得在逃跑路上或青樓裡遇到仗義相助的真命天子,或者是遇到極具犧牲奉獻精神的路人相助的幾率實在太低了……

  可惡!劇情發展得太快了!

  增肥已經來不及,現在只剩毀容,讓他們都看不上自己這條路可走了!

  燒紅的炭火兄啊,把你按臉上去,會好痛的……

  可是未來的虐身虐心和玩具生涯,會更痛的……

  長痛好還是短痛好?我糾結得腦子像被貓玩過的毛線團。

  最後決定先完成墳場之約,其他的事以後再想。

  天色轉黑,月明星稀,幾聲烏啼,叫得格外悽楚,我趁舅母這幾天得了賞錢,心情大好,問她討了一盞小燈籠和兩小勺燈油,將其點燃,拿著根長棍子,在七八個小鬼頭的目送下,偷偷摸摸走出村外。

  墳場離李家莊不算遠,經過河灘,沿著羊腸小徑略微往山上走幾步就是,而且附近有不少農田,膽大的孩子經常會在白天來附近玩耍,摘野果子吃。

  我舉著燈籠,一邊用長棍打草驚蛇,一邊謹慎前進,忽然想起這裡不是二十一世紀的鄉下,安全係數,可能沒那麼高……

  雖然,我是不怕鬼的。墳場附近也不是壞人打劫的好地方。

  但是……狼呢?老虎呢?狗熊呢?

  它們可沒馬戲團裡的那麼有風度,也不懂什麼是尊老愛幼,憐香惜玉,見到香噴噴的美餐,肯定會很沒風度地撲上來咬兩口,那我就叫天不應叫地不靈了。

  夜寒露重,冷汗浸透薄衫,我狠狠打兩個寒顫,加快了腳步。

  蟋蟀吵得發慌,中間混合著不知什麼鳥的叫聲,和嬰兒哭似的,幾點磷火在草叢處幽幽閃爍,空中飛舞著螢火蟲,樹影隨風搖擺,像千奇百怪的怪獸在伸展肢體。美麗的鄉村夜晚,竟是格外恐怖。

  我心裡一邊罵石頭這個白癡,一邊在墳堆裡到處找布老虎。

  幸好那傢伙還算厚道,位置沒放得很隱晦,而是直接丟在正中間一座最大的青石墳碑上。我素認為宗教信仰可不信,不可不敬,便打著燈籠走過去,雙手合十作了個揖,欲將布老虎拿下來。

  未料,還沒碰著,布老虎竟自個兒往旁邊滑動,然後掉落地上。

  附近傳來沙沙響聲,我左右四顧,只覺風吹草動,皆是危險,趕緊伸手去撿布老虎,準備逃跑。

  沒想到身後傳來一聲怪叫,有團像野獸的黑影從草叢中躍出,向我撲來。

  我真嚇到了,扭頭就跑。

  墳場到處都是枯枝藤蔓,我心裡慌張,沒跑兩步,便踩到塊小石頭,身體重心傾斜,腳腕傳來一陣劇痛,整個人失去平衡,掙扎兩下又沒擺對方向,手裡還拿著燈籠,便一個倒插蔥摔下小山坡,臉重重叩在坡下一塊被放倒的墓碑上,摔得頭暈眼花。

  「哈哈哈!林洛兒是膽小鬼!」

  「看你個臭丫頭還得意!」

  「這回可嚇破膽了吧?」

  「老大神兵妙計,果然厲害!」

  坡上傳來男孩們的哄笑聲。

  「一群吃飽撐著沒事幹的臭小鬼!」我忍痛擦擦嘴,吐出點東西,覺得手心一陣黏糊,便摸索著找燈籠,找火絨。

  「好像不對勁,去看看。」

  伴隨著石頭的命令,幾個小燈籠陸續亮起,孩子們紛紛衝下坡,來到我面前,然後集體噤聲,站在那裡如一座座石雕。

  我藉著微弱的燈光,順著他們的視線往下看,卻見草地上有星星點點血跡,中間靜悄悄地躺著兩顆小巧潔白的……門牙。

  「洛……洛兒……你的嘴……」石頭結結巴巴,說不出話來。

  我張張嘴,想罵他白癡,唇邊卻傳來陣陣劇痛,伸手越擦血越多,最後流得滿前襟都是。

  「老大,怎麼辦?」見闖了大禍,跟著石頭的四個小跟班,頓時嚇哭了兩個。

  石頭白著臉,伸手來扶。

  我甩開他,自己站起來,卻見膝蓋、胳膊肘等多處衣服都給碎石頭劃破,肌膚大片擦傷,痛得忍不住倒吸兩口涼氣。

  「我背你。」石頭將用線纏著的布老虎丟給旁邊的孩子,再次向我伸出手來。

  算了吧,我看著他的小胳膊小腿,覺得讓小孩背自己,只有再摔一跤的份,於是堅定地推開他,大步流星地往前走。

  石頭更堅定地抓住我的手,然後不容置疑地丟背上,一路小跑。

  兩個孩子在前面打著燈籠開道,兩個孩子在後頭跟班,將我和石頭圍在正中,襯著這幽暗夜色和大紅血色,很有幾分妖怪夜奔的味道……

  石頭這傻小子的力氣果然不小,一路下來背得平平穩穩,很是妥當。

  在孩子們害怕的抽泣聲中,我滿肚子火氣也漸漸消了。

  「洛兒……一人做事一人當,這個計畫是我想出來的,他們只是幫忙的。我願意承擔所有責任,你放過其他人好嗎?」石頭走到村口時,小心翼翼地提出請求。

  我覺得這群蠢貨雖行事不用腦子,但這件事只能算是意外,如果去告訴他們父母,只會換來一人一頓好打,再賠點醫藥費,根本於事無補。還不如讓他們把教訓記在心裡,以後不再來給我添亂子,便順水推舟應了,並勒令他們不准再惡作劇。

  幾個孩子面面相窺,很是猶豫,待石頭又勸了幾次,才各自和我道歉,散回家去。

  石頭在門口將我放下,深呼吸一口氣,緊張地敲了兩下門。

  我見他脊背在月光下微微發抖,心裡一軟,終於拉著他小聲道:「算了,你回去吧,我就說是自己不小心摔的。」

  石頭看看我的臉,堅決搖頭:「爹爹說,男人要敢作敢當才是大丈夫。」

  我還想再說幾句,門便開了,外祖母看見我的臉發出一聲驚呼,隨後是一陣痛駡:「死丫頭,你大半夜跑哪裡野去了?怎麼弄成這副德行?看我不揭你的皮!」

  舅舅、舅母、表姐、表弟、表妹……能跑的都跑出來了,紛紛看著滿身是血的我目瞪口呆。

  進屋後,石頭低著腦袋,結結巴巴地解釋事情的前因後果,並承認錯誤。

  舅母扳開我的嘴,看了又看,笑道:「這門牙倒還好,畢竟年紀小,還能長回來,可是嘴巴和鼻子都弄出那麼大的傷口,你怎麼就那麼不小心呢?」

  「好什麼好?感情不是你的親閨女就不心疼!」外祖母急得張口就罵,罵得舅母不敢開口,低著頭去找藥酒,然後回頭又指著石頭罵,「有娘生沒娘教的混小子!平日裡胡作非為也就算了!這次居然整那麼大的麼蛾子出來!去把你爹叫來!今天不給個交代!老婆子和你家沒完!」

  石頭臉色慘白,匆忙應了,轉身就跑,差點被門檻絆著。

  舅舅在旁邊搓著手,陪笑勸外祖母:「娘……那個石頭的爹可不好惹,反正洛丫頭也沒什麼大事,大家又鄰里鄉親的,不如好好說幾句,算了吧……」

  「算什麼算?長那麼大膽子都餵狗了嗎?!洛丫頭這臉萬一好不了!將來可怎麼找婆家啊?!」外祖母依舊是氣得不行,可最終口氣還是軟和了下來,「你先和那鐵頭好好說吧,看看他打算怎麼處理。」

  舅舅唯唯諾諾地應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1-8-5 02:44 PM

第五章 石頭的教訓

  表姐拿來濕手巾,替我擦去身上血跡,舅母用藥酒清洗傷口,痛得我呲牙裂嘴,哀嚎陣陣,然後敷上傷藥,換了破衣裳,再去外祖母面前挨駡。

  外祖母倒是真心疼林洛兒的,一邊罵一邊抹眼淚,舅母雖覺事不關己,但她素有賢慧名聲,便在旁邊溫柔勸慰,一會兒哄我,一會兒哄老太太,很是體貼。倒是表姐表妹躲在旁邊暗暗偷笑,有點幸災樂禍。

  過了一會,傳來重重兩聲敲門聲,舅舅縮頭縮腦地被外祖母催了好幾次,才裝出滿臉笑容去開門。

  石頭的父親李鐵頭,帶著兒子,像鐵塔似地站在門外。

  我第一次認真打量這兩父子,他們外貌挺像的,都是細長眼睛,薄唇,虎牙,小麥色皮膚。但石頭的臉型比父親略精細些,多了對可愛的酒窩。鐵頭大叔的臉上卻有道傷疤,加上很久沒理的頭髮和鬍子,顯得滿臉凶相,不用化妝也像個悍匪,再加上不愛說話,一身蠻力,怪不得村裡人人害怕。

  平日很囂張的石頭在父親面前不敢抬頭,只悄悄地往我這邊看了眼。

  鐵頭大叔瞪了兒子一眼,粗聲粗氣地開口了:「洛丫頭呢?傷得厲害嗎?」

  他兩眼通紅,砂鍋大的拳頭裡還緊緊握著條馬鞭,不怒而威,嚇得舅舅把外祖母的交代統統忘腦後,一個勁賠笑:「沒什麼,小孩子調皮,掉兩顆牙齒,過幾個月便長回來了。」

  「怎麼不嚴重!」外祖母將我硬扯出去,壯著膽子,抹抹眼淚,抬頭斥道,「你這兒子比你小時候還皮!看看我外孫女這張臉,將來可怎麼辦啊?」

  鐵頭大叔走過來,彎下腰,看了半晌傷,忽然命令:「張開嘴。」

  我看看外祖母,猶猶豫豫地張嘴,給他看掉的那兩顆小門牙。

  鐵頭大叔的表情變得更猙獰了,眼裡儘是血絲,很是駭人。他忽然回頭,狠狠一甩馬鞭,暴喝道:「跪下!」

  石頭立刻直挺挺地往地上一跪,我舅舅也嚇得兩腿一軟,差點坐地上了。

  鐵頭大叔怒氣衝衝地提起馬鞭走過去,抬起手,劈頭蓋臉就往石頭身上招呼,一邊打,一邊罵:「長那麼大,書不肯念,活不去學,只曉得天天耍,天天鬧,我乾脆打死你這不爭氣的畜牲!然後去和你娘作伴,也好一了百了!」

  石頭咬著牙,拳頭緊握,任憑他怎麼打也一聲不吭。

  開始大家都覺得鐵頭大叔那鞭子是雷聲大雨點小,又覺得這孩子平日裡惡作劇太多,確實該挨頓揍,所以都沒十分狠勸。後來發現不對勁,石頭的衣服竟沁出絲絲血跡,這才慌了神,撲上去搶著抱鐵頭大叔的胳膊,拚命奪鞭子,唯恐他下手沒輕沒重,真將孩子給打死了。

  那麼嚴重的家暴,放現代得叫員警了。我平時再看石頭不順眼,此刻也給嚇得夠嗆,只好跟著眾人上去攔,用漏風的聲音求情:「叔叔你原諒石頭這次吧,他以後不敢的了。」

  石頭只是低著頭,不說話。

  鐵頭大叔看著這倔強的兒子,終於還是停了手。他抬起頭,閉著眼長嘆一口氣,丟下鞭子,摸摸我的腦袋,沙啞地說:「洛丫頭你是懂事的,石頭自幼缺少母親教導,我又忙於打鐵掙錢,沒有好好教導他,方導致任性妄為,實在是我這個做父親的混蛋,今後定好好管束,不讓他再荒唐下去……」

  「算了算了,事已至此,倒是要想想洛丫頭日後怎辦?」外祖母嘆息著搖搖頭。

  鐵頭大叔想了想,轉身對外祖母說:「讓洛丫頭好好養傷,不要想東想西,其他的事我們可以再商量。」

  然後他們一干人陸續入屋議事,我想跟進去,卻被舅母拎著丟了出去,說大人談話和小孩子無關,早點去睡覺是正經。

  我站院子裡發了一會呆,看見石頭還跪在地上沒起來,身上血跡斑斑,唯恐得破傷風,便去把藥酒討來,責令他脫去上衣,處理傷口。

  石頭扭捏了半天,才肯脫衣,我見那鞭痕條條都腫起半指高,和蜈蚣似的,縱橫遍佈,好幾處破了皮,看著都覺得恐怖,覆上藥酒後,他更是將指關節捏得發青,牙關格格作響,全身抖個不停,可就是不肯叫一聲痛。

  「喂,太痛就哭出來吧,憋著不好。」我一邊塗一邊勸。

  石頭吸了好幾口涼氣,才從牙縫裡憋出聲音:「男子漢大丈夫,決不在女孩子面前哭鼻子!」

  看著這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小鬼,我無奈把動作放更輕柔了點,好不容易上完藥,拍拍他肩膀道:「起來吧,咱們去廚房等你爹出來。」

  石頭別過頭去,低聲道:「我爹還沒說可以起來。」

  我更無語了,只好蹲在地上陪他等,兩人一起數螞蟻……

  數到第三輪的時候,鐵頭大叔終於出來了,滿臉輕鬆,他快步走來,再次摸摸我的頭,把受傷的石頭抱回家去了。我外祖母和舅舅他們則看著我,笑得甜蜜蜜,再也不提毀容的事情,彷彿雲淡風輕,什麼都沒發生過。

  我很莫名其妙……

  不過這次的摔傷對我而言是因禍得福,再可愛的小蘿莉如果有帶傷的嘴巴,擦破皮的鼻尖,沒門牙的古怪笑容,漏風的聲音,都可以搖身變成醜八怪,再加上難看的髮型,搭配混亂的衣著,任誰都不會想多看我一眼。

  如果南宮煥想要個這樣的義女,肯定是瞎了狗眼!

  我看著鏡子,為不用親自動手去毀容感到高興,並天天蹲茶寮裡幫忙,期待那兩隻禽獸在牙齒沒長出來前光臨,憑藉這副模樣,迅速扭轉暗黑二十一禁劇情,奔向種田文姐姐的溫暖懷抱。

  上天總算眷顧了我一回,蹲茶寮第七天,南宮世家的人終於來了,正在吃草的漂亮白龍駒旁邊站著匹高大威武的烏雲蓋雪,配著精緻的黃銅馬具,更顯霸氣十足。

  我緊了緊心神,先檢查自己臉上塗的猴子屁股形胭脂,然後邁著小碎步,顫抖地捧著託盤,走到兩大禽獸面前,放下茶水,衝著他們「嫣然」一笑,再低下頭悄悄觀察效果。

  一聲清脆響聲,是南宮冥震驚得把茶杯給摔了,坐在隔壁桌上的守衛們個個不忍觀之,有好幾個還噴了茶,統統別過頭去,臉憋得通紅,再不肯看過來。有個黑臉大叔還在打趣:「這丫頭也長得太如花似玉了吧……」

  嗯,效果很好,南宮煥呢?

  聽著陣陣嘲諷,我滿意地左右四顧,卻見不遠轉角處走來一位三十多歲的男人,長得和南宮冥有幾分相似,斯斯文文地站在牆角,他打扮和長相都不會特別囂張或突出,可是很有氣勢,就如同獅子絕不會被錯認成小狗般,讓人不得不注視。

  我擺出狗腿子表情,張開嘴衝著他笑,盡力露出六顆小牙。

  南宮煥很淡定的眼角微微跳了兩下,他衝著南宮冥抬了抬下巴,問:「你說的就是她?」



第六章 媳婦兒

  平時我們在網上看見明星卸妝後的素顏照片,都會嚇得捧捧小心肝。

  「怎麼會變成這樣?」小禽獸看見小蘿莉慘變小怪獸,嚇得眼珠子都快突出來了,他嘴唇顫了半天,才答出個「是」字。

  「走吧。」大禽獸自顧自轉身離去,跟隨的侍衛留下賞錢。

  南宮冥看看父親,又看看我,跺跺腳,追了出去,口裡還叫道:「爹爹……聽我說!」

  「聖母,你就別說了!」群馬揚起一陣塵埃,我揮手歡送禽獸們。

  外祖母掐著我耳朵將我拉了回去,一邊勺水洗臉一邊數落:「小小丫頭!亂玩你舅母的胭脂水粉!以為不用錢買啊?!」

  我挨了一頓好打,卻放下了心頭一塊大石。

  晚上,睡得格外香甜。

  我夢見自己被手機鬧鐘吵醒了,身邊是軟乎乎的KITTY抱枕,腳邊是黃色絨毛鴨子,樓下早餐店飄來噴香的炸油條和豆漿味道,汽車和摩托車喇叭聲不斷。就連逼著我們加班的老總的禿頭看起來也格外順眼。

  網路上追的小說依舊停更,美劇《生活大爆炸》沒有出第四季,某藝人的打人事件還在鬧得熱火朝天……

  面對熟悉的一切,我感動得在陽臺上高聲大叫:「同志們好!我胡漢三又回來了!」

  可是睜開眼,依舊是那間充斥著泥土與鹹魚味的陌生瓦房,竹子做的枕頭硌得腦袋陣陣發疼,嘴裡咬著土布被子角,流了幾滴口水。

  那邊是夢?那邊是現實?

  為什麼兩個世界都如此真實?

  ……

  下午,我去茶寮幫外祖母收拾桌椅,南宮世家的馬又來了。

  跳下馬是個十六七歲的年輕小夥子,長著張討喜的娃娃臉,笑眯眯地走到我面前,左右端詳了會,遞上個小包裹:「我們少主給你的。」

  那聖母還沒消停?我往後退了兩步,擺著手道:「你大概認錯人了,我和你們少主不熟。」

  「沒錯,沒錯!」小夥子彎下腰,又看了兩眼我的臉,利索地說,「少主交代得很明確,除非你們這還有位嘴巴和鼻子上有傷,缺兩顆門牙,髮型像切開一半西瓜皮的姑娘,否則不可能弄錯。」

  我迅速將全村的小姑娘都在腦中都排了一遍,還真想不出第二個……

  「拿著!別不識抬舉!爺沒空和你磨蹭!還得趕去辦其他差事!」南宮世家的人在這附近名氣很大,他們的看門的下人都比鄉下地主有臉面,小夥子等了半天,見我不伸手,開始不耐煩,和藹可親的笑臉也裝不下去了,便將包裹推我手裡,頭也不回地走了。

  南宮世家離這裡有二十多里路,人家還不會給我進門,所以這禮物不收也得收了。我趁家人不在身邊,自行打開包裹翻看,裡面裝著一盒香噴噴的藥油,一盒精緻的桂花糕並面果子,一盒糖塊,還有一封信。

  信是南宮冥寫的,字體略嫌稚嫩,卻很端正,但我覺得他沒考慮過林洛兒識不識字的問題……幸好這個世界的文字和中文相似,我又經常去香港購買臺灣原版漫畫和耽美小說來看,所以對豎排的繁體閱讀很習慣。

  信中,南宮冥對我的傷勢深表擔憂,並為不能說服父親救我出苦海感到抱歉,送上去疤痕的特效靈藥給我好好養傷,將來再想辦法幫忙,定不讓外祖母和舅母打罵我這個可憐的小孤女。

  呸!他哪隻眼睛看出我飽受欺淩了?而且天底下受苦受難的人那麼多,路邊乞丐也很多,他為什麼非盯上我一個?腦殘是種病,得治!

  南宮冥越莫名其妙地靠近,我就越毛骨悚然。尤其是想起原著裡的那些激情戲,會將自己喜歡的女人囚禁,或綁起來百般折辱,只為發洩自己慾望的男人,怎麼看精神都不正常。

  被男人喜歡是喜劇,被瘋男人喜歡是悲劇。

  我看著自己那不爭氣的八歲身軀,想到沒錢沒權沒體力的未來,只覺得天陰沈得可怕,心也陰沈得可怕。

  鬱悶地抖抖信封,發現裡面還有張紙,展開一看,卻是張二百兩的銀票,還附言說是給我買頭油花粉,讓我別亂在臉上塗胭脂。

  錢,是個好東西,我的臉瞬間雨過天晴。心裡算盤劈里啪啦地打起來,開始推算各個朝代的銀價比,記得唐朝一兩銀子約莫等於兩千到四千元人民幣,北宋中期六百到一千三百元,明朝中期六百到八百,清朝一百五到兩百五。就算我按最低的換算,這兩百兩銀子也足足值三萬塊錢!田地可以買得不少,房子也能看幾間了!

  南宮世家真有錢!南宮冥小小年紀真是大手筆啊!私奔逃跑的資金總算有著落了!

  可是……萬一這是賣身錢怎麼辦?

  興奮的頭腦被冷水澆熄,我糾結了半天,決定先偷偷把錢藏起來,以後找找有沒有可投資的地方,或者遠走高飛,跑到南宮冥找不到的地方,想必以他們家的財勢,也不會計較這區區兩百兩。

  做人算計至此,讓我為自己思想道德敗壞的速度感到悲哀,但不能阻止我無恥賴賬的決心。

  至於南宮冥送的其他物件,尤其是傷藥,我是不要的,也不打算帶回家,讓外祖母他們添念想。於是在村子裡轉了幾圈,只看見石頭愁眉苦臉地坐在家裡的小院子裡,正努力往後伸手,想給背上塗藥。

  「你爹不在?怎自己上藥?」我見確實找不到其他孩子,便走過去,將兩盒甜品塞到他手裡,「人家送的,我不愛吃,給你補補身子吧。」

  「明天是集日,他在趕明天要賣的菜刀和農具,這點小事我也懶得叫他了,」石頭接過盒子,沾起一小塊,舔了舔,狐疑地問,「你怎學得那麼賢慧?不會下了毒吧?」

  「不知好歹!」我的臉都快給他氣黑了。

  「嘿~諒你也不敢!」石頭怕我搶回去,立刻將桂花糕往嘴裡塞,他眼睛細長,平時不笑看起來也有三分笑意,如今更是彎成了月牙,酒窩在嘴邊淺淺地跳,虎牙上上下下的,看起來特別可愛。

  「沒人和你搶,別吃得滿手都是。」我穿越前暑假總是要帶舅母家的孩子,看見他弄得髒兮兮的,習慣性掏出塊手帕遞給他,然後吩咐,「轉過身,給幫你上點藥。」

  石頭忽然臉紅了,低著頭看了我好一陣子,才緩緩轉身。

  南宮世家的傷藥果然是好東西,觸指冰涼,塗上去沒多久,紅腫就消退了不少,傷痕看起來沒那麼觸目驚心。

  我很滿意,將整盒都留給他,然後揣著懷裡銀票,施施然走了。

  石頭在身後叫了我一聲,卻支支吾吾地說不出什麼。

  我便沒理他。

  半夜,我趴在窗邊看星星,密密麻麻的,滿天都是。肉眼可見一條長長的銀河劃過中間,這是在二十一世紀是早已被污染消失的美麗,城市的孩子就算花大價錢坐飛機去旅遊景點,也未必能看到那麼美麗的星空。

  我愛極了星星,看著它們時候,會把所有的傷心、難過、煩惱統統忘記,得到剎那間的心靈平靜,很是幸福。

  「咚咚」,窗下傳來兩聲輕微的敲擊聲,把我從夢境中驚醒,探頭往下看,卻是石頭捧著個大碗,笑著向我招手示意,然後把手裡的碗往上遞,「接著!」

  我才剛剛接過來,石頭立刻助跑兩步,攀上石縫,雙手抓住窗欄,輕巧地一個翻身,便跳進屋內,揉揉鼻子,不好意思地對我說:「醜八怪,這個……我晚飯時留下來給你的,禮尚往來,別客氣。」

  幾歲大的小屁孩,我沒計較他的翻牆越軌行為,打開蓋子,見裡面是兩隻又肥又大的滷雞腿,散發著陣陣香氣。這是我最愛吃的東西,以前顧及身材不敢多吃,如今正想長肉做胖妞,於是很高興地收下了。

  石頭努力地嚥了一下口水,問:「你沒門牙,咬得動嗎?」

  我白了他一眼:「沒牙就不能用手撕了嗎?」

  石頭依依不捨地看了雞腿最後一眼,扭轉了視線,不再受食物誘惑。

  我見這孩子眉頭都扭成八字形了,看起來可憐兮兮,便大方地分他一隻。

  他很有原則,搖頭拒絕了我的盛情。

  我不再強求,邊撕邊吃,興高采烈。

  吃完後,石頭從架子上拿過毛巾,遞給我擦手,然後用弱如蚊鳴的聲音輕輕說:「對不起……」

  我聽著有點迷惘:「什麼?」

  「是我太胡鬧,害你受傷,」石頭說話更加結巴,臉紅得和火燒似的,「你……你的臉,我以後會負責的,不會再讓他們欺負你,放心吧。」

  「你打算怎麼負責?」我逗著這一本正經的小鬼,覺得挺好玩。

  石頭深呼吸,定定神,一鼓作氣,大聲道:「我爹爹和你外祖母說好了!如果你的臉好不了,嫁不到好人家!將來便由我娶你做媳婦兒!」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1-8-5 02:57 PM

第七章 銀價

  「媳……媳婦……媳婦兒……」

  三個大字如驚雷般劈下,雷得我化作焦炭,手裡雞骨頭連同大碗一塊兒落下,幸好石頭眼疾手快,才沒弄髒被縟。

  「你不知道?」石頭有點驚訝。

  我點頭如搗蒜。

  石頭不爽地說:「難道你今天來送吃的,不是為了討好未來夫婿?!」

  我搖頭如撥浪鼓。

  石頭只好解釋:「那天回去,爹爹將我叫過去訓了一頓話,說李家男人做事必須有擔當,女孩子毀容會嫁不到好人家,他答應了李家奶奶,過幾個月再來看看你的臉,如果好不了,便下聘禮,等我長大後娶你。爹爹還說,女人持家不是靠臉,是靠賢慧……我還以為你真變賢慧了,送東西來給我吃呢……」

  他越說越沮喪,不知是嫌我醜八怪還是嫌我不夠賢慧。

  可是小學三年級生的表白真的很萌啊!讓擁有二十一歲靈魂的怪姐姐越來越想笑……

  他是認真的,我太不厚道了。

  大概是憋笑的表情太明顯,石頭終於惱了,站起身就翻窗往外走,一邊走一邊說:「你以為我真稀罕你啊?少不要臉了!今天不過是來還個人情罷了!」

  看著那彆扭的傢伙,我終於忍不住笑出聲了,擺著手說:「不敢,不敢。」

  石頭氣得小麥色皮膚都變成紅色了,他忽然想起一事,狐疑地問:「你不會傻得故意讓傷口好不了,逼我娶你吧?!」

  我繼續搖頭:「不會,不會!女孩子最愛漂亮了。」

  「就你這眼光……」石頭很不信任地看了我兩眼,還是跑了。

  我看著那小鬼的窘樣,放聲大笑,笑了半天後,忽然覺得他擔心的事……其實蠻靠譜的……

  李石頭家世世代代都是鐵匠,手藝不錯,他爹打造的菜刀和農具都是集市上的搶手貨,家裡還有幾畝田和一頭牛兩匹馬,雖非富貴,但也能算小康。石頭將來會繼承父親的衣缽,學得手祖傳的打鐵本事,他力氣又大,身體又好,將來無論是饑荒還是動亂,跟著有手藝傍身的人肯定餓不死。

  古代和現代的孝順方式不同,忤逆是重罪,普通家庭裡大事小事都由公婆說了算,規矩又多,媳婦挨打挨駡也得忍著,石頭幼年失母,又是獨子,嫁過去既不用受婆婆氣,也不用看妯娌臉色做人。他父親雖然長得凶,卻從沒打過他母親一根指頭,平時是個沒嘴的葫蘆,農閒時喝兩口小酒,喝醉就睡覺,沒聽過有什麼劣行,在古代已算是難得的好丈夫。石頭好歹也受了點父親的薰陶,平時被我氣得再狠,也就丟兩句難聽話,從不動手打人。

  而且農家小戶,鮮有納妾,我嫁去外地的二姑姑生不出兒子,也只是從本家抱了一個回來養……

  更重要的是他的名字和出身,和小白文男主扯不上半點關係!簡直就是古代經濟適用男的典範!好好培養幾年,將來嫁過去做個足不出戶的農婦,在家繡繡花,織織布,帶帶小孩,再借助點現代知識賺些小錢,多養幾口豬,置幾畝地,豈不快活?!

  好!石頭的主意實在太好了!

  我看著在狗叫聲中翻牆遠去的小小身影,心裡又添了幾分邪惡的算計。

  想著李石頭,摸著南宮冥的銀票,我翻來覆去一晚上沒睡著,第二天收拾整齊,便捧著親手做的菜包子跑去石頭家,裝出十二分賢慧的笑容,準備搞好關係。

  鐵頭大叔正在門口打綁腿,屋外套好的馬車上堆著不少打出來的鐵器,我立刻改變主意,將包子孝敬給石頭的爹,又甜甜地叫了兩聲,以博未來公公的歡心。

  「嘿,你這丫頭做事可真勤快啊,大清早就下廚房,聽說最近還在練女紅?也別太勞累了,小心熬壞眼,」鐵頭大叔笑起來扯動臉上傷疤,看起來比不笑還凶,但口氣卻是滿意的,他叫出石頭,向我相邀,「洛丫頭,今日金水鎮的集市聽說有戲看,我打算帶石頭去見識見識,你要不要坐大叔的馬車一塊兒去玩?」

  「女孩子都是麻煩!走兩步便叫苦叫累,到時走不動怎麼辦?嗯……菜餡的味道挺好,就是皮厚了點,臭丫頭手藝還不錯。」石頭一邊吃我送的包子,一邊鄙視我的體力。

  鐵頭大叔一爆栗砸他腦袋上:「她走不動,你不會找地方陪她歇著嗎?喝點糖水,吃個湯圓!看看桃花,什麼都好!光蹦蹦跳跳像什麼話?」

  石頭揉著腦袋反駁:「我不愛看花!那是娘們才喜歡的東西!還不如看猴子!」

  鐵頭大叔氣得又給了他一爆栗,還踹了一腳:「老子是怎麼養出你這種蠢猴子的?!」

  石頭被打懵了,終於消停,不敢和父親頂嘴。

  我打圓場:「猴子也蠻好看的。」

  石頭滿意地妥協了。

  我來到這個世界,就沒離開過李家莊半步,難得有機會去外面考察物價和民風的機會,怎可錯過。於是回去告知外祖母此事,她很樂意讓我和石頭多交流點感情,便答應了下來,還讓我穿上過年時做的碎花新裙子,很大手筆地給了二兩碎銀子買東西。

  我回房間將銀子和那張巨額銀票收入小荷包,貼身藏好,歡歡喜喜地上了鐵頭大叔的馬車,和石頭一塊兒坐在鐵器堆裡,隨著清脆馬鈴聲,顛簸走上驛道,緩緩向西行去。

  沿著驛道走了一個多時辰,行人越來越多。挑著擔子的,背著背簍的,牽著孩子的,扛著布袋的……都往同一個方向而去,待守城官搜查馬車後,我們進得金水鎮門,裡面的建築多數是木石結構,夾雜著塗朱抹彩的二層小樓,巷子裡藏著幾進幾齣的大宅院,處處楊柳滴翠,桃花繽紛。

  賣藝的、賣狗皮膏藥的、算命的、賣畫的、還有各種小吃等等攤位整整齊齊擺在道路兩邊,混合著震耳的鑼鼓響,喧譁熱鬧聲不絕耳,看得我眼珠都不夠使了。見到不懂的東西,便拉著石頭不恥下問。

  「傻丫頭,怎麼什麼都不懂?」石頭興高采烈地給我做老師,一五一十講解起來。

  鐵頭大叔買了兩根糖葫蘆,讓我們在附近二十尺範圍內乖乖等他賣完東西,不准走遠。然後在角落找了個攤位,掛起李家鐵器的旗幟,將東西一一擺出來,立刻有熟客過來挑了兩把。

  「別走丟了。」石頭緊緊拖著我的手,不肯鬆開,然後像泥鰍似地在附近鑽來鑽去,先看了會胸口碎大石和耍猴戲,又看了會捏麵人和繪糖畫,站烤鴨店外聞半天香氣,還時不時回去和他父親報個平安,沒多久我就走不動了。

  「沒用的傢伙。」正在興頭上的石頭埋怨了兩句,還是停下腳步,拉著我找休息的地方去。

  為了安撫他鬱悶的心情,我請他去旁邊的豆腐腦攤子,很大款地揮揮手:「隨便吃!我請客!」

  古代的食物綠色純天然,豆腐腦的味道又濃又香,而且份量十足,可惜小孩子肚子不夠大,又加上剛剛塞的糖葫蘆,所以一碗下去,我摸著圓滾滾的肚子,連聲叫飽,石頭卻已經默默地吃了三碗……

  「你飽了嗎?」我有點擔心。

  石頭放下碗,看看天色,滿意地舔舔嘴唇道:「算了,留半個肚子呆會吃午飯。」

  我愣愣地看著他平坦的肚皮好久,摸摸小荷包,宣佈結賬。

  「嘿~小子真能吃,怪不得長得壯!」賣豆腐腦的大娘扭著肥胖的屁股走了過來,收起我們桌上四個碗,臉上笑開了花,「一共二兩銀子。」

  「二兩?」我尖叫起來,半兩銀子一碗豆腐腦差不多等於兩百塊,她還不如去搶劫!

  「怎麼了?」大娘很很困惑。

  「怎麼了?」石頭也很困惑,不過他很快就覺悟過來,警惕地望著我,小聲問,「你該不是沒帶錢,想拖我吃白食吧?」

  「稍等,」我對大娘做了個手勢,然後將石頭拖去角落,低聲問,「這家是黑店吧?該不是看見我們倆是小孩,便故意亂抬價吧?你呆會偷偷跑去將你爹叫來,給她點顏色看看!」

  石頭皺著眉頭算了一會說:「不黑吧?上年豆腐腦是四錢銀子一碗,今年聽說東邊幾個縣都歉收,糧食漲了些價,升到五錢一碗也正常的。」

  難……難道這個世界大豆特別金貴?怪不得這傢伙一口氣吃三碗。

  我幽怨地看了眼石頭,又看了眼開始不耐煩的大娘,雖然很不甘心,但強龍不壓地頭蛇,還是乖乖把賬結了。

  沉悶地去茶樓聽說書,石頭還在奇怪我為什麼心情忽然轉差,旁邊來了個唱著蓮花落的乞丐,瘸著腿,手持破碗竹竿,和大家討賞錢。見他詞編得好聽,人也可憐,一個商人打扮的大叔,隨手掏出塊碎銀子丟進碗裡,還有幾個出遊的少年也慷慨解囊,大小銀塊紛紛落下,其中還夾雜著一張十兩的銀票。

  我終於覺得不對勁了,悄悄拉過石頭:「為什麼他們都不用銅板打賞?」

  石頭奇怪地望著我:「什麼是銅板?」

  我覺得自己快瘋了,立刻甩開他的手,衝出茶樓,飛撲市集,將所有東西的價格一樣樣問過去。

  「糖葫蘆一兩銀子兩根!小妹妹來一個吧!」

  「香噴噴的燒雞喲,一隻十五兩!」

  「桂花糖八兩銀子一斤。」

  「泥娃娃六錢銀子捏一個。」

  「這架子上的古董件件都要上萬的銀子!小丫頭快滾!碰碎了你賠不起!」

  「……」

  我長期在論壇裡研究歷史電視劇和小說裡的物價錯誤,嘲笑小白文裡面的女主角動則掏出成千上萬的銀子砸人,今天卻被現實狠狠地耍了一把。引以為傲的歷史知識和邏輯考據也瞬間崩盤。

  「讓讓,別擋在路中間。」

  這頭,趕集的大娘喜氣洋洋地牽著孩子,提著十來斤重的銀子,和丈夫商量要扯幾尺花布,買幾斤香油。

  那頭,買脂粉頭花的小哥在銀莊前放下擔子,進去將一大包的零碎銀子換成銀票。

  一切好像很不合理,一切又好像很合理。

  銀子代替銅錢成為流通貨幣,金子則取代了銀子的地位,各種金票銀票大肆通行,市場同樣繁華。

  我終於想起原著小說中,男主買東西都是幾百幾千兩地砸銀子。

  我一直以為那不過是個笑話……



第八章 識破詭計

  猛烈的陽光讓我看不清天空的顏色,古城和來時是一樣的,人和來時是一樣的,我卻從未有過像現在這樣迷惘,不知去處何在。

  我討厭這個架空的世界。

  從來到的第一天就開始討厭,我覺得這裡的人都是假的,所有的事物都是虛構的,所有的東西都是不合理的,所有的感情也是不可靠的。

  而這種討厭正在越演越烈。

  是不是傷心的時候,總不由自主地想起地球的媽媽?想問問她怎麼辦,可是她早就不會告訴我答案。

  鼻子開始發酸,我想回家,可是不會有人等我回家,地球上的單身公寓是一個人,李家莊依舊是一個人,哪裡都一樣。

  所以我的眼淚最終沒有掉下來。

  「喂……」有人在用手指戳我的脊樑骨,半開玩笑道,「醜丫頭,你怎麼了?好端端的怎麼擺出這副臉孔,就算我吃了三碗豆腐腦,也不至於讓你心疼成這樣子吧?」

  「太陽曬到眼睛了。」我揉揉臉,恢復平常表情。

  「胡扯,剛才明明是想哭,」石頭看了我半晌,拍拍肩膀,很大度地說,「傻瓜,難得出來玩,有什麼不高興的放一邊別去想,呆會我請你吃田記的松子糖,免得被說佔女孩便宜。」

  我勉強笑了一下:「小心我連本帶利吃回來。」

  「你以為我會和娘們一樣小氣嗎?儘管吃就是!」石頭很不屑,「拉緊我的手!否則被枴子拐了可別哭!」

  看著他滿臉正經地裝大人氣派,我終於笑了起來,輕輕將指頭拉上他的手。

  「你的手真小。」石頭嘀咕兩句,反手用力一拉,十指交錯,兩隻手握得緊緊的。

  正在逛著,沒想到旁邊胭脂鋪子有個面熟的少年走出來,叫住我:「是那個……李家莊的花臉丫頭吧?這腦袋真夠特色,大老遠就看見你了。」

  我停下腳步,發現他正是幫南宮冥送東西給自己的人,趕緊躲去石頭身後,做縮頭烏龜。

  「躲什麼?那麼膽小,爺又不會吃了你,真是上不了臺面的傢伙,整天擺著苦瓜臉的,怪不得少主上次說你可憐見的,現在一看,真是天生受苦受罪的命,」少年無奈地搖搖頭,繼續對店裡吩咐,「劉寡婦,胭脂照舊要七十盒,水粉三十盒,各色珠子一斤,還有銀頭面十套,你都給我挑上好的,呆會讓我查出次貨,可是不依的。」

  「小王管事,我們給南宮世家辦那麼多年的貨,什麼時候出過問題?您真是謹慎啊……」店裡轉出個婦人,素色打扮,頭上插著根蘭花玉簪,耳上掛著對鑲珠子的金丁香,倚著門欄,眉眼帶幾分風流,她看了眼站在外頭的我和石頭,笑道,「這丫頭胚子不錯,眼睛蠻水靈,怎做這般打扮?還弄花了臉?」

  聽見她老辣的評論,我越發縮頭縮腦,扯著石頭要走。

  「小姑娘害羞了。」李寡婦拍著手,笑得很開心,她和小王管事拋了個媚眼,順手從外面五錢銀子一個的籃子裡挑出朵黃色小絹花,遞到我手上,「既然是小王管事認識的孩子,姐姐便送你朵花戴,回去好好添妝,別弄這麼奇怪的髮式,等傷好了,就是個小美人。」

  「放心吧,有少主送的靈藥,這點小傷准好……等等!怎麼還那麼紅?!」小王管事說著說著,視線停在我臉上,他忽然走近,抓住我湊近看了看,皺眉道,「冥少主送你的藥怎麼沒有塗?」

  「她又不是傻瓜,當然有塗。」石頭急忙護著我往後退。

  小王管事放開手,在空氣中嗅了兩下,然後饒有興致地看了石頭一眼:「那藥有很重的蓮花味!而且用了兩天,疤痕的狀態應該會好很多。」

  「我體質好得慢,今天出門太急,也忘了塗。」我狡辯。

  「傻丫頭,那藥價值不菲,而且是少主賞你的東西,讓你娘別太偏心眼,只顧兒子不顧閨女,毀了臉將來怎麼找婆家……」小王管事閒得蛋痛,本想繼續說教,幸好李寡婦備齊了貨,他唯恐誤了差事,便急急離去,不再理論。

  我擦擦汗,回過頭。

  石頭的臉已經黑了,他一把將想逃跑的我拖去小巷,單手便抓住我的雙腕,狠狠按在牆壁上牢牢固定。

  「不要亂來!小心我告訴你爹!」石頭比我高大半個頭,俯下身來就是一片陰影,再加上動彈不得的雙手,讓我很有壓力,只好繼續用告御狀來威脅。

  「閉嘴!」石頭低下頭,用另一隻手固定住我的腦袋,然後將鼻子湊近我嘴邊,唇幾乎吻上下巴,然後聞了又聞,我差點以為他欲行不軌,想叫非禮,他才抬起頭,憤怒地指責,「你傷口上果然沒有藥味!為什麼不塗?!」

  「這個……」事實擺在眼前,我陣陣心虛,躊躇著尋找藉口。

  石頭直直盯著我的眼睛一會,又忽然別過頭去,猶豫半天後,小聲問:「傻丫頭,你真的那麼喜歡我?想故意讓傷口好不了?」

  春日微寒,我額上卻沁出大顆大顆的冷汗。

  石頭這個問題實在不好回答,為了避開原著劇情,將他好好培養成未來丈夫的心思我是有一點的。可是這傢伙除了模樣還有幾分可愛外,終日調皮搗蛋,打雞揍狗,橫行霸道,大字不識幾個,遇事就喜歡用強,實在不是我欣賞的好孩子典範。

  而且我芳齡二十一,性取向正常,審美正常,絕無戀童傾向,要我昧著良心說喜歡八歲小孩,要和他談情說愛……就算我想做怪姐姐,也拉不下這個臉。

  「怎麼了?」石頭皺著眉頭又問了一次,聲音更是不滿。

  「我當然喜歡你!」人要為現實放棄原則,衡量再三,我最終還是決定不要臉了。

  石頭飛快地掃了我眼睛幾眼,忽然停住視線,嘴角向右上角輕勾,微微笑起來,尖尖的小虎牙在暗處格外雪亮,彷彿要將人撕碎吃下肚去,他一字一頓地說:「你!騙!人!」

  「絕對沒有!」面對那雙清澈的眸子,所剩不多的良心開始拷問我的靈魂,欺騙小孩感情的罪惡感在腦海中翻騰,讓平時很少撒謊的我,更加不安。

  「還死鴨子嘴硬!」石頭似乎比平時更憤怒,指關節捏得格格作響,他忍不住伸出雙手抓住我臉頰,狠狠揉捏了好幾下,然後拉近說,「別以為我沒留意,你這死丫頭眼珠子亂轉的時候,絕對是在撒謊算計人!快說!你究竟在打什麼主意?!」

  雖說古代小孩子早熟,不好哄,我也被他說話口氣惹怒了,乾脆破罐子破摔:「誰想嫁給你!要不要塗藥是我的事,我確實不喜歡你,就算傷口好不了,我也不嫁你,總行了吧?」

  「誰稀罕你喜歡?!用話試試你就不打自招了!少自以為是!我將來的老婆肯定是賢慧美人!誰要你這個醜八怪!就算你哭著要嫁,我也不娶!」石頭憤憤然甩開手,轉身就走。

  計畫失敗,我鬱悶地聳聳肩,小聲嘟囔:「不娶就不娶,大不了找備胎。」

  石頭剛走到巷口,立刻回過頭來鄙視:「我最討厭你這種女人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1-8-5 03:11 PM

第九章 笑話

  回去的路上,石頭黑著臉,再沒和我說話,鐵頭大叔覺得倆孩子關係怪怪的,便買了包松子糖給我們,試圖和解。

  石頭吃歸吃,還是不說話。

  我有點懊悔,白長那麼大,說話做事還是如此衝動,和個小孩計較什麼?他不懂事,我能不懂事嗎?若錯過這門知根知底的好親事,將來想找個少吃苦受累的人家可得賭運氣了。

  《厚黑學》裡說成大事者不止智商要高,情商也得高,說話做事要細細想,慢慢說。我智商平常,情商也低得要命,總無法放眼大局,學不得別人神機妙算,雲淡風輕幾招便將所有事情解決得妥妥噹噹。

  怪不得除了小學時的宣傳部長,我就沒混上過任何職位,真是失敗。那些能在古代混得風生水起的女主角在現實肯定也是當官做領導的料啊。我連個小鬼都擺不平,活該是給老闆剝削的命……

  我決定挽回,將手上松子糖推過去給石頭,賠笑臉:「我剛剛說的都是氣話,別放心上。」

  石頭「哼」了一聲,沒有接。

  我低下頭,「羞答答」地玩了會衣角,小聲說:「其實我也不太懂什麼叫喜歡,不過你是好人,我待你是像待弟……大哥似的,可以護著我,所以一點也不討厭。」

  這段發好人卡的臺詞,我唸得挺自然,說完後還偷偷瞄了石頭一眼,他臉色緩和了許多,嘴巴卻還很硬:「懶得理你!還有,備胎是誰?我們村的?」

  我死命搖頭:「大黃下了一窩狗仔,黑的那隻就叫備胎……」

  石頭表情一僵,腦子不知抽了什麼筋,又不和我說話了。

  可惡!八歲小孩的心思真是不好琢磨啊!

  回到李家村的時候,我有禮貌地告別了鐵頭大叔,帶著裝有麵人兒的小包裹,往自家去。剛走到院子,就聽見外祖母的房間傳來喝罵聲:「怎麼養了你這頭白眼狼!這兩年敗家也就算了!連洛丫頭這點嫁妝都要算計,真當老婆子死了不成?」

  我聽見自己名字,急忙踮著腳尖走到窗邊偷聽,裡面傳來陌生男人的哭聲,舅舅在勸慰:「母親息怒,二弟也是做生意遭人欺騙,前幾年他也幫襯了我們家不少,對母親也孝順,難道這會還真看他被債逼死不成?」

  舅母也幫腔:「這兩年糧食歉收,家裡也在打饑荒,還有那麼多張嘴要吃飯。小叔虧空的數目也不少,媳婦湊了又湊,連自己的金鐲子都拿出來了,還是有缺口,剩下的總不能動給秀蘭的嫁妝吧?她明年就要出嫁了,怎能讓夫家看不起?反正洛丫頭才八歲,還有好幾年,先讓小叔補上本錢,將來賺回來還她也一樣。」

  外祖母恨恨地說:「笑面虎,就知道裝賢慧!你那金鐲子還不到三錢重,顏色又舊,能值幾個錢?滿屋子堆著私己,就是不捨得罷了。」

  舅母也急了:「那兩套首飾也是給你孫子將來娶媳婦的啊,留著還不是你李家的?」

  「娘,看在兒子平日裡對你孝順的份上,你就幫幫我吧。」二舅的哭聲越發響亮,「莫非要逼我去賣祖田房屋不成?兒子給您磕頭了……救救我吧。」

  磕頭聲陸續響起。

  表妹在廚房招手,後面的話我沒有聽了,吃飯的時候舅母滿臉笑容,她殺了隻雞,把雞腿給表弟後,又給我多夾了兩塊肉,二舅眼眶雖紅,卻笑嘻嘻的,還和大舅舅喝了兩杯小酒,外祖母滿面愁容。所以我想他們的所求是成了。

  古代傳統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寄人籬下的孩子更是沒發言權,吃穿沒虧待我就算不錯了,吵鬧只會更倒楣。而且那些東西是林洛兒的娘留給她的,被外祖母藏起來,我從來沒見過,也沒有屬於自己的感覺,不如放下。

  目前,我要解決的最重大問題是石頭。

  晚霞漸漸褪去紅燦燦的紗衣,到處閒逛的雞群也挺胸抬頭地回了窩,我從窗戶遠遠看見石頭跑過來,立刻丟下練習的繡活,跳下床,奪門出,翻牆逃。

  院子外面是一片桑榆林,旁邊有座無人居住的破舊草房,我匆匆跑進去,見石頭沒有追來,掩上爛竹門,大口喘氣,準備等他離開後再回家。

  沒想到,約莫三刻鍾後,草房外傳來幾聲歡快的狗吠聲,石頭得意洋洋地一腳踹開竹門,牽著我家大黃走了進來,地主惡霸似地說:「跑什麼跑?你跑得出我五指山嗎?」

  我瑟生生地從破缸後面探出頭,嘴硬道:「我才沒跑。」

  石頭捲起袖子,對我勾勾食指:「過來!別逼我用強的!」

  我抱著腦袋縮角落,寧死不屈。

  石頭一個箭步上前,將我推倒在草堆上,然後很不客氣地坐在腰間,用膝蓋壓住兩隻手,自己從懷裡掏出南宮世家送的小藥盒,挑出一大塊,抓住我的下巴塗了起來。

  荒山野嶺,我一個小蘿莉慘遭暴行,不但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連喊呀滅爹都沒用。被他塗得滿嘴都是蓮花味,連口裡都沾了兩點,苦得要命。

  大黃在旁邊很狗腿子地搖搖尾巴,絲毫沒有救主的意願。

  如此吃裡爬外的畜牲!以後休想我再餵牠雞骨頭吃!

  「好了,」石頭塗得差不多後,滿意地從我身上爬了下來,坐旁邊抱怨,「明明就是醜八怪,還任憑傷口惡化,豈不是醜上加醜?雖然爹爹說女子重德不重色,我宰相肚裡能撐船,不嫌棄你難看,可你這傻瓜也不能故意毀容啊!」

  「歇後語不會用就別亂用!」我拍拍滿頭的枯草,整整淩亂的衣服,氣憤難平。偏偏這種事回去還不好告狀,受傷不上藥,告訴誰都得挨揍……

  「識字有什麼了不起,我學起來保準比你快!」石頭幫我摘去身後的幾根雜草,笑著說,「你怎麼就那麼蠢?從腦袋到嘴巴,一天比一天難看,好像存心讓自己毀容似的。」

  「我喜歡醜八怪造型不可以嗎?」我推開他,往門外走去。

  「別走,」石頭伸手拉住我,「我怕你這混蛋回去又把藥洗了,這幾天我得天天看著你!不准亂來!否則我告訴你外祖母!」

  他是我肚子裡的蛔蟲嗎?我更鬱悶了。

  石頭按著我重新坐下,自己想了會後說:「才不信你喜歡醜八怪造型呢,必定有原因。傻丫頭,如果遇到困難,一個人瞞在心裡不好,不如說給我聽聽,說不準能幫幫你。」

  我憂鬱道:「你不會理解的,有些東西給人知道不好。」

  石頭拍著胸脯保證:「我又不是三姑六婆,什麼時候亂嚼舌根過?而且你叫我一聲大哥,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大哥肯定幫你。」

  他確實是口風緊,能保守秘密的孩子,但告訴他穿越小說的事情,是萬萬不可的。於是我嘆了口氣說:「小時候算過命,我將來會是禍國殃民的絕世美女,而且命犯桃花,只有毀了容才能保一生平安。」

  石頭眼角抽搐了兩下:「沒覺得啊……」

  「現在我年齡小!再過幾年就來不及了!算命的還說會有很多色狼禍害我!必須早做處理,你可千萬別和人說這事。」我憤慨。

  石頭顫抖地問:「難不成你見了南宮家的少爺就躲,是怕他喜歡你?!他也是色狼之一?」

  我沉重地點點頭。

  「噗」石頭終於憋不住了,笑得滿地打滾,還擦著眼淚說,「傻丫頭,晚點我帶你回去,重新找人算算命,再去讓醫生抓幾副藥吃,免得癔症越發嚴重。哈哈還絕世美女呢……」

  「我是說真的。」那傢伙的反應氣得我直跺腳。

  「沒錯沒錯,你未來是天下第一美女,我未來是天下第一高手。」石頭笑得氣都喘不上來,看著我的眼神就好像在看芙蓉姐姐。

  大黃也叫個不停,冷冷夜風中,我倍感羞恥,默默扭過頭去。

  我發誓,這輩子再也不和任何人說實話了!一切還是得靠自己!



第十章 賣身

  後來我發誓所說的一切都是開玩笑的,石頭還是會時不時提起來嘲笑我。

  春去秋來,最後一輪搶收麥子後,便是農閒。南宮世家大概已經將我忘之腦後,一直沒有再上門找過麻煩,真是天大的幸事。

  每天早上,我隨著雞叫起床,幫忙打掃做早飯,然後拿著布片練繡花,只可惜我耐心欠佳,簡單的衣服紋飾尚可,大件點的繡活總是做歪,比不上從小練習的表姐和表妹。她們一個十六歲,一個五歲,都是斯斯文文的淑女。

  石頭很鐵不成鋼的時候,總是用她們來教育我:「看看人家多賢慧,看看你……泥猴似的。」

  我立刻站直腰桿,端莊有禮道:「大哥教訓得是,我這就回去苦練女紅,不去釣魚了。」

  石頭:「混蛋!回來做泥猴!」

  撇開毀容和媳婦兒話題後,我們倆的關係好了不少。從夏天開始,晌午陽光最猛烈的時候,趁大家都在休息,他會帶我漫山遍野地瘋玩,採野果,酸棗、面面果、山丁子、杜柿、燈籠果……一切能吃的都往嘴裡塞。然後到小溪邊,垂下自製魚竿,運氣好時會掉到一兩條魚,直接用棍子穿起,在溪邊生火烤至焦黃,抹上帶來的鹽巴,大口啃著吃。這種沒污染的食物,是在城市裡吃不到的美味。

  有時候也會摘蘑菇,做捕獸陷阱,失敗了很多次,終於抓到一隻山雞,石頭很殘忍地將它就地正法,我做幫兇,給雞肚子裡填上調料,用濕潤的泥巴包起,埋入地下,在上面生起火堆,烤從家裡帶來的紅薯,等紅薯吃完再把雞挖出來,真是皮滑肉嫩,美味多汁。

  吃飽喝足,我就教石頭識字,用泥地做黑板,揀根小樹枝在上頭寫寫畫畫,他開始學得很快,什麼東西都講一次就行,我講完後直接丟給他自己練習。後來不知為何,他越學越慢,一個字總要反反復複講上七八次,直到我發火,用樹枝敲他腦袋罵「笨蛋」才能記住。

  一個夏天過後,我嘴角的傷好了,牙齒也長回來了,可是皮膚被太陽曬得和黑炭似的,加上正在抽條的瘦巴巴身材,鄰居家的馬大娘看了後評價:「這丫頭臉蛋不錯,可是身子瘦,屁股小,一看就幹不得重活,女人還是要肥肥胖胖的才好生養。」

  「就你家那好吃懶做的閨女好生養?!也不看看她滿臉麻子!胳膊都有人家大腿粗了!」外祖母把她罵了回去,然後轉過身又罵我,「那麼大個丫頭,別整天在大太陽下面到處瘋跑,小心曬脫皮!」

  我笑呵呵地抱著她撒了會嬌,她就沒脾氣了,嘆息道:「看見你,就想起你那可憐的娘,也不知道老婆子能不能熬到看你出嫁的時候。」

  「我只怕你帶著曾孫滿村玩,害我們到處找呢。」我打趣道。

  「少貧嘴,女孩子家說這些,也不知羞?!」外祖母笑起來,臉上皺紋舒展開,掃去平日愁容,她起身開鎖,從櫃子裡取出根粗粗的鳳頭銀簪交到我手上,叮囑道,「這是你娘留下來的,你收好,千萬別給你舅母他們看見。」

  這世界銀價不值錢,我有些困惑地去接銀簪,入手覺得格外沉澱,外祖母指使我將簪子的鳳頭扭了扭,旋開後發現裡面是薄皮空心的,裝滿了金珠子,約莫有二兩重,成色極好。由於金貴銀賤,我粗略估算了一下,這些金珠子換算成米價,大概也有五石了。

  「我可憐的乖孫,是你外婆不中用,連累了你,等來年寬裕些,我再給你打全套金頭面……」外祖母似乎還想說些什麼,可是開了幾次口,最終還是將話嚥了下去,只抹了把眼淚。

  其實她不說,我也明白。有些東西她雖不願,卻不得不為,這些金珠子和承諾是一個老人家,盡最大努力給無依無靠的外孫女保下的嫁妝和補償。

  這個性格暴躁,喜歡罵人的老人家或許是這個家裡唯一真心疼愛我的人。

  她會對我做的針線不滿,全部拆掉,再手把手教我針法,她會罵我廚事手腳不夠伶俐,然後嘮叨著抓我學做新菜。她每天都會記得將母雞剛生的第一個雞蛋塞入我手中,命令我拿去補身子。又或者去參加別人的紅白喜事,將好吃的白麵餅偷偷帶回來,一半給最小的孫子,另一半悄悄塞給我。

  我學會做女紅第一件事,就將過年做衣服剩下的紅色、黃色、青色、白色等碎布統統拼起來,給外祖母做了一個枕頭,外面設計成蝴蝶展翅的拼貼畫形狀,裡面填滿蕎麥殼,還摻了些決明子。

  雖然有幾個地方縫歪了,但自覺還過得去。

  表姐笑話我:「妹妹你縫的是什麼東西?蝴蝶是這個樣子嗎?」

  「哪裡不像了?這不是蝴蝶翅膀嗎?多像啊!而且還省布。」外祖母虎著臉瞪了她一眼,指著枕頭上的花朵說。

  我慚愧地低下頭去,繼續勤練針線。

  後來那個枕頭成了外祖母的寶貝,每天睡覺都用它。石頭聽說此事,覺得很有趣,就從家裡弄來碎布,硬纏著讓我給他也做一個。

  我為雪前恥,更是下了十二分心思,用黑白綠三色,拼出一隻正在吃竹子的國寶熊貓,填上蕎麥殼後喜滋滋地拿去獻寶。

  石頭猶豫很久,終於讚道:「這只小狗做得真好,和你家備胎長得一模一樣。」

  我被打擊得半個月沒碰針線。

  比起女紅,我更喜歡下廚房做點心,穿越前就喜歡研究菜譜,自己燒私房菜放博客上炫耀,所以這方面天賦強得多,石頭家的母牛生小牛時,我問他要了些牛奶,再加上雞蛋清,搗鼓出的雙皮奶人人都說好吃,只可惜牛奶寶貴,不能多做。而且我很驚喜地發現這裡有辣椒、玉米等作料,便去找經常外出的人打聽了番,才知道離金水鎮百里外便是海,經常有海客從外面回來,還有金毛綠眼睛或渾身發黑的妖怪跟著他們上岸,帶來許多新鮮玩意。

  海外不知是什麼模樣……我悠然神往,可是轉念一想,中華大陸的邏輯都亂成這副德行,說不準外面得鬧成魔界爭霸,還是別冒這個險好。

  我以為日子會這樣過下去,平平靜靜,沒有波瀾。我不再是原著裡那個倒楣催的林洛兒,而是一個普通的村姑,過上平凡的生活。  可是天不從人願。

  入冬,第一場雪後,表姐出嫁,外祖母樂極生悲,竟然中風了,癱瘓在床上再也下不來,神智也越發糊塗,有時連人都認不清。

  拿了我嫁妝的二舅舅,原來沒去做生意,而是迷上了賭博,不但將在鎮上的鋪子輸掉,還把大舅舅湊給他的本錢也輸得一乾二淨,又在外借了印子錢。債主上門,將舅母氣得一哭二鬧三上吊,當場收拾包裹,抱著兒子回了娘家,說日子沒法過了。

  兩兄弟原本感情不錯,二舅舅哭著切了小指發誓從此改過,大舅舅是個軟包子,雖然生氣,卻也不忍心看著自己親弟弟被追債的活活打死,只好賣田賣地替他補虧空,出嫁的大表姐也悄悄從嫁妝中拿了一些回來補貼,外祖母的箱底被翻空了,可還是缺老大一筆錢。

  一沾賭癮,永無翻身之日。

  家裡鬧的亂七八糟。

  於是,在不知情的狀況下,我被悄悄賣掉了。

  買主是南宮世家。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1-8-5 03:22 PM

第十一章 入狼窩

  晴天一個霹靂砸下。

  不怕神一樣的對手,就怕豬一樣的隊友。這句話的精粹我今天終於理解得淋漓盡致。

  舅舅為這筆買賣非常得意:「南宮世家這條門路,我還是託了七叔公的侄媳婦的弟弟的表舅子找的關係,又恰好收人的是小王管事,對我們家洛丫頭有印象,否則擠破頭都進不去,可惜秀如他們嫌棄太小,不肯收,否則倆丫頭都有出息了。」

  外祖母正逢清醒,在病床上欣慰得直抹眼淚:「就算是給南宮世家做粗活丫頭,待遇也比平常人家的小姐好。而且他們家最是仁慈寬厚,極少打罵下人,活計輕,月錢又高,只要不犯錯,十八歲放出去嫁人的時候,還多多少少會送點嫁妝,若是運氣好能得臉,賞賜更是豐厚得不得了。而且大戶人家調教出來的丫頭,見過世面,進退有道,不愁沒人求著娶。」

  舅母拍著手笑:「南宮世家離咱家就幾十里路,洛丫頭有假的時候回來看大家也是方便的。」

  秀如表妹也絞著手帕,低聲道:「等過兩年也給我找戶人家去做工,好給家裡添些進益吧。」

  我問:「如果給主人家看上怎麼辦?」

  舅母叫道:「那就是祖墳上燒高香了!我們一定得去磕頭。」

  回家省親的秀雲表姐酸溜溜地說:「就憑你?也不照照鏡子?少癡心妄想了。」

  我靠之……

  其他托關係卻落選的鄰家丫頭,見到我不是上前奉承,便是冷嘲熱諷,統統都眼紅得很。

  難道被賣南宮世家做丫頭等於進世界五百強企業就職?

  他們鬧得我一肚子氣沒處打來,只恨不得一頭撞死南牆上。

  因為南宮家有放大丫頭的規矩,家外面買的統統送回去自行配人,所以賣的是死契,不到年齡,沒有主人允許,有錢也沒辦法贖身,而且若給家人知道我手上有錢,非得「借」去給二舅舅還賭債不可。

  百愁莫展,望著月亮,我想暴走狼嚎,手邊是已經打好的小包裹,只待明天對方來採買生豬時,順便派車來將我和其他幾個過去做長工的男孩一塊兒載過去。

  悲憤之下,我心頭一熱,決定逃跑……

  剛翻下窗臺時,就發現石頭蹲在不遠處的樹下,樹旁的草給他拔得亂七八糟,見到我後站起身想往回走,走了兩步又轉回來,低頭看著地上青石板問:「你明天要離開了?」

  「我一點也不想去。」我很悲痛地說,「你說我去山裡躲一段時間,他們會不會換人?」

  石頭驚訝地看著我手裡的包裹:「半夜一個人入山?你想餵狼?」

  雖然入「狼」宮世家很可怕,但肉身餵狼的勇氣我沒有。這個一時衝動產生的念頭,瞬間萎縮了下去。

  石頭又補充:「逃奴是會被通緝的,而且全家都會被連累,你才九歲,離開後呆哪裡?你癔症又發作了?」

  他成功拔出了我所有僥倖之心,讓我如被霜打的菠菜,焉了下去,訕訕從包裹裡取出路上吃的白糖包遞給石頭:「別胡說什麼癔症,我只是想著明天要走,給你送點吃的做餞別禮,反正以後也不能和你玩了。」

  石頭看著包子很久,忽然問:「其實你是在害怕吧?怕被欺負?」

  「嗯。」我怕禽獸怕得想死了。

  石頭猶豫片刻,一口吞下包子,轉身走了。

  看著他絕情的背影,我滿腦子黑線,兩人那麼久交情,我又餵了他那麼多食物,他好歹也應該來個依依不捨,然後安慰一下我害怕恐懼的心情才是人情道理吧?

  這孩子太可惡了!

  重新翻窗爬回來趴床上,一宿未眠,第二天攬鏡自照,再次為林洛兒的變態體質感嘆居然沒黑眼圈!

  我垂頭喪氣地任由舅母幫忙穿上那套過年時的裙子,頭髮梳成兩個包子,綁上紅頭繩,就是那亂七八糟的劉海我死活不讓動,她只好作罷。從梳妝盒裡挑出對很小的梅花銀夾子給我別上,說是送我的禮物,待鄰里來相送時,她又趕緊給我在包裹裡裝了兩件表姐舊衣改的小棉襖,還捏了兩把展示衣服的厚實,引得大家連連誇她賢慧。

  吃過早飯,又等了半晌,小王管事才姍姍來遲,先將要用的豬統統裝車,才安排我們這些過去做粗活的下人們上另一部小車。他記性很好,見到我後一眼便認了出來,驚訝地叫了聲:「你這花臉丫頭臉不花了,怎麼變得那麼黑?」

  我小聲答:「天生的。」

  舅舅打了我一下,陪笑道:「鄉下孩子,到處瘋玩,曬的,養養就白了。」

  可惡的傢伙,少說話會死嗎?!既然把我賣斷了,等老子拿了月錢,別想貼給你們使!

  南宮世家這次挑的人,連鄰村的一共七個,三個女孩,四個男孩,我們坐車上等了半晌,還有一個男孩姍姍未到,又過了好一會,才見他爹匆匆趕來,說是自家的娃忽感風寒,躺床上起不來,求管事的寬容兩天再去。

  小王管事雖然很不耐煩,卻怕風寒傳染給別人,只能應下。

  石頭立刻從人群裡跑出來,笑嘻嘻地來到他面前,指著自己道:「小王大哥,你們還收人嗎?不如讓我去試試?」

  「是你,」小王管事將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用馬鞭指著逗他玩,「你有什麼本事?幹得了什麼活?」

  「我力氣大。」石頭也不解釋,直接走到車旁,緊緊牙關,用力一舉,那頭兩百來斤的豬竟硬生生給他抬了起來,搖搖晃晃地走到小王管事面前。

  我知道他天生神力,平日裡一隻手能按得我動彈不得,可看見徒手抓豬的情形,也不由驚訝萬分。

  小王管事更是驚得馬鞭都掉下來了,其他人眼珠子瞪得滾圓,一時間集體噤聲,只剩豬刺耳的嚎叫在空中迴蕩。

  石頭將豬放下,再次重複:「讓我去南宮世家吧,我問過我爹,他同意了。」

  「好,好小子。」小王管事愣了好久才問,「你為什麼想來我家做工?」

  石頭回答得很爽快:「賺錢。」

  小王管事接著問:「賺錢做什麼?」

  石頭回答得更爽快:「娶媳婦!」

  周圍爆發出一陣笑聲,小王管事也不禁莞爾,拍著他肩膀道:「好小子,有志氣,我便和你爹說一聲,破例收下你這傢伙吧。」

  石頭立刻回過身,找出鐵頭大叔說:「爹,你答應過,如果我能讓他們收下我,便放我去做工!」

  「臭小子。」鐵頭大叔黑著臉,無奈地應了下來。

  石頭大搖大擺地拿著早準備好的包裹,跳上車,一屁股坐我旁邊,衝著我做了個鬼臉。

  我扯扯他的衣襟,罵道:「你瘋了?」

  「誰瘋了?」石頭扯回衣服,也敲了我一下,「不要動手動腳!聽話點,否則被人欺負了別想我幫忙出頭!」

  我有點感動:「你難道是怕我被欺負才跟著去?」

  石頭不屑地白了我一眼,別過頭去:「少不要臉了!誰稀罕你?我只是覺得找機會進入南宮世家,說不準能讓家主看上我優秀的習武素質,收為弟子什麼的,將來能做一代大俠呢!」

  我瞬間想把這個白癡鎚死……



第十二章 扭曲的命運

  南宮世家這個充滿「錢」「權」味道的名字,在我想像裡應該是《紅樓夢》那樣的富貴人家,朱紅大門外站著兩頭石獅子,圍著一群狗腿子,裡面花紅柳綠,脂粉撲鼻,到處是穿著漂亮的小丫鬟和婆子,規規矩矩地陪著大小禽獸讀書習武什麼的……

  所以我看著眼前那座連綿不知多少裡的大山,又抬頭看看青石牌坊上的南宮二字,整個人都傻眼了,磕磕巴巴地問小王管事:「這就是南宮世家?」

  「當然,這座山和周圍方圓二十里都是南宮家的領地,正屋在半山腰上,待會將東西卸在山腳的莊子裡,我帶你們往山上爬。」小王管事甩著馬鞭,得意洋洋地對大家講解。

  遠處山峰隱沒在白雲間,清泉叮咚流過溪澗,沖過光滑的大石,夾雜著落葉與花瓣,繞著小小農莊轉去,雞鳴狗叫聲聲入耳,蔬果青蔥,有農婦浣衣歸來,衝著小王管事打招呼。

  馬車停在青石板路上,輪子發出咯吱的聲音。幾個莊家壯漢上前,七手八腳地將豬羊等物往下卸去,我們也跳下車,拘謹不安地站在旁邊。小王管事倒是很輕鬆地繼續給我們上課:「這是南宮自家的莊子,不過是種些新鮮蔬果供主子食用,把要送上山的大件貨物搬抬裝卸,待會在你們這裡挑兩個人留下幹活。」

  我聞言立刻雀躍起來,恨不得立刻中選,離權利中心越遠越好。

  等了小半會,有個長相嚴肅的四十來歲婦人擦著濕漉漉的手,走了過來,第一眼就看中了石頭,拍拍他的身板道:「這娃兒不錯,就他吧。」

  石頭的神色有些緊張。

  「馬大娘,」小王管事趕緊拉著她說,「這孩子有些特別,我得往上面送,看看大總管是什麼安排。」

  「呸,大娘白疼你這孩子了,凡是長得齊整點的,能幹點的都不送我這兒來。」馬大娘白了他一眼。

  小王管事摸著腦袋打哈哈:「規矩如此我也沒辦法,這孩子天生神力,呆下面做個農夫也確實是可惜了,其他孩子隨大娘你挑,看中誰我絕不多嘴。」

  於是馬大娘像挑肥肉似地將我們幾個人都過了一遍,先指了兩個結實點的男孩出來,又問我們三個女孩擅長做什麼?

  我幾乎要蹦出去讓對方注意到,可惜人家連眼角都不瞄我一眼,只拿來幾塊帕子讓我們試做,從旁邊端詳姿勢和手藝,很快就選定了其中一個十一歲,長相老實,叫秋梅的女孩留下。

  小王管事注意到我的神色,似笑非笑地問:「花臉丫頭,你喜歡這裡?想留下?」

  我不顧石頭在狠拉衣角使眼色,死命點頭。

  馬大娘很無情地拒絕:「身無四兩肉,弱不禁風,繡朵花兒都繡不好,她來這裡究竟是幹活的,還是讓我們伺候她?也不知道小王你是什麼挑人眼光。」

  她說話太狠毒了,我雖然女紅不好,但廚藝不錯啊。

  正想開口辯駁時,小王管事慢悠悠地開口了:「這丫頭就算大娘你想要,我也給不了。她可是冥少主留過心的人,得送上頭去,否則少主那天心血來潮問起,我沒法交代。」

  我給他嚇得三魂出竅,不由問:「他……他還記得我?」

  石頭冷哼一聲:「瞧你高興成這副德行!」

  「那是,跟少主出門見過你的那群兄弟回來笑了足足一個下午,想忘也忘不了,我若不將你帶上去給大家看看,豈不可惜?」小王管事「嗤」了兩聲,感嘆道,「那牙口,那嘴巴,那腦袋……還有紅通通的臉蛋,至今他們偶爾出去喝酒時還會提起,說是有趣得緊。」

  馬大娘一拍大腿,驚悟道:「原來黃三上次說的猴屁股姑娘就是她啊?我原本還不相信呢。」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我太低估鄉間的空虛寂寞,也太低估男人的八卦之心了,那個用來嚇退禽獸的如花造型,效果太震撼,反而弄巧成拙,讓人印象深刻,成為茶餘飯後的搞笑話題……我的臉真紅成猴子屁股了。

  小王管事覺得說得太過分了,趕緊安慰兩句:「現在好看多了,而且少主記得你,說不準是好事。」

  馬大娘也笑著說:「傻人有傻福,我看你這丫頭就是個有大福氣的,快上山去吧,路還長著呢。」

  在笑聲中,我垂頭喪氣地繼續踏上征途。

  馬車又行了很遠路,終於到了山腳,上山全是臺階,無法行車,我們這等身份也沒有轎子可坐,只能步行。兩千九百九十九階臺階,我爬了一半就快不能動了,後面半截路是靠石頭連扯帶拖地拉上去,剛到正門,就整個人癱倒在地,喘著粗氣,再說不出話來。

  石頭額上也是汗水,小王管事倒是氣淡神定,等大家都喘夠了氣才帶著從側門入,找人辦理交接,然後和管事的將我們好好介紹了一番,尤其是針對我和石頭。管事的聽見石頭力氣大,眼睛頓時亮了,不停點頭說好。

  小王管事又吩咐我們幾句要聽話之類,自顧自離去。

  我擦擦被汗水黏住的頭髮,四處打量,只見從山腰到山頂,都隱約可見有清涼房屋,一色的青瓦白牆,樸拙自然,處處參天古木,翠竹青松,微寒空氣沁人心腑,幾聲猿啼鳥鳴從林間傳來。

  住在如此有修仙意境的山裡,還能如此禽獸,也難為南宮父子了。

  「環境無法改變人的本質。」我將這句話在心裡默念幾次,然後放下剛剛的失敗挫折感,打起十二分精神,繼續堅強地面對困境。

  幸好貴人事多,幾個粗活下人的去處是不需要打擾上層主子的,管事的也是個厚道人,沒怎麼為難我們,但新人總是要幹最辛苦的活,所以他讓我們幾個人負責每天打掃那條剛爬過的兩千多級的臺階,只有石頭與眾不同,負責去挑給南宮煥泡茶用的水。

  我掃的是中間三百階,想到每天要爬兩次一千多級臺階,小腿就覺得直打鼓。負責最下面三百階的叫阿初的孩子,更是差點哭鼻子。

  石頭嘲笑我:「南宮世家的人統統身材結實,武功高強,說不準就是爬樓梯練出來的。等你掃上幾年,也可以變成一代大俠了。」

  我氣得跳起來揍了他幾拳。

  第二天,總管來交代工作細節,得知南宮煥是個挑剔人,只喝山腳龍躍泉的水。

  真是報應啊!我站在山腰,輕輕巧巧地拿著掃把,叉著腰大笑著看他挑兩大桶水,汗流浹背地從山腳處往上爬,拍馬屁道:「祝李大俠早日神功大成!」

  石頭放下扁擔,差點把我從半山腰丟下去。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1-8-5 03:45 PM

第十三章 分級制度

  南宮世家的待遇真的很不錯,我一個最下層的丫鬟,住的屋子約莫七步長五步寬,放著兩張單人床,被縟床單都是厚實嶄新的,還有針線房的人來量身子做衣服,用的布料雖然顏色很素,卻織得密密實實,比我家過年的新衣料子還好。女孩子還發一套款式簡單的銀頭面,每月一盒頭油,年紀大點的姐姐另有脂粉。

  石頭對我的首飾沒興趣,他最滿意的是伙食裡每天都有一個肉菜!而且白米飯任吃!

  來到的第一天他就吃了三大大碗公,我忍不住摸了摸他肚皮,問他那麼多食物究竟裝到哪裡去了?

  石頭怒了,也要抓住我摸肚子報復,嚇得我跳起來圍著桌子逃,連連叫:「非禮!」

  「臭流氓!哪能那麼沒規矩!女孩子的身子金貴得很,是你可以隨便摸的嗎?!」廚娘大步過來,將他逮住,罵了一大通。

  石頭鬱悶了:「為什麼她可以摸我肚子?!」

  廚娘愣了一下,笑了半天,然後伸手捏著他的小臉蛋,彪悍地解釋:「男人身子不值錢!摸兩把有什麼大不了的?!」

  不值錢的石頭被打擊了,再加上他長得可愛,脾氣倔強,總是臭著一張小臉,讓大姐大娘們見了都想調戲,便時不時將這個話題拿出來說笑。氣得他每次見到我都小聲罵:「你這流氓!」

  我有點內疚,便拍著他肩膀,安慰了很久。

  他還是恨得想咬我。

  其實我日子過得也不是很好,進入南宮世家以來,都沒睡過一個好覺,每天躺床上,聽著鄰床女孩的呼嚕聲,翻來覆去地反省:自己已經那麼小心低調的做事,為什麼還會落入狼窟?究竟是哪個步驟做錯了?

  事到如今,追究以前犯下的種種錯誤已經於事無補,慶倖的是,林洛兒的命運還是起了變化。原本八歲應該成為南宮煥養女的她,現在只是南宮世家的粗活丫頭,或許未來還會發生好的變化,不會陷入萬劫不復田地。

  我終於決定不再怨天尤人,積極開展情報收集工作,徹底調查兩禽獸的性格愛好,還有南宮世家的各種規矩,從中找出離開的方法。

  每天早上打掃完臺階,其他人都去休息的時候,我還拖著痠痛的兩條腿,掛著甜蜜蜜的笑容,去廚房幫忙打下手,洗碗碟青菜什麼的,一邊哄廚娘們高興,一邊打聽各種八卦。

  大廚房裡八個已婚婦女,聊起天來能頂四千隻鴨子,眼見的,耳聞的……虛虛實實各種消息在她們口中流傳得比風還快,而且尺度很大,完全不顧及我這個未婚小蘿莉旁聽:

  「我們冥少主的才學和教養在中原世家裡也算數一數二的了,卻從來不擺架子,憐老惜貧,謙虛懂事,不像有些狂妄小人,有了點出息便把尾巴翹得比天高!」

  「聽說他從五歲開始,每天卯時起床習武兩個時辰,跟先生念一個時辰的書,午時用飯,末時習書畫,申時練輕功暗器,酉時修內功,然後用過晚飯去聽主子講解武學精要,亥時回來還要繼續挑燈溫書,每日行程雷打不動,如此枯燥也虧他熬得下來,要是換了我家那皮猴,早該翻天了。」

  「若我家小子能有少主一半勤勉,我和他爹就去祖墳燒高香,供乳豬,唉……」

  「聽說今年幾大世家的青年才俊切磋,我們冥少主獨佔鰲頭!」

  「縱使如此,煥主子對冥少主還是不太滿意,回來還教訓了一頓,聽說是什麼招數使得不夠好,冥少主被罵得頭都不敢抬,真是可憐。」

  「劉嫂子,你做老的人,別亂說話,煥主子也就是不太愛笑,對少主苛刻些,我們這些下人只要不犯大錯,不亂嚼舌根,他是不發脾氣的。」

  「主子是什麼身份的人?我們又不是跟前服侍,做精細活的姑娘,他哪會放眼裡?反正賞錢輪不到,責罰也輪不到,咱們只要小心,別惹怒了王總管就好。不過煥主子最近聽說心情不錯,他前陣子從江南贖了花魁柳三娘回來,白絹丫頭遠遠看過一眼,說是柳葉眉、杏仁眼,櫻桃嘴,腰細得可以折成兩截,風吹吹就倒。現在放在迎風軒,日日寵倖,那浪叫聲……」

  「漂亮有屁用!也就是現在得寵,煥主子從不留女人在身邊超過兩年,膩了統統送走。」

  「唉……三年前,那個得過寵的,不知叫虹兒還是小紅的姑娘,被他送給了安樂侯,後來又自個兒跑回來,大雪天跪在門外拚命敲門,哭得和淚人兒似的,主子還不是狠著心派人將她又送了回去,也不知現在怎樣了。」

  「逃妾還能有好的?送回去沒兩天就暴病身亡了,她父母得了好大一筆安葬銀子,開心得很。」

  「唉,可憐人。還是我們冥少主老實,十三歲的人了,平日裡規規矩矩,從來不和丫頭們拉拉扯扯,正派得很。」

  「哈,你是在指煥主子不夠正派嗎?小心王總管打你板子!」

  「挨打時,你別叫得比柳娘子還響,『哎喲,大爺,饒了奴吧。』『啊呀,奴家吃不消了!』 哈哈!」

  「多嘴婆娘,小心我撕你的嘴!」

  「洛兒?洛丫頭?你怎麼渾身抖個不停啊?臉色還那麼白,是衣服穿少了?」

  ……

  能不抖嗎?我聽得都不想活了!

  南宮煥現在已經是個變態色情狂了,女人換了一茬又一茬,全部像寵物一樣關籠子裡養,玩膩了就換人,若是落他手裡,不死也得脫層皮。

  南宮冥目前品德毫無瑕疵,但過於完美的人通常是偽君子。就好像美國的連環殺人犯,很多在生活中都是鄰居公認的好好先生,在員警沒上門檢查前,誰也不知道他們花園底下埋了多少無辜少女屍首。

  我給他們貼上「兇猛禽獸,生人勿近」的標識,然後躲在柴房角落,用小樹枝在泥地上寫寫畫畫,將這段時間收集到的南宮世家地圖示上,然後按兩隻禽獸的出沒規律,將所有地點劃分為一級警戒區域,二級警戒區域,三級警戒區域和安全區域。

  一級警戒區域是主人房、練武場、書房等確定他們會長期出沒的範圍,寧死也不能踏入半步。

  二級警戒區域是後花園、藏書閣、林間小道等他們有可能出沒範圍,堅決不去,如果有工作安排必須經過,也要低頭快速通行。

  三級警戒區域是所有不確定他們會不會出沒的範圍,能不去就不去,去了也絕不逗留。

  安全區域是我自己的臥室、廚房、柴房等下人住所,儘可能長期逗留,不拋頭露面。



第十四章 舉人夫人

  這四個行動區域分級整理出來後,我有計劃地完成各項工作,不和人吵架鬥嘴,也不出風頭,甚至放棄了喜歡的廚藝研究,拿起不擅長的針線女紅,裝得駑鈍無比,就是為了永遠做最低下的燒火丫頭,平平安安活到十八歲,出去嫁給普通人,過種田文裡的夢幻生活。

  遺憾的是,未來夫婿候選人石頭,毫無自覺,而且孩子氣重,玩心未泯,見我這段時間沒去理他,便興沖沖地來拉著我:「笨丫頭,聽說這裡的後花園很漂亮,咱們趁中午整理池塘殘荷的時候,也過去一塊兒玩吧?說不準能摸到蓮藕吃,還能遇到冥少爺他們呢!」

  我立刻拒絕了這殺千刀的提議。

  石頭歪著腦袋想了想,再提議:「我們去看南宮家的弟子練武?我上次還偷學了兩招,待會使給你看看?可厲害了!」

  我拚命搖著腦袋,打死也不跟他去一級警戒區域湊熱鬧!

  他不高興地撇撇嘴,又勸了幾番,拿我沒辦法,只好抓抓腦袋,繼續提議:「算了……今天心情好,勉勉強強繼續跟你學識字吧,你不是常說多讀書才能長見識嗎?」

  我不想讓人知道自己有文化,還是拒絕了他。

  好心邀請被再三拒絕,佛都有火!石頭終於怒了:「當初逼我好好唸書的人是你,現在不肯教我唸書的人也是你,你這女人出爾反爾,究竟搞什麼名堂?自從進了南宮世家,連話都不說,腦子天天不知在想什麼!也不知是不是在想男人!算了,既然你不理我,我也不稀罕你!你這醜八怪愛怎麼就怎麼!誰稀罕誰拿去!」

  看他氣得小臉發黑,拂袖而去,我挺心虛的。

  我決定補償石頭,在解釋了自己學識不足,不能教書育人後,四處為他尋訪名師。未料,沒花幾天功夫,真給我找到了。

  這位名師姓吳,是個落第秀才,年紀不小,個頭矮小,白鬍子一把,南宮世家的帳房先生之一,專管柴米油鹽賬務,自覺滿腹詩書,如今與銅臭為伍,心有不甘,所以平日最好為人師表,經常免費教小僕役們識字,順便擺擺先生架子,抒發對當年閱卷老師有眼無珠的怨氣。

  我長期在廚房義務打雜,這是個很有油水的地方,專管各房飯菜,除主子、管事、得臉僕役和上房丫鬟們敢和廚房甩臉外,其他人都很規矩,唯恐得罪燒飯的,伙食被多放兩把鹽,或刻扣幾勺肉……

  由於手腳勤快,嘴巴甜,洗切熟練,廚娘們都挺喜歡我,在默許偷吃之餘,還經常塞點食物給我做好處。我借職務方便,給吳秀才留下他最喜歡吃的整條魚背送到帳房,然後提起石頭的事情,還厚著臉皮把他吹噓了一番,吳秀才擺著架子推了兩下,便欣然應了。

  石頭才上了兩天課!就嫌唸書沒趣,不肯念了!

  我氣得要命,抱怨了好久,可是對那牛一樣的強脾氣沒辦法。

  隔日,正準備出門去廚房幫工的時候,石頭一溜煙跑進我們女孩子住的院落,鑽進我房間躲起來,還板著臉說:「絕對不准告訴任何人我在這裡!」

  「就算你年紀小,大家不忌諱,你也不能老是亂跑女生宿舍啊,養成習慣不好!」我皺著眉頭教訓這不懂事的孩子,又覺他匆忙得很詭異,便問,「發生什麼事了?」

  石頭瞪著我罵道:「還不是你找了個瘋子來教我讀書的關係!」

  「吳秀才雖迂腐傲慢了點,卻不是瘋子!而且在這種地方,咱們兩個窮鬼,找個有學問的老師容易嗎?!你還計較那麼多幹什麼?真不省事!」我被罵得很莫名,便在他腦袋上敲了兩下,氣呼呼地走了。

  還沒到廚房,就見吳秀才興沖沖地到處找石頭,那焦急的神色就像丟了親兒子,他看見我,不顧年齡老邁,撩起長袍迅速衝過來,拉著我問:「石頭在哪裡?快把他交出來。」

  「怎……怎麼?他幹什麼壞事了嗎?」我給逼得連連後退,滿腦子問號。

  吳秀才一拍大腿,眉飛色舞道:「洛丫頭啊,你說得一點也沒錯,那孩子天生就是讀書的料啊!快快讓他拜我為師,待我傳授他一生所學,將來好揚名立萬。」

  「他有那麼厲害?」我目瞪口呆。

  吳秀才斬釘截鐵道:「有!」

  當年教石頭識字時,起初他記性確實很出眾,可是後來越學越笨,所以我不太相信他很聰明,心裡懷疑是吳秀才在打什麼鬼主意,久久不肯應聲。

  「名師出高徒啊,這孩子青出於藍而勝於藍,讀書過目不忘,絕對是中舉人的料!」吳秀才的眼神充滿熱情,他見我猶豫,急切地說,「他簽的是十年長工約吧?那麼好的孩子,將來出去考科舉,得了功名後肯定能當大官的。你和他感情不錯,又是同鄉吧,可以一起沾光。」

  我結結巴巴地問:「就他……他那德性能中舉人?」

  吳秀才意味深長地說:「那當然!說不準將來他夫人還能得誥命呢,我做他的啟蒙老師也光彩!」

  「誥命夫人?!官太太?!」我瞬間心潮澎湃了!穿越以來一直低落的HP飆至最高!腦子裡浮現出一幕幕和諧畫面。

  深宅大院,繁花似錦,我穿著綾羅綢緞,吃飽喝足,斜斜躺在美人榻上,旁邊站在一溜花枝招展的丫頭片子,拿著美人拳給我捶腿,甜言蜜語地叫我太太,奉承得妥妥噹噹。我膝下環繞著孝順兒女,盤算丈夫能在今年火耗冰敬裡撈多少,吩咐他不能貪污得太過分,也不能完全不貪污,免得惹眾怒。

  有事管理家務,沒事種花玩鳥養兒子,在年老色衰之前,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爭得本分名聲之餘,還可遠離禽獸。簡直就是書上的完美種田人生啊!

  至於宅鬥文裡常見的鬥小妾問題,可直接無視。憑林洛兒這種超級狐狸精級別的體質和長相,還怕那群剛出生的小狐狸崽子不成?

  我策劃得如癡如醉,直到吳秀才不安地叫了好幾聲才悠悠醒來,簡單交代後,頭也不回地往自己住的小院跑去。

  石頭正躲在屋裡偷吃綠豆糕,見我折回頭來,趕緊擦擦嘴巴上的碎屑,不好意思道:「我肚子實在餓……就吃了一個,別生氣。」

  「沒關係,儘管吃。」我堆著滿臉笑容,親親熱熱地一把抓住他的胳膊。

  石頭的身體如觸電般地僵住,手臂停在空中,不動了。

  「來,我們出去玩。」我滿肚子壞心,熱情拖著他往門外走去。

  石頭的臉微微紅了一下,沒有反抗,半推半就地跟我走出門。

  吳秀才正蹲在樹叢後,見他出來後立刻現身,笑眯眯地拉著說:「真是個好孩子,快跟我回去唸書。老夫要將所有學問傳授於你,你要勤奮好學,方不負眾望。」

  我順勢鬆手,將石頭推入吳秀才的懷裡,低頭溫柔道:「既然你如此上進好學,先生又如此費心教導。我怎能因貪玩阻礙你的前程?你一定要好好唸書,將來做個為國為民的好官,造福萬生!這樣我也知足了。」

  石頭難以置信地看著我,又看看吳秀才的瘦弱身子,不敢亂推,只好被他半拉半拖地往帳房去。拖到門口時,他終於回過神來,對我殺雞抹脖子地打手勢,意思大概是:你這該死的叛徒!將來看我怎麼收拾你?!

  我早就習慣了他三天兩頭的威脅,從不放在心上。便伸手從懷裡掏出條水藍帕子,擦去喜悅的淚水,然後衝著他揮了揮,大義凜然道:「只要石頭大哥將來能有出息,就算洛兒惹你生氣,挨打挨駡,也是心甘情願的!」

  面對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我,石頭無計可施,氣得連話都說不出了。

  我一邊做著舉人夫人的美夢,一邊哼著歌兒,蹦蹦跳跳地離去。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1-8-5 04:02 PM

第十五章 回頭不是岸

  接下來的兩個月,每天沿著固定的軌跡轉動,平靜得好像什麼都不會發生。

  睫毛剪了又長,長了又剪,越來越濃密,劉海也越蓋越厚,我整天穿得像個灰鴨子,走路低頭彎腰,頭也不抬,除了洗碗切菜勤快外,什麼都幹不好。雖然惹來大家嘲笑,但總算被管事們列入了絕對不能送到主子面前丟人現眼的蠢才名單……

  石頭經常任性,但他讀書確實是天才,啟蒙的時候大概是我不會教,所以出了差錯。其實他記性極好,可以過目不忘,丟現代也是能輕鬆進哈佛拿博士的料。

  怪不得吳秀才對他的感情如天雷勾動地火,洩盡滿腹不得志的怨念,天天抓著石頭逼他背書寫字,石頭好動,尤其對乖乖坐椅子上練習書法深惡痛絕,所以東躲西藏,死活不肯就範。

  我為了實現舉人夫人的美好夢想,只好天天陪他玩捉迷藏,幾次深入危險區域,將其逮出來,第N次重複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的深刻道理。

  石頭堵著耳朵不肯聽,只一心一意想去偷看南宮世家的練武場,學功夫,做大俠。

  眼見爛泥扶不上牆,我心急如焚,嘗試誘拐:「大俠這種高風險職業沒什麼好的,就知道拿著把劍砍來砍去,結怨無數。還不如做個小官,俸祿豐厚,外快多多,不用擔驚受怕,退休後的生活也有保障。」

  石頭隨手撿起根枯枝作劍,在空中亂舞了幾下,然後虛勢收劍在背,故作深沉滄桑地看著天空,長嘆道:「燕雀安知鴻鵠之志,有些東西和女人說不明白。」

  我聽完後呆了三秒,然後氣得暴走,劈手奪「劍」,折成兩半,丟了回去,咬牙切齒笑道:「好啊,沒志氣的小燕雀吧?我待會就把某鴻鵠的髒衣服和破衣服統統丟出門!自己補去!」

  石頭老實了,他邁著百般不情願的步伐,垂拉著腦袋,繼續回去練字。

  他背書的天賦有多強,書法的天賦就有多爛,著名書法大師的作品在他眼裡還不如地攤貨好看。練了幾個月,寫出來的字還是歪歪扭扭,經常用力過度,筆劃粗一道淺一道,間距橫七豎八,墨水亂濺,內容潦草得和狗爬似的,十個裡能認得出四個就算不錯了。

  我就好像陪孩子做作業的家長,一邊斟茶遞水,一邊監視看護,唯恐他再偷跑去玩。可惜他人在心不在,手在紙上亂塗,眼珠子盯著窗外小鳥,研究如何用彈弓打下來玩……

  我深深感到養兒子和養男人都不容易,而且養成後還未必是我的,還是找個備胎保險點。

  南宮世家和我年齡差不多的少年僕役有二十來個,眉清目秀、溫順老實、勤奮上進的類型都有,大部分拎出來做候選都靠得住。

  遺憾的是我裝鈍裝得太成功了,再加上年齡小,身子瘦弱,打扮奇怪。那群男孩僕役都對我沒太大興趣,只有掃樓梯的阿初給我送過幾朵漂亮山茶花。

  我兩輩子加起來第一次收到男孩子送的花,便以為他對自己有點意思,想重點觀察培養一下,沒想到他第二天見到我就像見了鬼似的,遠遠離著十步遠便想跑。

  我不知發生什麼事,追了過去,卻見他臉上有塊烏青,頭髮上有兩根雜草,驚訝地問:「你的臉怎麼了?」

  阿初連連後退:「沒事,摔跤而已。」

  「怎麼會摔到臉?」我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正想將關係緩和一點,身後傳來兩聲重重的咳嗽聲,回頭卻見石頭抱著雙臂,站在拱門內側,眼睛笑得彎彎的,看起來人畜無害,格外可愛。

  「我還有事,先走了!」阿初像被狐狸追趕的兔子,轉身一溜煙跑了。當跑到石頭旁邊時,又停下來,尊敬地叫了聲,「大哥好,大哥辛苦了。」

  石頭很隨意地揮揮手,用食指往身後一指,示意他離開。

  阿初立刻匆匆離去。

  我忍不住小聲嘀咕:「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混小子就是混小子,走哪裡都要做孩子王……」

  石頭慢悠悠地走過來問:「你在說什麼?」

  我趕緊轉移話題:「阿初好像不想和我說話?」

  「和你有什麼好說的?天天裝大人樣,老成得要命,開口就能氣死人。除了我還有哪個傻瓜肯和你玩?煩都煩死了。」石頭這些日子的怨念比海深,開口便是氣勢洶洶的教訓,「讀書有什麼好,吟詩作對聽著就想瘋,我只要識幾個字不至於被人騙就夠了,反正做不成大俠,還可以回去跟我爹學打鐵呢。你那麼喜歡科舉怎麼不自己考?!」

  「女孩子不能考,而且我很喜歡讀書人……」回答的聲音很沒底氣,這兩個藉口我自己都覺得都臉紅,我不是不知道石頭不是可惡的禽獸,他只是個九歲孩童,正值最美好的童年時光。他並沒有欠我什麼,我卻自私地為了讓自己過上好日子,想方設法地逼他成熟,逼他去做不喜歡的事情,甚至算計他的未來。

  怪不得那些同年男孩都不喜歡我,怪不得阿初見了我掉頭跑。

  誰喜歡老媽子天天跟在後頭鞭策自己發憤圖強啊?

  換了我是石頭,我也不幹!

  「對不起。」換位思考後,我趕緊低下頭,為自己的無恥行為道歉,「我以後不逼著你唸書了,其實做鐵匠也蠻好的,平凡是福……」

  石頭的憤怒和囂張卻短了下去,他站起又坐下,坐下又站起,折騰兩次後,終於重新拿起筆,不屑道:「讀書這玩意根本沒難度,比打鐵還容易。讀書人有什麼好稀罕?等我將來考個秀才舉人回來在你這臭丫頭面前擺顯擺顯,到時候把你使喚得團團轉,看你還敢不敢甩臉色來。」

  「你真能中舉,我給你夏天打扇,冬天暖被!」見他自願讀書,我激動異常。

  「暖被?」石頭目瞪口呆地望著我。

  我發現自己又說話沒經大腦,口不擇言了,趕緊解釋:「是給你劈柴燒炕。」

  「噢……」石頭長長地應了聲,繼續看書。

  我不想再勉強他,便將舉人夫人的夢想努力從腦海裡淡化,不再到處捉人,隨便他願不願意去練習,順其自然。

  石頭很守信諾,雖然沒寒窗苦讀的普通學子那麼努力,但比以前認真多了,可惜他無論怎麼練習,寫出來的字還是醜得要命,連只練了一個月毛筆字的小孩都不如,這讓他非常氣餒,將重點方向轉去看書,吳秀才一屋子雜書,除詩詞歌賦外,其他都給他看得七七八八。

  他居然還在角落裡翻出來一本春宮,瞄了幾頁,還沒明白是什麼玩意,立刻被我搶去,吳秀才紅著臉解釋是人家放他這兒忘記帶走的玩意,絕非他個人所有,然後正氣凜然地一把火燒了以正書房風紀。

  燒之前,我也偷偷翻了幾頁,只覺這世界某男女混合項運動的尺度……實在太誇張了。

  唉,想當年看文的時候,恨不得肉戲越多越好,碰上和諧二字就想罵娘。如今事情落到自己身上,只恨不得和諧之風橫掃天下,讓肉戲有多遠滾多遠!

  不是我假清高,裝正經。

  只是威逼、捆綁、鞭打、穿環、下藥、各種道具、強、輪……這裡的肉戲光是用想都要起雞皮疙瘩,那該死的原著作者是不是被虐狂?她還能不能更變態點?

  我寧可做一輩子無人問津的老處女,也不要碰這個世界的男主。

  雄雞初啼,太陽剛剛升起,我一邊掃樓梯一邊進行第一千零一次碎碎念,上頭傳來了紛雜的腳步聲。

  那麼早,小王管事又要去鎮上採購了吧?正好求他經過李家村的茶寮時,幫忙捎兩句話,問問外祖母病情。

  我帶著笑容,欲打招呼,未料來者竟是浩浩蕩蕩十幾人,中間夾著大小禽獸,頓時嚇得魂飛魄散,不小心腳步踏空,差點從樓梯滾下去。



第十六章 樹下相逢

  在這種地方摔跤,絕對會引起注意。如果兩禽獸像言情小說一樣狗血地來個英雄救美……那就更完蛋。

  大難臨頭,人體腎上腺素分泌,運動白癡的我竟超水準發揮,微後仰、退下一級臺階,前傾,調整平衡,一連串動作做得如行雲流水,牢牢站穩了身形,沒有摔成狗啃泥。

  我緊張地站去路旁,駝背彎腰,腦袋有多低壓多低,就連呼吸也放得極慢,只盼望大部隊別發現自己的存在,快點通過。

  古代武人多著靴,穿著皂青色靴的南宮家護衛們大步踏過,沒有停留;穿蓮青色雲紋靴的南宮煥穩重走過,沒有停留。

  正以為一切順利的時候,未料,南宮冥的黑雲靴在我面前微微一停。

  我心跳加速,額上一顆冷汗滴落青石臺階。

  幸好,他只停了約莫兩秒,沒有說話,很快又追隨大部隊而去。

  「大概不是看我。」等所有人通過後,我揉揉彎得發疼的腰,鬆了口氣,自我安慰著。可是心裡總有點不好的預感在隱隱作現,揮之不去。便隨便將今日任務完成,匆匆回去讓人感到平靜的廚房躲著,做縮頭烏龜。

  約莫又過了四五日,南宮冥沒有任何動作,我想自己的預感大概是錯誤的。而且臉都弄到這樣了,以男人視覺動物的本性,南宮煥父子要什麼美女沒有,怎可能還看上一個又黑又瘦、打扮奇怪、性格古怪的小姑娘?

  每天慣例送饅頭去餵石頭。

  帳房傳來吳秀才氣急敗壞的聲音:「科舉第一看的是書法,文章做得再花團錦簇,字不好也會被丟出去。你練了那麼久的字,不奢求你分得清顏體和柳體,總該分得出楷書和隸書,行草和行隸的區別吧?真是塊油鹽不進的石頭啊。」

  「其實我覺得自己寫得還可以啊。」石頭一手持字帖,一手抓毛筆,愁眉苦臉,繼續趴桌子練習鬼畫符。

  「放屁!放屁!」吳秀才給氣得斯文盡掃,敲著他的腦袋訓斥,「飄逸秀美什麼的就算了,我只求你能寫得端端正正,拿出去像個字樣便好。」

  我在窗外聽著只想笑,石頭掛不住面子,趁吳秀才轉身之際,拿起張寫廢的字帖,揉成團,狠狠砸向我的腦袋。

  我放下饅頭,趕緊逃走,不觸其逆鱗。

  沒辦法,他似乎天生沒藝術細胞,琴棋書畫皆通六竅。上次嘗試跟車出門學採購,幫忙挑的衣料款式讓布莊老闆眉開眼笑,小王總事差點跳腳,幸好只選了三匹,但所有大姑娘小媳婦都不肯接受那大紅大紫的俗氣款式,結果便宜我多分了好幾尺,刻意做了件紫上衣配綠色裙子,走出去像個茄子,人人見了掩嘴笑,唯石頭連聲誇好。

  經過此事,所有人都對石頭超凡脫俗的審美能力有了深刻理解。如果他誇誰穿的衣服好看,那人絕對會跑回去換掉……所以我每次出門,先去給他看看自己的打扮,他說普通或一般都不宜出門,只有點頭大讚後穿出門去,保管醜得萬無一失。

  石頭這方面很遲鈍,毫無自覺。大家覺得這樣下去不太好,可是試圖糾正了幾次也沒多大功效,我則沒指望他去做服裝設計師或藝術家,乾脆放棄。

  逃回廚房後,廚房管事黃大娘塞給我一個食盒,裡面裝著碗銀耳羹,托我送去給她在臨香閣當差的小女兒吃。然後還給了我兩個早上剩下的肉包子做好處。

  臨香閣是空置的屋子,雖然挺大,在南宮世家屬於冷宮地帶,幾乎沒什麼人過去,據說不吉利,大家連提都不肯提。原本在我名單中的三級警戒區域中,後來覺得此處資料太少,危險難測,將其提到了二級禁戒區域。

  黃大娘的小女兒翠英身子不好,做不得重活,所以被托關係送在那山高皇帝遠的地方混日子。

  我看了一下天色,現在應是南宮冥習書畫的時候,估摸危險不大。因不想得罪廚房的當權者,於是接下這個差事,邁著小細腿一路小跑,快去快回。

  平安到達臨香閣,翠英姐姐接過銀耳羹,嘗了口,抱怨兩句太甜,然後賞了我幾兩銀子。

  我想起此處資料未知,見周圍無人,便裝出天真孩子面孔,順口打聽:「這個屋子好氣派,怎麼沒人來住?該不會是有鬼吧?」

  「什麼鬼不鬼的?別胡說,」翠英放下碗,笑了起來,「你在外頭可別亂說,這屋子是以前南宮夫人住的地方,自夫人不在後便被煥主子封鎖了。」

  我忽然想起原著小說裡沒有任何提及南宮煥妻子的事情,覺得有點不對勁,再問:「既然是夫人故居,為什麼大家都不願意提這裡?」

  「小孩子怎麼那麼多問題?」翠英皺起眉頭嚇唬道,「好奇心別太重,有些東西知道的越少越好,煥主子不准提夫人的事。我們做下人的裝著糊塗就好,可別亂嚼舌根,小心傳到王大總管耳裡,被拖去打板子。」

  我不想挨打,只好唯唯諾諾應了,不敢繼續追問。

  翠英只吃了小半碗銀耳羹,便將剩下的賞了給我:「提醒我娘下次少放點糖,她怎麼老是不記得呢?我又不是愛吃糖的小姑娘時候了,甜甜膩膩怎麼吃得下?」

  小丫頭吃大姑娘吃剩的東西是常事,但我喜潔,從不吃別人咬過的東西,所以嘴上歡喜應了,出門後便偷偷找了個水溝將剩下的銀耳羹倒掉,然後拿著空碗往回走,一邊走一邊想南宮夫人的事情。

  剛走到臨香閣門口,忽聞一段清清笛聲,幽幽從身後傳來。

  我下意識地想回頭,忽然想起閒事少理,不要好奇的做人準則,便裝作聽不見,繼續往前走。

  笛聲忽停,換成少年溫文爾雅的聲音:「小姑娘,請停步。」

  我聽出是小禽獸的聲音,心下大驚,越發裝沒聽見,大步流星地往前跑,想快速離開他的視線範圍。

  結果一個東西砸到我腦袋上,不太痛……

  我希望砸過來的是隕石,可是地上躺著個圓滾滾、紅豔豔的李子,李樹在身後五米處,怎麼也不可能自動飛落我腦袋上。

  怎麼辦?繼續裝沒發現背後有人?我遲疑片刻。

  又一個大棗飛過來,目標明確,大有不回頭就繼續的樣子。

  我裝不下去了,只好緩緩轉身回頭。

  綠葉蔥蔥,李子如寶石掛滿枝頭,南宮冥斜坐樹上粗枝,手持碧玉長笛,青衫長袍隨風輕飄,雙腳有一下沒一下地在半空調皮晃動,沖著我的小臉笑容燦爛。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1-8-5 04:13 PM

第十七章 疑問

  其實我還抱著一絲僥倖,想裝沒看見人,結果我看見了傳說的輕功……

  南宮冥縱身從樹上躍下,衣袂飄飄,袖舞翻飛,姿態如青鸞展翅,掠過樹梢,點過草尖,瞬間便立於我面前,剪秋水般的烏亮瞳子裡儘是笑意。

  躲無可躲,避無可避,他移步逼前,我身後再無半分退步。

  如今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過度驚恐後,我膽子反而肥了,兩腿也不抖了,腦子如電腦般快速盤算開來。

  一切還有轉折餘地,南宮冥和南宮煥不同,他現在也不過十三歲,或許只是對我感興趣,未必用情太深。退一萬步,就算他現在有齷齪念頭,身體也沒能力吃肉。所以我不能太害怕,若露出原著林洛兒那種楚楚可憐神態,反而更容易勾起禽獸慾望。

  南宮冥收起玉笛,先開口了:「我記得你,是李家莊的那個小丫頭。聽說你進來我家做事,可是一直不知道你叫什麼,我又不好意思到處和人打聽女孩子名字,只好四處留意,今日終於找到了,你在我家過得可好?」

  我拿出高考時的鎮定,發揮穩定地岔開話題:「少主現在不是應去學習書畫?怎有空在臨香閣練吹笛?」

  下人過問主人私事,是大忌,重則挨打,輕則挨駡。

  我故意招主子討厭,沒想到南宮冥一點也不生氣,反而細細解釋:「何先生偶染風寒,令我暫歇一日功課,我便來這兒練習前天早上學的新曲,你聽著可好?」

  「我不懂音樂,冥少主是在對牛吹笛。」我的回答超欠扁。

  「也不是人人都喜歡音樂的,其實我也不喜歡畫畫,每次上何先生的課都很頭疼,」南宮冥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又飛快地用眼角抬起窺了一眼,有點害羞有點期待地問,「你叫什麼名字?」

  身為他家丫鬟,名字這種事稍微打聽一下便知道,就算想瞞也瞞不住,我還沒腦殘到編假名騙自己主子,只好老老實實將「林洛兒」三個字報了出去。

  南宮冥有點驚詫:「你住李家莊,不是姓李嗎?」

  「我娘姓李,我爹又不是入贅女婿,我自然跟爹姓,少主糊塗了。」和禽獸在一起的時間度日如年,我悲憤地在用藏在裙子裡的腳尖在草地上偷畫圈圈,偏偏還得無奈回答他的問題。

  按常理而言,這種說話態度,換了石頭非跳起來抓住我的腰,撓得叫救命為止。偏偏南宮冥沒半點脾氣,不管我口氣怎麼惡劣,怎麼不合規矩,也只是笑著回答:「洛兒妹妹說得是,確實是我歡喜得糊塗了。」

  「冥主子,你怎可隨便管小丫頭叫妹妹?太不自重身份了,別害我被管事教訓。」我無計可施,終於豁出去了,說話越發惹人討厭。只期待他拿出點主子樣,直接叫人把我拖出去打板子。

  南宮冥彷彿窒了一下,久久沒有回話。

  我揚揚手裡盤子,繼續道:「少主沒事的話,我還要繼續回去幹活。」

  「等等,」南宮冥攔住我,「你現在負責掃臺階?小姑娘家做這個太辛苦了,不如我讓總管將你調來我房裡侍候吧?」

  「房裡侍候?」我瞪大眼睛,看著他那張禽獸臉,想從上面找出心懷不軌的蛛絲馬跡。

  南宮冥大概察覺我想歪了,瞬間小臉漲得通紅,不停搖著手說:「是負責餵鳥掃灑,整理書籍,工作會輕鬆很多。」

  我回答:「我很喜歡現在的工作,幹得很快樂,少主費心了。」

  南宮冥似乎有些失望。

  忍無可忍,我終於忍不住了:「不過在茶寮一面之緣,你怎麼對我那麼放心上?」

  雖然原著林洛兒和南宮冥是第一官配,可是我已經將造型改成那個樣子,若還一見鍾情,實在太狗血了,除了作者開金手指或他腦殘外,沒什麼可解釋的。

  「不是一面之緣,在茶寮相遇前我就見過你,只是那時候你大概沒留意到我……」南宮冥正想繼續往下說,忽然臨香閣門口跑來一個俏麗丫頭,警惕地看了我一眼,然後低頭柔媚地對南宮冥說,「冥少主,煥主子有事召見。」

  「洛兒,下次再說。」南宮冥不敢耽擱,匆匆往大禽獸住的挽風樓趕去了。

  俏麗丫頭跟不上他的步伐,留在原地,拿過我手裡的空碗看了看,不屑道:「小丫頭要有自知自明,好好拿鏡子看看自己長什麼德性,少裝狐媚子,和主子拉拉扯扯。順便告訴黃大娘,今天下午做碗燉雞蛋送去清心苑給彩鳳姐姐,若是燉老了,可是不依的。」

  我根本不想拉拉扯扯,飛快應了,匆匆往安全區域撤退。

  可是南宮冥說過的最後那句話,一直在腦海裡揮之不去。我怎麼也想不起自己什麼時候不小心被他遇見過,於是去問石頭,請他幫忙回憶。

  石頭正歡快地拿著破樹枝當劍舞,見了我十分激動:「告訴你個事!」

  我心急,沒管他的事,搶先將自己的問題提出:「冥少主是不是以前去過李家村,見過我?」

  石頭歪著腦袋想了很久,還是很迷惘:「不可能吧,冥少主怎可能沒事跑去我們這種小地方。南宮世家的莊子快馬過去才二十多里路,那天在茶寮停下歇腳都已經夠奇怪了。」

  我忽然產生了一個很恐怖的念頭。

  萬事沒有偶然,只有必然,南宮冥該不是故意停那裡找我吧?所以我離開茶寮,他還找藉口讓石頭帶到後院去,說是看什麼紡車和蠶屋,他一個大少爺怎可能對這些有興趣?

  林洛兒這腦殘的小蘿莉,到底做了什麼天殺的事情把他吸引來的?

  在這秋涼氣爽的好天氣裡,我如墜冰窟。

  「你老想著冥少主做什麼?人家不會看上你的,想了也白想,」石頭照例將我打擊鄙視了一番,然後興致勃勃地宣佈,「我告訴你個好消息!」

  「什麼消息?」我對他的好消息深表懷疑,但剛剛已經經歷了更糟糕的事情,所以心理抵抗能力不錯,便揮手示意他說下去。

  石頭激動地抓著我高聲大叫:「今天南宮世家挑選新弟子!我被選上了!」

  「等等!你不是僕役嗎?!那有資格參選?!」我也激動了。

  石頭得意地抬頭:「小王管事說我力氣大,而且有習武之心,煥主子覺得不錯,便召去試了一番,然後大為讚賞!免除了僕役雜事,收為弟子!」

  我臉色發青,原來世界上還有更糟糕的事情!

  石頭素來不懂看人臉色,繼續拉著我興奮:「以後我就是一代大俠了!哈哈!縱馬江湖,橫掃天下!笨丫頭,你高興嗎?」

  「高興,我高興得不得了!高興得想咬人!」我咬牙切齒瞪著石頭。

  全盤計畫統統被這傻瓜打破,辛苦養出來的種田文老公如煮熟的鴨子,飛了……



第十八章 歸家

  小禽獸已經靠近,大禽獸還遠嗎?

  唯一同盟卻被糖衣砲彈擊中,通敵叛國,再也不能指望了……

  可憐的我搜腸刮肚想不出任何反對的理由,只好扭著手絹,倚著門欄,眼睜睜地看著石頭興高采烈地走向練武場,種種心痛不捨難以形容,頗有風蕭蕭易水寒,相公一去不復返的意境。

  送走石頭,我回房坐在梳粧檯側,看菱花鏡中,林洛兒的臉開始褪去嬰兒肥,在重重偽裝下,努力向傾國傾城的紅顏禍水發展,那可惡的體質雖柔韌度極高,但一點也不耐操!爬了幾個月樓梯,石頭挑水上樓已經臉不紅氣不喘,我卻和最初沒多大區別,還會氣喘呼呼。

  更讓我絕望的是,上星期切菜的時候不小心在指頭上割了個大口子,流了好多血。我懶得上藥,只隨便包紮了一下,順其自然,沒想到傷口過了三天就好了,現在更是連一點疤都沒留下。

  黃大娘讚道:「你這孩子真是天賦異稟,不留疤的體質讓人嫉妒。」

  「是啊,真好,我太幸運了。」肉文女主的恢復力比星矢還強,我笑得比哭還難看。

  笑過後,我冷靜下來,將長大、賺銀子、贖身、嫁男人、餵豬、養兒子的目標進行修改。南宮冥的執念如此之深,想快速贖身脫籍恐怕有難度,必須做好最壞的打算,就是逃跑。

  雖然逃奴會被官方通緝,但這個世界沒有互聯網,也沒有手機電話,資訊聯絡有難度,只要我繼續裝醜裝傻,爭取不被大禽獸看上,乖乖巧巧地熬到十三四歲,等身形長高,在劇情發生前改頭換面,離開南宮世家越遠越好,找個窮鄉僻壤的山溝溝,幸運的話可嫁個心底善良的男人過日子。不幸運的話,我就出家做尼姑!斬斷紅塵,天天敲木魚念「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計畫很完美,唯一問題是易容,雖然我現在不會,但我知道去哪裡學。

  記得原著裡林洛兒小時候和南宮冥在藏書樓玩,曾不小心碰掉一本古籍,裡面夾著一份前人所留的易容術秘笈,她覺得有趣,就學了一些。沒想到後來先被南宮煥強迫發生關係,又遭小候爺綁架,日日蹂躪,弄得遍體鱗傷。花了好多日子,才找到機會,易容逃了出去……

  後面發生的破事我就不想提了,反正我改了那麼多劇情,總不至於像她一樣倒楣吧?

  現在的首要任務,是將那本易容術找出來!可是南宮世家的藏書閣是禁地,裡面有很多珍貴藏書,除了幾個專門負責的打掃僕役外,任何人都不得進入。

  可憐的我想了三天三夜,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出混進去的好辦法,只好自認愚蠢。

  更腦殘的是!我穿越前做慣窮人,見不得銀子。如今不知腦子哪條筋不對勁,想體驗在銀堆上睡覺的感覺,所以在帳房安排發放薪水的時候,選擇了要現銀,而且堅持了好幾個月,直到床板下滿滿噹噹地鋪了一溜銀塊,睡在上面硬梆梆、冰涼涼,很有成就感。

  等我美滋滋地睡夠了銀子,過足了癮,想將它換回銀票,結果帳房很不客氣地把我踹了出去:「工錢交付清楚,誰有耐心給你換來換去?自己去鎮上解決!」

  我看著那三百多兩,二十多斤的銀子,當場傻眼了。就憑我這小細胳膊小細腿,怎麼和那些荷包裡裝幾百兩銀子都能滿街追賊飛的姑奶奶相提並論?八成用扁擔挑到半路,便得栽溝裡,把門牙再磕掉一次。

  「石頭大哥,你是好人啊,幫我抬銀子吧……」我拉著石頭的袖子死命扯,儘可能讓眼神哀怨、無助一些。

  練武歸來,跑我房子裡翻零食的石頭給白糖糕嗆著,碎屑衝到氣管,咳嗽了老半天才回過氣來問:「你這白癡怎麼會有那麼多現銀?怪不得這幾個月大家收到的散碎銀子都少了,原來都跑你這裡了啊?」

  我打死也不敢把睡銀堆的理由說出來,便改口道:「我平時沒見過銀票,以為現銀可靠些,所以……」

  石頭驚訝,衝口而出:「連銀票都沒見過?你什麼腦子啊?」

  我也知道自己這件事做得太腦殘,所以低下頭不敢反駁,任憑嘲笑。

  石頭見我難得老實認錯,又可憐兮兮的,很爽快地答應過幾天和習武教頭請假,幫我抬銀子去鎮上兌換,順便回李家村看看他父親。

  我大大地鬆了口氣,發誓以後做事一定要三思而後行,又將在南宮世家得到的衣服首飾賞賜挑出兩樣,連同用整塊布做的繡花新枕套和各色針線活一起打個小包,準備拿去孝順外祖母。

  然後想了半天,覺得別人不仁,我不能不義,舅舅把我賣去南宮世家,以現代社會的思維無法接受,但在古代鄉下的觀念裡,他還是個好人,畢竟沒將自家侄女賣去給錢更多的青樓酒館,而是找了個體面的好去處。只是他不能預知未來,也不知南宮世家的本性。

  我雖然討厭他們,但做人要留三分轉圜餘地,所以還是包了些錢和一個大丫鬟賞下的戒指給舅母他們,當是照顧外祖母的人情費。

  還有糕點、糖果、用剩的布料,亂七八糟的東西整理起來也不少。

  先是託人帶了話,確定請假回去的日期。

  等到出發的那天,石頭鬱悶地挑著扁擔,一頭是十八斤銀子,一頭是十斤食物和雜物出發了。

  我抱著裝了七斤銀子的小包裹,快步跟上,去南宮世家的莊園坐車回家。

  樓梯才走了一半……我就累得想把錢丟了。

  石頭黑著臉,將我這廢材手上的銀子接過來,繼續挑肩上。

  好不容易折騰到鎮上,鎮上有點亂糟糟的,好像是昨天有戶人家,被滅了滿門,大家都在議論此事。

  我無暇多顧,兌了銀票,很狗腿地給石頭大爺揉了肩膀,請他吃了四碗豆腐腦,買了六串糖葫蘆,承諾洗一個星期衣服,然後叫了馬車回李家莊探親。

  石頭很久沒見父親,開心得像隻猴子,一路上蹦蹦跳跳,不停炫耀:「我爹老說我沒定性,這輩子絕對要敗家,這回做了南宮世家的弟子,看他還敢不敢打我,罵我沒出息!」

  我忍不住反駁:「你爹沒罵錯,你確實沒定性,寫字坐不定,學武貪功冒進,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長大。」

  石頭鄙視:「你是小孩,不要不懂裝懂。」

  我反鄙視:「我是小孩,起碼我不買麵泥人玩。」

  石頭:「沒辦法,這麵人長得和你一樣醜八怪,我怎忍心丟它在攤位上賣不出。」

  我:「好吧,另一隻猴子又是什麼?!」

  石頭怒了:「這是二郎神!超厲害的!長得和我多像啊!就你這歪眼睛的笨蛋才會看成猴子!」

  一路走一路爭,吵鬧不休。

  眼看近村,卻見村口聚了幾個村民,看見我們後,欲言欲止,眼神怪異。

  我忽然有了點不好預感。

  石頭大大咧咧地走上前,拍拍對方肩膀問:「明二叔,你們待在這兒做什麼?我剛在鎮上打了三斤酒,又買了豬頭肉孝順我爹,待會你也來我家,陪他喝兩杯。還有,我現在可是南宮家的弟子了!」

  明二叔喉結上上下下動了好幾下,終於低聲道:「石頭,你爹……他出事了。」

  石頭攤攤手,滿不在乎地笑了起來:「那粗心大意的傢伙,又給鎚子砸傷腿了吧?」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1-8-5 04:32 PM

第十九章 滿天星辰

  「不……不是……」明二叔滿臉不忍,欲言欲止。

  「哎呀,這事兒總歸是要說的,」明二嫂揉了他幾把,見沒反應,便快嘴道,「石頭,你爹去了。」

  石頭愣了愣:「去哪裡了?」

  當局者迷,誰也不知道如何和一個九歲孩子開口,殘忍地告訴他父親去世,從此要做孤兒。

  石頭見所有人都不說話,終於明白過來,不安地問:「他去了?我爹壯得像頭牛,你們該不會開玩笑吧?」

  明二叔搖搖頭,推著自己媳婦道:「你平日不是能說會道嗎?你來解釋。」

  石頭不信,回頭抓著我尋找同盟,憤憤道:「這群傢伙,我都那麼大了,還拿話騙我,想哄我急呢。」

  「你快回家吧。」我掃視四周,見氣氛沉重,知道事情假不了,急忙扯著他的衣袖,小聲吩咐。

  石頭一急,肩上擔子滑落,恰好砸到我腳上。

  還沒等驚呼聲起,他已像頭蠻牛似地衝入村子,絕塵而去,只餘陣陣雞飛狗跳聲。

  我忍著痛,招呼舅舅將東西抬回去,然後往石頭家跑去。

  門口聚集了許多看熱鬧的村民,正廳內停著張門板,蓋著塊白布,白布下靜靜躺著個高大魁梧的人,不需揭開也知是誰。

  石頭在旁邊站了很久,才顫抖地伸出手,揭開白布看了一眼,然後化作木頭樁子,癱坐椅子上,再也不動了。

  我見他的精神狀態太差,便自作主張幫他打聽事情的經過。村民的回答七嘴八舌,各說各的,花了小半個時辰,才算將事情的經過全部整理出來。

  鐵頭大叔昨天去鎮上買東西,有大戶人家想定做幾件特殊鐵器,他便去了。沒想到那戶人家竟是退隱多年的江湖人士,恰逢仇人上門,要滅其滿門。鐵頭大叔身高體壯,長相兇狠,手中又有刀具,竟被當成武林中人,順手殺了。

  「鐵頭是個好人,只是這次太倒楣了。好巧不巧就在那時候上門,或許也是命中註定有此劫啊。」

  「聽說他死的時候,身後還護著那家人三歲的幼子,或許是因此才被殺的吧?」

  「他生是好漢,死也是好漢。」

  「石頭這娃,才九歲就無父無母,又沒什麼近親可依靠,以後的日子也不知怎麼過……」

  「他們家也沒留下多少家產吧?」

  「好可憐啊……」

  村民的議論聲聲入耳,有嘆息的,有同情的,有虛偽的,有感嘆的……說什麼的都有。

  可是,畢竟不是他們家的事,再多的安慰也撫平不了痛楚,說完後繼續回家煮飯帶孩子。

  我恍惚想起許多年前母親離開的那個夜晚,我還是個六歲的孩子,只知道抱著玩偶兔子,乖乖地守在醫院急救室外等媽媽,不明白親友為何用憐憫的眼神望著我,不停地念叨這是個可憐的孩子。

  我開始害怕,一個勁地追問爸爸:「媽媽什麼時候醒來?她說要給我買新兔子的。」

  「爸爸買給你。」爸爸不停用寬厚的手掌撫摸我的額髮,嘆著氣,一句話也不說。

  很久以後,我才知道媽媽再也不回來了,她不會帶我去迪士尼了。

  爸爸沒有給我買新兔子,卻帶給我一個新媽媽。

  新媽媽長得很美麗,說話總是客客氣氣,不會像童話裡惡毒的繼母般打罵我,只是等有了新弟弟後,他們歡喜地給我買了漂亮新裙子,新書包,然後送去寄宿學校。

  爸爸對我說對不起。

  我能理解他,亦不怨恨,但從此很少回家,也不喜歡和人太親近。

  大家都說我孤僻,可是他們不知道,我不過是個膽小鬼,害怕失去喜歡的東西,更害怕再一次承受這樣的痛楚。

  看著石頭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就像當年的我,那隻被丟下的小貓,迷惘無助,卻不知向誰求救。我心裡梗得發慌,彷彿在重新經歷這最不想經歷的過去,想著想著,身子就沿著土磚外牆慢慢滑落,蹲在地上慢慢陪他難過。

  家裡沒大人,鐵頭大叔的喪事就由村裡同宗的長輩們安排,他們先說了一大堆安慰的好聽話,然後熟練地派人去買棺木,選墓地,辦各色用品,石頭只機械似地胡亂點頭。

  舅舅和舅母來叫我回去吃飯,我不好拒絕,揉揉發紅的眼睛,被半拉半扯回去了。外祖母身體好了些,可以在床上納鞋底,做繡活,見我回來十分歡喜,拿著孝順的東西看一回贊一回,舅母擺出的飯桌不但雞鴨魚肉擺得豐富,還給我碗裡添了個大雞腿。

  我強顏歡笑,食之無味,腦子裡只有石頭的事情。

  入夜,我陪外祖母說了會閒話,將南宮世家的待遇讚得和仙境似的。等回房後就熟練地爬窗翻牆,往石頭家跑去。

  周圍靜悄悄的,只有蟋蟀鳴叫聲,這世界的喪事規矩繁多,而且七天後要連續守三天靈,所以長輩們都讓石頭去休息,留著體力做事。可是石頭沒有休息,也沒有守在父親旁邊,而是獨自坐在屋外的鐵匠鋪裡,雙眼通紅,卻沒有流過一滴眼淚,只不停翻弄著打鐵工具。

  我走到他身邊坐下,心裡打了幾次腹稿,還是無法決定要說什麼。

  石頭先開口了:「你來了?」

  我點頭。

  兩人一起沈默了好久,石頭拿過一把幾十斤的大鐵鎚,低聲說:「我小時候覺得舞這個鎚子敲鐵塊特別威風,老是想玩,但爹爹不准,說要等我長到十二歲才能教我打鐵手藝,他的手藝真好……」

  我附和:「大家都說他是十里八鄉最好的鐵匠,我們家的農具和菜刀都是他做的。」

  「是啊,爹可厲害了,」石頭舉起鎚子,在空中輕輕鬆鬆舞了幾下,模仿打鐵姿勢,忽然轉頭對我說,「洛兒,他們都叫我去休息,可我睡不著,閉上眼就聽見鐵匠鋪裡叮叮噹噹的打鐵聲依舊在響,爹爹還會半夜推門進來給我蓋被子;睜開眼會看見他坐在鐵鋪外大口喝酒,喝多了,會笑著罵我是隻猴崽子。你知道這種感覺嗎?」

  「我知道的。」這一切我都經歷過。

  石頭繼續說:「他最大的願望是看我有出息,繼承他的鐵匠鋪。然後娶一個好媳婦進門,給他生個小孫子,可是我一樣都沒做到。」

  「你總會做到的。」

  「他那麼高,那麼壯,騎在肩膀上可以看很遠。我以為他就像山一樣,永遠可以擋在我面前,為我遮風避雨,可是從沒想過他會離開得那麼突然,我沒有和他學到一絲手藝,也沒來得及孝順他。」石頭放下鎚子,原本每天燒得火紅的鐵爐如今已變得冰冷,聲音極為難受,「他昨天去鎮上是為了幫我買最愛吃的松子糖,路上遇到老顧客,所以……」

  「這不是你的錯。」我知道再沈默下去不行了,趕緊出聲勸告,「要是你爹知道你這樣胡思亂想,會生氣的。」

  石頭自嘲地笑笑:「我爹?我爹已經不在了。」

  我說:「胡說八道,人死有魂,他還在看著你呢!」

  石頭反問:「魂在哪裡?」

  我不假思索地走出屋外,仰起頭,伸出食指,高高指向滿天繁星,肯定地說:「我娘生前說過,靈魂在星星上!她走了後會在星星上看著我,保護我一生平安,快快樂樂。」

  石頭僵硬地撇撇嘴,反駁道:「人死魂滅,我又不敬鬼神,而且你怎知星星上是什麼模樣?」

  「油鹽不進的笨石頭,說你頑固還不信,」我罵了兩句,然後坐在草地上,看著天上的星星,繪聲繪色地說,「我娘走後,她見我難過,有天入夢帶我去星星上玩。那裡真是仙境。四季鮮花同時開放,房子巍峨高聳,層層疊層層上千尺,道路四通八達,上面跑的不是馬,而是怪獸。怪獸是鐵皮做的,力大無窮,刀槍不入,不吃肉食,只喝一種味道奇怪的液體,叫做汽油。天空中還有白色大鳥,載著人飛來飛去,人們穿得和神仙似的,可以相隔千里談話,還有很多好玩的……」

  「這不可能!世界上沒有鐵皮怪獸,而且有流星。」石頭聽得一愣一愣。

  「所以說是仙境啊,流星是裝載著重新墮入凡間靈魂的馬車。」我懷念地描述起地球上的生活,甚至還將電話、MP3、電影、汽車、飛機等幾個他特別感興趣的東西說得詳細無比,和真的一樣。

  最後,石頭半信半疑地總結:「不過是做夢罷了。」

  「絕對不是夢!」我堅持:「就算天下所有人都說人死魂滅,拿科學……大道理來辯駁天宮地府不存在,我依舊相信我娘在星星上守著我!如果我難過的話,她也會傷心。」

  滿天繁星熠熠,閃得讓人迷醉,銀河如玉帶,優美劃過暗色絲綢。

  其實我們都不是迷信的人,有些東西理智上明白是什麼回事,可是心裡卻寧願糊塗。相信去世的親人在星星上,終有一日可團聚;相信舉頭三尺有神明,善惡有報;相信輪迴轉世……

  如果一切事情已經無法改變,為了得到快樂,不再哭泣,不再痛苦,不再畏懼,哪怕是自欺欺人也是好的,很多靈媒都是靠這個騙人。

  謊話說一千遍也會變成真實。

  在我反反復復的描述下,石頭靜靜地看著天空,絕望的眼神終於熾熱起來。他也和我當年一樣選擇了相信。

  我拉過他,溫柔道:「你爹還在身邊,他會看著你長大,所以……不要難過。」

  「你不要待這裡。」石頭忽然甩開我的手,轉過身去,聲音沙啞。

  一滴水珠,悄悄劃過掌心,滴落地面,是他遲到的淚。

  這是我第一次見倔強的他掉眼淚。

  小小男子漢的尊嚴不容受損,我趕緊起身,不去看他的脆弱。

  院外圍牆老舊,上面長滿爬山虎。

  我在這頭,他在那頭,兩下無語,只有壓抑的哭泣聲斷斷續續在空中低低迴繞,彷彿要洩盡傷痛。

  不知過了多久,他繞過牆走來,找到正在發呆的我,忽然拉住我的手。

  他手力太大,攥得很緊,讓我的骨頭有點隱隱作痛。我不安地輕輕抽了幾下,他才後知後覺地緩緩放輕力道。

  兩人肩並肩坐在草地上,一塊兒看星星。

  他輕輕地問:「洛兒,你會一直陪著我嗎?」

  「嗯,我會陪著你。」我點頭。

  直到黎明破曉,直到雄雞初啼,直到露水打濕花瓣,直到你不再難過為止,我都會在這裡陪著你。



第二十章 虎山行

  不管再悲傷,生活還是要繼續。

  南宮世家給的假只有一天,石頭想為父親辦一個體面喪事最少需要十二三天時間,我也不願鐵頭大叔草草入土,所以自告奮勇幫石頭找總管請長假。

  兩人依依惜別,舅舅趕上馬車將我送回南宮家山腳下。我一口氣爬上臺階,揉著痠疼的小腿肚,找到小王管事告明原因。

  小王管事睏意未消,正打著哈欠對帳本,聽完來意後翻了個白眼:「石頭現在是我們這些人可以管的嗎?找主子去。」

  我大驚失色:「這種事要找煥主子?」

  「進來那麼久,你究竟長了多少腦子?」小王管事一臉孺子不可教也的神情,耐著性子給我解釋,「普通下等僕役的事情才報到我這裡備案,上房丫鬟和姬妾們的事情由王總管管理,弟子們卻是由主子親自指點的,石頭那孩子天賦極高,前途不可限量,特別得煥主子青睞,他要請那麼久假,肯定要告訴主子的。」

  我苦苦哀求:「我見了主子就腿發抖,說不出話來,可否請小王管事代為轉告一聲?」

  「你沒看我這裡多少事嗎?」小王管事不高興了,揮揮手隨意打發了我。

  石頭啊……你可害苦我了。

  我拖著比鉛還沉重的雙腿,眺望遠處挽風樓,內心天枰一頭裝著大禽獸,另一頭裝著新喪父的石頭,搖搖擺擺平衡許久,終於一咬牙,迎頭衝入雷區。

  挽風樓樓高三層,一色淡雅裝飾,地處山峰最高處,風很大,樓外有數株楊柳迎風搖擺,不遠處是寒潭,有十來尺高的鴛鴦瀑布懸於上方,飛濺起的水花似霧,美不勝收。寒潭下又是一個寬短的小瀑布,水流緩了不少,兩側種著奇花異草,散發著陣陣清香,不少花瓣落入水中,隨著十八彎的水道,緩緩流入臨香閣。

  我一步三回頭,像做賊似地鬼鬼祟祟蹭到了挽風樓週邊,蹲在瀑布附近探頭探腦,懷揣一百兩銀票,想找個認識的丫鬟替我去說這事。

  等了又等,平時老來廚房叨擾的小丫頭片子一個都沒出現,倒是見到上次跟著南宮冥的那個俏麗丫鬟,手裡拿著幾本書匆匆而來。

  我從草叢裡跳出來,把她嚇了一大跳。

  匆匆說明來意,那丫鬟壓根兒不願意搭理我這個「狐媚子」,賄賂也不肯接,自顧自扭著腰走進臨風閣,掛上滿臉笑容去給她少主子送書,然後快步走了。

  眼看日頭越來越低,這事情已無法再拖下去,我只好從懷裡拿出小鏡子,重新整理一下西瓜皮腦袋,準備去給南宮煥一個當頭重擊,賭運氣讓他不留意看我的臉。

  南宮煥喜靜不喜熱鬧,雖然山下護衛重重,但各人住的地方守衛都極少,我報告後,低頭一路進去,只遇到了幾個陌生丫鬟,還有兩個他的寵妾在賞花玩鳥。她們聽說我是來討恩典時,好心建議我別現在去觸霉頭,冥少主在書房挨駡呢……

  我側耳靜聽,真有把低沉的男聲混雜在水聲中傳來,口氣極為嚴厲不滿,很是恐怖。

  等了大約三刻鍾,最後一聲「滾」字傳來,我去找大禽獸的勇氣如戳爆的氣球,一下全消失了。

  石頭啊石頭,不是不想幫你,只是這禽獸太兇猛,我怕走近被生吞活剝……

  撤退中,身後傳來輕輕的水花聲。

  我回頭看去,是南宮冥孤零零地坐在楊柳下,垂頭喪氣,寶劍放在身邊不遠處,手裡拿著小石片在打水漂,看起來很不高興。

  山重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我眼前一亮,高興起來。

  主子和少主都是主,石頭一個小弟子,請假找誰不是一樣嗎?

  目前小禽獸的變態和大禽獸相比還差幾個級別,而且他已經見過我的臉,早就可以破罐子破摔,再接觸一次去請假的風險小得多。

  磨磨蹭蹭走過去,會內功的人耳朵靈,南宮冥一下子就發現了我的存在。他黯淡的眼睛一下子亮了,急忙跳起拍拍身上塵土和草葉,嘴角露出燦爛的微笑,衝著我揮揮手:「洛兒,過來。」

  他那麼興奮幹什麼?肯定不安好心!

  我在五步距離外駐足,按規矩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我是來幫人求假的。」

  「誰?什麼假?」南宮冥迷惘了片刻,又笑了起來,「我這幾天一直在找你,你躲哪兒去了?」

  我驚了:「找我幹什麼?」

  他從懷裡掏出一個尚有餘溫的精緻木盒,塞入我手中,然後不好意思地揉揉鼻子道:「前天去了豐臨城,見這玩意有趣,便買回來賞人,這是特意給你留的。」

  我錯愕地看著他,聯想起劇情,腦中瞬間劃過很多不和諧物品:乳環、鎖鏈、繩子、鞭子、玉勢、珠串、OOXX……

  小禽獸很期待地催促:「打開看看,喜歡不喜歡?」

  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我緊張地打開木盒。

  盒裡靜靜躺著一對兔子形狀的玉耳環,玉色溫潤,小巧可愛,似乎不是用在特殊部位的玩意。

  「我看別的女孩都帶耳環,就你沒有,便自作主張挑了個送你。」南宮冥輕輕沾起一隻耳環,扳著我肩膀拉了過來,開心地說,「來,我幫你帶上。」

  「不!」我急忙推開他的手,正想拒絕,卻見他雀躍的神色一下子沉了下去,就好像做了好事還被無故責備的孩子,滿是委屈和失望。讓我覺得自己像欺負小孩的惡霸,不由遲疑起來。

  未料,南宮冥趁我心軟瞬間,忽然出手,撩起遮著臉的長髮,對了對耳眼,迅速將耳環穿了過去,然後轉身到後面,細心扣上金鎖。

  習武之人力大,掙脫不能,他暖暖的手蹭過我的頸部,有點癢癢的,帶來危險的預感。

  我轉身想逃,又被他拉住,溫柔地強迫帶上了另一隻,然後緩緩將手移至額前,撥起厚厚劉海,看著我的雙眼,似乎在癡迷著什麼。

  「你這樣真好看。」他的臉越靠越近,沉重的呼吸聲在耳鬢纏繞。我怕得要命,也顧不上尊卑有別,伸手一把按到他臉上,死命往遠處推,卻不敢放聲大叫,唯恐招來大禽獸。

  南宮冥回過神來,急忙放手,訕訕道歉:「對不起,你別惱,我沒有惡意,只是……」

  「只是什麼?」我氣憤的一邊整理頭髮,一邊往後退,和禽獸保持安全距離。

  「不……沒什麼。」南宮冥支支吾吾,不願詳說,然後又愣愣地看著我發呆,好像在渴望什麼東西似的。

  我不願意讓他對自己態度產生誤解,立刻換成冷若冰霜的晚娘面孔,公事公辦地將為石頭請假的理由說了番。

  南宮冥也恢復了常態,為難道:「石頭沒有別的親人,特例批假讓他安葬父親也是應該的。只是他平日最反感弟子偷懶請假,而且我最近功課進步不快,沒達到要求,讓他心情不好。如果由我去說,萬一他餘怒未消,可能不會批那麼多天假。」

  我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問:「你偷懶了?」

  南宮冥先搖搖頭,又點點頭道:「他要求我三天內將一百零八招沾花擒拿學會,雖然我練得很認真,但最後一招始終不夠流暢,中間頓了一下,也難怪他生氣。」

  我無語,大禽獸對兒子的要求實在太變態了……

  南宮冥真誠建議道:「父親曾讚過石頭,說是棵習武的好苗子,想必不會為難。你自己去說,效果可能更好。」

  有這個膽子找大禽獸,就不來找小禽獸了,所以我死命搖頭,只一個勁地求南宮冥。

  南宮冥困惑地問:「石頭和你關係很好?」

  我趕緊回答:「我們是同村的,一塊兒長大。」

  南宮冥皺皺眉,猶豫了很久,終於答應幫我去試試。

  我暫時拋卻成見,裝模作樣地對他千恩萬謝。

  南宮冥走了兩步,又跑回來,調皮笑道:「我幫了你,你就得答應我一件事。」

  我警戒地問:「什麼事?」

  他再次伸出雙手將我的長髮和額髮統統撩起耳後,露出那對俏麗的玉兔耳環和光潔的額頭,結結巴巴地請求:「如……如果可以,我……我想抱抱你。」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1-8-5 04:57 PM

第二十一章 兩隻髮簪

  「這種事當然不可以!」我只用半秒,便拒絕了他的請求,「就算你是主子,也不可以隨便和丫頭摟摟抱抱,如果傳出去,我還要命不要?」

  「我不是隨便……」小禽獸匆忙放下手,紅著臉不知在解釋什麼,可依舊不想放棄。

  我「語重心長」地對他說:「女孩子清白很重要,就算我身份低下,可以不要臉。你年紀輕輕,又是南宮世家的少主,武林新一代俊傑,如果調戲女孩子會玷污名聲,傳到你爹耳裡,肯定會大怒,說你不務正業,貪圖享樂,敗壞家風,我是為你好啊……」

  其實以大禽獸自己的不檢點,未必會以此訓斥兒子。但南宮冥年紀太小,如果這時就沉迷女色,他肯定會不高興,所以事情還是往越嚴重說越好。

  小禽獸果然被爹的威嚴嚇住了,不再堅持,轉身向挽風樓走去。慢慢走了約莫二十米,又依依不捨回過頭來,朝我看了一眼,神情很是憂傷。大概是希望有人挽留,再說幾句貼心話。

  我拚命招手:「快去,快去!」

  小禽獸只好繼續往前走,走了五十米,再次回頭。

  我轉身賞花,什麼都看不見。

  小禽獸嘆了口氣,終於徹底離開了。

  我偷眼看去,蹣跚前進的小小背影格外寂寥……

  石頭的假很快就批下來了,共二十天。我托吳秀才寫了封信,請出去辦事的人送到李家村,讓他安心辦喪事,處理家務,暫時不必擔心南宮世家的差事。石頭的回信很簡單,只有力透紙背的一個「好」字,寫得和以往一樣醜。

  這段日子裡,我繼續低調過日子,能不出門就不出,就連廚房的活計都裝病少去了,惹得黃大娘嘀咕了好久,說我身子瘦,病歪歪,本來還想幫街角馬二娘的小兒子說媒,這回可不能害了別人。

  馬二娘雖然家有點窮,種菜為生,除了有點嘴碎愛說閒話外,但為人和善,脾氣極好,給大兒子和二兒子挑的媳婦,長相都不太好看,卻是有口皆碑的賢慧人,婆媳關係和睦。她以前來南宮家送菜時,曾和我聊過幾次,頗是喜歡。

  所以我有點後悔了……

  後來掃臺階的時候,南宮冥有意無意經過了好幾次,每次都驚訝地說:「洛兒,好巧啊。」

  「巧什麼?我難道不是天天這個時辰在這兒幹活嗎?你別擋路。」我沒好氣地頂回去。因為他最近老出沒,發現我不帶那對兔子耳環,就會撩我頭髮。因為他是主子,我又吃人手短,不好在石頭沒回來前和他鬧太僵,只能暫時天天戴著應付,等晚點再找機會裝弄丟。

  南宮冥只好站去旁邊蹲著看,掛著心疼的眼神,開口幫忙幾次都被頂回來,也不好吭聲了。

  大概每天經過的小王管事也噁心他那眼神,沒過幾天,我的職位就被正式調去廚房了……

  風言風語忽然多了不少,下層僕役們對我客氣了,王大娘也不敢太使喚我,上層丫鬟們則冷嘲熱諷,說些山雞也想變鳳凰,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之類的話……

  我辯過幾次,可是越描越黑,乾脆裝聽不見,寸步不離廚房範圍,減少南宮冥見我的機會。每天努力工作,洗米切菜刷碗越做越熟練,還經常去照顧後院養的那十幾隻雞。

  其中有只雄糾糾氣昂昂的大公雞,我惡趣味地給它起名叫耽美大神。還有一隻小公雞,取名叫絕色小受。母雞們叫穿越、小說、美劇、動漫、網遊、薯片、可樂、香奈兒……什麼都有,反正將我天天夢想都想重新擁有的東西都搬了進去,以免哪天說夢話漏了嘴,也可以找個掩飾。

  公雞很有領地意識,耽美大神霸道異常,天天啄得絕色小受到處逃,然後獨霸穿越等一眾母雞,發揮種馬本色,坐擁後宮三千,瀟灑異常。

  美劇寵冠六宮,上個月孵出一窩小雞,換毛後,我將其中兩隻小公雞取名叫大禽獸和小禽獸,準備將來閹掉燉了吃。煩惱時就去看著它們哈哈笑。

  無事獻慇勤的南宮冥也裝著逗小雞,站旁邊很開心地陪我笑。

  王大娘說我瘋了,沒救了,然後她小心翼翼地問:「少主好像是對你有意思,是不是將來會納你為妾?他倒不學煥主子那樣無情,跟著他有好日子過。」

  我連這禽獸的正室都不做,還去做他小妾?我當下大怒,義正詞嚴反駁道:「寧做窮人妻,不為富人妾。」

  王大娘把我呸回來:「你賣身契在人家手上,還敢給臉不要臉?也虧得少主性子好,換個狠心點的,早將你賣窯子了,到時候哭都沒地哭去。」

  賣身契?我的心一下子又涼了。

  身為二十一世紀人,人口買賣這玩意在我腦海裡還是很淡薄的。加上家人在出發前嘮嘮叨叨反覆了無數次南宮家肯定會放十八歲的大丫頭,到時候就能回家。石頭又是簽的長工契,也經常在我耳邊說十八歲要回家打鐵娶媳婦的,感覺就像一份不能辭職的合同工。

  進了南宮家,工作一直沒什麼油水,宅鬥文裡的爭權奪勢也輪不到這種燒火的小丫頭身上,南宮煥只送過寵妾,從沒賣過僕人,而南宮冥的態度又一直和和氣氣,怎麼頂撞都不生氣。

  所以我潛意識認為做錯事大概就是被打板子、扣月薪、頂多被趕出去(最好),卻從來沒往被轉手賣掉這方面想……

  主人要收奴婢,根本不需要奴婢同意。南宮冥不過是年紀小,怕父親責怪,不敢惹風流事耽誤學業,否則他強迫我去侍寢,我馬上會被大家脫光洗乾淨,打包裹綁蝴蝶結送床上去。

  雖然我在故意惹他討厭,可是頂撞得太狠,說不準他真的忍無可忍,真將討厭的我賣到不知什麼地方去,那就哭都來不及了……

  都是被蹂躪,好歹南宮家大小禽獸還有張不錯的臉,而且接下來的劇情我比較知根知底,如果落到一個又肥又醜,經驗更豐富的老禽獸手中,那就更沒逃生的希望……

  不行!絕不要被賣掉! 反正在這裡熬到十三、四歲,等身體長開後,我就會逃跑離開!只要不惹到大禽獸,少年時期的小禽獸還是比較溫和的,雖然有狼子野心,但只要我不鬆口,他還不至於做出強迫行為。

  衡量清楚利弊後,我趕緊收斂晚娘臉,儘可能婉轉拒絕,即使被吃豆腐也不敢頂撞得太過分了。

  小禽獸覺得懷柔政策起了作用,高興得不行,出去辦事的時候,又替我帶回來一隻精緻的瓷簪。他眼光極好,瓷簪雖然不值錢,簪身卻由白銀掐絲纏繞出,配上五顆大小不一的青花瓷蓮花紋大珠和琉璃小珠子做的流蘇,不太耐摔,估摸是富貴人家少女的玩物。非常漂亮風雅。如果不是送的人有問題,我定會愛不釋手。

  二十天後,石頭也風塵僕僕地回來了,背著個大包裹,在門房喝了口水,就直衝衝來到我房間。

  我趕緊起身相迎,他的身板依舊站得和白樺樹一樣直,似乎沒有風可以折得彎。精神狀態也沒有想像中那麼差,神情成熟穩重不少,像個大人了,只是那雙總是帶笑的眼裡似乎多了些冷意和殺氣,眯起來的時候莫明讓人心寒。

  我以為自己看錯了。

  「醜丫頭!」他立刻衝著我笑起來,兩顆虎牙尖尖,酒窩依舊。如春回大地,將冰雪一卷而空,暖暖的感覺和以前一模一樣。

  我想自己是看錯了。

  石頭將包裹打開,從裡面拿出一個小鐵盒子遞到我手上道:「幫我收起來。」

  我打開盒子,見是好幾千兩的銀票,不由愕然:「從哪裡來的?」

  石頭淡淡地說:「家沒了,我在這裡幹活也回不去,所以將家當都賣了,等將來再置辦。你女孩子心細些,屋裡又有鎖,幫我保管」

  我覺得責任重大:「弄丟了怎麼辦?」

  石頭無所謂道:「丟了也不怪你,反正這玩意放我自己身上丟更快。」

  他都說到這地步,我便不堅持,數了一下銀票道,「似乎賣賤了?」

  石頭道:「賣得太急,被壓了價。而且鄉里鄉親在喪事上都出了大力,我也不想太計較這幾個錢。」

  我將銀票統統裝進新作的素色荷包,從懷裡掏出小鑰匙,打開箱子放了進去,然後從裡面取出個小小的紅布包。

  石頭見我收妥東西后,又從身上慎重掏出一個木盒,推入我懷裡道:「我現在還沒什麼好東西可以送你,這個拿著。」

  我困惑地打開盒子,裡面靜靜躺著一支展翅鳳凰金簪,粗粗重重,約莫四五兩,款式有些老,顏色也有些舊,也不適合小女孩帶,便開口道:「太貴重了,我不能收。不如也給你收起,將來重置家業時拿去換錢……」

  「說給你就給你了,不要囉嗦!快戴上給我看看。」石頭不高興地打斷了話頭,站起身,不由分說把我攬過來,擰過腦袋,粗手笨腳地整理起髮髻來。



第二十二章 雛鷹

  雙髻包子頭不適合帶大型髮簪,石頭比劃了半天覺得不對味,便將我頭髮全部打散了,挽上重盤。

  「痛。」我揉著被拉扯的頭皮,抱怨他的粗魯。

  石頭拍開我的爪子,把動作放輕柔了些,可惜他連自己的腦袋都梳不好,平日都是在腦後鬆鬆散散綁根繩子,如今怎可能無師自通,完成為女性盤髮這種高難度動作?所以只憑強悍的直覺亂來,想怎麼盤就怎麼盤。

  最後,我的腦袋變成了一個標準的雞窩,有高高聳立之形,風中淩亂之態,上面氣宇昂然地停著支金鳳凰。

  石頭擦擦額上細小汗珠,滿意地給我端著鏡子,衷心讚美道:「真好看。」

  「是啊……」我忽然有去知名論壇發帖子給他打小廣告的衝動,標題就是《石頭工作室,幫你成為下一個網路紅人》,然後把我現在的銷魂造型發出去,保證草泥馬齊鳴,什麼銅錢頭大紅花,什麼鄉村派非主流,通通都得下崗。

  後天進修的裝醜水平,和先天的就是沒得比,真是可恨啊。

  我默默拔下了金簪。

  石頭急了,一把攔下:「幹什麼?戴著不好嗎?」

  我再默默地看著這某方面沒腦子的傢伙,良久後,幽幽開口道:「這種金簪多數用在出嫁時的鳳冠裝飾上,單髻髮型是婦人才梳的。大哥啊……我今年才九歲,不堪重負,哪能天天在腦袋上頂個半斤重?饒了我吧。」

  「哪有半斤?胡說八道。」石頭的臉瞬間紅了半分,他伸出手,主動幫我將金簪取下,重新裝入盒中道,「你將來再戴吧,」然後又補充了一句,「如果有人娶的話。」

  他為何那麼篤定我嫁不出?

  我狠狠瞪了他一眼,收起金簪:「若是你將來因性格惡劣娶不到媳婦,我就將這玩意賣了給你說一個。」

  「放屁!」石頭罵了一聲,然後縱身斜坐梳粧檯上,幫我重新將髮髻打散下來,輕輕梳勻,時不時又將頭髮抓一把過來揉幾下玩,忽然撩起側髮,驚訝問道:「你耳朵上什麼時候多了這對玩意?是兔子嗎?」

  雖然耳環被我頭髮遮住,見過的人不多。但我還是猶豫了一會,決定坦白:「是冥少主賞的。」

  「他怎麼賞你這個?」石頭更驚訝了,「南宮世家什麼金的銀的沒有,就打賞你一對那麼難看的白石頭兔子?太不值錢了吧?你是不是事情沒辦好?」

  真正的和田白玉價值連城,不是普通鄉下孩子見得到的東西,但便宜的水白玉卻不少,是窮人家少婦才帶的玩意。石頭平時連女人都不太留意,更別提留意女人身上的飾物的質地區別,只覺得金首飾才是值錢的硬道理,根本看不上玉石玩意。

  我想明白這點後,覺得這孩子老實得太可愛了,便笑著附和:「你說得對,是少主太小氣了,他還賞了根簪子,居然是瓷的,我都不敢帶出去。」

  「不耐摔的玩意,」石頭同情地安慰我,「別鬱悶,等過兩個月,我存夠月錢,給你買對金耳環和金花,保管帶出去人人羨慕!」

  「嗯……嗯……」我笑趴在桌子上了。

  「我去練武場找教頭。」石頭見我情緒好轉,準備離開。

  「等等!」我衝出院門,把他拉回來:「急什麼?我還有東西要給你。」

  我將手中一直攥著的紅布包打開,裡面是條閃閃發亮的金項鏈,上面掛著顆金色星星,是我最近托小王管事幫忙去鎮上金鋪找人打的,還刻了鐵頭大叔的名字在上面。

  石頭愣愣地看了半天鏈子,又看了半天我,滿臉困惑。

  我將鏈子遞到他手上,不好意思地硬邦邦說:「這玩意給你,夜裡想爹的時候就拿出來看看,睡覺的時候也掛著,說不準就能夢到鐵頭大叔了。反正……我以前就這樣幹過,效果挺好的。」

  石頭咧咧嘴,好像怕我反悔似的,匆忙接過項鏈,打開掛鈎就往脖子上套。可惜沒帶慣首飾,手指對這些小玩意不太敏感,掛了半天沒掛上去,便彎腰道:「你幫我。」

  「再彎低點。」這孩子最近像竹筍似的,個子長得真快,我拿過項鏈,輕掂腳尖,才看仔細位置,勉強套了上去。

  他的頭髮又細又軟,給太陽曬得微微泛黃,摸起來手感很好,像貓毛。我壞心腸地摸了半天,才將碎髮弄開,輕輕掛上金鉤,然後重新將他自己亂梳的頭髮綁成一個低低的馬尾,兩側挑幾縷長長的劉海。

  環臂繞頸時,他忽然抓住我的手腕,指尖輕輕拂過掌心,停留片刻,然後略略抬頭,飛快地斜斜窺了我幾眼,瞬間又放開了手。

  外頭有幾個小男孩探頭探腦地看這邊。

  他不高興地對我說:「不要在大庭廣眾下拉拉扯扯。」

  我趕緊鬆手,不拉扯了。

  他貌似更不高興了……

  接下來的日子,石頭忙得像個陀螺,除了天天跟吳秀才看一個時辰書,其他時間都泡在練武場上,經常累得走路都打顫,偶爾來我這裡打個轉,也是吃塊糕點就走,說句話都沒時間,有次還吃著吃著就直接睡著了……

  我覺得他太拚命,勸了好幾次。

  石頭口頭上答應得蠻好,回去態度照舊,我很鬱悶,只好做義工,幫他把那堆髒衣服都洗了。

  又過了沒幾日,他悄悄地找到我說:「醜丫頭,我申請加入南宮家的黑衛了。」

  我目瞪口呆半晌。

  他口氣很輕鬆,以為我不知道黑衛是幹什麼的,可是我知道!那個部門只收無父無母的孤兒,精心栽培成死士。專門為南宮世家做一些暗地裡殺人放火綁架滅門等危險事,死傷率度極高。

  我幾乎是拍著桌子教訓:「這種只收孤兒的組織,擺明就是讓你們去拚命不負責的!將來十個裡面有七個能活著出來就不錯了,你究竟是用什麼豬腦子才想到去申請加入的?」

  「只有加入黑衛,才能學到南宮世家一些不外傳的武功。」石頭無所謂地抱臂站在樹下,悠閒看著空中飛鳥。

  「想學武功有什麼難的?將來弄個秘笈……算了,不提這個,你快快從黑衛退出來!」眼看辛苦種的白菜就要給豬拱了,我氣得差點飆淚。

  石頭緩緩低頭,仗著身高優勢,哄小孩似地摸摸我腦袋,安慰道:「別擔心,就算九死一生,我也是活著出來的那一個。」

  我不信,好話歹話說了一籮筐。

  他只是笑,眼裡卻是極度的桀驁不馴,就如換了羽的雛鷹,展開稚嫩的翅膀,準備沖上九霄。

  可是,我呢?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1-8-5 05:37 PM

第二十三章 第一次相遇

  其實有些東西不是不懂,而是不敢去想,怕想了會更難過。

  石頭和他父親很像,是個實誠的男人,在一起種田過日子是很好的,這輩子雖不至於混得風生水起,卻也不會受什麼煎熬。

  現在,我將他當未來夫婿候選培養的心願,徹底死了。

  黑衛那份會造成妻子守寡的高風險工作,還在其次。更要命的是小禽獸已經注意上我,還展現出十二分興趣,他手上捏著我的賣身契,擁有生殺大權,如果他不准我脫籍嫁人,就算我膽大包天,主動和石頭兩情相悅,互許終生,也一樣逃不出他的五指山。他甚至還可以將石頭派去做最危險的工作,輕輕鬆鬆要他的命。

  石頭不是貓,小命只有一條,我可以不在乎自己安危去冒險,卻不能故意害他。

  別無選擇,只剩逃亡一條路。

  為了進藏書閣工作,我思前想後,最終咬著牙,忍辱負重主動去向小禽獸示好,沒陪幾次笑臉,冬天就到了。天下起雪來,又輕又軟,白茫茫的一片,裝裹整個山峰,屋簷下到處都是像利劍似的冰條,時不時要派人將它敲下來。

  對工作的人來說,這不是美景,是煎熬。

  泡在冰水裡洗碗洗菜,我本來就比別人嬌嫩的手腳,很快長出紅色的凍瘡,又癢又痛,腫得像十根胡蘿蔔,拎出去可以餵兔子。可是該幹的活還必須繼續,作為新人,還要承擔老資格的大丫頭和婆子們的一部分活計。

  石頭把我的手翻來覆去看了幾遍,沒說什麼,只是第二天給我送來了一雙厚厚的棉鞋,逼著立刻換上。還拿來兩小瓶烈酒,囑咐我在每天睡前暖暖地喝一小杯下去,另一瓶用生薑泡三天,每天擦兩次手腳,再塗上豬油消腫。過了兩天又送來幾十斤炭和一個小手爐,罵道:「別總是小裡小氣的算計過日子,怕冷就在屋子裡多燒一個火盆,沒錢不會問我開口要嗎?咱們一個村子出來,還會虧待你嗎?真是蠢貨!」

  這孩子總算成熟了,會照顧人了。我穿著暖和的棉鞋,看著他急急忙忙趕去習武場的背影,心裡也很暖和。

  趁著凍瘡嚴重,我找了個機會,去見南宮冥。

  南宮冥穿著厚厚的白狐裘,頭髮束起,勒著同色抹額,兩側各留下一小縷青絲編成細辮,墜著金色琉璃珠,腰佩寶劍,袖懷玉笛,腳下踏著雲紋雪靴,立於積雪紅梅下,神情卻是不快樂的。

  我踮著腳尖靠近,還沒走幾步,他已發現了我的存在,忽然展開眉頭,頑皮地抽出玉笛,放唇邊輕輕吹起首歡快曲子,帶著幾分調戲捉弄的味道,將原本的憂鬱一掃而空。

  我裝作要嗅紅梅,矯揉造作地拉低枝頭,故意露出那雙凍瘡纍纍的手。

  歡快的笛聲忽然跑了一個調,發出刺耳的怪音。

  南宮冥停下動作,盯著我的手,焦急地問:「洛兒,你怎麼被火燒傷了?」

  沒見過凍瘡的大少爺啊……

  我滿額黑線,少不得解釋一二。

  南宮冥很尷尬:「這個,我也在書上見過的。待會我讓人去廚房吩咐王大娘別讓你碰水,庫房裡似乎還有進貢的綿羊油,也給你送來,這樣應該會好吧?」

  果然是大少爺的做派啊……

  我拚命搖頭:「洗碗洗菜是在廚房工作的本分,生凍瘡的也不止我一個,怎麼可以因為少主照顧我,就不守規矩偷懶呢?這是我廚房應作的工作,要認真完成,不能給大家添麻煩。反正冬天過去就好了,痛幾天而已,不算什麼大事。」

  我特意將廚房的工作幾個字重音重複了兩次,希望大少爺能聽明白弦外之意。

  幸好南宮冥雖缺乏生活常識,腦子卻很聰明,轉了一下後再次提出:「讓王總管調你去我房裡侍候吧,那裡暖和。」

  「不!」我拒絕得飛快,然後調出早想好的理由,「我才進南宮世家不久,一下子調去那麼好的職位,恐怕會被大家說閒話。」

  南宮冥皺眉:「誰敢?」

  我繼續拒絕:「雖然想侍候少主,但我年紀太小了,不合規矩,不如先去其他地方磨煉幾年,等十四歲後再調職也不遲。」

  南宮冥猶豫了一下:「挽風樓的人要父親親自挑,臨香閣我也不能插手,其他的地方多數是打掃或侍候客人的丫鬟,比較受氣,工作也不輕鬆,而且我不喜歡你在那些地方……」

  我趕緊小聲給他提示:「我喜歡看書。」

  「藏書閣嗎?那裡倒不錯,暖和通風,冬天工作很輕鬆,我和王總管說一聲。」南宮冥反應很快,爽快答應,然後饒有趣味地看了我一眼,「還不知道你識字。」

  我心虛地縮了縮:「吳秀才教的。」

  南宮冥不再追問。

  我見目的達成,趕快撤退。

  「書上說過,凍瘡不能烤火,必須慢慢活血化瘀。」南宮冥忽然開口,他張望四周,見無人後便拉起我的手,慢慢放在嘴邊,輕輕呵氣,呼出一團團輕輕的白霧,然後握拳攥緊,用他溫暖的手蓋上我的冰涼,一點點捂至同溫。

  剛剛算計完人,我不好馬上翻臉,心裡一邊默念「反正要逃跑」的口號打氣,一邊小心翼翼地陪著他。

  兩個人相對無言,只有細細的雪花在不停撒下,積上肩頭。

  他替我拂去積雪時,我趁機提出一直放心裡的疑問:「我們才剛認識,你為什麼那麼照顧我?」

  我真的不信他小小年紀能一眼看穿偽裝,愛上鄉下丫頭。

  「不,我上次說過,我們不是第一次見面,」南宮冥飛快地垂下長長的睫毛,猶豫道,「說了你可別生氣。」

  我說:「好。」

  「四年……不,三年多前的冬天,我去給母親掃墓,正要走時,前方嗩吶吹來哀樂,幾片紙錢被風吹來,一群村民抬著口棺材往墳場去,我便往旁邊讓道。」南宮冥又在我手心呵了口氣,搓了搓道,「你穿著麻布喪服,頭上戴著朵小白花,不停伸手要抓棺材,哭得聲音沙啞,鼻子通紅。你發誓說自己會乖乖的,再也不淘氣,求外祖母讓娘親醒過來,不要把她和爹爹一樣埋入地下,地下很黑,娘親比爹爹膽小,她會害怕……」

  我一直沒興趣瞭解林洛兒的過去,如今聽南宮冥繪聲繪色描述起當時情景,不由愕然。

  南宮冥看了我一眼,繼續說:「旁邊很多人在議論紛紛,說你以前也是被嬌養的掌上明珠,如今一下子父母雙雙逝去,以後的日子怕是要天翻地覆了。我有些同……觸動,便在旁邊看了許久……越看越覺得你的眼睛和妹妹很像,她也是個實心眼的傻孩子,在母親去世的時候,傷心過度,七天不吃不喝,最終跟著母親去了,走的時候五歲多,和你差不多年紀。所以我有些為你擔心,便派人去悄悄打聽。」

  「你有妹妹?為何沒人提過?」我困擾追問。

  「嗯,母親雖然不愛笑,卻是武林公認的第一美人,小時候爹爹總說能娶到她是這輩子最大的福氣,得捧著心來疼,她要星星,就給她摘星星,要月亮,就給她撈月亮,妹妹的眼睛像母親,性格也乖巧,我和爹爹都非常喜歡她。後來發生了一些事,母親和妹妹都死了,爹爹也變了……」南宮冥似乎有些難受,表示不想談這事,將話題轉了回去,「我派去看你的人回來,說你大病了一場,落了些病根,恐怕以後會體弱。我覺得很難受,就去求爹爹幫忙,想將你接回南宮世家養……可是求了很久,爹爹都不願意,打了我一巴掌,罵了出去。」

  生活永遠充滿一盆又一盆的狗血,你不知道什麼時候潑下來……原來南宮冥的聖母體質是在這時候煉成的。

  奇怪的是,南宮家後山有風水很好的墳場,為什麼他母親和妹妹要葬在外面不起眼的小墳場?

  婉轉詢問,可南宮冥不肯說。

  我只好抽回已經暖和的手,拍拍雪花道,「我現在身子好多了,而且活潑開朗,少主不用擔心。」

  「也是,後來再看見時你身子似乎好多了,就是總愁眉苦臉,小小年紀不知哪裡來那麼多煩惱。」南宮冥笑了起來。

  我鬱悶,我的煩惱根源不就是你們父子倆嗎?

  南宮冥微微彎下腰,溫柔道:「後來我爹爹我佈置了很多功課,我努力了好幾年,好不容易讓他稍微滿意,同意去看看你。沒想到你不知怎麼弄傷了臉,跌掉了牙,還弄了個大紅臉,氣得他回來罵了我一頓,幾晚上沒去小妾房間,說不想看見胭脂。」

  哦也!心裡舉手歡呼,猴屁股妝還是有點效果的,我的犧牲太值了!

  南宮冥還說:「既然你進了南宮世家,我也算了了一樁心願,會好好看顧你的,有什麼想要的儘管提,別害羞。」

  哦也!再次舉手歡呼,我要脫籍回家嫁人可以嗎?!

  腦子一時衝動,我裝著半開玩笑的模樣,試探著提出了不可能的要求。

  未料,南宮冥居然爽快點頭:「好,等過幾年,你長大後,我送你一套超體面的嫁妝回去備嫁!而且有我們家給你撐腰,嫁給誰都不怕受欺負。」

  我驚呆了,過了好幾秒後才結結巴巴地問:「你……你不是開……開玩笑吧?」

  南宮冥很有大人風範地摸摸我的頭,肯定地說:「絕無戲言!不過你得管我叫哥哥!否則哥哥不管你。」

  「叫!我當然叫!」不管是冥哥哥還是好哥哥,再噁心我都叫!

  媽呀,這小禽獸不是穿越的吧?怎麼和原著裡一點也不像,善良又可愛,看起來就是個十足的大好人啊!

  希望的曙光重新被點亮,我覺得被五百萬巨獎砸中腦袋,整個人高興得暈乎乎的。

  南宮冥順勢拉過我的手,猛地帶入懷中,合上白狐裘,將頭埋入我的頸窩,輕聲懇求:「別離開,讓我像小時候一樣抱抱她……」

  我停下掙扎,靜靜站在雪地裡,看著一片被冷風吹落的梅花花瓣,打著旋,悄然無聲地落在他柔軟的黑髮上。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放開手,替我整理一下頭髮,又試了一下我手上的溫度,終於三步一回頭地走了。

  回去的路,我是興奮地跳著走的。

  走到屋裡點炭火時,忽然想起……

  原著裡,好……好像林洛兒就是南宮冥的義妹啊?他們一樣搞上了……

  小禽獸說的話,是真心的嗎?

  我……我是不是上當了?



第二十四章 萬卷書

  如果南宮冥說的話是真的,我就可以不用顛簸逃亡,而且一個單身女孩在外面流浪,危險性也很高。

  如果南宮冥說的話是假的,最壞的結果還是逃亡,而且從小禽獸口中打聽來的江湖情報,總比在那群這輩子都沒離開家鄉百里外的僕役靠譜。

  原著裡,南宮冥早期對林洛兒還是不錯的,只要我注意不做出帶有性誘惑的暗示,他應該不至於在十八歲前開始禽獸化。

  膽大的撐死,膽小的餓死,太過畏首畏尾也不是辦法,哪怕這是盤危險的棋局,也要有一步走一步。

  以上是我碾轉反側,失眠一晚上,做出的結論。

  第二天早起,打著哈欠,繼續在冰水裡洗米。約莫到中午時分,小王管事便匆匆從門外行來,將我叫了出去,吩咐收拾物件,調去藏書閣當差,還將住宿換去了附近的臨香閣。

  臨香閣在南宮世家是主建築之一,也是半個冷宮,責罰少,賞賜也少。呆在這裡的人,有野心的都會想辦法調去其他位置。剩下的是身體不好混飯吃的、沒野心等脫籍的、或者沒辦法調職的丫鬟。由於沒主子,所以爭權奪寵的齷齪事,在這裡很難見到,頂多是大丫鬟欺負一下新來的小丫鬟,讓她們多幹活,自己偷懶。

  丫鬟們的住處在院子角落,外面有蔥籠翠竹遮掩,很是隱蔽。房間比原來的大不了多少,但梳粧檯和床鋪都更加精緻,空氣流通也更好。

  小王管事一改平日愛理不理的面孔,笑容燦爛,慇勤地給我按二等丫鬟分例,配備了兩個火盆,兩床厚厚的棉被,各色熏香,一套精緻小巧的金頭面,又叫人來裁剪冬裝,精挑細選的料子雖然素色,卻比其他人的更厚實。

  我摸著逃跑的路費金頭面,滿臉幸福。

  小王管事在旁邊嘮叨:「新做衣服起碼要四五天,我讓媳婦將以前的皮襖連夜改了,東西雖是舊的,卻是狐狸皮,也很暖和,你別嫌棄,先將就對付了這幾天吧。」

  我急忙謝過:「那麼金貴的東西,我高興都來不及,怎敢嫌棄?」

  小王管事擺擺手,討好道:「這點東西不算什麼,將來還有更好的等著你。我先告辭了,問冥少主好。」

  然後我又在窗邊看他退出門外,將這裡住著的兩個大丫鬟叫來,悄悄說了番話,又往藏書閣方向去了。

  我重新梳妝打扮,將劉海又弄厚了幾分,衣服不敢再穿破爛,只將石頭讚美的最佳配色方案拿出來,儘量讓自己顯得低俗沒品一些。然後穿上石頭送的棉鞋,小碎步跑向藏書閣。

  負責這裡的是陳管事,他看見我後,老臉笑得像朵花,立刻安排了最輕鬆的整理書籍工作,還吩咐手下要憐惜我年幼身弱,多關照一些。大家應得很歡樂,看著我的眼神像看金主。

  我想了一會,明白了。

  傍著大樹好遮涼,這種清水衙門,他們照顧我,南宮冥照顧他們,無論升職還是打賞,都有好處。怪不得地球大企業特別喜歡錄取官二代……

  既然大家都不管我,找本易容秘笈是輕而易舉的小事。

  我懷抱美好夢想,一邊和大家客氣,一邊激動地踏入藏書閣,抬眼一望……

  喵了個咪的!我要豎中指,罵粗話了!

  幽暗的房間內,幾十個三米寬、五米高的超大型書櫃頂天立地,像巨人似地俯視著我,裡面擺著最少數萬本書,處處散發著書卷味。

  林洛兒究竟是用什麼運氣,才能在裡面一舉得到夾書中的易容秘笈?

  我的媽呀,她買彩票能中五百萬吧?

  陳管事見我震驚,笑著炫耀道:「洛兒姑娘,這只是一層,二層的書更多呢。」

  「……靠!」我終於悲催地罵了粗話。

  陳管事沒聽懂。

  「唉,再亂麻的事情,也要從頭做起。」我感嘆完禽獸家居然是書香門第後,便和陳管事討了清點書籍的工作,然後吃力地搬著小梯子,隨便找了個書架,做上編號,開始一本本亂翻書,翻完還抖兩下,檢查是否有夾層。

  眾人都稱讚我勤快。

  我只想用頭撞書櫃。

  忙了一個下午,肩膀都開始發酸,忽然梯子下傳來石頭驚訝的聲音:「你在這裡做什麼?」

  我低下頭,更驚訝地問:「你怎麼在這裡?」

  石頭說:「藏書閣第一層對煥主子的親傳弟子開放,我經常來借書看。喂……臭丫頭,你還沒回答我問題呢!」

  我覺得解釋起來很麻煩,便簡單回答:「換工作了,我在這裡清理書單。」

  「這麼多書,就你一個人清理?」石頭皺皺眉,不滿地說,「他們也太欺負人了吧?我得去說說。」

  「別啊!是我自願的。」我趕緊跳起來攔他,結果腳蹲太久發麻,直接從梯子上栽了下來。

  幸好石頭反應快,伸手攔腰撈住,又抱著發了會呆,然後不知抽什麼風,將我像稱小雞似地掂了兩下,扭頭嗤道:「每天吃那麼多,居然又瘦了,真是養不肥的豬。」

  我們最在近長個頭,都瘦得和竹竿似的,他是五十步笑一百步,而且和豬計較的人才是豬!

  我對這種挑釁口氣不予理會,將話題轉了回去:「是我自己討的差事,而且吳管事人很好,沒要求做完的期限,可以慢慢做,做多久都行。」

  「他人很好?」石頭語氣很慢地重複了一次,無奈道,「你究竟有沒有識人的本事?那種吃喝嫖賭樣樣都沾的傢伙,以後離遠點,免得被賣了都不知道。」

  我鬱悶:「才進這裡半天不到,你當我有神仙識人術啊?」

  石頭笑了起來,很壞心腸地伸手捏住我雙頰,像捏麵團似地揉來揉去,一個字一個字仔細囑咐:「被欺負了別憋心裡,記得告訴我,這裡的人不敢得罪黑衛,吳管事有不少把柄在我們兄弟手裡,想收拾他容易得很,聽清楚了嗎?」

  「偶聽清楚了,你房手……」回答的發聲變得怪怪的,我死命打他的手,覺得臉都要給揉變形了。

  石頭滿意地準備收手。

  小禽獸生氣的喝問聲忽然從門外傳來:「你在做什麼?」

  不知為何,我覺得氣氛有點尷尬,像……捉姦在床?

  呸呸,大家清清白白,哪裡來的姦?

  石頭倒是無所謂,他戳戳我腦袋,笑嘻嘻地說:「這小丫頭和我同村,又同齡,從小在泥巴裡打滾,玩慣了。她膽小又怕事,我爹去世前曾託過我照看她,如今見她來這裡當差,有了出息,一時高興便忘形了。」

  南宮冥看著他坦坦蕩蕩的樣子,又看看一直在點頭附和的我,沒有說話。

  石頭大大方方地挑了兩本書,和少主告退,走前還對我喊了一聲:「以後不給我把好看的書留著,便別找我幫忙給家裡捎東西。」

  我氣得腦門青筋直跳:「你這白癡,在少主面前說這種事,活膩了嗎?要找書自己去找,我才懶得幫你!」

  石頭衝我吐吐舌頭,跑了。

  南宮冥給我們這番坦率弄得不知說什麼好,等他走遠後問:「他剛剛欺負你?」

  我對小禽獸的人品不放心,既怕他吃醋,也怕他去惡整石頭,便轉轉眼珠,笑道:「他從小就沒腦子的,說話做事也是直心眼,沒上沒下,盡得罪人。我剛剛給他氣得差點從樓梯上摔下來,幸好他接著了,如果再害我摔斷牙齒,這事沒完。」

  南宮冥皺眉,心痛地問:「你掉門牙是他害的?」

  我拍拍從書上沾的灰塵,思索片刻,將當年的布老虎事件略微攥改事實,仇大苦深地說出,並表達自己對石頭的深惡痛絕,還恨恨補充道:「若非他爹用馬鞭將他抽得三天下不了床,而且還賠禮道歉送了很多好吃的,讓我出了這口氣,我肯定要收拾他那頑皮勁!」

  「別亂來,」南宮冥無奈地笑著搖頭:「這傢伙學武甚有天賦,進步飛快,也沒犯過什麼大錯,我爹不會准人隨便動他的。」

  「說說而已,」我看他態度放軟,立刻換了口風,「反正那時候我還小,他也不算故意的。石頭這混蛋也罷了,可他爹……鐵頭大叔真是個好人啊……我沒有爹,總是被壞小子們欺負得掉眼淚,舅舅又膽小,不敢管這些事,是鐵頭大叔可憐我,幫忙一家家上門教訓他們父母,日子才好過起來。過年的時候,其他女孩都有花戴,可是舅母漏了給我買,是鐵頭大叔將石頭娘留下的小銀花送我,才沒被嘲笑。現在他爹去了,我得報恩,幫他看著這個獨苗苗,免得闖禍。」

  南宮冥終於回轉了過來,安慰我:「報恩是應該的,但如果他做得太過分,你記得告訴我,我想辦法收拾他。這裡的僕役我都打點過,如果有難為你的,也告訴我。」

  我拚命點頭。

  南宮冥替我整了一下被石頭撥亂的頭髮往二樓走去,挑了一堆思想道德和文化藝術的相關書籍,走時悄悄靠近一個角落的書櫃,警惕地看看門外沒人,對我做了個禁聲手勢,然後飛快從裡面抽出本書藏入懷中,很正經地走了。

  我覺得他躲躲藏藏的動作像是在藏春宮圖,等他走後,趕緊跑去那個書櫃研究。卻發現那裡擺的是《山河志》《海說》《異域風光記》《老湯遊記》等地理風俗書籍。

  這種書有什麼好遮掩的?我捧著下巴在那裡蹲了好久,仔細尋思。

  莫非,小禽獸和我們以前中學的男孩一樣,喜歡用課本的封面包裝不良漫畫,然後偷偷傳閱?

  禽獸做事真是普通人想不明白啊……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1-8-5 06:03 PM

第二十五章 荳蔻初成

  浩蕩書海裡找了幾天,我終於摸出規律。

  易容秘笈那麼多年都沒被發現,必然是鮮有人閱讀的冷門書籍,而且書是林洛兒不小心碰掉的,可以排除超過我身高的書架。這樣一來,剩下的範圍就少得多。

  皇天不負有心人,三個月後,我在一本佈滿灰塵的《聖南經》裡找到了那張薄絹,上面密密麻麻寫滿蠅頭小楷,看得人眼花繚亂,經辨認,確是由歐陽子先生寫的易容之術。

  我自認不是文盲,但古代文學沒有標點符號,需要靠語感和經驗來斷句,而且裡面有大量引經據典之處,難以閱讀。我只好找來草紙和炭筆,將上面的文字用簡體一段段翻譯在紙上,然後用標點給它劃分出各種斷句,選出最合理的文字排序,再去藏書閣裡尋找相應的典籍解讀。

  幸好吳管事三天兩頭被南宮冥賞賜,五天三次被石頭敲打威脅,幾乎將我當姑奶奶供,大事小事都不讓沾手,每天拿著拂塵給東西彈彈灰,就可以躲去二樓繼續讀書。

  日子又持續了三個月,終於全部研讀完畢。

  歐陽子先生果然妙人,他將易容之術分三等,下等換貌,中等換形,上等換神。

  換貌則是普通武俠小說裡寫過的人皮面具,要從新鮮的屍體臉上採集研製,好處是可以瞬間易容,壞處是神情呆滯,不能持久。

  我沒將死人皮膚帶臉上的勇氣,所以放棄。

  改型是用各種道具和藥物在小範圍內調整容貌,可以掩飾疤痕、增添皺紋、更換膚色、微調五官輪廓,修飾體型,達到似是非是的效果。好處是持久自然,而且變化不太顯眼。壞處是如女人化妝似,每天都要瑣碎麻煩一次,晚上還要卸妝。

  換神是改型的升級版,歐陽子只用了兩百字描述。大意是形神合一,才能讓所有人都認不出自己,達到真正改頭換面的目的。

  給乞丐穿上官袍……依舊是乞丐。公主淪落民間,亦是公主。

  所以演技和騙術才是易容的真諦。地球上曾有明星去吃飯被粉絲識出,索要簽名。他只摸摸頭,像個鄉下人一般惇厚笑道:「我和他真的那麼像嗎?」由於他演得到位,粉絲便信以為真地讚美:「是啊,你們可真像。」

  歐洲也曾有扮演東方公主的騙子,氣態優雅,舉手投足吻合大家對中國想像,即使她一句中文都不會,也讓整個皇室信以為真,以禮相待。有去過中國的中國通來揭穿,卻被騙子反咬一口,中國通倒成了真正的騙子。

  我覺得很有道理,但需要長時間練習,所以暫時只採取改型法,暫定偽裝桃花蘚方案。

  將易容術全文牢牢背下,我在燈檯上將所有手稿燒燬,原著放回原處。

  分幾次請石頭去鎮上時給我買了些易容工具,又找出《百草說》,一邊觀察上面繪出的植物圖案,一邊去後山尋找。幾十種東西大約花了一個月才準備完成。

  調配過程中,我怕不好使,先在手背上做實驗。

  第一次劑量太多,將皮膚燒了兩個泡。第二次劑量太少,顏色染上去輕輕一洗就掉了……

  實驗了無數次,我終於掌握最佳調配方案。

  這時林洛兒曬黑的皮膚已恢復白皙水潤,越發漂亮的五官即將無法被偽裝遮掩,小禽獸看我發呆的時間也越來越長。

  我趕緊開始實行計畫,從雙頰和下巴開始,讓臉上長出數點小紅斑,帶著脫皮現象,慢慢擴散,一個月後蔓延至全臉,很是駭人。

  悶熱的額髮撩起,睫毛不再剪去。

  小禽獸看見我這張臉,急得不行。派出人到處尋覓良醫,珍貴藥品不要錢似地送給我,幾乎堆滿屋,還悄悄在江湖上懸賞,千金求方。

  方圓百里的名醫統統給帶了過來,個個把脈把得直皺眉頭,被再三逼問後訕訕說大概是「脾胃之熱上蒸,外表風熱而成」,除了禁止皮膚曬太陽,禁止吃部分食品外,還開了一堆名貴藥材內服外敷,都是吃不死人的養生東西。

  我自作孽,天天被小禽獸逼著喝藥喝得苦死了,但也心甘。沒事時就坐床邊看書,性子越發沉靜,不愛說話。

  小禽獸折騰了一個多月,見沒有好轉,便託人從東海帶來一個珍珠面紗送我,用正在換聲的沙啞嗓子安慰道:「洛兒妹妹別擔心,只要遮住陽光,你的臉慢慢就會好了。」

  我伏桌「抽泣」道:「哥哥別說了,我的臉是這輩子都好不了的。」

  「不會,」南宮冥拉著我發誓道,「若再治不好,我便帶你去神醫谷求醫,白先生醫術天下第一,必能讓你恢復美貌。」

  我給嚇了一跳,趕緊搖頭:「白先生脾氣怪異,用這種小病去勞煩他,會被一頓棍子趕出來的,回來還再得挨煥主子一頓棍子。反正桃花蘚是小病,也不要緊,自己慢慢治幾年,興許就好了。」

  南宮冥看了我許久,嘆了口氣:「傻丫頭,你年紀還小,不知道。女孩子容顏怎會不要緊。天下男子雖說娶妻好德不好色,但食色性也,聖人也有幾分愛美之心。若女子相貌過於醜陋,怎入得了他們眼?不入眼,又怎長久相處,去發現你千番賢慧,萬種好處?」

  他說得很有道理,可惜我追求的就是沒人要的境界,於是笑著說:「姻緣天註定,嫁不出便嫁不出,我不強求。」

  「盡說傻話,」南宮冥輕輕坐在我身邊,用他帶薄繭的手指繞過我的長髮,遲疑片刻,撫上雙頰的塊塊紅斑,凝視許久,憐惜地安慰道,「洛兒不怕,若那些男人真沒眼光,看不上你的好,哥哥便寵你一輩子。」

  他誠懇的聲音沒有半絲勉強。讓我心裡傳來陣陣感動,低聲問:「你不嫌我醜?」

  「你不醜。」南宮冥乾脆回答,又見我仔細盯著他,急忙回身拿起桌面上那本被我精心用《道德經》封面包裹好的《列國風情》,肯定地說,「我知道你的好。」

  我有點內疚:「舉手之勞罷了。」

  「我爹討厭我看亂七八糟的雜書,若是被人發現告上去,又得挨訓。」南宮冥深深嘆了口氣,忽而又換了歡快表情,動員道,「我們都別想難過的事情了,來點有趣的事,上次你給我找的那本《阿黎也海志》真的很有趣!裡面說中土西邊的大陸上有異獸,蹄似牛,頭似鹿,步行似鶴,高達數十丈,身上燦爛金錢斑,性子溫柔和善,有角不戰萬物,有蹄不傷眾生。想必是傳說中的麒麟!」

  是長頸鹿吧……

  南宮冥繼續神往道:「聽說那裡還有奇鳥,體高數丈,鳴聲驚人有翅不飛,卻可日行千里。你說會不會是大鵬?」

  是鴕鳥吧……

  我此時心情甚好,便順著他的話說:「小時候住鎮上,有過一個海客告訴我,南方盡頭有冰雪化成的小島,裡面住著黑白相間的大鳥,走路搖搖擺擺,不會飛翔,他們雌產卵,雄孵化,群居抗寒,可幾個月不進食。我想大概是他編出來哄孩子的,書上的東西也未必一定能信,居然還說有脖子長達半丈的人,那不成了妖怪嗎?」

  南宮冥搖頭道:「不親眼看過怎知真偽,或許真有脖子長半丈的人呢?」

  我笑道:「將來親自去看看,就知道了。」

  南宮冥的頭又垂了下來,很快恢復原本的正經小大人模樣,一板一眼地說:「我是南宮世家的獨子,爹爹在我身上寄予很大的希望,將來必須繼承家業。書上的有趣東西笑笑就罷了,男人大丈夫責任最大,我應以家業為重,不應因自身任性而誤事。否則……爹爹會更失望的……」

  見他收拾書本,即將離開,我「無意」道:「你是煥主子的獨子,唯一血脈,他對你的也太嚴格了吧?我們鄉下人家似乎都不會這樣啊。」

  「他以前不是這樣的。」南宮冥停住腳步,笑著回答,「是我還不夠努力,做的不夠好,不能完成他的期望,所以他才生氣。只要我以後繼續認真練武,將南宮世家發揚光大,他一定會重新喜歡我的。」

  他善良得讓我不知說什麼好。

  「還有,」南宮冥肯定地補充,「奶奶說過,只要用心對一個人好,滴水石穿,他一定會感受到這份心意的。」

  說完後,他對我揮手告別,抱著書匆匆跑了,跑了一半又回頭叮囑:「你一定要記得喝藥,嫌藥苦的話,旁邊有酸棗糕。」

  正午金色陽光滿滿,他穿白衣的身影騰空掠起,優雅地幾個跳躍,很快消失在圍牆那頭。

  我拿起酸棗糕輕輕咬了一口,眺望窗外碧波,有被剪去長羽的天鵝,錦衣玉食,長得豐潤美貌,正在引頸抬首,永遠哀鳴飛不上的藍天。

  ……

  前陣子,南宮煥將親傳弟子們統統關去後山石室,勒令他們清心寡慾,在裡面修行內功,鑽研招式,石頭是年紀最小的一個,卻也是最快學成出關的那一個。

  他出來後就匆匆來藏書閣看我,還抱著一堆破衣服要縫補。

  我沒帶面紗,只好捂著臉遮遮掩掩。

  他拉著我的手,笑道:「你這丫頭,才兩個多月沒見,越來越古……」

  後面的話沒說完,衣服掉滿一地。

  我甩開他的手,往後退去陰暗處:「這個……我病了。」

  「你搞什麼鬼?!」石頭目瞪口呆了許久,終於爆發了,他一把將我拖到窗戶,對著陽光,捏著臉左看右看,又搓了好幾把,緊張地問,「看過大夫了嗎?這病要緊嗎?掉了那麼多皮,將來……將來臉會不會爛掉?我這就去給你逮個大夫來!」

  他匆忙轉身就走,差點撞翻了桌子。

  「沒事!你別激動,冥少主已經請大夫給看過了,是桃花蘚,不礙事的,就是醜了點!」我趕緊拉住他,將大夫的種種診斷背了一次,然後說,「大夫也能用逮的嗎?你以為抓犯人啊?真是塊不開竅的笨石頭。」

  石頭狐疑地摸了半天我的臉問:「真沒事?將來不會傷及內臟,咳血什麼的吧?」

  「我呸!你個烏鴉嘴,想到哪裡去了!」我氣得跳起來,在他腦袋上揍了好幾下。

  石頭不躲不避,也不生氣,只擔心地看著我,然後走了。

  我以為此事就這樣揭過。

  沒想到,當天傍晚,那個被請來給我看過病的名醫,又被押過來一次,看見是同一個病人,氣得差點吐血,奈何敵不過南宮家勢逼人,石頭拳頭威脅厲害,只好耐著性子,將病情再度複述一次,千保證萬保證此病與性命無礙,才被賞了五十兩銀子放走。

  石頭還是不放心,又將藏書閣的醫書一掃而空,從頭看到尾,對我毫無異常的脈相感到困擾,時不時問我腦袋痛不痛?臉上癢不癢之類的問題,非要刨根問底,查個究竟。

  他記性太好,沒花多少時間,二十餘本醫書就給背得滾瓜爛熟,除了沒實踐經驗外,知識面廣得都快可以去藥鋪坐堂了。

  好不容易等石頭確認名醫不是庸醫,此病是桃花蘚無誤後,已經過了一個月,我終於得到了解脫……

  接下來等待我的是各種名方偏方,由於太難喝,我偷偷倒了幾回,沒想到藥渣埋不好,被發現,氣得他大罵我是蠢貨笨蛋,然後每天親自坐鎮,親手抓藥熬藥,然後親眼盯著喝下去。

  喝得下就獎勵糖葫蘆,喝不下就暴力逼著喝……

  我想倒藥變得很難,喝得眼淚都快嗆出來了,只好求饒:「大哥……我不要治了好不好?」

  石頭板著臉,坐在桌子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戒尺,盯著藥碗,露出陰森森的牙齒嚇唬道:「不行,別以為我老心軟,這次再給我發現你偷偷把藥換成糖水,就真打你掌心!打爛為止!」

  我悲憤叫道:「不要這樣!你嫌我難看,就轉過頭,不要看好了!」

  「誰嫌你難看?!」石頭吼得比我還大聲,戒尺在桌上重重一響。

  我嚇得縮了縮:「大家都說我現在是醜丫頭……」

  「醜個屁!再醜能比你沒門牙的時候醜嗎?我那時候都沒嫌你難看,他們敢嫌?!」石頭跳起來,勃然大怒,「別說你不醜,就算醜!他們也沒資格和我一樣罵你醜丫頭?不想活了嗎?報上名來!老子待會去一個個收拾!」

  黑衛真是個不吉利的地方,這孩子越來越霸道了……

  我怕再作孽,趕緊乖乖將藥喝了下去,吃顆糖葫蘆後說:「他們嘴上沒說,我猜的而已。」

  石頭氣憤稍平,仗著身高,繼續捏著我的臉說:「別胡思亂想,不過臉上多幾個紅點,長了就長了,又不是爛了臉,有什麼打緊?看久了還覺得紅得挺順眼,若不是怕這病會瘙癢難受,蔓延到全身,我才懶得灌你喝藥。」

  看著親手製作出來的小紅點,我無法面對他的關懷,只好轉開視線小聲說:「喝了也好不了,大概一直就是這樣了。」

  「實在好不了再想辦法,」石頭忽然想起一事,低聲問,「你那麼難受,該不是因為怕毀容了嫁不出去吧?」

  他怎麼想到這上面了?我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很愕然。

  石頭看了我一會,聲音更小了:「別擔心,如果你真的一輩子好不了,我……我爹以前的承諾的還是有效的。」

  他爹的什麼承諾?我腦子一片迷糊,更愕然。

  「我說話算話!」石頭似乎有些窘,飛快地收起碗,頭不回跑了。

  我撐著雙肘,沉思許久,終於想起他爹以前說過的 「若是洛兒毀容嫁不出,便讓我家石頭娶她做媳婦兒。」

  「噗」想起他剛剛的彆扭樣,我笑得捧著肚子,趴床上直打滾。約莫笑了小半個時辰後,撿一枚青梅蜜餞丟入口裡。

  忽然覺得,杯具的人生裡認真追尋,也有快樂。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百花開了又謝,謝了又開,轉眼流年過。

  這一年,林洛兒十三歲,荳蔻初成。卸妝後的容顏如破繭的蝴蝶,終於展開美麗的翅膀,除柔軟的身姿還略嫌單薄外,青銅鏡中,手如柔荑,膚如凝脂,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正是原著中風姿絕世,豔冠天下的傾城美人。

  這一年,李石頭十三歲,舞勺之年。奉南宮世家之命,隨黑衛攻打天鷹堡,小小年紀竟一馬當前,手持八十四斤重的九環大砍刀,七招後斬下堡主頭顱,殺敵共二十四人,一戰成名。

  這一年,南宮冥十七歲,舞象之年。被南宮煥派遣掌管江南江北航運水道後,一年便將線路開拓至北疆,為人溫潤如玉,不卑不亢,又兼武藝高超,精通琴棋書畫。無數江湖女兒芳心暗許,候在其經過路上,擲果盈車,卻能潔身自好,無風流劣跡,公認世家公子第一人。



第二十六章 十全十美

  人家的桃花蘚一年長兩季,我的桃花蘚一年長四季。

  直到南宮冥的補藥將我補出鼻血,石頭的偏方將我逼至嘔吐,這兩個傢伙才算消停,將我從藥海地獄裡解救出來。

  夜半三更無人時,我經常對著鏡子,捧著沒有紅斑的面孔,滿臉懊悔,不停撓牆。

  而且小禽獸的尋醫找藥動靜不小,縱使刻意隱瞞,也不可能逃過大禽獸的耳目,我為此提心吊膽了很久。

  幸好小禽獸為人規矩,並未因此耽誤學習工作,只是午休的時候過來說幾句閒話,約莫半個多時辰就走,這點時間實在太少,外面又有耳目,時不時有弟子來看書打擾,就算有心想做點壞事,也沒有機會。

  大禽獸也一直沒來找我算賬,就好像這件事根本不存在。我懷疑是因為上樑不正下樑歪,他自己不檢點,沒臉罵兒子。

  藏書閣是躲避大禽獸最好的工作區域。

  他喜清淨,不喜熱鬧,偶爾來的時候都會命吳管事清退下人,我每次接到通知都逃得飛快,直接躲去地窟,和骯髒雜物待一起,直到危險警報接觸,才撣撣身上灰塵,施施然走出地窟門,繼續去二樓看書,偶爾除除塵。

  唯一危險的一次是看書入迷,躲避不及時,遠遠和他擦身而過,幸好人家根本不留意小丫鬟,看都沒看我一眼。

  這種被當空氣的透明感真好。

  日子似乎很安全。

  我歡欣鼓舞,專心應付小禽獸。

  鑑於他當年的提議,我有事沒事就在他耳邊敲打提醒:「別感激我給你隱瞞看雜書了,也別感激我給你偷補衣服,記得將來給我嫁妝就好!」

  王大娘知道後直翻白眼:「有哪家姑娘那麼不要臉啊?!才幾歲就想男人?」

  我不管,反正我早就不要這張臉了。

  小禽獸如今身量長足,穿著半舊素藍長袍,上面沒有任何花紋,只用一根水綠錦紋腰帶窄窄地束著腰,掛著塊白玉珮,更顯飄逸出塵。

  他五官長得清俊,只是眉峰略低,映得雙眸憂鬱,但更多的是溺死人的溫柔,彷彿半點脾氣全無。就算聽見我這番混賬話,也只是陪著笑問:「洛兒妹妹,你有喜歡的人嗎?哥哥替你參詳參詳。」

  我將十八歲可以脫籍的目標僕役在腦海裡統統過了一番,不要臉地試探:「阿初不錯,長得清清秀秀,做事老實勤快,看起來不錯。」

  小禽獸毫不猶豫地拒絕:「不行,那孩子我知道,做事沒主見,優柔寡斷,指一步才動一步,將來跟著他,你會很累的。」

  我繼續不要臉:「翠墨也挺好的,識文斷字,勤奮好學,文質彬彬,有君子之風。」

  小禽獸繼續拒絕:「萬萬不可,此人花錢如流水,不宜持家。」

  我更不要臉:「吳時也可以,聰明伶俐,能說會道,做起生意來是一把好手。」

  小禽獸皺皺眉:「不行,他父親好色,母親潑辣,不好相與。」

  我搜腸刮肚地又想了想:「銀子呢?」

  小禽獸:「名字太俗!」

  我:「雲虎?」

  小禽獸:「長得太醜!」

  我:「潮生?」

  小禽獸:「太胖!」

  我:「天下哪有十全十美的男人……」

  「怎會沒有好男人?」小禽獸終於有點不高興了,「你想想,你再努力想想。」

  我像只倉鼠似地在房間裡團團轉了幾個圈,還是死活想不出。

  小禽獸給我斟了杯茶,語重心長道:「你這傻丫頭,怎老往下等僕役身上想?要往高處想啊,高門大戶,你有誰嫁不得?」

  我白了他一眼,不屑道:「我是奴籍,小丫頭怎可與貴公子匹配?於禮不合。」

  小禽獸微愣,迅速辯駁:「你從哪裡聽來這種混話?什麼時候有過這種規矩?金錢山莊的二公子不就娶了從小服侍他的貼身丫頭嗎?光是流水席就擺了十里長。咱們附近金水鎮的知縣,娶得還是勾欄院裡的紅粉頭,大家也不過議論兩聲。」

  靠!我就不應該和小白文講常識!讀書時的歷史白學了!網上的種田文白看了!

  讓門當戶對,良賤不婚去死吧!

  我鬱悶得不能自已,幾乎要去黑暗角落種蘑菇。

  小禽獸還在旁邊,意味深長地說:「別管對方是誰,放心地想,大膽地想。最重要是找個疼愛你,肯寵你過一輩子的人,過日子才最穩妥。而且不要想太遠,好好留意一下身邊……」

  說完後,他就匆匆走了。

  我站在原地沉思:他暗示的應該不是石頭吧?

  不,絕對不可能。

  他們這幾年都不太對盤。

  石頭為人囂張,但還算懂分寸,表面上對南宮冥還算恭敬,沒做什麼混賬事,有些什麼不滿也只是私下和我說說閒話。而南宮冥為人隨和,不會因言語之爭而討厭人。

  他討厭石頭,是因為石頭的天賦太高了。

  就如我以前認識的一個從小學鋼琴的朋友,她犧牲一切玩樂時間,辛辛苦苦地考了三次,終於過了九級,正開心時,忽然發現有個比自己小好幾歲的孩子也過了級,而且滿臉輕鬆,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接觸後,她又發現自己每天練七八個小時的琴,還不如對方週末隨便練三四個小時的成績好。最後那孩子被名師看中,開了個人演奏會,她被刺激得放棄了音樂。

  成功,百分之一是天賦,百分之九十九是汗水。但那百分之一的天賦是最重要的,甚至比那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都要重要。

  南宮冥只好更刻苦,私下為自己加了許多練習量,可是兩人之間的差距依舊越縮越小,父親的目光也開始更久地盯著石頭身上。

  縱使再聖母的人,此時也無法淡定,只好努力裝無視。

  有時,他也會忍不住,沮喪地問:「洛兒妹妹,是不是有些東西,怎麼努力都改變不了?」

  我想起悲催的命運,隨意回答:「不知道,但總要試試。」

  南宮冥搖搖頭,彷彿在安慰自己:「不,努力一定會成功的。」

  我也安慰自己:「沒錯!努力一定能成功的!」

  說這話的時候,兩個人正很有默契地坐在落花滿地的臺階上,托著下巴,愁容滿面,雖然心思各異,卻很有同病相憐的感覺……

  ……

  思緒轉回,百般無聊,我忽然想起小禽獸說大禽獸要外出半個月,膽子忽然肥了許多。便深入一級禁戒區域習武場,看望練武的石頭。

  十三歲的石頭在飆著長個子,具說已有五尺八,我不太懂古代尺寸和現代尺寸的換算關係,只約莫和其他東西比著估算了一下,目測大概一百七十公分到一百七十五公分間,比同齡人高大半個頭,可惜依舊瘦得和猴子一樣,拿著大刀的時候格外有喜感。

  南宮世家的小孩們都喜歡看弟子練武,男的是羨慕,女的是花癡。雖然上等武學都在室內傳授,外面只能看到些粗淺招式,但看弟子們出來過招切磋時,還是很有趣的。

  偷窺者多數趴在練武場外的古樹上,人多時,掛得像一串串果子,搖搖欲墜。

  阿初見我過來,趕緊在樹枝上打了個招呼,跳去旁邊,給我留出個風水寶位。

  我從小和石頭野慣了,爬樹下水不在話下。所以沒推辭,抱著樹枝三步兩竄爬了上去,佔據有利地勢,用手掌搭個涼棚眺望。

  阿初很恭敬客氣地和我打招呼:「洛姐好,請坐,請上坐,有事請吩咐。」

  可惡,他年齡比我還大半歲,我想吐血。

  阿初又往旁邊退了兩尺,目不斜視,保持距離,不再多嘴。

  其他男孩也往遠處挪了挪,眼中滿是閃縮。

  那瞬間,我覺得自己像個瘟神……

  石頭正在練武場教導新入門的侍衛,他穿著套黑色短打,腰間隨意繫著根紅帶,胡亂將長髮挽在腦後,用藍繩打了個活結,神情冷酷,臉帶殺氣,目藏凶光,肩上依舊扛著那把九環大砍刀,正優哉遊哉地監視新人們紮馬步,看見動作不到位的就隨手一敲,敲得他們哭爹喊娘,不敢亂動。

  我低聲嘆息:「白癡啊白癡,武俠小說裡的高手都是用劍的,再不濟也得使把圓月彎刀。這種九環大砍刀簡直是山賊土匪的特種兵器,你怎麼挑來挑去就挑了這破玩意呢?怪不得天生沒有主角命!」

  旁邊小虎子和阿初則在議論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大俠綽號,說石頭被人叫做什麼什麼刀……

  我豎起耳朵聽了會,還是沒聽清:「是追魂刀嗎?」

  「不,」小虎子滿臉羨慕地回答:「是黑面太歲李七刀,超威風吧!」

  「……」

  這驚天地泣鬼神的綽號,威風得我差點從樹上掉下去。

  石頭啊石頭!珍惜小命,遠離大俠!

  求求你,就別往炮灰路上越走越遠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1-8-5 06:16 PM

第二十七章 爭風

  黑面太歲李七刀在給新弟子們做示範,刀風過處,開碑裂石。

  紅斑點臉林洛兒在坐在大榕樹上,翹著腳,吃花生,看熱鬧。

  申時過後,大夥兒開始散去,我沖石頭招招手,他看了一下四周,便跑了過來,緊張地問:「你怎麼會來?出事了?」

  「沒事,好奇來看看新出爐的李七刀。」我平時從不踏足這裡半步,也難怪他有此疑問。

  石頭鬆了口氣,然後「謙虛」道:「不過是江湖兄弟抬舉罷了。」

  我恍惚見到他鼻子翹得比天高了,真是沒腦子的炮灰……

  「上次給你找的藥塗了嗎?」石頭得意完畢,又開始看我的臉。

  他還沒完全放棄各種治療偏方,出外每到一處總四處打聽,什麼古怪的東西都會弄回來,確認對皮膚無害後就逼我塗臉上,有幾項東西的味道實在讓人噁心,我忍無可忍,只能將他好意偷偷毀屍滅跡。氣得他每次見面,都盯著我臉蛋做偵察兵。

  我身體不好,不注意會容易得風寒之類的小病,如果被他發現我又忽略飲食、身體、休息、上藥之類的事情,就會變成一隻暴走的猴子,張牙舞爪地嚇唬我不好好吃飯,這輩子就一直是病懨懨的小貓,嫁不出。

  我怒,往他胸口重重一拳:「我才不要做病貓!我要做母大蟲!」

  他就像被蚊子叮了一下似的,不躲不避,面不改色道:「我還是打虎英雄呢。」

  我更怒,逼問:「你想打誰呢?」

  他縮了下,尷尬摸摸鼻子後說:「打公老虎……」

  這還差不多。

  我滿意了。

  周圍男童上前和他們老大一一告辭,石頭朝我招招手,示意去湖邊草地,兩人坐在柳樹下,折下幾片草葉,丟入湖中,然後口水滴答地盯著湧上來爭食的肥鯉魚,討論怎麼烤好吃。

  我打開帶來的小錦盒,裡面有最近攥下來的各色甜點和零食。石頭這個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傢伙,又愛吃甜點又怕被人笑,當下大喜,環顧左右無人,便收起嚴肅面孔,眉開眼笑地撿起裡面的綠豆糕、紅豆餅、藕片、蜜餞,一個勁地往嘴裡塞。

  他不挑食,飯菜美味吃五大碗,飯菜難吃也吃五大碗,很好養的天生飯桶,只有松子糖不吃。

  我不愛吃甜食,只挑了些花生細細嚼,然後將碎屑繼續丟去餵魚。待他吃得差不多,才婉轉地問:「你江湖上的稱號……就不能換個嗎?我覺得一點紅、百勝刀王什麼的聽著更威風些。」

  石頭思索片刻,搖搖頭:「綽號是江湖人給的,那有自己隨便起的道理。而且你想的綽號一點也不威風。」

  我的傅紅雪、胡逸之就這樣被他殘忍地鄙視了……

  他繼續搖頭晃腦道:「那麼短的綽號,聽著就不夠味道!」

  我想把他推下河餵魚。

  慶倖沒將蕭峰、楊過拿出來給豬糟蹋後,我鬱悶地問:「黑面太歲還能理解,可是為什麼要叫李七刀?因為你七刀砍下了天鷹堡堡主黃虎君的腦袋?你真有那麼厲害?」

  「大家傳得誇張了,」石頭有點不好意思,謙虛道,「當時有兄弟攔住了周圍救援的天鷹堡眾,而且黃虎君年齡也老了,已是強攻之末,我又佔了兵器便宜,自然勝得輕鬆。」

  「兵器,就這九環大砍刀?哎喲……」我摸了兩把,觸手冰涼,又試著提了提,差點閃了腰。只好嘟囔著自己揉了半天,建議道,「不如試試用劍,用劍輕靈,高手大俠都用劍,大概比刀強……」

  「看刀!」話音未落,九環大砍刀猛地拔地而起,夾雜著淩厲刀鋒,朝我劃出閃電,硬生生收在離脖子一寸處,寒意帶著血氣,如山峰似地迎面砸來。

  我面不改色,很淡定地站著一動不動。

  三十秒過後。

  我面如土色,一聲尖叫,往地上倒去。

  「反應也太慢了吧。」石頭無可奈何地一邊收刀,一邊伸手扶住我,輕輕放下,免得跌傷。然後解釋,「看見了吧?劍重靈巧,刀重狠辣,也算各有優劣。但我天生力大,只要比對方更快更狠,不管他多少後著變化,我只管一刀橫去,觸劍則斷,觸身則殘,誰敢招架?只能將萬般變化統統抽去,處處回防。」

  程咬金走江湖也只靠三板斧,我算了一會,覺得做人也不能太迷信,便將它擱開去,好奇問:「如果力大為勝,那女子走江湖豈不吃虧?」

  「女子體力比男人遜色,縱使少年成名,婚後以後會顧及家庭,不能全心研究武學,所以頂尖高手較少,目前江湖上成名的多數精於暗器、機關或毒藥……」石頭說起江湖往事,陣陣唏噓,然後鄙視我,「你就更別想了,小胳膊小腿,半點力道都沒,天生就不是習武的料,半本佛經都讀不懂,給你絕世武功秘笈你也能拿去墊桌子!」

  他太看不起人了!我雄心萬丈,發下重誓。從今天開始刻苦學習文言文!若是將來給我找到那富甲天下的寶藏!得了裡面武功秘笈,必定絕情絕慾,刻苦專研,回來再將眾禽獸打得滿地找牙!跪地上叫我姑奶奶!

  石頭又扯了兩片草葉子,小聲嘆息道:「可惜南宮家的內功與招式都偏靈巧多變,和我不算十分契合……」

  我安慰:「說不準以後還有機遇。」

  當年金庸小說裡的某炮灰,不是遇到袁承志後,做了獨臂刀王嗎?雖然聽著不太吉利,但混江湖不死就算命大了,小問題最好別計較。

  石頭躺在草地上,望著天空又發了會呆,忽然跳起來,狐疑地問我:「你怎麼那麼喜歡劍?」

  我沒反應過來:「誰喜歡賤?」

  「反正有人給你舞劍看,舞得落花到處飛,也怪不得你歡喜,也不嫌下人打掃得慌?!」石頭氣呼呼地轉身,只留下一個背脊對著我。

  南宮冥閒著的時候,確實會在藏書閣的院子練幾輪落花劍法,可是和我有什麼關係?武功這玩意,我現在都還沒看出街頭耍把戲的和落花劍法有什麼區別呢!感覺還是耍把戲的表演得精彩些。

  石頭在生悶氣:「我看你是稀罕上冥少主了吧?不要臉!」

  「誰稀罕他了!誰不要臉了?!」我恨不得踹死這用膝蓋想問題的白癡。

  「那你天天中午陪著他?」石頭微微轉回臉,瞪了我一眼,含糊問。

  「他是主子,我能趕嗎?」我狠狠瞪回去!

  「你們還真天天在一起,」石頭狠狠扯了幾片草葉子,握緊的拳頭暴出幾根青筋,久久後才憋出幾句話,「大家都說少主稀罕你,將來要娶你做側室的。你這傻丫頭,看著也不像貪圖富貴的人,別犯糊塗去做什麼側室,小心被正房欺負死的。還不如將來嫁個疼愛你的普通人家,腰裡別著全部家當鑰匙,抬頭挺胸過一輩子呢!」

  「誰要做側室了?!」我幾乎暴走,「別說是南宮冥,就算天王老子的側室我也不做!正室也不做!我最討厭規矩多如牛毛的高門大戶人家了!」

  石頭神色微緩:「你真的不稀罕冥少主?」

  「當然!」那麼恐怖的事情我連想都不敢想,腦子裡只要涉及到他的問題都會自動迴避,像鴕鳥似地鑽進地洞。就算別人再說他喜歡我,我也裝不知道!而且儘可能拉開純潔的兄妹距離。

  石頭轉過身,嘴角露出一絲狐狸般的笑容,拳頭捏緊又鬆,鬆了又捏,歡樂地問:「你稀罕誰?說出來讓我給你參詳參詳,也好去研究一下對方的人品問題,免得將來受欺負。放心,我現在不會亂欺負人的,你儘管說,大膽地說。」

  我問:「上次阿黎臉上的黑眼圈是怎麼回事?」

  石頭眼神無辜:「不知道。」

  我:「……」

  石頭催促:「快說啊,只要不是冥少主,我都能打聽。」

  我:「其實……這個……」

  楊柳輕拂,有道憂傷的視線穿過理不清的千頭萬緒,投向這邊。

  我抬頭,看向石頭身後,是南宮冥站在湖那頭,手裡還拿著個草編的蟈蟈,靜靜地看著我們,然後輕輕地靠向身旁柳樹,閉上眼歇了一會,轉身離去。

  石頭察覺我的異樣,猛地回頭。

  南宮冥已轉過花牆,消失不見。



第二十八章 荷包

  藏書閣依舊靜悄悄的,二樓的黃梨木桌上,悄悄躺著一隻的手工蟈蟈,馬藺草編的身子,紅豆鑲的眼睛,遠遠看去,栩栩如生。

  南宮冥不在。

  我轉去牆角,打開一個藤編的大箱子,將蟈蟈輕輕放進去,和他在外頭發現有趣,買送我的泥娃娃、彩石、琉璃珠、竹根雕、草編動物、皮影、面具等小玩意放在一起。

  南宮冥在家,破天荒地連續五天沒來藏書閣取書。

  我絕對不想念他,只是覺得怪怪的。

  就好像一種習慣被忽然改變,讓人不太適應。

  又過了三天,四月初四,是開始曬書的日子。吳管事一反往常懶惰,每天率領藏書閣眾人忙碌地將一本又一本的線裝書從高架上按序取出,輪流放在院子裡曬太陽,去霉氣,等晚上再收回。

  藏書閣的場地不夠用,所以徵用了臨香閣的花園,我負責此處的看守工作,搬著小馬紮,坐在院子的樹蔭下,一邊繡荷包,一邊左右四顧,警惕有沒有頑皮的野小子,或者貓貓狗狗來搗亂。

  笛聲忽起,帶著初夏的暖風,帶著淡淡橘子花香,帶著無盡的思念,從水榭那邊幽幽傳了過來,撥亂心湖。

  我知道是誰,幾欲起身,最終還是沒有起身去看。只低下頭,繼續和手上的墨梅荷包做鬥爭。

  我的繡活怎麼練都不行,雖然每一片花瓣,每一片葉子都能繡得工工整整,可是太呆板,缺了幾分靈氣,實在不能算上等活計。

  沒關係,反正用荷包的那傢伙也分不出好歹,脾氣又壞,在女孩子裡人緣不好,練武三天兩頭弄壞衣服,有人肯給他縫縫補補做針線,就該感激涕零,哪有資格嫌三嫌四?

  腹誹中,笛聲停,荷包也快完成了,我正準備在角落繡上石頭的名字。

  一個穿著桃紅色裙子的三等小丫頭探頭探腦地從樹叢後走過來,站在我身旁歪著腦袋看,讚美道:「姐姐繡得真……真細緻。」

  我認出她是在臨香閣當差的小尤,剛滿十二歲,長得清清秀秀,嘴巴甜,性格活潑開朗,沒什麼心眼,很受大家疼愛。不過她母親是南宮世家的上等繡娘,小尤自幼習針,繡活在丫頭裡是排得上號的好,如今聽她努力想詞讚美自己的繡活,我格外慚愧。

  「姐姐在曬書?」小尤笑眯眯地坐在我旁邊,對著滿花園的書,沒話找話。

  我隨口應了,收起手中荷包,不敢班門弄斧。

  由於我平時沈默寡言,小尤也不知如何搭訕,她猶豫片刻,乾脆地問:「洛兒姐姐,你和石頭哥是同鄉嗎?你們平日關係好嗎?」

  「還好吧,就是天天吵架,你知道那傢伙的脾氣,問這個做什麼?」我不確定她的來意,謹慎回答。

  「不會不會,石頭哥的人挺好的……我沒什麼別的意思。」小尤的臉忽然紅了,用力扭著衣角,小心問,「洛兒姐姐,你是不是喜歡石頭哥?」

  「誰喜歡那惹人生氣的傻猴子了?!我們就是同鄉而已。」我想起那個一頭撞向炮灰之路不回頭的傢伙,氣憤不已。

  小尤抬起眼角,悄悄看了下我的臉色,略微鬆口氣,又問:「洛兒姐姐,你是不是喜歡冥少主?」

  「不是!」我回絕得更果斷。

  小尤迷惘了,很快又賠笑奉承道:「可是,大家都說冥少主喜歡你,你將來會給他做側室。」

  「我不過是個小丫頭,和他八字都沒一撇,你別胡說,小心被主子罰。」謠言傳得比我想像中還厲害,我也不知如何辦好,只能盡力制止。

  小尤膽小,趕緊打住話題,從懷裡拿出個綠色棉布做的小荷包,上面繡著幾叢墨竹和兩塊奇石,顏色搭配素雅,構圖巧妙,手工更是精湛,深深淺淺的墨色彷彿用國畫印上去一般。她羞答答地將荷包遞給我,臉紅得像火燒,結結巴巴地說:「洛……洛兒姐姐,你幫我將這個捎給石頭哥好嗎?上……上次見他荷包破了……叨唸著沒人幫他做一個,我……我真的沒什麼意思,只是最近閒著沒事,所以隨便做了做……」

  我看著手中尚有餘溫的荷包,有些驚詫:那頭凶巴巴的野猴子居然也到了有人要的年齡?

  小尤還在低頭扭衣角,似乎想將上面繡著的粉色桃花扭碎。

  別人看上我曾打過主意的未來夫婿候選,讓我心裡有點彆扭。但轉念一想,若小禽獸忽然獸化,懷疑我和石頭有不清不白的關係,便會借身份拿他開刀,派他去送死。既然小尤是個好姑娘,她又真喜歡石頭,我將兩人配對成功,除了可以把縫補針線等麻煩事統統移交出去,還可以讓她照顧石頭的生活,免除我逃跑的後顧之憂。

  於是,我收好荷包,將事情一口應了下來,並提醒:「石頭幹的是刀子上舔血的活,你不介意?」

  小尤搖著頭,紅著臉跑了。

  真是個懂事的好姑娘啊……

  石頭你賺大了。

  待小尤跑遠後,頭上傳來輕微響動,是南宮冥忽然從大樹跳下,悄然落在我面前,把我嚇了一跳。

  他又偷聽?

  還沒回過神來,南宮冥已一把拉著我,有些焦急,有些喜悅地問:「洛兒妹妹,你不是喜歡石頭嗎?怎能替別人給他送荷包?」

  「為什麼不能替他送?若不是他不認識別的女孩,我才懶得幫他做。」我拿出兩個荷包對比一下,沮喪地承認,「確實是小尤做得比我好,這竹子繡得和真的似的,我做的該燒了。」

  南宮冥不高興地重重咳了兩聲,提示道:「燒什麼?難道你沒別人可送了?」

  我的腦筋轉過彎來,又看看南宮冥身上的精緻華服和珍貴珮飾,趕緊端正態度,彙報導:「哥哥身上東西都是上好的,我繡得太難看,配不上。」

  南宮冥臉色緩和下來,隨手解下自己懷裡精緻荷包,連同裡面的金元寶一塊兒塞給我:「誰說配不上?我不喜歡仙鶴,就喜歡梅花,咱們換換。」

  他都說到這份上了,我只好應了。

  小禽獸愣愣地看著我,嘴角掛著三分笑,眼裡是淡淡情意。

  若是普通女孩子,見到這一幕,必會心動。

  若是南宮冥一直保持現狀,也是天賜佳偶。

  可惜,我想起他那恐怖的禽獸爹,就忍不住打哆嗦。

  大禽獸最近更年期可能到了,脾氣越來越暴躁,挑選的姬妾都和他去世的妻子相似,對待她們的手段也越發強硬暴虐。可是他還是不滿足,不知在找尋什麼。

  如果我真和他兒子發生什麼事情,這張臉還瞞得下去嗎?

  南宮冥見我發呆,便拉起我的手,期待地問:「你可不可以在上面繡上我的名字?」

  反正都是送他的東西,我無所謂地點點頭問:「繡個『冥』字?」

  「不,我想你給我悄悄繡上別的名字。」南宮冥搖搖頭,熱切地看著我,又沈默著不說話,似乎在猶豫什麼。

  除了冥,他還想叫什麼?我忍不住抽了兩下眉毛,暗自發誓,如果他想我繡什麼卿卿吾愛之類的噁心稱呼,就立刻拒絕他!

  直到等了彷彿有一個世紀之遙,南宮冥四處張望無人,才俯下身,在我耳邊低聲道:「很久很久以前,我的名字不是南宮冥,是南宮明,日月之明……」

  他的呼吸讓人癢癢的,我往旁邊躲了半步,疑惑地問:「明字很好,為何要改成冥?」

  「那是母親起的名字,父親不喜歡,五歲時便改了。」南宮冥漂亮的長睫毛,又低垂了下去,笑得很苦澀,「我那時還小,不能拒絕。」

  我不好追問,只低下頭,替他一針一線將「明」字仔細繡在墨梅暗處,不迎著光看,便不顯眼。

  南宮冥在旁邊看了很久,忽然很嚴肅地對我說:「少聽那些人胡說八道,我若有喜歡的姑娘,不管身份高低貴賤,定用八抬大轎將她抬進門來!決不會娶側室讓她受委屈!」

  他暗示得很明顯,我想裝都裝不下去,只好打擊道:「你爹不會准的,他希望你娶的是門當戶對的大家閨秀。」

  南宮冥神色冷了一下,很快又笑起來:「再過幾年,我會讓他答應的。而且媳婦已經過了門,他不喜歡又能怎麼樣?我好歹也是他的兒子,遲早要繼承南宮世家,他還能殺了我不成?大不了到時分開過,斷不會讓妻子受委屈的。」

  大禽獸不喜歡媳婦倒是好辦。

  可是,大禽獸喜歡媳婦呢?!

  他是不要兒子不要臉的傢伙啊!

  我決定不再貪圖安逸生活,回去就將東西收拾好,做好隨時跑路的準備!

  滿腦子胡思亂想地繡完最後一針,臨香閣外有侍衛匆匆趕來報告:「少主!主子說三日後有貴客拜訪,請你去挽風樓商討接待事宜。」

  南宮冥急忙將荷包搶過,貼身藏好,大步離去。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1-8-5 07:00 PM

第二十九章 吃醋

  雖然南宮冥現在的人很好,我並不討厭。

  可是,如果結局還和他在一起,我那麼多年辛辛苦苦逃避原著做的工作究竟是為什麼?!

  不,必須拒絕!

  可惜我的保持距離,婉轉拒絕,言語敲打,裝瘋賣傻統統無效。如果真找個願意娶我的「意中人」回來,迅速成親……也不知是會打消他的癡心念頭,還是會導致他直接獸化。

  我考慮做個實驗,到處找男人,條件放低到是個公的就行。

  可惜,沒男人肯靠近我三步範圍內,還差點博了個花癡之名!

  窘得我恨不得掩面淚奔三千里。

  ……

  雖然看在從小一起長大的情份,我禍害誰也不去禍害石頭。沒想到他聽了風聲,很夠膽子,先是跑來莫名其妙地衝著我傻笑了幾聲,然後抬起頭,擺出傲慢神色:「雖然我不太稀罕你這醜八怪,若是你好好求我,發誓一輩子對我言聽計從,以後不勾三搭四,不沾花惹草,不頂嘴,不對少主打主意,保證以夫為天,倒可以勉勉強強考慮娶回去,好歹你也會洗衣縫補,燒的菜對我胃口,省得以後嫁不出給別人添麻煩。」

  「滾!老娘不耐煩侍候你這大爺!沒準三天就給氣死了!」我一腳踹去他屁股上。

  石頭拍拍屁股上的灰,沒滾,只對我伸出手:「拿來。」

  「拿什麼?」我餘怒未消。

  石頭瞪了我一眼,提醒道:「上次我不是說弄壞了荷包,托你給做個新的嗎?現在都過去十幾天了,我天天用破布片裝銀子,丟臉丟得……喂,你這笨蛋該不是忘了吧?」

  我想起小尤,越發覺得石頭脾氣剛硬,大男人主義十足,而小尤溫婉賢淑,低眉順眼,很會為人著想,從不爭吵,兩人性格倒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便趕緊從懷裡拿出她做的墨竹荷包,笑眯眯地遞了過去。

  石頭飛快一把奪過,開心地翻來覆去看了又看:「你不是說要做梅花的嗎?怎麼變了竹子?竹子也好,我更喜歡。」

  「你什麼眼神?連繡活好壞都分不出?我能繡出那麼好的竹子嗎?自然是別人做了給你的。就是臨香閣的那個叫小尤的丫頭,長得清清秀秀,脾氣很好,總是喜歡笑,你應該見過的。她的手藝可是一等一等的好,院子裡男孩個個都搶著要,她能幫你做,簡直是上輩子修來的福氣。」我無奈地揉揉額頭,思考怎麼婉轉地暗示他和小尤找機會多接觸一下。

  「你這丫頭怎麼那麼懶?我好不容易央你做一次東西,也推給別人做?」石頭不太記人,想了半天也沒想起誰是小尤,只是不滿地對我說,「你明知道自己手藝不行,就該多練練,回頭再做一個給我吧。」

  我辯白道:「不是我求她做的,是這孩子善良心細,看你荷包壞了,特意做給你的。而且她做得比我好,自然是能者為之?你真當我天天吃飽了撐著沒事幹練繡花啊?」

  「真不賢慧……」石頭鬱悶地嘟囔了兩句,皺眉問,「那個叫小尤的,沒事做荷包給我做什麼?」

  我斟酌一下言語,含蓄地提醒這個感情神經比電纜粗的傢伙:「她本來就是個好女孩,你別問太多,下次直接提盒點心去謝謝人家,聊聊天,記得說話客氣點,別惹人討厭了。」

  「別提她了,我又不是傻子,自會處理,」石頭的眉頭皺得更深,又問,「你把她做的給我,你自己做的呢?記得上次見到時,你已經開始繡花瓣了。」

  「這個……你什麼時候看見的?」我有點心虛了。

  「不告訴你,」石頭繼續對我攤開手掌,大刺刺地說,「懶丫頭,快點拿來,不管你繡得再難看,好歹也比破布片強。」

  「你那麼堅持做什麼?」我眼珠子亂轉,不敢看他:「那個……那個……已經沒有了。」

  「丟了?你還能不能再笨點?」石頭眼神兒有點心疼。

  我越發心虛,不敢應聲,只好低著頭聽他數落。

  不遠處傳來輕輕的咳嗽聲,我們一塊兒回過頭去,是南宮冥練習完畢,正站在練武場門口,隨手賞了遞毛巾的侍從一個金裸子,其他人更是衝上來拿劍的拿劍,送水的送水,慇勤萬分,然後都眼巴巴地盼著打賞。

  南宮冥似乎心情大好,他慢悠悠地在懷裡翻了翻,慢悠悠地拿出一個墨梅荷包,慢悠悠地轉了轉荷包,慢悠悠地從裡面翻出幾個金瓜子,慢悠悠地分賞下去,再慢悠悠地將荷包收了回來,然後慢悠悠地走了。

  石頭眼睛都看直了。

  我覺得氣氛不妙,悄悄踮著腳尖想撤退……

  還沒走幾步,領子就被扯住,拖了回去,然後對上石頭像鍋底似的一張臉,只好訕訕道:「我覺得自己做得不好,想擱一邊去。正好給少主看見,他說可惜,就討去了……」

  「他要,你就給了?」石頭也到了變聲年齡,平時說話和鴨子似的難聽,再加上咬牙切齒從喉嚨憋出來的發音,格外陰森恐怖。

  我縮了縮肩,低聲道:「主子要東西,我能不給嗎?」

  「你不會說是給我的嗎?」石頭細長的眼角更彎了,看起來依舊在笑,可是嘴角沒有酒窩,這是他要暴走打人的前兆。

  我沒見他那麼凶過,有點害怕,但還是壯著膽子解釋:「當時小尤姑娘下了十二分心思給你做了個好的,比我胡亂做的玩意強多了……所以……」

  話音未落,墨竹荷包便摔了過來,砸中我腦門,落在地上。他還彷彿不解恨,居然踩了兩腳。

  「你混賬!」我急了,趕緊將荷包搶起,心疼地拍拍上面灰塵,斥道,「小尤姑娘人很好,你不喜歡也就罷了,怎能這樣糟蹋別人一番心意?」

  石頭冷冷地說:「我就是個混賬,玩不得好言好語,半推半就這一套!你珍惜別人心意,自個兒珍惜去,別扯上我。」

  我也氣了:「是啊!我學著你這脾氣,待少主來找我,或跟我討東西,我就嚴詞拒絕,拒之不成,直接大耳刮子往他臉上抽,然後被管事的幾頓棍子打斷腿賣掉,才合了你心意!」

  石頭給嗆住了,過了很久後才說:「你明知道他喜歡你。」

  我委屈:「他又怎可能不知道我不喜歡他?」

  換一個男人被這樣對待,多數也罷了。只可惜原著作者金手指威武,原著官配難逆,他硬是要死死纏著,磨著耐心等著,不到黃河不死心,什麼辦法都沒用,我都覺得自己像惡毒女,傷他的一片好心都快傷得不好意思了。

  石頭氣呼呼地問:「你就不會說你喜歡別人嗎?」

  「我和個瘟疫似的,說喜歡誰就禍害誰!管事們一個比一個會猜主子心意,翠墨已經被送去劈柴,阿初都給調去刷馬桶了,男人見了我只差沒掉頭跑,我還能喜歡誰?!你倒是可以說說你最近和誰結仇,我去喜歡他一下,幫你報復回去!」我氣得口不擇言。

  「給我坦白點,你真沒喜歡的人?」石頭又問。

  「沒有。」我想了想,搖搖頭。

  我從小孤僻自私,理智大於情感,雖然對石頭有好感,對南宮冥不反感,但骨子裡最珍惜的還是自己,每到生死關頭就會暴露本性。只要能好好活著過日子,我可以拋棄一切男女感情,在所不惜。

  或許,這叫冷血?

  「不知道你究竟在怕什麼?」石頭看了我半晌,憤憤然拂袖而去。

  我只好偷偷將墨竹荷包洗乾淨,還給了小尤,幫忙婉轉道歉。

  小尤大概知道了什麼,臉色慘白,卻沒說什麼,只默默接了回去,轉身抹了兩滴眼淚,從此和我更加疏遠。

  沒過兩天,就傳來石頭被遠遠派去江西地區剿匪的消息。

  我很擔心。

  南宮冥說不是他安排的,而且那裡不危險,叫我放心。

  我不敢完全信任他,決定儘早做逃跑的準備。

  南宮世家進難出易,這些年來我研究過好幾條離開線路,想什麼時候撤退都不成問題。

  行李收拾了大小兩個包裹,斟酌情況使用。

  大包裹是回家探親時候用的,裡面包著幾件不起眼的舊衣服、兩雙厚實布鞋,還有大量碎銀子和常用藥物,各種遠門旅行用品一應俱全。

  小包裹是緊急情況下逃跑用的,裡面是外祖母送我的空心銀簪,裡面藏著易容藥粉,可兌水使用。我這些年來的積蓄則換成金票,用薄油紙和蠟包好,分別縫入一套半舊的衣服、靴子、內衣、腰帶裡,小荷包裡裝幾十兩銀票,零用方便,遇到賊的時候也可丟出去保命。還有一把石頭送我的彎刀,鋒利小巧,可藏入靴中,一張南宮冥畫壞丟掉的手繪地圖,上面有附近幾個省的詳細地貌和交通線路。

  準備妥當後,我一邊繼續研究各地風俗物產,一邊在圈定的幾個隱居地點離猶豫不決。

  又過了三天,南宮世家中門大開,怒馬鮮衣候爺來。

  帶著美姬豔妾,孌童姹女數十人,侍女隨從近千人。

  南宮煥為招待貴客,也加強了戒備。

  我打聽了一下這位候爺荒淫無恥的事蹟,立刻確認了他的禽獸身份,嚇得頭皮發麻。



第三十章 侯爺

  安樂侯叫龍昭堂,這充滿風騷的名字讓人懷疑是原著作者是《七俠五義》中的「貓鼠侯爺」3P控。她還用了許多華麗麗的辭彙來描述這位侯爺的長相邪魅、俊俏、勾魂……請原諒我才疏學淺,無法一一表達。

  侯爺最大的興趣就是奢侈無度,夜夜笙歌,號稱一夜七次狼,還有點暴虐傾向。據說什麼事都做,就是不做好事,最大的特點是不把人當人看。

  其餘眾禽獸雖然混賬,但好歹還對林洛兒還算有幾分情意,唯獨這傢伙是徹底將她當玩具,高興時百般討好,煩悶時隨意懲罰。林洛兒第一次逃跑被抓回的時候,就慘遭蹂躪,被施以酷刑、輪X等種種羞於啟口的懲罰,差點被折騰掉了半條命。

  我真的很害怕……

  我抱著被子發抖的時候,身邊還有個安樂侯爺的侍女在說夢話。

  她說:「啊!侯爺,不要!」

  我用腳尖將她踹開了些,繼續抱被子發抖。

  她翻了個身:「侯爺你好壞」

  我用被子把頭蓋上了。

  安樂侯爺喜歡排場,出行素來是勞民傷財,浩浩蕩蕩,隨行動則上千。

  幸好南宮世家建築眾多,分配一些下等僕役去山腳的莊子,又分配一些低等侍女和自家丫鬟們擠擠屋子,護衛們去後山搭幾個帳篷,倒也容得下這些人。派來和我們同住的是侯爺寵妾的侍女們,都長得頗有幾分顏色,有些可能爬過主子的床,自覺身份高貴,脾氣非常傲慢,眼角裡頗有些看不起我們這些二等丫鬟的神色,總喜歡呼呼喝喝,吩咐我們做事。

  考慮到來者是客,過不了幾天就要滾蛋,大家都很好脾氣的沒和她們計較,只在背後悄悄咒駡。當然,也有思春的小僕役發誓:「自從侯爺家的姑娘們進來,每日梳妝打扮,這臨香閣的水都香了三分。」

  感情那群姑娘們臉上擦的不是胭脂,是牆灰?

  八卦歸八卦,南宮世家的工作量因此增加幾倍。

  我原本想裝病來躲避這頭龍禽獸。沒想到南宮冥聽聞我臥床不起,心下大急,問都不問就要派人去給我請名醫抓藥,還要找小丫頭來侍候煎藥。

  管事們看我的眼神像殺人,旁邊還時不時有美人飄來飄去,帶著滿眼的心心,問我:「哪朵花插頭上侯爺會更喜歡?去什麼地方勾搭侯爺會更合適?晚上勾引他來臨香閣好不好?這裡夠僻靜嗎?叫起來有沒人聽見?你可不可以幫忙把風?」

  我想了想問題的答案,還沒等大夫到來,立刻跳下床,拍著胸脯和吳管事保證自己已經康復,壯得像頭牛,可以跳下河參加冬泳比賽,必須回藏書閣繼續幹活!而且要勤奮刻苦,加班加點,最好直接住在裡面不回房了!

  吳管事老懷甚慰。

  ……

  安樂侯爺過來是和南宮煥談官商勾結的各種事宜,順便交流御女心經,約莫要住上七八天。我在藏書閣平平安安躲了三天後,聽聞噩耗:河東漕運發生動亂,南宮冥被父親派去處理了。

  小禽獸離開,我連不太靠得住的靠山都沒了,孤身陷入邪惡的大禽獸包圍圈,滿心惶恐。

  南宮冥臨行前來找我告別,他看著我緊張的樣子,很是感動,安慰道:「洛兒妹妹,我不過是去半個月,河東靠近夏國,首飾別有異域風味,要不要給你捎兩件?」

  我搖搖頭,哀怨地望著窗外一片花紅柳綠,人頭湧湧,儘是美人香帕。

  南宮冥很會觀顏察色:「你在擔心侯爺?」

  我嘆氣:「聽說他很好女色……」

  南宮冥看了我半晌,猶豫很久,極婉轉地說:「侯爺是重色輕德之人,所以我父親新送了他五個美人。」

  我愣了半天,才明白他是在含蓄地暗示:像你這種臉上長紅斑的醜丫頭,丟色狼面前,色狼也沒性趣啊……

  很好,沒性趣就好。

  我略微放下心來,拿起鏡子,摸摸滿臉桃花蘚,決定回去再把藥量加重些。

  南宮冥再三告辭,見我沒打算起身送他,只好獨自下山去了。

  ……

  夜晚,南宮世家處處琉璃綵燈,鶯歌燕語,藏書閣這種正兒八經的場合,倒顯得格外清淨,我覺得那麼早回去面對那個想爬侯爺床的室友太危險,便主動留下來加班,整理最近收上來的三百多卷雜書。

  慢騰騰地整理到半夜三更,肚子餓了,我打著小小的黃色燈籠,躲躲閃閃溜去小廚房,偷了兩個大包子,準備回房休息的時候,吳管事忽然走來,叫住我:「一樓的窗戶似乎沒關嚴,我要去宴會廳幫王總管看管燭火,你回藏書閣幫忙檢查一下。」

  我只好又躲躲閃閃地溜回去。

  路上的美人們似乎也少了許多,周圍變得很安靜。我將一樓的窗戶關嚴,忽然發現二樓的燭火也忘了熄滅,只好踏著咯吱咯吱的木樓梯,走了上去。

  掀開珠簾,我發現亮著的燭火不是原來的那幾盞小油燈,而是十餘盞琉璃燈,照得整間屋子仿若白晝。琉璃燈下,貴妃榻間,懶洋洋地半臥著個年輕男子,正低頭看書。他穿著手工繁複的黑龍紋刺繡紅袍,黃金帶間鑲嵌著數顆拇指大小的滿綠滿水翡翠扣,墨色長髮隨意披散,腦後辮幾根小辮,上面纏著八顆大珍珠,越發顯得膚色如玉。

  我瞬間想到他是誰,臉色大變,趕緊悄悄往樓下逃去。

  「你來了?」年輕男人抬起頭來,直直看向我,他聲音略沙啞,低沉中卻帶著些說不清的滑膩和誘惑。

  我跑得更快了。

  可是,一樓的大門卻不知被誰鎖上了。

  侯爺拎著盞琉璃燈,不緊不慢地步下臺階,昏黃燭火映出他的容貌,劍眉星眸,挺鼻薄唇,是副極致的好皮相。只是他的神情給人感覺有些像貓,一頭優雅美麗的好獵手,為了好奇而捕獵。它們有耐心,有好奇心,唯獨沒有憐憫心,會不折手段地將看中的獵物弄到手,然後天真無邪地玩弄致死。

  我,就是他眼裡的獵物。

  可是,他為什麼會在這裡?

  大……大概是他想在這裡和誰幽會,被我誤闖了吧?

  抱著一絲僥倖,推完門,我又想去推窗,侯爺已三步兩步攔到面前。

  我低頭,垂死掙扎:「奴婢誤闖,請侯爺恕罪。」

  「你沒有誤闖,我在等你。」侯爺伸出他白皙而冰冷的手指,輕輕搭上我的肩,慢慢滑至頸窩,輕輕撫摸。

  「侯……侯爺……侯爺找奴婢有事嗎?」我開始瑟瑟發抖。

  他似乎覺得很有趣,見我想逃,便擱下琉璃燈,右手緊緊抓住我下巴,強迫拉近,抬起頭來,左手則順勢勾住我的腰,將整個人攬入懷中端詳:「聽南宮煥說,他的兒子迷戀上一個藏書閣的醜陋丫頭,還在私下聲稱要娶為正妻,讓他很是煩惱。我感到很好奇,究竟是什麼樣的醜丫頭才能讓武林裡的世家公子第一人,眼高於頂的南宮冥放在心裡?總該有一點過人之處吧?所以過來看看。」

  他的目的真是我。

  我的心一點點沉下去。

  龍禽獸的臉越靠越近,越端詳越仔細,彷彿看破臉上一切偽裝,直直深入內心。腰間的手也在上下遊動,四處撫摸。

  我拚命掙扎,卻掙不過他的強大手勁,下顎差點被捏碎,痛得眼淚都快掉下來。

  他終於斜斜勾起右嘴角笑了起來:「南宮冥的眼光比父親可強得多。」

  我害怕至極,終於忍不住亮出小牙,「嗷嗚」一口咬在他手背上,然後瘋狂叫「救命」!

  龍禽獸吃痛動怒,便將想逃跑的我攔腰抱起,狠狠擱在桌上,死死按住雙肩,對著燈火,俯身在耳邊呼氣道:「爺看上你了怎麼辦?」

  「不……我不要!侯爺請自重!外面美女好多!都在找你呢!」明明附近有人聲,可我叫得嗓子都快啞了,卻沒有人應。

  情況太不妙了。

  「何必裝貞潔?」龍禽獸饒有趣味地看著我呼救,手指輕輕滑過我的五官,惡毒無比地評論道,「忽略古怪的桃花蘚,你這丫頭渾身上下無可挑剔,不但長相絕色,雙眸含情,更難得的是有萬中無一的天生媚骨,一碰即軟,註定是淫娃蕩婦的命格。」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1-8-5 07:23 PM

第三十一章 困獸

  他的表情不是在開玩笑,也不是在調戲,更像一個收藏愛好者,發現一件罕見藝術品的狂喜。

  他的手輕輕地撫,細細地揉,滑過所有敏感地帶,時不時用力地捏上幾把,顫慄的快感陣陣襲來,也讓我終於有點明白原著裡她為何難以抵抗歡愛的誘惑。

  金手指給了林洛兒絕色的美貌,也給了她極度性敏感的身體。無論是暴虐還是柔情的手段,都可以輕易帶給她強烈的原始慾望,這種比正常人更強烈的快感和慾望,才是讓她陷入地獄與天堂的掙扎矛盾中真正兇手,稍微受到外界引誘,就很容易妥協與禽獸們,半推半就地臣服於他們身下。

  「不,我不是這種女人。」我沙啞地解釋。

  「試試便知。」龍禽獸粗暴地一把按住我,解開腰帶。揮揮手,琉璃燈滅,他端詳片刻後,又道,「月色下看你,倒真是絕色美人。」

  他冰涼的手侵入衣內,帶來陣陣寒意,貼上我尚未發育完成的椒乳,然後一手掌握,把玩片刻後,輕輕含住尖峰,用濕潤的舌尖輕輕在上頭打著旋兒,忽而又咬了一下。

  強烈的刺激讓我睜大眼,尖叫起來,掙扎著上身要跳起。

  龍禽獸卻順勢按上肩後蝴蝶骨,將我翻過來,後背式牢牢固定在桌上,解開肚兜的活結。用嘲諷的語氣笑道:「小蕩婦,叫得可真銷魂,再大聲點,再浪點,我怕別人聽得不夠真切。」

  「你禽獸!你不要臉!」我急得忘了他本質,竟說出了眾所皆知的傻話。

  龍禽獸果然很高興,而且更興奮了。

  我可以感受到某樣火熱的超常規武器正頂著自己臀部,摩擦著,蠢蠢欲動。

  「乖乖的,別讓爺拿鞭子抽你。」龍禽獸大概覺得我掙扎得厲害,便狠狠一巴掌打在我屁股上,還想找根繩子或布條將我雙手綁起來再行擺佈。

  兔子急了也是要咬人的,我的恐懼到了極致,終於化作無邊怒火,趁他找東西綁人之際,伸手到案上四處亂摸,尋找可用兇器。

  萬幸我命不當絕,案上不遠處是供奉著文神的香爐,我拖了拖爐身,覺得沉重非常,憑自己的力氣也未必能打得暈禽獸,便抓了把香爐灰在手,待禽獸將我再次翻轉過來準備入港時,狠狠向他眼睛撒去。

  龍禽獸未料我有膽子反抗,沒有提防,被撒了一頭一臉的爐灰,不由鬆了手去揉眼。

  我趕緊披衣跳下桌,用盡全身力氣撞開窗戶,飛身躍入湖中。憑藉小時候練出來的好水性,像魚兒一般迅速潛入水底,飛快地向遠岸遊去。

  龍禽獸大概是自覺狼狽,不好意思叫人,他的身份也不可能親自下水追我,所以我逃得很順利,到岸邊無人處,急急套上衣服,瘋狂衝回自己房中,見同屋的美人赴宴未歸,趕緊胡亂換兩件乾
衣服,拿起小包裹就要跑路。

  每天夜裡,胡大叔都會送垃圾去山下,只要我動作快,在東窗事發前甜言蜜語哄住胡大叔,隨便編個要去山下找驛站給少主送東西的藉口,就可以跟著一塊兒離開,等半路上再神不知鬼不覺地混走,按原定線路,連夜趕赴紅葉鎮,利用易容術化妝成老婦,明日一早便僱船離開,中途下船換馬,易容多變幾次。

  畢竟南宮世家對我的最大形容詞就是滿臉紅斑的小丫頭,五官形容則不太明朗,只要我去掉紅斑,換成其他易容,他們就算想畫肖像來通緝,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等肖像都畫好了,我已經又換了一張臉,人在幾百里之外。

  走,趕快走,什麼都別管了!

  正準備出門時,我看見屋角的那個帶鎖鐵箱,不由停住了腳步。

  鐵箱裡是石頭賣房買地的錢,父母的遺物,還有他在南宮世家做工,做黑衛掙回來的全部工錢……

  鑰匙也在我這裡。

  如果我一走了之,逃奴留下的物品,不是被管事的抄走,便是被南宮世家沒收掉。

  若這裡只是石頭的部分家當,我倒是可以狠下心拋棄。可這裡是石頭的全部家當,是他辛辛苦苦那麼多年存下的賣命錢、媳婦本,我難道真的可以不管不顧地背叛他對我的這份信賴,把他所有的錢都坑了?

  做人可以沒有良心,但不能太沒有良心。

  我最終還是咬咬牙,打開箱子,將裡面的東西都取出,打一個小包裹,匆匆跑去交給他黑衛的兄弟。

  他兄弟們很好奇,壞笑著問:「洛兒妹妹,你是來送嫁妝的?可有口信給石頭大哥(小弟)?」

  我知道時間無多,懶得理他們的貧嘴,匆匆往門房而去,卻發現胡大叔已經剛剛走了,我急忙和門房套話想追過去。

  未料,園子裡忽然燈火通明,「戒嚴」呼聲四起,大隊侍衛蜂擁而出,四處搜索,並包圍了所有出口。

  我知道來不及了,癱軟在地,瑟瑟發抖。

  僕役們在議論紛紛,沒多久,王總管就皮笑肉不笑地來到我面前,淡淡地說了聲:「洛兒姑娘,跟我去見煥主子吧。」

  我看看那群如狼似虎的侍衛,只能被兩個粗大的婆子夾著,往挽風樓而去。

  挽風樓內一片平和,靡靡絲竹混合著陣陣笑聲,空氣中帶有醉人的酒氣,幾顆夜明珠高懸,淡淡柔光下有紅紗美人翩翩起舞。龍禽獸已換了身衣飾,在眾美環繞間,與大禽獸飲酒作樂,看見我被押進來,只微微一笑。

  大禽獸連頭也沒抬,只玩了會手上的碧玉扳指,然後冷笑道:「你便是叫洛兒的丫頭?好大的膽子,竟敢得罪安樂侯爺?如此不長眼的畜牲,還帶進來做什麼?直接拖出去打死了事!」

  權利的世界裡,畜牲想侵犯我,我就應該乖乖被躺好等侵犯,若有反抗,便是畜牲眼裡該死的畜牲。

  我心裡冷得沒有害怕,只想狂笑。

  「不過是個不懂事的小丫頭,」安樂侯爺慢慢地開口求情道,「這孩子我甚喜歡,不如向好友求個情,將她割愛送我吧。」

  南宮煥也不在意,隨便點頭:「侯爺說得什麼客氣話?這種醜丫頭蒙你青睞,是她三生修來的福氣,你喜歡便拿去吧。」然後又吩咐我以後要好好侍奉侯爺,不得淘氣惹他生氣。

  總管將賣身契一交,我便被兩禽獸轉了手。



第三十二章 興趣

  被押上挽風樓,被押出挽風樓,被押去收拾私人物品,最後被押上馬車離開,從頭到尾就沒人讓我說過一句話。

  安樂侯向南宮煥告辭,浩浩蕩蕩的車隊再次啟動。

  由於是主人贈送的禮物,又是新人,我的身份似乎比普通丫頭高了一點點,同車的只有兩個監視的婆子,和一個侍候我的小丫頭,但車隊外面圍著幾層侍衛。

  我抱著小包裹,縮在角落裡,眼睛死死地盯著搖搖晃晃的木質地板,一動不動,努力思考逃脫的辦法。

  有個面目慈善的婆子好心安慰:「洛兒姑娘,咱們主子不難服侍,只要你乖乖順著他,他讓你做什麼就做什麼,別學那些貞潔烈婦要皮要臉,要死要活的,自有大把好日子過。就算被拋棄了,也有厚厚的賞金,比平常人家小姐過得還好呢。」

  另一個凶巴巴的婆子則冷笑道:「就算你非要和主子對著幹,一口薄棺材還是捨得賞你的。」

  我弱弱地從角落舉手發問:「如果不對著幹,他什麼時候才拋棄我?」

  好心婆子和壞婆子異口同聲道:「玩膩後。」

  我弱弱地縮了回去,繼續沮喪。

  車隊行了一日,不知到了哪個城鎮,官員富豪讓出最好的園林房舍,供安樂侯入住。丫鬟僕役們蜂擁而上,用自帶的物件裝飾房舍,我則被押下車,送去一間小繡樓,裡面一盆撒著花瓣的熱水,四五個粗大婆子一塊兒動手將我剝光丟入水中,狠狠洗刷了一通,差點把皮都洗掉了。

  「別洗太久,我給蒸得難受。」臉上的桃花蘚易容雖不怕水,但泡在熱水中半個時辰也會慢慢脫落,所以我一直想快點結束,好上去穿衣。

  「忍忍,侯爺喜潔,你又是第一次來我們這邊,非得按規矩好好打理一番,以後就不用那麼辛苦了。」好心婆子一邊洗刷一邊贊,「洛兒姑娘的身子真細膩,比紅鸞姑娘的皮膚手感更好,怪不得侯爺捨不得你,呆會我再給你上些花露。只可惜臉上這些紅斑了,哎?怎麼這斑顏色還能變淡?我再搓搓。」

  其他婆子埋頭過來看了半天,戳戳我的臉蛋,然後同心協力,一起奮鬥,誓要把鍋底刷白。

  我像只溺水的小雞,不停掙扎,弄得到處都是水花,奈何雙拳難敵眾手,不但沒有掙脫,還喝了好幾口洗澡水,差點嗆死。

  過了大半個時辰,婆子們緩緩停下手,一起看著我的臉發呆。直到我偷偷摸摸披上衣服想溜的時候,又一起尖叫著將我拖了回來,手忙腳亂地梳妝打扮。

  「首飾不用了,頭髮簡單挽一下即可,侯爺喜歡親自打扮美人。」

  「現在這臉色那用得著紅來襯?給她換身白裙,選薄一點,透一點的月影紗。」

  「月影紗?那……那個數量已經很少了,繡雲姑娘要了幾次都沒得。」

  「繡雲能和她比嗎?你怎麼不用屁股和臉比?」

  「主子的收藏又要多了一幅。」

  「洛兒姑娘,你是不是平時沒洗乾淨臉,才會弄上那麼多紅印子?」

  「胡說,她肯定是長太漂亮,遭那些爭風吃醋的狐媚子陷害,給下了藥!」

  「是……是啊,是被陷害了。」我欲哭無淚。

  千層白紗重重包裹,風吹時隱約可見肌膚,全身上下只有一根細帶鬆鬆垮垮繫在腰間,將衣服固定。腳上是雙珍珠鞋,帶著四寸木底,做金蓮圖案,走路就像穿著高跟鞋般搖搖晃晃,若非有人攙扶,根本無法站穩。

  半拖半拉著,被送去安樂侯的臥室,腳步未近便聽見裡面一片放蕩,七八個身著清涼的美人兒,長得和狐狸般媚人,統統圍著龍禽獸奉承,不停用酥胸大腿擦過他的身子誘惑。龍禽獸掛著抹無所謂的笑容,只專心致志地賞著一株綠牡丹,手裡拿著紙筆,飛速描畫什麼。

  丫鬟婆子們將我一把推入屋內。

  屋裡的聲音忽然靜了,錯愕過後,美人們的眼神化作怨毒,似乎想將我生吞活剝,挫骨揚灰。

  龍禽獸緩緩從綠牡丹上抬過頭來,緩緩將我從頭掃到腳,再從腳掃到頭,最後定格在我臉上,欣賞許久後,勾勾手指:「過來。」

  我每走一步,都覺得汗流浹背。

  挨到三步遠,便不敢再靠近。龍禽獸伸手一拉,將我整個人拉倒過去,擁入懷中,然後伸手撫上臉頰,細細撫摸五官,沉思許久,忽然爆發出大笑聲:「這次南宮煥怕是要悔青了腸子。」

  身旁穿綠紗的美人嗲聲笑了兩下,想轉移注意力:「侯爺,王總督也是有心人,這株罕見的綠牡丹是天下仙品,獨一無二。據說種植不易,開花更難,要用露水灌溉,藥物為肥……侯爺既然喜歡,畫完後便讓黃貓兒拿去琉璃暖屋內好好侍候……」

  龍禽獸將視線從我臉上移開,看了一眼綠牡丹,笑道:「不必了。」

  他放開我,隨手拿起把金剪刀,輕輕一剪,在一片驚呼聲中,這朵價值萬金的綠牡丹就這樣被採了下來。他又簡單修了修花枝,竟將這朵天下無雙的名花,斜斜插上我的鬢間,然後抱肩鑑賞許久,又將花移了移位置,終於滿意地點點頭,將那群目瞪口呆的美人們統統轟了出去。

  我想他很快就要發情。

  可是他沒有,他就這樣看著我,好像在欣賞珍貴的藝術品,然後勒令我不准動,又拿起紙筆在上面飛快地塗塗畫畫起來。

  我坐得端端正正,像座石雕,唯恐亂動會引禽獸發情。

  坐到半夜後,他依依不捨地在我身上捏了幾把,讓人將我帶走了,然後換幾個美人來侍寢,寢室很快又傳來浪語聲。

  我不明白禽獸究竟是怎麼了,或許是還有殘餘良心,憐我年紀幼小,暫時隱忍,等養肥再殺?

  抱著一絲僥倖心理,我跟著小丫鬟回了自己房間,在重重監視下卸妝休息,並裝作無意對她提起此事。

  小丫鬟掩嘴吃吃笑起來:「洛兒姑娘不必擔心,侯爺現在不碰你,將來才是真正有大把恩寵等著呢。」

  我更加不明白了。

  小丫鬟解釋道:「侯爺平生最愛畫畫,畫中最愛春宮。若遇喜歡的美人,必在寵倖前先親筆繪春宮數幅收藏。如今姑娘絕色,他卻遲遲未動筆,想必是要留著回宮再慢慢細繪。姑娘真是好福氣,日後恩寵不愁……」

  「春……春宮?就是脫光了那種?」我嚇得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沒錯,咱們侯爺比起京城的其他大官,已經算好相處了。反正你的人都是侯爺的,別說要你脫光了給他畫畫,就算打殺了你也沒人敢說半個『不』字。」小丫鬟同情地看了我一會,很快又開心地勸說,「雖然姑娘臉皮子薄,但進了府也要放厚點,你只要順著侯爺這點,任他畫去,不管畫得好不好都不要亂指責,要多多讚美。侯爺的脾氣就會變得很好,會什麼都依你,要什麼給什麼,就算以後失寵了也會養著你一輩子。否則……」

  不……不要……

  龍禽獸變態得超常規,超想像了!

  救命!我不要在古代做H漫畫的女主角啊!!!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1-8-5 07:41 PM

第三十三章 天才

  怕到極點,就不怕了。

  想到伸頭一刀,縮頭一刀,大不了一個死字,我也就豁出去了。

  第二天,管事娘子們將我安排去侯爺車裡侍候時,我的腳居然沒發抖,身子站得筆直,頗有幾分斷頭臺上烈士們的英勇氣概。

  龍禽獸的車很大,保守估計,最少三四十個平方,用玲瓏格做的屏風分成一房一廳,擺著各色玩物,旁邊是落地窗戶,還帶觀景走廊。拉車的是十六匹白馬,固定服侍的有七八人,連倒夜壺的都是天仙。

  龍禽獸似乎喜歡奇珍古玩,車裡很多東西都不是中土產物,剛進去的時候我就給黃金自鳴鐘跳出來的鳥兒嚇了一跳,還有幾尊小雕像、油畫和蝌蚪文書籍,都是文藝復興時期的風格,所以我懷疑這個世界的時代背景應該是地球上的明朝末期,可是想想眾多不合常理……還是放棄了這個不靠譜的判斷。

  異域風情的地毯上,懶洋洋地鎖著只黑豹。龍禽獸一邊摸著它油光水滑的皮毛,一邊半眯著眼睛欣賞我,視線片刻也不離開,就好像在欣賞寶石、名畫或是古玩。

  我也坐地毯上,坐得全身骨頭都痛了,也不敢亂動。導致後來站起時,雙腳血液不迴圈,慢慢往後倒了下去。

  龍禽獸自然沒接我,他也絕不做任何掉架子的事,只是輕輕地「咦」一聲,然後讓人將我扶過來,用摸過黑豹腦袋的手摸摸我腦袋,表示安慰。然後批准我換個姿勢坐,他繼續鑑賞。

  我的屁股好痛……

  車停,美人捲起珠簾,規規矩矩地捧來一個木製的精巧盒子,然後垂手下去,車子又繼續走了。

  龍禽獸打開那個芳香撲鼻的盒蓋,然後向我勾勾手指。

  我百般不情願地皺著眉頭挪過去。

  龍禽獸一把抓住我的腳,脫去錦襪,捧起,揉捏賞玩片刻,壞笑道:「香、小、軟俱全的一雙美足,待爺再給你加點東西。」

  他還有戀足癖!我驚恐地想縮腳!

  龍禽獸漫不經心地往旁邊架子上窺了眼,架上靜靜躺著條金玉為柄的烏梢長鞭。

  我不縮了,我閉上眼睛等死。

  一陣清脆鈴響,腳腕處傳來陣陣冰涼。

  我睜開眼,見左腳上多了串精緻的黃金腳鏈,上密密地綴著十二個鈴鐺,約龍眼大小,雕刻著不同的珍禽異獸,中間鑲嵌著貓兒眼、綠松石、紅寶石、黃玉,挪動時,聲音悅耳動聽。

  龍禽獸拿起我的腳,搖了搖鈴鐺,然後很享用地放在自己腿上,用鳳仙花汁一點點給我染起紅指甲來。

  我僵硬地趴在桌邊任他折騰,覺得自己一點也不理解禽獸的大腦回路……

  旁邊黑豹吼了一聲,站起來,搖搖腦袋,它脖子也掛著個精緻的黃金鈴鐺,響個不停。

  我大概懂了……

  一路大概走了七八天,龍禽獸除了天天對著我看,時不時動手剪剪頭髮、換換衣服、佩戴首飾外,真的沒幹什麼壞事,他忍不住想幹壞事的時候,自有其他美女侍寢。我就坐在客廳,隔著道紗簾,和黑豹一起聽他們翻雲覆雨,感覺很不自在……

  大家都說侯爺是真對我上心了,很是嫉妒。

  我越發對未來感到擔憂,於是默默打開上帝視角,溫習原著劇情……

  好不容易到達安樂侯府。

  龍禽獸被眾人蜂擁著去更衣,並隨口叫人將我帶去他號稱「淫窟」「魔窖」的後花園。服侍我的小丫鬟害怕主子不得臉,自己也沒好處,所以重複提醒了幾次:「雖然花園裡春宮圖和雕塑甚多,但姑娘千萬別露出驚恐神色,這是侯爺大忌,會惹他動怒。請務必要坦然面對,謹記自己全身心都已是侯爺的人,把貞潔什麼的統統拋之腦後,萬萬別學那些不懂事的尋死尋活,只要侍候得侯爺心裡舒坦,你一輩子都可以吃香的喝辣的,就算將來失寵也可以住去別院,過好日子。」

  這番話已經把我說得想尋死尋活了……

  一路上,花枝招展的美人們紛紛對我側目。

  龍禽獸收集範圍甚廣,除了傳統的中原美人,還有不少西域和少數民族的美人,環肥燕瘦,潑辣溫柔,應有盡有,甚至我還看見個膚色黝黑的蠻族女人,頭髮剃光大半,只剩頂髮,編成根長辮,脖上帶著七八串黃金項圈,披著獸皮,露著大片肌膚,懶洋洋地臥在白玉欄桿處,調弄獅子。

  做禽獸做到這份上,他也算古今往來第一人了。

  我走進「淫窟」,瞬間被迎面而來的雕塑震撼了。

  我大學時的好友是西方美術狂熱愛好者,受她影響,我也跟著看過不少畫展,陶冶過一些這方面的情趣,雖然搞不懂抽象派和印象派的區別,卻很喜歡寫實唯美派作品,也能背得出幾個文藝復興時代畫家名字。

  東方藝術追求含蓄,留白,引人遐想。

  西方藝術追求結構美學的極致。

  這座雕塑便是西方大師的作品,類似古希臘寫實風格,三個女神都雕得栩栩如生,披著薄薄輕紗,露著高挺的胸脯,帶著月桂花環,在浪花裡嬉戲,五官和手足處略有殘缺,但無損其藝術價值。就如同羅浮宮裡斷臂的維納斯,美得讓人屏息。

  他是從哪裡弄來的?

  一幅幅「春宮」慢慢看下去,我越看越驚訝。

  這些統統都是寫實派油畫,多數是海外進來的,畫中裸女們或坐或立,神色端莊或天真,毫無猥瑣之意,而且格調極高,都是頂尖的大師作品。

  最裡面放著的是侯爺自己的作品,成熟的黑髮婦人裸身臥在草地上,神色安詳,旁邊環繞著大叢大叢的杜鵑花,淡淡正午陽光從樹蔭裡投下,給她帶上幾分神聖的光輝。

  他畫得真好,真的很好……

  我幾乎可以感受到畫中人的呼吸。

  這種感覺,只有上次參觀歐洲大師的古典與唯美藝術展時,才可相媲美。

  「從小,我就是個怪胎。」身後傳來侯爺慵懶的聲音,「從五歲時,有海外使者送來第一尊雕像和油畫開始,我就迷上了這些『荒淫無恥』的玩意,不擇手段地求著皇兄送給我後,還千方百計派人出海,四處收集,自己也學著畫。」

  他伸出手,無限癡迷地撫上那尊裸女雕像,忽而又輕笑了幾聲,自嘲道:「大家都說我『春宮』畫得好,洛兒,你覺得呢?」

  西方藝術和東方藝術,是兩個極端。就連素描在中國古代也被稱為陰陽臉,不受好評,更別提這些追求人體美學極致的油畫和雕塑作品了。

  龍昭堂是個繪畫天才,卻生錯了時代,生錯了地點,註定不被理解,而且遭到排擠。

  只能永遠孤獨地畫著自己喜歡的畫。

  我雖然能明白,卻不打算附和這頭禽獸,於是隨眾人口風,中規中矩道:「侯爺『春宮』畫得確實好。」

  龍禽獸回頭,看了我良久,伸出手指輕輕勾上下巴,忽然湊到耳邊,曖昧笑道:「別裝模作樣了,別的女人看見不是紅著臉扭過頭去,就是強撐著陪我欣賞,而你的眼睛卻在說,你是喜歡它們的,你懂它們。」

  「其……其實我也不太懂,只覺得畫得挺像的,顏色也很漂亮。」我本想死活不認,又想起小丫鬟對我的苦心囑咐,改口道,「大概……也挺喜歡的。」

  龍禽獸放開手,玩味地看了我一會,沒有為這個問題糾纏下去。而是快步走回他的畫板前,拿出筆,衝著我抬抬下巴,興致勃勃道:「脫。」

  我站著發呆,一時沒理解話中含義。

  龍禽獸再次命令:「把衣服都脫了!站在那裡。」

  我理解過來了,繼續抱著衣服一動不動。

  別管我有多喜歡西方繪畫!我骨子裡還是保守的純粹中國人,沒有西方美女們為藝術獻身的偉大精神!實在做不了裸模啊!更別提是給禽獸做裸模!

  龍禽獸皺皺眉,隨手從旁邊抽屜裡拿出根細鞭,甩了甩,馴獸似地狠狠一鞭抽來。

  鞭稍入肉,痛感入骨。

  我老實了……



第三十四章 模特

  後花園、清泉、樹林。

  我脫光光被禽獸上上下下看了個遍,換了無數造型。最後裸著身子,趴在岸上,右腿輕輕擱入水中,左腿放在岸上,每次有風吹過,搖得鈴鐺微響,人也冷得瑟瑟發抖。

  黑豹臥在旁邊監視,它脖子上掛著金鎖,獠牙尖尖,時不時往我這邊掃上一眼,彷彿在說:「主人啊,這塊肉已經脫光上碟了,什麼時候拿來做晚餐?」

  龍禽獸還在畫板處一個勁地安慰:「不要緊張,拿鏡子看看你的表情,都僵硬了!放鬆點!再放鬆點!來,給大爺笑個。」

  第一次做裸模,我能不緊張嗎?我笑得出嗎?

  我今天想哭的次數比一輩子加起來還多!

  龍禽獸鬱悶,嫌我不夠敬業,不夠給力,想用鞭子再加把勁。可表情這玩意實在不能用馴獸方式調教出來,他只好作罷,先開始動手畫身子。

  炭條開始在布上飛速舞動,龍昭堂的臉從吊兒郎當漸漸變得嚴肅,他看著我的眼慢慢變得清澈,沒有猥瑣,沒有情慾,只有源源不斷的癡迷。就好像得到心愛玩具的孩子,再也捨不得離開半步。

  從早上到中午到傍晚,時間一點一滴的流逝,沒有人來打擾我們,周圍很安靜,龍昭堂在不停地瘋狂畫畫,彷彿除了手中畫筆和眼前的我,沒有任何東西可以入他心裡。他甚至忘記了吃飯,忘記了休息,忘記了一切……

  肚子好餓……

  我的身子終於漸漸放鬆下來,只是趴得難受,便時不時用水中的腳丫玩玩水消遣,微微挪動一下僵硬的肢體。

  最後,我因太久沒休息,眼皮打了很久的架,終於撐不住睡著了……

  再次睜開眼時,已繁星密佈,身上蓋著件黑狐皮裘,龍昭堂坐在旁邊,身上大部分的華麗裝飾已取下,只隨意披著件素白錦袍,散著濕漉漉的長髮,正在餵黑豹吃鮮嫩多汁的肉塊。他見我醒來,又從身邊拿出個三層的金絲楠木食盒,打開裡面是精緻的江南糕點和各色肉脯,還有一碗甜甜燕窩粥,很溫和地命令:「吃。」

  我看看他,又看看他隨身攜帶的鞭子,急忙拉緊狐裘,撲上去端起粥,拚命喝起來。

  喝粥太快會嗆到,我又倒楣了。

  龍昭堂皺了皺漂亮的眉毛,終於紆尊降貴地伸出白皙的手指,在我背上笨拙地拍了拍。

  然後他牽著我的手,帶著黑豹,默默地回了寢宮。

  禽獸寢宮有得是千嬌百媚的美人兒,總管慇勤地送上花牌,又別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然後問:「侯爺,今夜召誰侍寢?」

  我抖了一下。

  龍昭堂看著花牌想了很久,久到總管額上冒冷汗後,才慢慢鬆開我的手,隨意點了兩個。然後讓人將我安置去旁邊的小暖閣,好生侍候。沒過一會,他又讓總管來將我帶回去,重新安置在他寢室內的貴妃榻上,不准離開視線範圍。

  一對十四五歲的雙胞胎少女被帶來,身軟骨酥,媚功了得,讓禽獸帳內春色連綿,浪語不絕。

  龍禽獸的眼睛只盯著我。

  我縮在被子裡儘可能裝什麼都看不到,聽不到。

  約莫過了一個多時辰,少女終於被送走了,房間恢復安靜。

  我估摸龍禽獸已經睡著,便躡手躡腳地爬起來,用布條包著腳上鈴鐺,小心翼翼在寢室內東翻西找。我知道龍禽獸屋裡有好東西,而且床下有密道,卻不記得機關究竟在何方。

  好像玩RPG遊戲似地找了一會,那頭死豹子醒了,很不給面子的低低吼了一聲,扯得金鈴作響。我怕龍禽獸要醒,只好躡手躡腳地重新爬回床上裝睡。

  第二天早飯時,龍禽獸漫不經心地對我說:「洛兒,以前我也有幾個腦子不清醒的姬妾,你知道她們現在怎樣了嗎?」

  我滿臉純良,拚命搖頭。

  「黑兒乖乖,」龍禽獸低頭,撕了一大塊生肉給黑豹,嘴角掛著溫柔笑容,眼睛裡卻沒有任何感情,「身為寵物,就要守寵物的本分,好好跟著餵自己的主子,不要心生二意,否則是要吃鞭子的。」

  這男人的恐怖之處是,他根本不在乎任何人,也不在乎任何感情。他只在乎那樣東西是不是屬於他。

  我打了個哆嗦。

  飯後,總管大人將我找去,美其名曰是做姬妾上崗培訓,除了講述各種侯爺的禁忌和注意事項外,還特別強調地將過去一些不懂事犯錯的女人的下場,繪聲繪色地和我描述了一番。

  我忽然覺得林洛兒逃跑回來只是遭到鞭打,強暴和輪暴,簡直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總管點頭,欣慰地做出結論:「侯爺對你還是用心了,沒捨得下什麼狠手,你也算乖巧,居然只挨一鞭子就聽話了。有些蠢女孩,不死到臨頭,都不肯脫衣服呢。」

  「是啊,識時務是我最大的美德。」我苦著臉回答。

  「好好服侍爺,放開點,會有前途的。」總管最後安撫了兩句,背著手,去餵鳥了。

  我在朝陽下勇敢地握著拳頭,堅定了要逃跑必須一次性成功,如果失敗就立刻去上吊自盡的決心!

  ……

  侯爺沒有把所有時間都拿來畫畫,他也要幹活。我很驚訝地發現此禽獸不是遊手好閒的浪蕩子,他雖私生活糜爛,風品不佳,卻精通好幾國外語,英語說得比我還溜,還利用權力和外商勾結,壟斷了整個王國的海運和對外貿易事務,是朝廷的聚寶盆,搖錢樹。他也趁此便利從外面運來大量自己喜歡的畫具和「淫穢」作品,偷偷收藏。

  我坐在他書房旁邊,努力和黑豹同學打好關係,拚命餵牠肉吃,給它順毛,以免逃跑的時候被咬一口。

  侯爺接見完最後一批來使,揉揉眼睛,走到我們面前,蹲下身,很欣慰地看了會,拋下黑豹,將我一把攬入懷中,小心翼翼地捧著去飯廳,招人送上珍饈美食。

  吃飽了我繼續脫,他繼續畫。

  這次是在修細節,他也放鬆了些,只畫了兩個多時辰便停下筆,批准我休息,去涼亭處吃果子。

  休息時又是一群人侍候。

  只要不違抗他的命令,龍禽獸對身邊美人們都很放縱,再加上異族美人眾多,她們不懂什麼中原規矩。所以大家說話也挺大膽,各種葷段子不斷,夾雜著讚美侯爺春宮畫得妙,什麼時候給自己也畫一幅的蠢話。

  龍禽獸但笑不語。

  有個穿短裙的苗疆女孩指著我,笑嘻嘻地問:「侯爺,這是你從南宮世家帶回來的人嗎?月兒姐姐說她漂亮,我還不信,今日一見名不虛傳,這麼可愛的姑娘,南宮煥怎麼捨得送人了?」

  龍禽獸吃了顆葡萄,摟著我的腰的手,又緊了緊:「那傢伙有眼無珠,托我幫忙要人,我也只好勉為其難了,倒是沒想到撿了個大寶貝回來。」

  我忍不住問:「幫忙要人?」

  「傻丫頭,你恐怕還在夢裡吧?」龍禽獸托起我下巴,捏了幾把,笑道,「你以為你和南宮冥私下做的事情,南宮煥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嗎?若不是怕父子反目,他也不會暗示我闖藏書閣,開口要人,然後順水推舟將你送出去,斷了兒子的後路。」

  「我對南宮冥沒有興趣,已經拒絕了他!」我有些驚訝。

  「你若是對南宮冥有興趣,他還未必下狠手,」龍禽獸搖頭,「雖然南宮煥希望自己兒子娶的是門當戶對的大家閨秀,但如果你們倆真的癡心一片,生死相許,先做個側室觀察幾年再扶正,他倒未必不肯。可是現在明擺著是自家兒子犯單相思,你油鹽不進,只想脫籍嫁人,他就容不得你了。南宮煥很疼自己兒子,不會讓他走上自己老路的。」

  「他疼自己的兒子?疼自己的兒子要天天罵?」我更驚訝了。

  旁邊有美人一邊給龍禽獸鎚著肩,一邊插嘴道:「誰知道是不是他親兒子。」

  又是一陣哄笑。

  我很迷惘。

  安樂侯府權高位重,對別人家的事毫無顧忌,美人們津津樂道地將南宮世家的醜事七嘴八舌地一一道來。

  「南宮煥當年娶的是武林第一美人蕭玉兒,他愛妻愛得出了名,不但立誓終生不納妾,還為她要星星摘星星,要月亮摘月亮,是武林上人人稱慕的一對佳偶。」

  「可惜蕭玉兒水性楊花,也不知腦子裡抽了什麼筋,放著才貌具備的南宮煥不要,放著一對可愛的兒女不要,成親五年後,居然跟南宮家的一個馬伕私奔了。」

  「馬伕啊!真是笑死人了,堂堂南宮世家家主,若是給什麼風流才子,江湖大俠奪愛倒罷了,他居然是被個普普通通的馬伕奪了妻子,差點被江湖上的兄弟們笑瘋了。」

  「聽說南宮煥殺了那個馬伕,求妻子回頭,他妻子卻嚇得一病不起,沒多久死了。他女兒只以為是爹爹殺了娘親,天天不吃不喝地哭鬧,最後也跟著去了。」

  「很長一段時間,大家都說南宮冥不是南宮煥的種呢,遲早要被殺掉呢。沒想到南宮煥居然把這綠帽子忍了下來,沒有找繼室,後面的姬妾也統統被服了避子湯,他對外堅稱南宮冥是自己親兒子,是繼承人,沒有再要第二個。」

  「蕭玉兒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那麼愛她的男人不要,非跟個下賤的人。那個下賤的人死時,又不敢殉死,還想回頭,只可惜福分用完了!就算南宮煥不殺她,天都要劈了她!」

  「就是就是,像我們就知福常樂,跟著侯爺多好啊,天天有疼惜。」

  「南宮煥對蕭玉兒是愛瘋了,也恨慘了,怪不得要天天折磨那些姬妾。他天天對著那女人的兒子也夠難受的,說不準還不是自己的種……哈哈……」

  「應該是的,他們兩父子越長越像,大家都說南宮冥和父親小時候是一個模子出來的。」

  「夠了,別胡說。」一直笑著在聽的龍禽獸打斷了美人的八卦,然後問我,「如果你是南宮煥,你會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兒子陷入單相思拔不出來,會看著他和自己一樣愛上不愛自己的人,受打擊和折磨嗎?」

  我忽然不知如何回答。

  「無論如何,他都要趁早處理掉你。」龍禽獸總結,「我開口要你,他就裝什麼也不知道順水推舟,將來南宮冥問起,也可以將責任推卸。如果我不開口要你,你就得出意外,香消玉殞。小洛兒,別愁眉苦臉了,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

  美人們急忙拍馬屁。

  「侯爺最是心底仁慈了!」

  「洛兒姑娘跟著你,最有福氣。」

  「侯爺你可別只顧新人,不要舊人了啊。」

  「……」

  我一直沈默。

  我發現自己站在一個很奇妙的棋局中。

  我裝醜,會進南宮世家,被南宮冥喜歡。

  我不裝醜,也進南宮世家,被南宮冥喜歡。

  我接受南宮冥的喜歡,是死。

  我不接受南宮冥的喜歡,也是死。

  做什麼都沒有用。

  原著的命運就像一個掛在空中搖擺的金屬球,無論我飛得有多高,最終都會回歸原點。

  接下來的路呢?

  如果真的逃出安樂侯府,會不會又是一盤新的死局?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1-8-5 07:55 PM

番外:一天

  辰時(7:00-9:00)

  黑豹精神抖擻從窩裡跳出來,由美人侍候梳毛。

  我被一群丫鬟美人拖起床,打著哈欠洗漱更衣。

  打扮完畢後送去給龍禽獸過目,龍禽獸PASS,下達指示。

  回來更衣。

  龍禽獸再PASS,下達最新指示。

  回來重新更衣。

  龍禽獸勉強滿意。

  美人送上早點。

  我坐左邊,黑豹坐右邊。

  龍禽獸左擁右抱,餵黑豹吃肉,餵我吃粥。

  旁邊有鞭子,我吃得很歡樂,胃口和黑豹一樣好。

  巳時(9:00-11:00)

  龍禽獸處理海務。

  我給黑豹順毛,拍馬屁。努力搞好同事關係,並賄賂其給自己提供便利。

  紅頭髮綠眼睛外國使臣來訪,滿口鳥語。

  我帶著英語六級的無比自信,豎起耳朵聆聽。

  我一句也聽不懂。

  我自信被打擊。

  我在龍禽獸耳邊上眼藥:「這群蠻子好不知禮!既然來中原做生意,就應該入鄉隨俗!必須統統考過中文四六級,過口語關才能發通商執照!」

  龍禽獸細問四六級考試細節,大加讚許,勒令相關部門辦理此事。考題包括解讀「你吃了嗎?」這句問候的隱藏含義,並準確答出能獲得對方晚餐邀請的標準答案。不通過者不得和官府打交道。

  午時(11:00-13:00)

  和龍禽獸一起用午飯。

  我大方地將肉塊分給黑豹同事做賄賂。

  黑豹同事甚喜,給我留了根骨頭。

  龍禽獸為我們融洽的關係,感到欣慰。並作為獎勵,吃了我豆腐。

  我反對吃豆腐。

  龍禽獸表示理解,讓我禮尚往來,吃他豆腐做補償。

  我反對吃他豆腐。

  龍禽獸找鞭子。

  我飛撲,拚命吃他豆腐。

  龍禽獸說我吃多了,繼續吃我豆腐做補償。

  未時(13:00-15:00)

  龍禽獸畫畫。

  我脫衣服。

  黑豹同事趴樹蔭下。

  申時(15:00-17:00)

  龍禽獸畫畫。

  我睡著。

  黑豹同事睡著。

  酉時(17:00-19:00)

  龍禽獸畫完。

  我睡醒,迷迷糊糊,自覺穿衣。和黑豹同事一起去吃晚飯。

  席間龍禽獸的眼神怪怪的。

  我把穿反的衣服穿好。

  龍禽獸的眼神還是怪怪的。

  我把穿反的鞋穿好。

  龍禽獸的眼神還怪。

  我去把厚厚實實的大衣披上,包緊。

  龍禽獸的眼神不怪了。

  戌時(19:00-21:00)

  宴會各國使者。

  席間美人斟酒,豔舞跳得很給力。

  龍禽獸的手依舊不規矩。

  鞭子還在,我很規矩。

  席間使者用鳥語抗議中文四六級考核。

  我聽不懂。

  龍禽獸裝聽不懂,繼續和我不規矩。

  席間使者用中文抗議中文四六級考核。

  我聽懂了一半。

  龍禽獸滿臉笑容,答非所問,附和他的話題,開始大談美酒美食,並順帶提了提四六級考試的創始人。

  使者憤而離席,回去刻苦鑽研中文語法,研究「奸妃」怎麼說。

  亥時(21:00-23:00)

  宴散。

  龍禽獸沐浴更衣。

  我沐浴更衣。

  黑豹同事刷毛。

  總管送上花牌名單。

  龍禽獸看我。

  我裝死。

  龍禽獸更給力地看我。

  我縮被子裡裝死。

  龍禽獸隨便挑了兩美人。

  總管送上美人。

  禽獸行淫。

  美人呻吟叫得很銷魂。

  我聽房聽得很驚魂。

  黑豹同事甩甩尾巴,表示很淡定。

  子時(23:00-1:00)

  禽獸行淫完畢。

  雲雨聲停。

  總管送走滿面潮紅的美人。

  我從被子裡探出頭來。

  見龍禽獸正坐在貴妃榻旁邊,衣衫大開,直勾勾地看著我。

  我縮回去。

  龍禽獸隔著被子摸了幾把,走了。

  臨行前聽見他小聲嘀咕:「沒多久了……沒多久了……」

  黑豹同事表示很淡定。

  我很不淡定。

  丑時(1:00-3:00)

  趁大家睡熟,繼續爬起來找機關。

  黑豹同事得了賄賂,沒有再鬧。

  找了半個時辰。

  龍禽獸翻了個身。

  我繼續爬回去裝睡。

  寅時(3:00-5:00)

  龍禽獸夢遊。

  先摸摸黑豹腦袋,再摸摸我腦袋。

  把我抓上床。

  抱著睡。

  龍禽獸睡姿不好。

  大腿壓住我肚子。

  我動不了。

  放棄尋找機關。

  卯時(5:00-7:00)

  睡著。

  做夢,夢見龍禽獸心血來潮,想畫一幅傷痕纍纍的少女肖像。

  我被拖去無緣無故地鞭打、強X、虐待……

  拚命叫「呀滅爹」。

  沒有人救我。

  沒有人憐憫我。

  我不要這樣活一輩子。

  我是人。

  我的心也是人。

  不是用鞭子和糖果訓練出來的豹子。

  更不是畫畫用的擺設和物品。

  我決定逃跑。

  就算逃不出這個倒楣催的劇情。

  就算會死。

  至少,我反抗過。



第三十五章 貪婪的吻

  入侯府第三十七天,龍禽獸的畫終於快完成了,他的忍耐也快到盡頭,對我非禮的尺度也越來越大。

  我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每天晚上不睡覺的尋找密道機關,雖然早有收穫,可是龍禽獸帶我回寢室的時候,總是會有兩三個侍寢的美人,我沒把握將她們同時擱倒,所以逃亡計畫一再拖延。

  難道……真的要等那個危險時刻再行動?

  我一邊用腳丫輕輕撥著水,一邊百般不情願地想著。

  或許是老天見我可憐得沒法過了,竟大發慈悲了一把。

  「侯爺。」靜謐的花園被瑟生生的聲音打破,一個低眉順眼的美人兒發著抖,給龍禽獸行禮道,「有……有聖……」

  龍禽獸畫畫時全神貫注,被任何小事打斷都會暴怒,當下連話都沒聽完,就給了那可憐美人兒一腳,罵道:「沒眼色的狗奴才!滾出去!」

  安樂侯府所有人都知他這古怪脾性,美人兒也有預備,雖不敢直接抵擋自家主子的窩心腳,但早已微微移了半分,提前側了側身,便只傷了肋骨,沒殃及內臟。然後跪下繼續說:「是宮裡來了使者,請侯爺立刻接聖旨。」

  龍禽獸對聖旨還算有三分顧忌,總算硬生生壓下怒氣,丟下畫筆,黑著臉匆匆趕去接旨。走了幾步,又回過頭,用手中鞭梢指著我和黑豹道:「老實呆這裡,等我回來!」

  黑豹搖搖鈴鐺,我點點頭。

  龍禽獸滿意地快步走了。

  我起身披上衣服,過去看那倒楣的美人兒,她的肋骨大概骨裂了,滿額冷汗,癱地上起不來。我好心地把她扶出後花園,交給管事的人。她對我千恩萬謝,一瘸一拐地走了,不久後傳來她們的小聲議論:

  「管事姐姐,我今天好衰,明明剛剛還有幾個姐妹在陪我當值,為何就剩我一個了?」

  「因為大家剛好有事。」

  「管事姐姐,我怎麼那麼倒楣?上次海務的事情急找侯爺,大家也是有事不在,我去通報,挨了好幾鞭呢。」

  「乖孩子,因為你命犯太歲,要多去拜佛拜觀音!千萬別怨天尤人。」

  「管事姐姐,你說得很有道理,哪裡的廟靈啊?」

  「……」

  我為這天然呆美女默哀了三秒鐘,然後飛快地衝回後花園幹活,以免將來人家為我默哀。

  龍禽獸走得匆忙,手上因繪畫不便而摘下的幾個戒指還放在原地,沒有帶走。

  我興奮地拿起其中一個龍頭戒指,回憶原著,然後用拇指在兩顆龍眼處同時用力按下,待聽見一聲清脆的機關響聲後,又扭了扭戒身,龍口處便吐出了三顆小小的黑色藥丸。

  這是龍昭堂隨身暗藏的殺著和秘密之一,藥丸入水即溶,會麻痺人的身體。他的腰帶上還有兩根塗了同樣迷藥的飛針,可惜我弄不到手,也不敢弄。

  做人不要太貪心,有這個已經夠了。

  感謝上帝視角,感謝原著金手指,感謝作者後媽。

  感謝你們還留了條生路,沒把我往死裡整。

  我如捧奧斯卡小金人似地捧著迷藥,激動得差點淚流滿面了。

  遠處傳來腳步聲,我飛快地將戒指扭回原樣,把迷藥藏進自己的小荷包裡,一時來不及撤離原地,乾脆留在原地,欣賞龍禽獸為自己畫的肖像畫。

  由於平日裡匆匆來去,我又羞於自己的裸體,所以一直沒好意思當著禽獸面去看。如今這幅畫就快完工,只剩最後的修飾,我也有幾分好奇,想知道他究竟將我畫成什麼模樣。

  這一看,就沒挪開眼。

  畫中裸身少女體態婀娜,肌膚似玉,她頭插桂葉,身披薜荔腰束女蘿,臥於泉水之側,正是神話中美麗絕豔的山鬼女神,帶著黑豹,靜靜地躺在林間等待著情人到來。

  山風吹過她的長髮,吹過腳上鈴鐺,彷彿能聽見響聲。她被風吹草動驚醒,微微抬首,凝眸眺望遠處,天真的臉上帶著萬般期盼,似欲語還休,結果又是發現情人未至,而倍感悲傷。

  千言萬語付筆端,這幅畫送入美術館與西方古典大師作品掛在一起,亦不遜色分毫。

  我再一次為龍昭堂的生不逢時而扼腕遺憾。

  或許如梵高般,在誤解和嘲笑中度過一生,在不被理解的痛苦中死去。直到很多很多年後,大家才能認識到他作品裡的真正美麗和價值。

  那時候他已經看不到屬於自己的榮光了。

  我看著眼前美麗的油畫,嘆息著,移不開視線,直到一雙強而有力的手,從背後輕輕攬上了我的腰。

  龍昭堂低下頭,伏在我頸間,一邊輕輕呼氣,一邊靜靜地看著我,看了很久很久,忽然有些期盼,有些小心翼翼地問:「你喜歡這幅畫,是不是?」

  我不能再昧著良心詆毀一個天才的作品,一幅打心裡喜歡的作品,於是誠實地點了點頭。

  耳邊,龍昭堂的呼吸好像停了兩拍。

  我心生不妙,想推開他。

  他的手抱很緊,紋絲不動。少頃,手指便撫上我的下巴,忽然往上一提,強迫我仰起頭,然後狠狠吻上雙唇。

  這是他第一次吻我,是我第一次看見他吻人。

  也是我的第一個吻。

  他的吻就像兇猛的野獸,粗魯而生澀,霸道而簡單,只是狂野地撬開門扉,貪婪地不停地掠奪。

  我很難受,我想掙扎,不停用手去推他。

  他卻越抱越緊,直至箍得我身子發痛。

  唇被咬破,舌頭交纏,我越後退,他越前進,我越忍讓,他越侵略。無論躲去任何一個角落,都會被揪出來,被迫重新投入這場纏綿舞會。

  我想咬他,可是我不敢,只能默默承受。

  他順勢將我轉過來抱在腿上,換了個更方便的姿勢,繼續用力地吻,深深地吻。

  我忽然有種可怕的錯覺。

  他只是想將我的靈魂吸盡,鎖入自己身體的牢籠中,從此據為己有。

  度日如年,我在苟延殘喘。

  不知過了多久,他依依不捨地放開了我,用指尖撫過我的唇,然後皺眉,惋惜地說:「腫了。」

  我趕緊扭頭,甩開他,跳下大腿,用手背裝作摸嘴巴的傷破處,實則在悄悄擦去對方留下的痕跡。

  龍昭堂根本不在意我的舉動和態度,他只對我勾了勾手指,命令:「過來。」

  他的態度堂而皇之,彷彿主人呼喚小狗,一切都是那麼的理所應當。

  可悲的是無論如何不情願,無論如何逃避,從法律上來說,我的身體確實是屬於他的奴隸,地位比小狗高不了多少,所以必須服從他的呼喚。

  無可奈何,我顫抖地走了回去。

  龍昭堂坦蕩無比地將我重新攬入懷中,舔了舔唇,摸了會身子,估量半晌,不容置疑地下令:「畫已經差不多了,從今天起,你可以侍寢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1-8-5 08:12 PM

第三十六章 迷藥

  再不逃,就要杯具了!

  死到臨頭,我也顧不上那麼多了。

  幸好當初進侯府,總管搜查隨身物品時,只拿走了地圖和一個小寶石戒指,沒有沒收其他的私人財產,我的易容粉末和錢都得以保存。

  回去寢宮後,我找出逃亡用品,想往身上藏。

  門外傳來呼喚聲:「洛美人,侯爺讓你梳洗更衣!」

  我探出頭,盯著那件輕飄飄的白色薄紗,怎麼看也找不到可以藏東西的部位。回頭想了半天,乾脆將粉末倒出來,混點水,均勻地撒在塊漂亮的深色手帕上,然後放爐子上烤乾。再撿了三塊金錁子和一張大額銀票塞進荷包。

  這點錢遠遠不夠逃亡路費,我猶豫地看了半天鼓鼓的小荷包,覺得太顯眼,只好忍痛將金錁子拿出來一塊。待出去讓美人們梳妝打扮時,我想挑款式普通的金首飾,又被總管打了回來,說侍候侯爺不可那麼俗氣,給我選的都是名貴寶石首飾,上面還打著侯府的印記。

  這種玩意雖值錢,可我敢拿去賣嗎?

  最後,我穿著飄飄欲仙的白色輕紗,踏著錦鞋,頭上斜斜插一支八寶牡丹簪,被送去侯爺寢室,臨行前,我趁人不注意,偷偷抓了一把金戒指,攏入袖中。可惜偷太多了,袖子太鼓,被總管搜身發現,沒收……

  寢宮內有酒氣,侯爺已有三分醉意,畫好的油畫被放在他面前細細鑑賞,失寵的黑豹在他腳邊直嗚嗚,打著滾撒嬌,最後還是被栓去了鏈子上。

  我老老實實地坐下,先是往外面挪挪,想想不對,又往他身邊挪挪,手心儘是冷汗。

  龍禽獸舉止比較大方豪邁有經驗,直接一把將閃閃縮縮的我抓過來,擱腿上,又貪婪地開始啃起嘴唇來。

  狂風暴雨中,我將眼睛偷偷睜開一條縫,摸索著拿出早準備好的迷藥,悄悄丟一顆入他的青銅酒杯中,唯恐不夠給力,思索片刻,又丟了一顆。

  黑豹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吼聲,扯得鐵鏈嘩啦作響,打斷了悠長的吻。我內心有鬼,嚇得往龍禽獸懷裡一縮,瑟瑟發抖。

  龍禽獸看看兇悍的黑豹,又看看「柔弱」的我,最終拿起鞭子往黑豹身前甩了一鞭,喝道:「黑兒坐下!不得胡鬧!」

  我緊緊抱著他的腰,花容失色,越發楚楚可憐。

  「我以前不喜歡碰人的嘴唇。」龍禽獸摸摸我的唇,不知在解釋什麼,「大概黑兒覺得奇怪吧……」

  他的手伸入裙中,順著大腿往上摸去。我越發害怕,又知侯府的禽獸規矩,這個時候是萬萬不能躲的,只好僵著肌肉,繼續陪笑,心裡不停祈禱他快點喝酒。

  龍禽獸不想喝酒,只想上床。不,他現在似乎連床都不想上,想直接在椅子上把我就地正法。

  猶豫中,我的尾椎骨被他的指甲輕輕刮了一下,全身傳來觸電般的酥麻感。腰帶已被解開,全身的衣服就如同被打開的捲心菜,一層層全散了。

  我急忙跳下他的大腿。

  龍禽獸的連貫動作被打斷,神色不太高興,不過他今天心情好,沒有立刻找鞭子發作,而是向我伸出手命令:「回來。」

  「等等。」我見禽獸越發不耐煩,急得要死,後來想到他看也看過,摸也摸過,顧不得這些小節了。於是在腦子裡將各種島國愛情動作片,H漫畫,H小說裡各種女王誘受的手段飛速過了一次,然後狠狠心,咬咬牙,將自己想像成愛情動作片女主角,露出滿臉媚笑,端起酒,儘可能無恥地像條蛇似地用大腿纏上他的腰,任憑衣襟大開,酥胸半露,還往他胸膛上蹭了蹭。

  龍禽獸果然受用,繼續上下其手。

  我撒著嬌敬酒。

  黑豹繼續嗚鳴。

  龍禽獸用指尖輕推杯口,曖昧地在我耳邊吹氣道:「爺想看你喝。」

  完……完蛋了……他該不是發現了什麼吧?

  我苦著臉,試圖推脫:「我不會喝酒。」

  「喝吧,」龍禽獸緊緊抱著我,勸道,「雖然爺很喜歡你,會小心些行事,但畢竟是第一次,你喝醉了沒那麼疼。」

  他的聲音平時在夜裡總是有點輕浮低啞,像靡靡之樂,可是今天卻格外溫柔,像低吟淺撥的瑤琴,劃過湖心,盪開一圈又一圈的水波,藏著難以言喻的快樂。

  我錯愕片刻,恢復冷靜。衝著他咬咬自己的唇,拋幾個媚眼,然後扭著身子撒嬌道:「你餵我喝。」

  龍昭堂寵溺地搖搖頭,然後接過酒杯,欲放我唇邊。

  「不,」我再度搖搖頭,繼續撒嬌,「不要這種餵法。」

  龍昭堂停下動作,看著我。

  我用小指點了點自己的唇。

  龍昭堂明白了,他笑起來,遲遲未動。

  我放蕩地分腿跪在椅子上,抬起頭,吻了吻他下巴,然後緩緩往上滑去,最後輕輕咬了一下他的唇,停下所有動作,期待地笑著看他。

  龍昭堂終於將酒杯放在自己唇邊,慢慢灌了一口,然後低頭抱起我。我迅速用吻封住了他的唇,然後伸手,用力把他鼻子捏緊!

  龍昭堂沒有想到這個變故,整口酒便硬生生吞了下去,並猛烈咳嗽起來。

  我飛速從他身上跳起,往旁邊退了幾步,等待藥力發作。

  龍昭堂咳了半天才順過氣來,怒氣衝衝地看著我,順手抄起鞭子,喝道:「放肆的丫頭!過來!」

  我見要挨打,趕緊抱頭鼠竄,跑了幾步,動作麻利往地上一滾,一溜煙鑽床底下去了。

  「出來!」龍昭堂大概沒看過這麼不要臉的,提著鞭子再外頭怒駡。

  我全身蜷縮成一個球,像小白兔似地抖著回答:「不出!出來會挨打!」

  「明知道我生氣會打人,還做蠢事?你這丫頭到底在打什麼鬼主意?!」龍昭堂怒得要命,卻沒法搬動這張重木雕成的大床,也沒臉鑽進去抓我,而且他早吩咐過管事們不管這房間發生什麼事,都不准進來打擾,如今出去叫人進來給他搬床逮美人,估計也丟不起面子,便在外頭激將道,「有種就出來!」

  我在裡頭小聲回答:「我是女人……沒種!」

  龍昭堂給氣笑了,很快又恢復了禽獸本性,陰森森地說:「我數到三,你不出來,我便開鎖放黑兒進去。待會床笫間,你別怪爺不憐香惜玉!」

  黑豹很懂事地順勢抓了抓地板,搖頭晃腦地表示它是乖孩子,願意為主子效勞,不能讓我這只以下犯上的狐狸精奪了全部寵去。

  「一。」龍禽獸冷冷地說。

  我死死抱著腦袋。

  「二。」龍禽獸越發不耐煩。

  我誓與床底共存亡。

  「三!」龍禽獸跺跺腳,轉身往黑豹走去。

  我想我大概要完蛋了……

  未料,龍禽獸走了三四步,忽然身子一斜,軟軟癱下,他強扶著地面苦苦支撐了一會,想大聲叫人,可是喉嚨肌肉也開始麻痺,喊叫聲變得微弱,只能低聲問:「你給我吃了什麼?這……這是我的七步軟骨散?你如何得到?」

  「原來這迷藥叫七步軟骨散啊?名字起得不好,算上你剛剛來床頭抓人,足足走了十幾步才發作。」我在床下小聲嘀咕。

  龍昭堂憤怒的神色變成迷惘,最後化作恐懼。大概他打死也想不到,為什麼自己私藏的秘密,會被一個沒背景又沒本事的丫頭知曉。

  我觀察半天,覺得他的無力狀態不像是裝的,便大刺刺地從床底爬出來,用凳子戳了他好幾下。

  龍禽獸全身肌肉徹底麻痺,不能動彈,只能狠狠地瞪我,憤怒地瞪我,很給力地瞪我。

  哇哈哈哈!禽獸被放倒了,他家的藥就是比外頭的好使。

  哇哈哈哈!小白兔要翻身做大灰狼了!

  出師未捷還被綁的黑豹同志,焉了。



第三十七章 脫逃

  一不做二不休,我餓虎撲食般地撲到龍禽獸身上,解起他的腰帶來。黑豹在旁邊團團轉,不停發出陣陣咆嚎聲,驚動了侍立在外的總管,他大概心下存疑,又不敢未經傳召入內,只將腳步放重了兩步。

  心急手亂,我解半天腰帶解不下,急得滿額是汗,猛然聽見腳步聲和窗外人影,差點嚇得魂不附體,趕緊坐在龍禽獸身上,回憶這些日子聽房學習經驗,放嗲嗓子,呻吟著叫道:「侯爺,不要!侯爺,你太壞了!啊啊侯爺,你太猛了,人家不行了!啊侯爺,饒了奴吧」

  身下,龍禽獸的臉色精彩得難以描繪。

  我好不容易將他的腰帶解下,氣勢洶洶地衝到黑豹面前,按動機括,兩枚飛針射出,黑豹老實倒下,不再亂吼了。我大搖大擺地從它脖子上解下一個黃金掛飾,插入床旁的燭臺上的凹槽,然後用力將燭臺往下扳倒,床板緩緩移開,露出一個黑沉沉的大洞。

  「你……你是誰派來的?」龍禽獸拚命活動喉部肌肉,終於擠出微弱如蚊鳴的一句問話。

  我冷笑,抽下牆上彎刀,擱上他的脖子,含糊地反問:「你說呢?」

  龍禽獸褪去了最初的驚恐,不知想到什麼,忽然笑了起來,可是臉上表情不受控制,英俊面孔扭曲得很是難看。

  他現在是只毫無抵抗力的待宰羔羊,只要稍稍用三分力道,就能劃破他的脖子,奪去他姓命,免除後顧之憂。否則將來逃跑若被這禽獸抓回,下場肯定非一般悽慘。

  我應該殺了他。

  彎刀在手,生死在握,我卻遲遲砍不下這關鍵的一刀。

  只因他不敬畏生命的可貴,我卻是敬畏的。所以他能成為心狠手辣的禽獸,我只是個沒用的膽小鬼,窩囊廢。而且從小生長在紅旗下,接受人人平等的思想品德教育薰陶長大的我,平時看小說叫嚷兩句將壞人千刀萬剮還行,真給把刀讓我去殺人,我沒種。

  龍禽獸沒有看我,也沒有看我手中的刀,他的視線躍過我的肩膀,看向後方,依依不捨。

  我抬頭,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正是那張還沒修飾完的山鬼圖,靜靜地立在燭光下,少女容顏依舊溫柔安詳。

  羅馬士兵殺掉了推算中的數學天才阿基米德,成為千年遺憾。如果我今天殺掉了龍昭堂,這副未完成的美麗畫作會不會成為另一個遺憾?

  「我不殺你,是因為你的才華,」我將彎刀,慢慢地,慢慢地從他頸側移開,重新入鞘,為自己的懦弱找到一個理由,也忍不住輕輕告訴他,「現在所有人都不懂你的作品,都說是春宮圖,可是你不要放棄自己的藝術堅持……當然,也不要強迫暴力地對待別人。將來,再過幾百年,他們必會將你的畫請入繪畫聖殿,供萬人欣賞,奉為傳世名作。」

  龍昭堂的嗓子裡掙扎著發出陣陣嘶鳴,可是誰也無法聽清他在說什麼。

  我低下頭,默默走開,準備逃跑。可是剛走了兩步,就摔了個狗啃泥,回頭看去,是龍昭堂的手,不知何時死死抓住了我的裙角。

  我用力扯了幾下,扯不開他的手,於是再度抽出刀,斬斷了裙角。然後解下腳腕上的金鈴,丟去他身上道:「這個還你,我不是你養的豹子,也不是你養的寵物。縱使我害怕你的鞭子,欣賞你的才華,卻不喜歡你這個人,更不喜歡被粗暴地當成沒意志的物品對待。你能用暴力迫使每一個人聽話,可是你不能操縱人心,我的心每時每刻都在告訴自己,我是不願意和你在一起的,所以我要走了。」

  龍昭堂依舊看著我,喉嚨不停微微顫動,說著誰也聽不見的話,有點祈求,有點絕望。

  我沒有再理他,決然從床邊拿起一件他的黑色斗篷給自己披上,提過一盞水晶燈籠,跳入密道離開。

  密道不知建成多久沒有使用過,散發著陣陣霉味,我深一步淺一步地走,中間差點滑倒不知多少次,好不容易摸索到盡頭,在牆壁上東敲敲,西找找,摸索了半天才將出口打開。眼前是一片瀑布水簾,我謹慎地拉著佈置好的繩子,沿著瀑布邊緣小心移動,然後爬到岸上,急忙從懷裡拿出沾滿易容藥粉的手帕往臉上塗了幾把,沿著原著走林洛兒第二次成功逃跑時採取的線路,一頭鑽入樹林。

  雖然她會在這片林子裡遇上禽獸殺手,可是那件事純屬巧合偶遇,如今時間未到,殺手根本沒來,我又換了容貌,估摸對方也不會對醜八怪一見鍾情,走這條線路還是比走其他線路安全得多。

  烏雲遮蔽了月光,樹影中混合著狼嘯,貓頭鷹拍著翅膀,發出恐怖哀鳴。

  我在李家村時也走過夜路,可是沒有一次比現在恐怖。我終於發現沒有地圖是自己逃亡計畫中的最大缺陷,身為逃奴也不敢隨便去問路,整個人就像一隻被放出生天的盲頭蒼蠅,昏頭轉向,不知逃向何方。

  風吹草動,沒有月亮指路,我的神經末梢崩緊到極致,在陌生的環境無法分清方向,夜行小動物逃竄時發出陣陣細微響聲,每一聲都能將我嚇得半死,以為是追兵趕到,只好不停地跑啊跑,儘可能走遠些。

  在樹林裡像鬼打牆似地轉了三個圈,我好不容易找到另一條脫離的道路,來到一個城鎮附近,爬上大樹偷看,卻驚恐地發現回到了安樂侯府所處的上京城,城內燈火輝煌,傳來陣陣搜查的聲音,無數的士兵列隊,匆匆趕往城外各個方向,還不停和人打聽「穿白衣、披黑袍、膚白貌美,可能臉上有紅斑」的姑娘下落。

  我期望他們是在捉反賊的願望落空了,他們主力部隊前進的目的地是城郊瀑布,也是我剛剛過來的方向,所幸的是他們大概還沒想到會有傻瓜自投羅網,所以暫未在城內進行搜查,但我也沒辦法離開了。

  我開始絕望,思考是自刎好還是上吊好。

  忽而,身後悄悄伸來一雙大手,猛地按住了我的嘴,狠狠拉了過去。有鋒利的金屬觸感帶著陣陣寒意,冷冷貼上脖子。

  是……是殺手?!

  我驚恐地瞪著眼珠子,連叫都叫不出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1-8-5 08:32 PM

第三十八章 殺手禽獸

  天空下起綿綿細雨,帶著春寒料峭,打濕衣襟,冰冷入骨,脖上貼著的光潔刀背反射出熟悉的人影。

  「石頭?」我不確定地輕聲叫道。

  幸好這傢伙反應快,趕緊收刀,先愣愣看了一會,然後狠狠抓過來揉著臉仔仔細細看了番,確認是紅斑臉無誤,終於鬆了口氣,趕緊放手,低聲笑道:「侯府在大舉追捕逃妾,我見有人鬼鬼祟祟爬上樹,打算抓來問問詳情,沒想到居然是你。」

  「石頭……」我激動地伸手,緊緊抓住他的衣襟,雙手因用力過度導致指尖發白。彷彿溺水之人抓到最後一根救命稻草,怎麼也不肯放開。

  「沒事了,過去了就好了。」石頭似乎鬆了口氣,他看看周圍巡捕的人,又拍拍我肩膀,表示安慰,「我們走吧……洛兒,你怎麼哭了?哎?等等再哭啊!」

  「石頭,救我……」一個多月來緊繃的神經一下子放鬆下來,恐懼消散,我一直忍得死死的眼淚再不受控制,稀里嘩啦地掉下來,五官全部皺成一團,哭得要多難看有多難看。

  我知道,石頭是不會不管我的。

  或許穿越以來就沒真正掉過眼淚,結果石頭給我這推金山倒玉柱的一哭嚇著了,手忙腳亂地拉起自己衣擺胡亂給我擦眼淚抹鼻涕,嘴裡亂七八糟地安慰道:「我這不是來救你了嗎?洛兒乖,乖孩子,別哭了……咱們要逃命。」

  周圍傳來軍隊出城搜查的陣陣喧譁聲,我鼻子給他的笨拙和粗魯擦得發疼,趕緊重新鎮定下來,嗚咽著點頭附和:「對,要逃命。」

  於是,石頭脫下衣服把我包起來,又嫌我跑路動作慢,便像扛麻包袋似地放肩膀上扛走了。

  他似乎早有準備,對周圍的大街小巷都很熟悉,時不時又躍上屋簷和樹梢,拐進不知名的弄堂小巷,轉過無人空屋,用很詭異的線路輕輕鬆鬆地避開軍隊。除了把我背得難受外,一切順利,沒想到走去城郊處,還是發生了意外,有幾個正在搜查周圍農戶的士兵看見了他,走過來要盤查,喝問:「你扛著的是什麼?」

  石頭拍拍我,很「老實惇厚」地說:「是生豬,要送去周屠戶那裡。」

  我緊張得要死,正考慮要不要學聲豬叫,士兵已經開口了:「唬誰?哪裡有那麼小的豬?!還用布包著?快快打開檢查!」

  「唉軍爺就是不信。」石頭莫名其妙地嘆了口氣,又拍拍我,低聲吩咐,「小豬,閉眼。」

  我還沒明白過來,忽然身子失了重心,好像坐過山車似地天暈地轉起來,刀風捲起,兵刃發出銳利的交碰聲,慘叫聲四起,陣陣濃厚的血腥味撲鼻而來,我嚇得緊緊抓住石頭的肩膀,閉上眼不敢亂動。

  每一秒都好像有一個時辰那麼長,我牙關抖得格格作響。

  不知過了多久,我悄悄將眼睛睜開一條縫,周圍沒有看見屍體,石頭的刀卻是血淋淋的,還沒來得及擦拭,臉上掛著和年齡不相符的冷靜和成熟,嘴角還有一抹殘忍的笑容。

  「沒事了。」他簡單一句話帶過,沒有繼續說。

  我還算拎得清是非輕重,知道有些事情雖然可怕,但無可奈何。而且別人不想給你看見,最好不要再提。只是空空的胃被血腥味一沖,加上顛簸便更加難受,陣陣想嘔的感覺襲來,我忍了又忍,終於忍不住開口道:「石頭……我想吐,你能不能換個姿勢?比如把我背後面。」

  「好!」石頭乾淨利索地應下,又斜斜窺了我一眼,陰森森地提議道,「有暗箭射來,你正好可以給我擋著!」

  我知道他在對我的麻煩要求表示不滿,不敢吭聲,直到忍得實在不行了,又弱弱地建議:「換公主抱也成,我真的要吐出來了……」

  「放屁!老子又不是太監公公,怎知皇宮裡的嬤嬤怎麼抱公主?」石頭板著臉,很不給面子地駁斥了回去,然後竄去旁邊偏僻小巷,小心翼翼看了看外頭沒有追兵,才把我放下來,拉拉斗篷柔聲道,「要吐快點吐,你跑不快,我單手扛著你是為容易趕路,遇敵也容易抽刀,你把自己裹緊點!抱牢我脖子,別給人看到了!再忍一會就到了。」

  「嗯。」我擦擦紅腫的眼睛,蹲牆角乾嘔了好一會,胃才舒服了些。

  「幫我注意背後的追兵。」石頭重新將我抱起,繼續跑路,不再看後方。

  我摟著他瘦削的肩膀,嗅著熟悉的味道,睜大眼睛,盡忠盡職地為他做後視鏡,只覺有人陪著,縱使天塌下來,也沒那麼可怕。

  最後,我們跑到了郊外河邊,河上停著一艘運油的貨船,幾個精幹的漢子正懶洋洋地喝著小酒侃大山,見我們過來,忽然精神一振,紛紛跳起。

  石頭跳上船,將我放下,解開繫岸上的繩索,開船出河,然後解釋道:「他們是南宮冥的部下,會把我們送離這裡。」

  他為何改口不叫冥少主了?我覺得有些奇怪,但在別人面前,不好多問。

  換了衣服,燒燬顯眼的一切物品。小船揚帆,沿著江水,越過兩岸新柳,悠悠向東行去。

  未料,前方又傳來吵嚷喧譁聲,是安樂侯在河道上設下關口,派兵仔細盤查每條過往的船隻。

  「怎麼辦?」我不安地看向石頭。

  石頭胸有成足地將我帶下貨倉,裡面放著幾隻巨大的油桶,他將其中一隻桶內的桐油抽乾,然後打開底部,裡面是個製作巧妙的空心夾層,高約三十公分,直徑七十公分,有幾個隱蔽的通氣口,剛好夠我蜷縮著身子縮進去。然後在外面關閉夾層,重新倒入桐油,若非有人通風報信,很難發現裡面別有洞天。

  踏著凳子,爬入油桶,我挪動幾下身子,怎麼都不舒服。石頭又遞給我一顆小小的黑色藥丸,吩咐:「這是安神藥,你心裡害怕,桶裡黑暗,可能會憋得難受,不如吃了它好好睡一覺,睡著了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我猶猶豫豫地接過藥丸,總覺得在這種時候,吃藥睡覺是很可怕的事。

  「睡吧,你不是常說過,天塌下來有高個的頂著嗎?」石頭沖著我笑了笑,滿臉殺氣褪去,虎牙和酒窩依舊和兒時一樣可愛,他說,「所以你這矮子安心的睡吧,就算出事,也有我先頂著。」

  我忽然覺得不怕了,將藥丟入口中,任憑油桶蓋上,在黑暗裡陷入迷迷糊糊的夢鄉中。

  船隻搖搖晃晃,再次昏沉沉醒來時已是次日清晨,外頭有斷斷續續的敲砧聲。我發現自己睡在陌生的客艙內,身上還披著塊半舊的棉被,旁邊有個燒炭的小火爐,上面煮著鍋薑湯,外面是船櫓輕搖,拍擊水面的聲音。

  發了一會起床呆,我趕緊跳起來,躡手躡腳地往船艙外看去,見石頭正在親自撐著小船,他手臂上纏著幾圈繃帶,透著絲血跡,不知何時受的傷。

  「石頭!石頭!」我衝著他招手。

  「你醒了?」石頭丟下櫓,興沖沖地跑入船艙,拿出只破碗擦了擦,給我倒了滿滿一碗薑湯,遞上道:「咱們已經離開了安樂侯的領地,往河東去了。」

  我接過薑湯,盯著他手臂,又看看四周船艙內的一些刀劍痕跡問:「你怎麼受傷了?侯爺的人追上了發生惡戰了嗎?其他人呢?好像這不是原來的油船啊?!」

  「嗯……差不多吧,手上的傷沒什麼大礙。昨夜離開了三十多里水路時,不知哪裡出了破綻,侯爺派了快船追上來,我們火拚了一場,幸好我義兄來幫忙,否則怕是逃不脫。」石頭有些慶倖地說,「好不容易殺退了人,我就帶著你偽裝走旱路,然後偷偷換了船。南宮冥的那些部下,他們……他們回去和主子複命了。」

  「你什麼時候有義兄的?」我很詫異。

  「三個月前,出去做任務時結識的,我和他性格相投,一見如故,然後又因緣際會,有了出生入死的情義,便結拜為義兄弟了,這次你的事多得他大力幫忙。現在他在岸上引開追兵,待會過來和我們會合。」石頭解釋完後,又猶豫了一會,低聲說,「我們不回南宮世家了。」

  「當然不能回去,如果侯爺找南宮煥要人,我還是得被送回去!」我斬釘截鐵地說回答。

  石頭大大地鬆了口氣:「也是,現在的南宮冥縱使有心,也是護不了你的,千萬別找他,以免被盯上。」

  我問:「你怎麼不管他叫少主了?」

  石頭攤攤手,無所謂地說:「我在江西剿匪的任務沒完成,又去劫了你,算是叛逃了。估摸南宮煥為了不得罪安樂侯,早已下命逐我出師門了。」

  我放下手中薑湯,內疚道:「對不起,是我連累你了。」

  「胡扯!少不要臉了!」石頭衝著我腦袋輕輕敲了一下,鄙視道,「就算沒有你,南宮世家的武功不適合我的路子,而且我也有別的事要做,遲早要叛逃的。」

  我問:「什麼事?」

  他很裝模作樣地說:「小女孩家家的,不要問東問西!」

  我差點被他嗆死。

  「喂……」石頭見我不說話,又敲了我腦袋一記,很困惑地問,「就衝你這模樣,安樂侯怎麼就看上你了呢?」

  我喝了口薑湯,哀怨答道:「他和你一樣,審美異常。」

  「放屁!我才不會把你這醜八怪當天仙看!」石頭很自信地否決了我對他審美的「污衊」,然後敲了我腦袋第三記,「你被送走的時候,自己的東西還沒收拾完,怎麼還記得給我把東西送來?真夠蠢的,我的東西是那些抄房的傢伙敢吞的嗎?你走前說一聲就是。」

  我攤攤手,無奈地說:「那時候我要逃跑,哪有機會見人?」

  「逃跑?」石頭的細長眼瞪大了些,不敢置信地看著我。

  我點點頭,抱怨道:「要不是怕弄丟你父母的遺物,我早就跑出門了。」

  「白癡!胡鬧!」石頭重重敲了我第四記,憤怒地罵道,「南宮世家的地盤有多大?半夜三更沒馬沒車的,就憑你這雙沒用的小細腿,跑出門口又能跑多遠?只要隨便派人帶上一頭獵犬去追,要抓回來還不容易?到時候還得安上個逃奴的名頭,怕是還沒送到安樂侯府,就已經給整死了……」

  其實我早知道自己的逃亡計畫錯漏百出,如今被罵得無話可說,只能抱著腦袋不停叫「唉喲」和「大爺饒命」。

  石頭恨得牙癢癢,像打地鼠似地敲了半天腦袋,才順了氣,他升起一個小手爐,讓我抱好,然後乖乖蹲船艙內喝薑湯,吃烙餅,再喝兩口黃酒壓驚。走前他猶豫道:「你在安樂侯府……算了,別提那畜生。當我沒問,你也別想了,過去了就過去了,現在人平安就行。」

  我猜他是怕勾起我傷心事,不敢亂問,想起那段做裸模的日子……確實挺傷心的,還是別回憶好。

  石頭繼續出去搖船。

  一碗薑湯,兩口小酒下肚,全身都是暖洋洋的,我將軟綿綿的被子豎在牆上,斜斜靠著,烤著火,半眯著眼睛看窗外緩緩升起的朝陽,覺得整顆心都放了下去,好像什麼事都不會再發生。

  如果可以每天都過這樣愜意的生活,不用為禽獸的事擔驚受怕,該有多好?

  我知足常樂。

  忽而,一根飛索從岸上襲來,繞上船桅,轉了三圈。還沒來得及害怕,石頭就衝著我喊:「別怕,是我義兄來了。」

  話音剛落,一條高大的身影,手裡提著個錦布包裹,如矯捷靈豹般踏飛索而行,如履平地,走到近處,雙足輕輕一點,騰空而起,整個人便站到了船欄上,然後在晃悠悠的狹長護欄上慢慢走了幾步,蹲在石頭旁邊。

  他的頭髮微微捲曲,在腦後綁成一個馬尾。五官分明立體,下巴比較尖,帶點混血兒的感覺,長長睫毛下的一雙眼睛似乎不是普通的黑,在清晨陽光下看去,帶點暗金的色彩。耳上掛著對骨頭做的粗獷耳環,獸皮腰帶上纏著對飛索彎刀,一身黑色緊身裝箍得身材修長結實,看起來很有異域色彩。

  他見我在看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薄薄的唇勾起來,有種壞壞的感覺。

  帥!真他喵的帥!我發誓我兩輩子加起來都沒見過長得那麼帥的雄性!

  大概是心閒多雜念,飽暖思淫慾,面對眾多英俊禽獸都能保持面不改色的我,這瞬間硬是心跳加速,很小白地看呆了好幾秒。

  石頭在旁邊一個勁地咳嗽。

  我也發現自己在帥哥面前丟臉了,趕緊低頭,保持端莊神態,痛駡自己花癡。

  石頭鬱悶地衝我翻了好幾個白眼,介紹道:「這是我結拜義兄,叫拓跋絕命。」

  「拓、跋、絕、命?你說他叫拓跋絕命?」我猛地睜大眼,一字一頓地問了兩次。

  帥哥笑著點點頭,揉揉鼻子,不說話。

  我傻眼了,像個木頭似地站在那裡一動不動。

  石頭將船櫓交給帥哥搖,湊過來好奇地問:「你聽過我義兄的名頭?不可能吧?」

  廢話!我當然聽過!拓跋絕命就是那個對林洛兒一見鍾情後,發揮心動不如行動精神,立刻推倒強暴了她的殺手禽獸!

  恐怖片裡,不是最喜歡在人稍微放鬆的時候,忽然跳個大禽獸出來嗎?

  我錯了。

  我再不敢花癡了。



第三十九章 懸賞單

  石頭啊,你就是那傳說中為男女主角牽媒拉線的炮灰路人甲吧?

  這廂無語中,那廂石頭還在和帥哥禽獸介紹:「那個花臉丫頭叫林洛兒,是……是我妹子,遠方表親。」

  日頭漸漸高昇,光線越發燦爛,帥哥禽獸背著光,挪了挪身子,流線般完美的肌肉和淡蜜色膚色充滿野生動物的動感,他再次笑了笑,衝著我露出八顆潔白整齊的牙齒,略微揮揮手。

  我無法制止再次心跳加速,掩面低頭,腦子裡很詭異地浮現出唐伯虎三笑點秋香的電影……

  老天啊,你是不是喜歡惡趣味地專門塑造出一種完美,只用外表就能讓人驚嘆得挪不開視線,不得不動心?比如拓跋絕命,比如林洛兒……

  拓跋絕命喜歡上林洛兒是很莫名其妙的,原文那段雷死人的描寫大概是:他看見她在樹下的睡容,瓷娃娃般的肌膚,長長墨髮糾纏在草葉間,如蝴蝶翅膀的長長睫毛在微微顫抖,她為何能如此天真無邪,純潔美麗,如仙女一般?讓他的心跳開始加速,彷彿如獵人發現了最好的獵物,再也挪不開視線,終於情不自禁地吻了上去,然後就是兒童不宜的畫面了……

  可是,如果心動了就上,人和畜生有什麼區別?所以帥哥長得再好看也是禽獸,他幹的是殺手活,而且發現對方好看,竟然不顧對方心意,用強盜手段侵犯欺負年僅十五的無助小女孩,想把她綁架走,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都是不可救藥的爛人。

  強烈的反感打敗了初時的心動,我關門掩窗,在船艙裡四處翻找,沒找到剪刀,卻發現了一把以前船工剃鬚用的小刀,我便用它來重削出以前的西瓜皮劉海,打厚側髮,順便剃掉眉毛,又將手帕上沾染的易容藥粉混上清水,多塗了兩次臉,在身上纏了幾圈布加粗腰圍,以防不測。

  石頭敲門進來的時候,我正在削睫毛,被驚了一下,不小心劃傷指頭,湧出細碎血珠子。他急忙抓過我的手,吮去血跡,從懷裡翻出金創藥一邊往上塗一邊抱怨:「你究竟在搞什麼?」

  帥哥禽獸在外頭,一邊搖船一邊好奇地看。

  我趕緊轉頭,滿腦子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不能讓石頭和人品有問題的傢伙在一起的念頭。忽然很想做破壞他們兄弟感情的賤女人,開口將真相統統說出來。可轉念一想,帥哥禽獸現在還沒有發情,我沒有任何詆毀他的證據,如果將穿越小說的事情說出來,石頭是不會相信的,就算我拿出證據讓他相信我,相信自己是虛構的小說人物……他大概會傷心的吧?

  於是,我硬生生將滿肚子話壓了下來,忍著不安,改口道:「我們最好改頭換面,用易容來躲過侯爺追捕。」

  石頭皺眉問:「你會易容?」

  我翻出一張草紙和禿頭毛筆,往硯臺裡隨便磨了點淡墨,在上面飛快列出幾十種易容用的藥物和器材,然後讓他想辦法弄回來。

  「倒是普通的東西,我很快回來。」石頭看了半晌,丟下九環大砍刀,換了把普通單刀,然後帶上斗笠遮掩容貌,不待船靠岸,便雙足輕點水面,飛身離開,匆匆往附近城鎮而去,走前又回頭叫了聲,「義兄,麻煩你幫我看著那醜八怪。」

  「好,你順便去聽雨樓看看,給我帶幾份最新的懸賞單回來。」拓跋絕命應道。他的聲音很悅耳,但是平仄音咬得不太準,就好像外國人學說中國話,縱使流利,依舊有點含糊,可輕易聽出不是中原人。

  我琢磨了好一會他的出身來歷,直到周圍變得安靜後,猛然驚醒。

  石頭走了,那不是……剩下我和禽獸兩個人了嗎?把小白兔和大尾巴狼一起關船上,真的不要緊嗎?

  我後怕了,繼續縮回船艙不露面,並悄悄觀察大尾巴狼的一舉一動,試圖從中找出禽獸因素,將來好向石頭挑撥離間。

  大概是原著裡的美貌不在,帥哥禽獸沒太留意我。而且他個性沈默,似乎也不太喜歡和人說話,打了個招呼後,便自顧自地跑去船尾處,從江中打了桶水,擦起身來。

  水珠四濺,赤裸的上身肌肉緊實,構成完美倒三角,有八塊結實腹肌……

  「卿本佳人,奈何禽獸?」我一邊觀察,一邊扼腕嘆息。

  帥哥禽獸打了個噴嚏,回頭看向我所處的方向,暗金色眸子裡滿是困惑。

  我趕緊縮回偷窺視線,覺得自己這種行為舉止也挺禽獸的,於是再度深刻反省,默背「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一百次以提高定力修為……

  幸好帥哥禽獸沒有計較,他將換下來的緊身衣服丟入桶裡,用水泡著,然後去隔壁船艙找了件粗布衣,胡亂套上,然後找了油脂、軟布和磨刀石,坐在角落沈默地擦起武器來。

  他身上藏的武器真多,合計有兩把帶著飛索的彎刀,兩把長短不一的匕首,一把藏腰間軟劍,幾十把各式各樣的暗器,還有些不知道幹什麼用的機關。他對這些武器就好像對待情人般溫柔,全神貫注地一樣樣打油擦拭。

  我沒事幹,便找出石頭的衣服,往裡頭縫墊肩,用來增加身材寬度,改變形體。

  小白兔和大尾巴狼各幹各的,沒有交談,也沒有互動。這種感覺,很好很安全。

  安靜中,船尾一沉,船身輕搖,是石頭回來了。他手裡提著一個大包裹,裡面裝著我托他準備的易容用品,還有烤雞燒肉等各色食物,甚至有女孩子用的頭油胭脂和幾套二手舊衣。然後變戲法似地從懷裡掏出一包綠豆糕給我,無所謂地說:「路過順手買的。」

  綠豆糕是我最喜歡吃的零食,虧他記得清楚。我忍不住笑了起來,然後抬頭看看石頭平凡卻不禽獸的路人甲臉,倍感舒適安全,簡直可以治癒心靈!

  剛吃下一塊綠豆糕,石頭又從懷裡拿出一大疊畫著頭像的資料,衝著拓跋絕命道:「大哥,你要的江湖懸賞單。」

  拓跋絕命收起正在擦的暗器,拿出把銀子打的小算盤,頭也不抬問道:「最高的是誰?」

  石頭想吃烤雞,便將懸賞單統統丟給我,一邊大嚼一邊含糊道:「我也沒來得及看,醜丫頭,你來念。」

  我只好接過,一張張念名道:「江北劍客陳驚雷,殺揚武鏢局婦孺十七人,揚武鏢局總鏢頭武貫天懸賞金額七十萬兩白銀要其人頭……真是禽獸啊!連小孩都殺!」

  拓跋絕命將算盤撥了兩下:「繼續。」

  我再念:「採花賊田中飛!在蘇江地區姦殺婦女五十七人,蘇江大戶共同懸賞一萬兩黃金捉拿,這傢伙更禽獸!」

  拓跋絕命又撥撥算盤:「繼續。」

  我繼續念:「西疆毒王紅蘇雪,蛇蠍心腸,為煉蠱毒殘害幼童七十八人,不知名俠士懸賞五萬兩黃金要她性命,有提供線索者亦可得賞金千兩。這傢伙喪心病狂,簡直是禽獸中的禽獸啊!」

  拓跋絕命似乎對這些價錢都挺滿意,打完算盤問:「還有更高的嗎?」

  「應該不會有比這個紅蘇雪更禽獸的吧?我再找找,」我義憤填膺地在那堆禽獸懸賞單翻來翻去,忽然眼前亮過一個恐怖數字,不由驚叫道,「還真有個更禽獸的!懸賞一百萬兩黃金啊!」

  拓跋絕命猛地抬頭,急切地問:「是誰?」

  不管懸賞再高,不會武功的人也沒法抓人,我的興奮轉瞬而逝,興趣缺缺地念道:「是安樂侯懸賞黃金百萬兩活捉叛主私逃寵妾林洛兒,提供線索者賞金萬兩,真有錢。」

  石頭停下咀嚼,驚訝地看著我:「安樂侯?林洛兒?不是你嗎?」

  我後知後覺地再看一次,眼珠子都快凸出來了。

  為什麼?為什麼我清清白白一個好人,賞金比毒害幼童的禽獸還高?

  「這……這太過分了……」我指著懸賞單,氣得說不出話來。

  拓跋絕命猛地跳起身,丟下算盤撲過來,雙眼放出無比熱誠的光彩,死死盯著我的臉,就像看著一座巨大的金山,再也挪不開視線,他充滿期待地建議:「石頭啊,賣了她,咱們可以一人娶十個老婆了!」

  石頭:「……」

  我:「……」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1-8-5 08:43 PM

第四十章 想太多

  周圍陷入一片扭曲的沈默,過了好久後,石頭終於開口,淡定而專業地糾正了拓跋絕命的錯誤:「大哥,一百萬兩黃金最少可以一人娶一百個……」

  「是!沒錯!」拓跋絕命舔舔嘴唇,興奮地劈里啪啦撥起算盤,一邊撥一邊點頭讚道,「還是義弟算術好。」

  我拉著石頭的衣角,徹底傻眼了。

  石頭拍拍我的腦袋表示安慰,然後更專業地問拓跋絕命:「就算娶一百個老婆,你還不是一次只能抱一個?」

  「說得也是,」拓跋絕命停下打算盤的手,看著我猶豫片刻,很快改變決定:「老婆價錢貴,而且是燒錢的麻煩貨,養一個就夠。有錢不如買牛好,放養在草原上,大牛生小牛,小牛變大牛,統統可以賣錢,現在牛價是二百兩黃金一頭,一百萬兩能買四千頭……」

  石頭再次糾正:「大哥,又算錯了,是五千頭。」

  拓跋絕命嚥了嚥口水,看著我的眼神都開始冒綠光了,就好像一頭三天沒吃飯的餓狼忽然發現了一隻肥美的兔子,恨不得把它一口吞下去。

  我就是那隻被餓狼盯上的倒楣兔子,縮在角落裡瑟瑟發抖。

  「安樂侯那禽獸真是大手筆,」幸好石頭夠義氣,沒有出賣我,並打斷了餓狼的美夢,「大哥,別忘了,她是我和你說過的妹子。」

  拓跋絕命的狼臉瞬間呆滯了一下,又依依不捨地用力看了肥兔子幾眼,終於心不甘情不願地收回視線,怨念無比地說:「知道了,兄弟的女人是動不得的。」

  石頭的黑臉忽然變紅了,他不好意思地擺著手:「說什麼女人不女人的,是妹子……遠房表妹……」

  「不是遠房!大哥啊!」我見事有轉機,立刻從角落裡飛撲而出,不管不顧地緊緊抱住石頭大腿,含淚叫道,「我把你當親哥的啊!千萬別賣了我,嗚~」

  石頭的紅臉重新轉黑了。

  ……

  小船改變線路,沿著河道,徐徐向東北行去,安樂侯的地盤越來越遠。大約七天後,河道開始收窄,兩岸出現許多高山峻嶺,農人們種植的水稻越發稀少,取而代之的是大片旱地和梯田,大部分種植的是玉米,還有少量的小麥。

  風景如畫,我這只被嚇壞的驚弓之鳥卻無心欣賞,只忙著每天不停給石頭做預防洗腦工作,希望他離拓跋絕命這頭貪財的禽獸遠點,以免受不住糖衣砲彈的誘惑,將我抓去賣了。

  石頭鄙視道:「你放一百個心,拓跋大哥不過是說幾句玩笑話罷了,他是很有原則的人,不會做出這種事的。」

  石頭的眼光不太靠譜,我也不太信。而且這些日子裡,無論我在配製易容藥粉,還是燒飯做菜洗衣時,拓跋禽獸總會悄然無聲地出現在旁邊,充滿深情地盯著我的臉,看得入神,就如守財奴在護著自己的寶藏一座會走路的金山。

  我把新發現告訴石頭,加上十二分血淚控訴。

  石頭正忙著搖船和警戒,隨便解釋道:「沒事的,拓跋大哥很夠義氣,而且說話算話。他八成是怕你笨手笨腳出意外,所以想保護你。」

  我感慨:「他確實有保護我,我昨天切菜因為太緊張不小心切傷了手指,他就急得不得了,立刻找了金創藥給我包紮,而且摔跤的時候也會接著我,唯恐受傷。」

  石頭欣慰地說:「這不是挺好的嗎?」

  我掩面:「是不錯,可是為什麼他包紮完後,還在我手上摸了半天,嘀咕著說留疤會賣不出好價錢?」

  「他在你手上摸半天?」石頭終於緊張起來,點頭同意,「這可不行,晚點我去說說他。」

  我哀怨地看著這個沒抓住談話重點的傢伙。

  石頭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拍著胸脯保證道:「放心,拓跋大哥不會賣掉你的,你這個人就是愛疑神疑鬼,想太多!小心腦子出問題!」

  見他說得如此肯定,我覺得自己可能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便半信半疑地走了。

  路上,經過他們兩人共用的小船艙,拓跋絕命正在睡覺,沒有掩門。他的睡姿比龍禽獸更糟糕,原本是打豎鋪的床,已被睡成橫的了。而且上衣掀開,淡蜜色的平坦小腹整個露出,身體扭成一個奇怪的形狀,雙手像樹袋熊緊緊抱著被子,還時不時夢遊似地在上面用臉蹭兩下,發出傻笑聲。

  我站在門口看了好一會,覺得這禽獸睡容像個孩子,挺天真可愛的,而且他平日裡為人處世,也沒有殺手的暴戾,雖然不愛說話,但脾氣甚好,就算和岸上人家買東西被坑幾個錢,也只是努力和對方重新談價錢、講道理,講不成功也是悶悶掉頭離去,從不隨便動武。

  說不準有些事正如石頭所說,是我想太多了。

  自我安慰中,拓跋絕命忽然翻了個身,抱著被子親了兩口,含糊地說:「洛兒寶貝……」

  我立刻緊張起來。

  拓跋絕命又傻笑了幾聲,繼續夢話:「我的兩千五百頭牛啊……」

  我:「……」

  拓跋絕命再翻身,睡得很香。

  「他只是做夢罷了,不要想太多,不要想太多……」我渾身冷汗,飄忽著走去船尾小廚房。

  廚房裡面放了一個黑色錦布包,帶著血的味道,八成又是拓跋絕命在附近趕集買回來的豬頭,也是石頭和他最喜歡的食物。我看看天時,決定用做飯來轉移亂七八糟的思緒,便熟練地捲起袖子,燒了盆開水,準備褪毛切片,想為大家做香噴噴的紅燒豬頭肉和涼拌豬耳朵。

  水很快沸騰了,泡泡在鍋裡歡快地唱個不停。

  我哼著流行曲,操起剔骨尖刀,瀟灑地挽兩個刀花,然後打開錦布包。

  包裡沒有豬頭,只有個似曾相識的人頭,頭髮淩亂,五官扭曲,正睜大圓溜溜的眼睛,滿臉恐懼地看著我,上面還灑滿了醃製用的鹽巴,以防腐壞。

  剔骨尖刀落地,擦過鞋尖,差點把我的腳插個對串。

  我瞪著人頭,人頭瞪著我。

  我果斷地掩上包裹,衝出船艙,對著河嘔吐。

  吐完慢慢回憶,終於想起此人就是前天賣武器和食物坑了我們五百兩的江湖人士……石頭說要回去找他算賬,拓跋絕命說算了,原來他的腦袋一直和我們在船上啊。

  我是不是又想太多了?

  我是不是有小心眼和被害妄想症?

  石頭啊,我可能快得精神分裂症了……



第四十一章 庸醫

  連日來幾番折騰,內憂外患,擔驚受怕,殺手禽獸上演的恐怖片終於壓斷了駱駝背上最後一根稻草。於是女主金手指死機,我病了,發燒發得全身滾燙,神智也有些糊塗。

  罪魁禍首被石頭拉著,在我床前進行深刻檢討:「洛兒小妹,我也不是故意嚇你的。那傢伙是前陣子出名的江洋大盜,人頭能賣八千兩黃金,很值錢,所以要注意保管。石頭小弟又不准我放自己艙房,我只好放去廚房,忘了和你說……」

  拓跋絕命的口氣非常不滿,眼珠子還時不時轉向石頭,表示這一切都是他的錯。

  石頭坐不住了,急忙站起來解釋:「你的艙房和我是共用的,而且和洛兒就隔一道木板,天氣又開始漸漸熱起來,你放房間不怕臭死大家?以後放船尾吧。」

  「不行!」拓跋絕命急了,音量也開始放大,「我怕被人偷!」

  石頭鬱悶:「誰稀罕偷一個破人頭?」

  拓跋絕命搖頭道:「那不是破人頭,是五百頭牛!」

  石頭沈默片刻後說:「大哥,是四百頭……」

  「對對!四百頭牛啊!」拓跋絕命痛心疾首道,「放外頭風吹日曬的,弄壞了怎麼辦?要不咱倆住船尾?把人頭放房間如何?」

  石頭:「……」

  最後他們討價還價許久,採取了一個折中的法子,在船尾給人頭建了個可移動的小箱子,外表簡陋如雞窩,裡面卻很豪華地附帶幾層防水油布,還塞滿稻草防震。以後保證不讓任何人頭出現在我視線範圍內,以免給「膽小沒用的女人」造成不必要的驚嚇。

  兩個男人和平地解決了問題,結果是要繼續和死人頭呆一隻船上,而且將來可能還會出現無數的死人頭。

  吵鬧中,我覺得自己燒得更嚴重了。

  身為重金懸賞的通緝犯,我拋頭露面會惹來麻煩,所以找大夫不便,石頭將船停在一片蘆葦叢中,親自動手為我看病,他讀過幾十本醫術,理論知識挺充足。可就算是名牌醫科大學畢業生,也不能捧著課本給病人看病的啊!

  只懂紙上談兵,沒有實踐經驗的石頭是赤腳大夫!號稱懂得採藥,卻只認識草原上藥材的拓跋絕命更是個殺人大夫!他們庸醫加庸醫的的合作不止增強了一個等級,一碗藥下去,我的燒沒退,肚子又拉起來了!不到兩天,就被折騰得更不似人形……

  他們兩人更加內疚,照顧我照顧得更加周到。石頭更是十二個時辰都守在我身邊不闔眼,慇勤地用涼水給我敷額頭降溫。

  我清醒的時候,先從枕頭下掏出易容藥粉,重新擦擦額頭。

  石頭見我醒了,過來把把脈,嘆了口氣,皺著眉頭飛快跑了,說要去城鎮裡抓個真正大夫來看病,臨行前吩咐拓跋絕命好好照顧我。

  拓跋絕命應得爽快,然後忙得團團轉,一邊粗手笨腳地煮藥扇火,一邊時不時低聲安慰,關心病情,神情滿是憂色,極為擔心。

  我迷迷糊糊地翻了個身。

  拓跋絕命急忙捧著肉粥過來,拖過枕頭,扶起身子,然後試試粥的溫度,很有耐心地一口口吹涼了餵我吃。第一口他勺得太滿,我咽得困難,第二口他就只勺了半勺,慢慢等我吞下去,再慢慢地勺,慢慢地吹。

  雖然粥裡的鹽放多了,肉有點糊,不算很美味,可他的這份細心卻讓我有些感動,暗自尋思那帥哥禽獸可能沒有原著中那麼壞,他做人挺講義氣,而且和石頭是兄弟,將來未必會對林洛兒那麼殘忍,說不準還能算個好人。

  半碗粥下肚,我停止進食。拓跋絕命將我輕輕扶了下去,然後收起碗,在床前徘徊半天,有些不好意思地問:「洛兒小妹……有個問題我想問問你。」

  我輕輕點了點頭。

  拓跋絕命立刻俯下身,心疼無比地看看我虛弱的身子,小聲問:「如果你死了……還能賣五千頭牛嗎?」

  我目瞪口呆地看著他,懷疑自己病糊塗產生了幻聽。

  拓跋絕命見我不回話,伸出三個手指再問:「打個折,賣三千頭呢?要不……一千頭也可以啊,安樂侯富可敵國,應該不會小氣吧……」

  我:「……」

  我發誓,這輩子絕不能比他早死!

  大概傍晚時分,石頭綁著個蒙眼的白鬍子老頭回來了,然後一把狠狠將老頭推入我房間,勒令其開始看病。年紀大,閱歷多,那老大夫可能常遇這種山大王,所以並未很慌張,他先鎮定地整整衣襟,打開藥箱,然後開始給我把脈。

  石頭的手按著刀,盯著大夫的動作,拓跋絕命扣著把暗器,似乎無所謂地靠著牆,卻有意無意地看著窗外的風吹草動。

  老大夫把完脈,憤怒地罵道:「風寒種類多變,她是表實症狀,上個大夫卻當了表虛治療,煮的藥裡面居然還有馬黃草,這玩意和積實長得相似,卻是大大的瀉藥……究竟是哪裡來的庸醫給她看的病?簡直害人啊!」

  我看看石頭和拓跋絕命,兩人視線飄忽轉移,不敢看我,也不敢看大夫。

  很敬業的老大夫罵罵咧咧了半天,開了副藥,然後被石頭繼續蒙著眼送走了。拓跋絕命重新煎藥,這次的藥很有效果,一副下去,我就開始出汗,半夜時分腦子便清醒了許多,朦朧中,似乎聽見艙外兩人在小聲議論著什麼。

  拓跋絕命:「兩寸寬的細劍,柔軟易折,江湖上用的人只有三個,五年前胡老頭子腿腳受傷,不可能去金水鎮,剩下的是……都很兇險,你不如放棄吧。」

  石頭:「父仇不共載天,機會轉瞬而逝,我已經等了太久。」

  拓跋絕命:「她怎麼辦?」

  石頭:「她最危險的時候也未放下過我,我也不能丟下她……」

  拓跋絕命:「如果你死了呢?」

  石頭沈默了一會:「大哥,你幫我照顧她好嗎?」

  拓跋絕命:「可以。」

  石頭:「別賣了她,安樂侯不是好東西。」

  拓跋絕命沈默得更久,最後還是應道:「好……」

  石頭:「謝謝了。」

  拓跋絕命:「你救過我的命,咱們兄弟不需見外……」

  外頭不再說話,我不知石頭究竟要做什麼危險事情,越想心驚。

  輾轉反側間,一支帶著火的箭從窗戶外飛射進來,牢牢釘在我頭上三尺處,隨後又有無數箭射來,船狠狠搖了一下,燒了起來,幾條黑衣人影從蘆葦叢中翻了進來。

  刀刃聲四起。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1-8-5 09:06 PM

第四十二章 狙擊

  火越燒越烈,濃煙捲著紅蝴蝶飛滿天,彷彿熾熱的修羅地獄。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血淋淋的廝殺,刀劍的碰撞聲,入肉碎骨的沉悶聲混合著人的慘叫……每一聲都在耳邊殘忍地說,它們告訴我這世界早已不再是小說虛構,而是殘酷的現實世界,要面對接踵而來的江湖險惡和死亡威脅。

  船艙狹小,薄薄牆壁傳來沉重碰撞聲,有條人的胳膊穿破紙糊的窗戶,掉了進來,來不及湧出的鮮血慢悠悠地在空中灑出數點紅色小花,染得地上一片血跡,滾了兩下就不動了。

  在發抖的我,牢牢盯著地上斷臂,然後看看自己的手,忽然不再害怕,躡手躡腳地從枕頭邊摸出從龍禽獸處偷來的彎刀,猛拔出鞘,然後雙手緊握,強撐著病弱身子站起,踮著腳站去門邊,暗暗戒備。

  來吧!兔子也不是好惹的!

  來吧!誰敢傷害我,我便先砍死他!

  不知是誰的暗器破空,不知是誰的長劍被砍斷,不知是誰的頭顱被削去……我的刀柄上纏著的布帶已被手心汗水浸濕,指關節用力至發白。船上戰況越演越烈,間中夾雜著幾聲石頭和拓跋絕命的怒叫聲,船開始緩緩往下沉。

  染血的粗大手指抓住門框,一個負傷的黑衣人搖搖晃晃走入房間。

  我用盡全身氣力,閉著眼睛往他身上砍去!

  砍人的感覺和砍豬肉果然不同,有點噁心,又有點快意。

  可惜我現在的力氣實在太差了,黑衣人聽到風聲,微微側身,這刀只砍到肩上,而且入肉三分,便被骨頭擋住,無法寸進分毫。他悶哼一聲,劈手奪刀,然後一腳踹在我肚子上,我隨著船隻傾斜,翻滾著飛了好幾丈,撞在床上,肋骨痛得差點爬不起來。

  「她在這裡!」黑衣人遲疑地看了我兩秒,驚喜地衝著外頭叫了聲,然後大步走過來想活抓我。

  「石頭救命!」我尖叫著連滾帶爬,操起小板凳往他腦袋上砸去。這一下攻擊更糟糕,黑衣人連避都沒避,伸手就把「暗器」接下丟開,然後單手抓住我的我胳膊抱過來,伸指欲點。

  我狠狠咬了他的手一口,留下六個小牙印,皆沁出血來。

  「該死的賤貨!」黑衣人吃痛,抓著我的衣襟提起往下一摔,然後賞了個大耳光。

  我給打得措手不及,還很倒楣地咬破了自己嘴唇,來不及叫痛,眼看對方又要抓人,急忙到處找東西抵抗,可是船艙空蕩,連個花瓶都沒有。我到處亂摸,結果在地上摸到一包粉狀物體,便想也不想地打開,鋪頭蓋臉往他眼睛撒去。

  黑衣人錯愕片刻,然後抱著眼睛慘叫起來,皮膚也起了點點紅斑。

  我這才發現丟出去的是桃花蘚易容藥粉,有辣椒粉般的刺激性,入眼劇痛。

  黑衣人睜不開眼睛,持刀亂砍,我不敢惹瘋子,便沿著牆角爬到門口,撿回彎刀,然後鬼鬼祟祟地想跳船逃跑。未料,門外又閃進一條人影,我想也不想便再度舉刀劈去。

  金屬劇烈撞擊,震得我虎口發麻,差點握不住刀柄。有只溫暖的手臂緊緊攬住我搖搖欲倒的腰。我絕望睜開眼,卻發現是石頭帶著一身血跡站在面前,他提著大刀,緊張地斥道:「蠢貨!想砍死我嗎?!受傷了嗎?」

  一枚甩手箭從悄悄從他肩上飛過,準確紮入屋內盲頭蒼蠅似的黑衣人心窩處,同樣染滿血污的拓跋絕命手持雙飛索,走入屋內愣了愣,然後摸摸地上死人,又狠狠補了一刀,衝著我們招手道:「快走,船要沉了。」

  「等等!」我匆忙抱起辛苦配製的易容工具箱,還習慣性地抓了兩把錢。

  「好女人。」拓跋絕命誇了我,然後把剩下的值錢物品都打了個大包裹,連放外面的死人頭都沒漏下。

  「別拿了!閉氣!」石頭對我們的所作所為很無語,衝過來一把抓過我,跳入水中,往岸上遊去。

  蘆葦火光,背後是緩緩沉下的小船,一片淒然。

  沒有前路,沒有退路。

  我浸在冰冷水中,對未來無比迷惘。

  遊到岸上,兩個有江湖經驗的男人帶著我東拐西繞走了半天,消除了行蹤痕跡後,來到一個報廢的山洞,我抱著濕漉漉的身子,看著一包裹不能吃不能穿的值錢貨色,瑟瑟發抖。拓跋絕命有點不好意思,便自告奮勇,冒險出去給我們尋找替換衣服、藥品和食物。

  「不能生火,煙會引來追兵。」石頭帶著解釋,他大腿和腰上都有幾處刀劍傷,所幸砍得不深,只將拓跋絕命路上採回來的藥草嚼爛了敷上,很快便止了血。

  「沒……沒事……我……我不冷……」牙齒打著顫,我強撐著回答,儘可能讓自己蜷縮成一團,靠摩擦身子溫暖,可還是覺得冷,便往石頭身邊靠了靠,低聲問:「你呢……你……你痛嗎?」

  「小事。」石頭滿不在乎地用撕破的衣服纏緊傷口,然後伸手抓著我的肩膀,擔心地問,「看你走路姿勢怪怪的,傷了哪裡?讓我看看。」

  我死命搖頭,一手捂屁股一手捂肋骨,打死也不給他看……

  石頭不敢勉強,只將幾顆活血化瘀的草藥細細嚼碎,敷在我腫得和豬頭似的半邊臉上,我也拾起幾顆草藥,準備有樣學樣地嚼爛塗肚子上……可是才咬了第一口,又腥又臭的味道沖鼻而來,嗆得我眼淚都差點出了了。石頭急忙一把搶下,丟自己口裡,一邊嚼一邊罵:「白癡!這味道是你能受得了的?小心又吐個半天!」

  草藥帶來陣陣涼意,讓火辣辣的傷處舒服了不少,可是我的鼻子忽然有點酸。

  石頭不解:「你又怎麼了?」

  我搖搖頭:「大概是被藥味衝到了。」

  「笨蛋。」石頭給了我一個習慣性鄙視的眼神,然後拉過我,抱入懷裡,輕輕說,「累的話,便躺這兒休息會吧,別睡著,睡著會更冷。」

  他的體溫比常人高一些,很暖和,就像個大火爐,舒服又安心。我半閉著眼側身躺在他身上,發燒越發厲害,整個人昏昏欲睡。石頭便在我耳邊細細碎碎地說著以前的雞皮蒜毛往事,上樹摘野果,下河抓魚,背書,烤雞,抓兔子……最後,他問我:「洛兒,你想要過什麼樣的日子?」

  我迷迷糊糊地說:「種一院子的花,養一院子的毛絨絨的小雞,屋前要栽兩棵桃花,屋後開半畝菜地,種上油菜花和絲瓜,菜地旁邊是牛棚和豬欄,裡面養著一頭大水牛和幾口豬,過年的時候宰豬吃肉,還要炸麻花……不遠處是肥沃水田,種的稻子賣一部分,留一部分自己吃,每月隨鄉里婦人一塊兒去廟裡給菩薩上三炷香,不求大富,不求大貴,只求平平安安活到九十九。」

  「不求大富,不求大貴,只求平平安安活到九十九?」石頭重複了一遍我的話,忽而笑道,「似乎也不錯……」

  我急忙拉住石頭的手,撫過他手上與年齡不相稱的厚厚老繭,遲疑片刻,懇求道:「你不要去報仇了好不好?江湖不好玩,咱們一起去隱居。」

  石頭反手攥住我的手心,露出一個燦爛無比的笑容,低聲應道:「好,隱居不錯,種田養豬,自給自足……」

  聽見他同意,讓我大大鬆了一口氣,腦子也越發昏沉,所以他後面還有一句感覺不太重要的話,沒聽太清楚。只覺身上暖暖的,心也暖暖的,恍惚間,我甚至產生了一種時空錯覺,或許兩個人可以這樣依偎著到地久天長。

  不知什麼時候,拓跋絕命回來了,帶來替換衣服和食物、藥品,又和石頭耳語了幾句那個老大夫的什麼事,石頭皺眉冷笑兩聲,沒說什麼。

  我們重整好行裝,再次上路。到了略微平安的地方,可以生火後,我喝了藥,打開易容工具箱,大展身手,先用膠水將自己的眼角稍微拉下了一點,變成倒三角,眉毛畫粗,桃花蘚的臉上敷了一層黃褐色的泥粉,看起來更加暗淡無光,加高顴骨,額上添兩條抬頭紋,嘴角也用畫筆拉大,還點了顆大痣,再把腰纏起,肩彎低,配上樸素服裝和包頭,看起來就是一幅刻薄尖酸的少婦模樣。

  石頭和拓跋絕命對我的變臉技術佩服得五體投地,紛紛要求幫忙化妝。

  我幫石頭將肩部加寬,讓他看起來高大許多,然後穿上一套青衣長衫,將黝黑膚色改白,眉毛略微修平,再剪下他幾縷頭髮,一點點細心用膠水貼出兩撇小鬍子,打了個四方巾,將九環大砍刀放入琴盒,然後手裡持一把鐵製摺扇,看起來就像個不得志的書生。

  「易容最重神韻,說話的時候記得加上些『子曰子不曰』,『茴』字四種寫法什麼的,多拋點書袋。」我叮囑。

  「放心,背書我最在行。」石頭玩著手上摺扇,然後邁著八字,走了幾步,和拓跋絕命擠眉弄眼笑個不停。

  拓跋絕命長得太異族風情,我易容了半天,才將他的臉型一點點弄成方臉,又在眉角添了處疤痕,將他美色遮掩,可是那對眼睛的顏色始終不能更改,只好弄了滿臉大鬍子轉移視線,再把他身材加寬幾寸,穿著身破衣服,看起來像個趕車的關東大漢。

  三個人的名字也改了。石頭叫趙小虎,我叫崔玉鳳,是投奔親戚的小倆口子,拓跋絕命叫錢大用,是我們僱傭的車伕。

  一路上,我看見自己的通緝肖像貼得到處都是,一百萬兩黃金的巨賞引得很多江湖人士駐足觀看,紛紛心動不已。我冒險湊近了一點做實驗,見大家都沒認出自己的易容,便放心地再靠近了一點觀看,結果發現牆上還貼著石頭和拓跋絕命的懸賞單,價錢也不算便宜,一個是苦主懸賞三萬兩黃金抓殺人兇手,一個是南宮世家懸賞五萬兩清叛徒,都是要人頭的價。

  我們三個通緝犯沈默了很久,決定走人,走前石頭將對著我的懸賞單眼冒金光的拓跋絕命抓回,然後塞給他幾張便宜貨色。

  入住旅館後的上半夜,拓跋絕命出門轉了一趟,回來後人頭就沒有了,然後繼續看著我的腦袋發呆。下半夜,石頭拿著刀出門轉了一趟,不知幹了什麼,還提了幾包藥材回來。

  我又喝了兩碗藥,退了燒,繼續上路。一直走了七八天,走到一個鳥不生蛋的大山裡,由於莊稼連年歉收,年輕人都出去逃荒或找活幹了,只剩幾戶走不動的老人家和小孩居住,石頭便換了身打扮,裝作挖藥人,出錢租了兩間廢棄的草房,買了幾袋米,算是暫時安定下來。

  石頭說這只是暫時居住的地方,我還是很勤勞地策劃整荒地,修豬圈。

  拓跋絕命對種植沒興趣,只想養牛羊,還建議在田裡也種上牧草……

  大概過了五六天,我終於徹底恢復了健康。

  晚上,石頭悄悄地走到我床邊,看了許久。

  我嚇了一跳,揉著眼睛,沙啞地問他:「怎麼了?」

  石頭搖搖頭,笑著說:「沒事,有點睡不著,想找你聊天。」

  「你有毛病啊?也不看看什麼時辰,有話明天再說……」我睡意正酣,便罵了這白癡兩句,翻身繼續睡了。

  迷糊中,石頭似乎伸出手,在我臉上輕輕摸了一下,又站了一會,悄然離去。

  第二天早上,我起床梳洗後,立刻去找石頭談話。

  可是……他已經不在了。



四十三章 拓跋絕命的野望

  我以為石頭只是有事離開,所以並不是很擔憂,還優哉遊哉地做了稀飯和荷包蛋做早餐,招呼拓跋絕命來一起吃。

  拓跋絕命抱著只雪白的小羊羔,腦袋上頂著只毛茸茸小雞,身邊跟著三隻貓,四隻狗,兩頭豬,還滿是愛心地一路給動物們打招呼餵食,真是花見花開,獸見獸愛,活生生的極品萬獸迷。

  我眼睜睜地看著他將動物們領入廚房,一塊兒共入早飯,小貓還在打掃乾淨的地板上給我留了點紀念品,才豎著尾巴姍姍離去。剛想開口抗議,拓跋絕命電眼掃來,我立刻默念「禽獸不可惹」五字真言,埋頭打掃去了。

  「要是有兩千五百頭牛就可以做牧場主了……」拓跋絕命趴在桌上,一邊用飛針釘蒼蠅,一邊盯著「百萬金山」,問道,「為什麼安樂侯會出高價懸賞你?你是殺了他爹娘?還是害他斷子絕孫了?」

  我看著這只不太像禽獸的禽獸,思索許久,回答道:「大概是他錢多,燒得慌。」

  「為什麼他家不再逃個姬妾呢?」拓跋絕命嘆息道,「不管海角天涯我都去給他抓回來!」

  我忍不住了:「你就那麼缺錢?做殺手很危險啊。」

  「你以為我喜歡幹這種刀口子舔血買賣嗎?」拓跋絕命聞言,釘蒼蠅的力道立刻重了五分,仇大苦深地咬著牙關說,「是中原人太狡猾了!老是騙我們外地人,部落裡的三百頭上品的山羊在他們口裡就變成兩百五十頭劣等貨,還少付賬,我幹了一年的買賣,給坑得連飯都吃不上,最後只好做這種沒本錢買賣了,好歹人頭買賣,賴賬的少。」

  我小聲道:「是你算術差的關係吧……」

  拓跋絕命很憤怒地反駁:「算術差又怎麼了?!咱們草原人說話做生意都是一口唾沫一個釘釘!從來沒有騙人賴賬的事情!是那些中原人用劣等的鐵器換走我們的上等皮革和馬匹,從來不講信用!」

  我見他有些激動,嚇得往後退了兩步,用碟子護身:「你討厭中原人?」

  「也不會……」拓跋絕命見我受驚,趕緊坐回原位,收起手上的飛針,抓抓腦袋,不好意思笑道,「我師父就是中原人,我兄弟也是中原人,我不討厭他們……而且,而且我還想娶個中原媳婦回家。」

  這個話題有點敏感,我趁機旁敲側聽:「你喜歡怎樣的中原姑娘?」

  無論他喜歡怎樣的,我都要反著做!定不能成為他的夢中情人!

  「這個……」拓跋絕命更加不好意思了,他紅著臉支吾了半天才道,「我師父說我一定要找個天下第一美人,但我更喜歡像小羊羔似的女孩,軟軟的,白白的,眼睛大大的……」

  瞬間,動畫片《喜羊羊和灰太狼》裡的美羊羊唱著山歌,在我腦海裡歡快躍過欄桿,躍過了一隻又一隻,但是……無論前路有多麼囧,我都要克服萬難,去抓只美羊羊給他做媳婦!

  拓跋絕命不能理解我的好心,他掛著天真無邪的表情,恩將仇報給了我致命一擊:「洛兒,你為什麼故意在臉上弄紅斑?」

  我給打擊得傻了,看著他說不出話來。

  拓跋絕命伸出手,露出數點紅斑,繼續追問:「在船上,你將藥粉撒向敵人眼睛,他臉上還起了許多紅斑,我用手摸了兩把,也染上一些,明顯是刺激性易容藥物。雖然我不明白你為什麼要使用,可是我們現在處於安全地區,你就卸下來吧,免得讓皮膚受傷。」

  石頭不在,我不敢冒險,便以安樂侯隨時會追來為理由,拚命搖頭拒絕他的好意。

  拓跋絕命更好奇了,他衝著我左左右右,繞著看了幾大圈,發表最終結論:「第一次見的時候就覺得,你的模樣長得真好看,手上皮膚白白嫩嫩的,想必臉上也白,而且眉毛彎彎,嘴巴小小,眼睛大大的,怪不得石頭小弟寧可不要命也放不下你。若是去掉臉上的紅斑,給我做媳婦也是夠標準的……對了,你還有漂亮的姐妹嗎?」

  「有有!」我點頭如搗蒜,「我家沒出閨的表妹們長得一個賽一個標緻!」

  「那就好,其實我也挺為難的,我和石頭是拜了把子的兄弟,」拓跋絕命大大地鬆了口氣,「按咱們部落的風俗,兄弟最好都娶同一家的閨女,如果石頭要娶你,我就得娶你家姐妹。你姐妹們要的聘禮多嗎?我去準備準備一下便搶。」

  「搶?」我給他的彪悍言論攪得頭暈腦脹。

  「對,」拓跋絕命解釋道,「咱們部落娶媳婦都是看中了就搶親,結成夫妻後再補聘禮。」

  我滿腦子黑線:「你就沒考慮過人權問題嗎?」

  拓跋絕命迷惘:「人權是什麼?」

  我解釋:「就是人家不願意給你搶怎麼辦?」

  拓跋絕命自信滿滿地說:「怎麼會?我長得好看,又存了那麼多錢,部落裡的人說,全草原的女孩都在等著我搶呢,叫我別挑花了眼。」

  我算是徹底理解了原著裡他看到林洛兒的本能反應的來由……然後看看他那張好看得讓人想倒貼的臉,心裡很糾結,既覺得他有這種想法很正常,又覺得這種事情很過分,於是試圖糾正:「中原女子很剛烈,如果被強搶,是不依的,若是上吊自盡,你可怎麼辦?」

  「有那麼厲害?」拓跋絕命似乎沒想過這個問題,陷入沉思。

  我見事有轉機,想將這只還不算太壞的禽獸扳回正途,循循善騙道:「你這樣粗魯衝動的辦事,是絕對娶不到中原媳婦的!到時候鬧出人命不好,不如回部落娶一個吧。」

  「不!」拓跋絕命考慮了半天,終於憋出來一句,「如果……如果中原女子都寧可自盡也不給我做媳婦的話,那就沒辦法了……」

  我忽然又有了點不好的預感。

  拓跋絕命飛快地看了我一眼,垂下長長睫毛,手指不停轉著三根飛針,過了一會又自然無比地昂首,再度出言絕殺:「咱們部落是可以兄弟共妻的!石頭的媳婦便是我媳婦!我媳婦也是他媳婦!洛兒,你介意嗎?」

  我一口血噴出三千丈,隨後想起原著內容簡介上標的結局是該天殺的NP……

  這種風俗「好」,實在太他喵的「好」了。

  我這輩子打死也不敢嫁石頭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1-8-5 09:20 PM

第四十四章 藉口

  我要找石頭投訴拓跋絕命的禽獸行為!要讓他們兄弟倆早點分桃斷袖……不,是割袍絕義!可轉念一想,如果他們倆不是兄弟,那貪財的傢伙不就會光明正大地將我拖去賣給龍禽獸了嗎?

  趴在桌子邊想了又想,小黑貓歡快地在我裙角上蹭了又蹭,然後打了兩個滾,我發現自己的生活就好像被詛咒了般,每次出現希望,就有一個又一個的死胡同等著,絕望的陰影永不停息。

  不!不能想下去了!否則會瘋的。

  石頭那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傢伙怎可能同意和別人共妻?!而且十三歲的小屁孩能懂多少男女之間的感情?他長大後也未必會娶我。可是想到他娶別人我又覺得有點鬱悶,古代找個經濟適用的好男人不容易,若是自己種的白菜給偷了也很虧……

  總而言之,還是先和他談談再做打算吧。

  我坐在堂屋的窗邊,一邊縫補拓跋絕命被太依依不捨的小狗咬破的衣服,一邊等石頭歸來。

  太陽從大山的東邊徐徐往西邊走,然後徐徐地沒入另一座大山深處,蔚藍的天空出現無數火燒雲,染得大地片片金紅,隨後紅色漸暗,化作濃紫,勾出夜色簾幕。夜蟲鳴聲四起,竹影搖動,星星點起燈火,我也點起燈火……

  石頭沒有回來。

  我想他大概事忙,強撐著睡意等到三更天,便自去睡了。迷糊到第二天天濛濛亮,雄雞初啼,喚得人睡不著,我去將早飯做上,繼續坐臺階上等。

  等到中午時分,石頭還是沒有回來,我等得氣悶,就去附近走了走,卻見拓跋絕命手裡抱著五六個雞蛋,衣服裡包著七八個山薯,腰間還別著條臘肉,腦袋上亂七八糟插著幾朵野花,興致勃勃地回來了。

  他一見我,就把吃的塞了過來,拔下野花,笑著交代道:「雞蛋是王大嫂子送的,山薯是馬大娘給的,臘肉是鄰居馬寡婦送的,野花是小英娃娃亂插的,你應該見過她們。」

  當然見過,我昨天上馬寡婦家借點醬油,她穿得像黑寡婦,板著張晚娘臉,站得像個圓規,冷冷看了我半晌,硬邦邦的一句「用完了」就甩上了門,我差點被門板撞傷了鼻子,回來還偷偷腹誹了半天人情冷暖,沒想到她送臘肉倒大方,莫非是我借錯了東西?

  「拓跋小哥!」遠處傳來嬌滴滴的呼聲,叫得人一身雞皮疙瘩,是馬寡婦穿著身蓮青色襖裙,裙角還暗繡著幾朵並蒂花,踏著小碎步,挽著個籃子追了過來,她的頭梳得整整齊齊,插著兩朵別緻金花,臉上掛著紅暈,看起來竟也有了幾分顏色……走到近處,她從籃子裡拿出兩個韭菜盒子,塞給拓跋絕命,然後扭頭衝著我問:「這是你妹子?」

  「是!」我怕某人再度語出驚人,便搶著回答。

  「好漂……好標……好可愛的丫頭……」馬寡婦盯著我的桃花臉和西瓜頭,努力許久,終於找到讚美辭彙,然後掛著十二分笑容,也給我一個韭菜盒子道,「你們以後缺些什麼,只管來姐姐家拿。」

  現代大城市結婚晚,二十多歲靈魂的人管三十多歲的女人叫姐姐很正常,所以我點頭應了,拓跋絕命雖然只有十八九歲,但他不太懂中原風俗,見我應了也跟著應了。

  馬寡婦扭扭腰,羞答答地衝拓跋絕命拋了兩個媚眼,掐了他一把,笑著跑了。

  拓跋絕命一邊吃韭菜盒子,一邊讚道:「中原人心地真好,每次出去都送東西給我,可就是喜歡亂摸。」

  我僵硬地問:「你總是給女人摸?」

  「不,」拓跋絕命皺起漂亮的眉頭道,「男人也會亂摸,我不喜歡。」

  我更僵硬地問:「你知道他們……這種行為什麼嗎?」

  拓跋絕命重重地點了兩下頭:「他們說是中原某些地方的風俗,表示親熱的意思,幸好石頭小弟家不興這套。」

  我同情這被吃豆腐的單細胞傢伙之餘反思,他……該不是被人禽獸多了,所以變成禽獸的吧?

  「妹子,妹子,」拓跋絕命吃完韭菜盒子,擦擦嘴,搓搓手,傻笑道,「洛兒啊,其實在我們部落,妹子的意思是未過門的媳婦,嘿嘿……值百萬兩黃金的媳婦,比公主還貴重,就算什麼都不幹,丟屋子裡擺著看都覺得舒坦……」

  「這裡不是你們部落!」我崩潰地將手裡韭菜盒子丟給他,轉身走人,不同情蠢貨了。

  「別亂跑!別走丟了!」拓跋絕命步步緊跟百萬黃金,那擔心的神情就像恨不得在我脖子上繫根繩子,放牛似的看管起來,以免丟失。

  我給他纏得發慌,抬頭看看天時,又快傍晚,便問:「石頭去哪裡了?怎麼還不回來?」

  拓跋絕命的表情忽然不自然起來,他看看天,看看地,轉了好幾圈眼珠,然後支支吾吾道:「他……他去辦點事,很……很快回來……那個,不要擔心……」

  我不信,盯著他猛看。

  他謊話還沒說完,臉先紅了,然後轉頭裝作逗貓,不敢正視我。

  我在他背後輕咳兩聲,追問道:「石頭去哪裡辦事?辦什麼事?」

  「這個……這個……我不知道。」拓跋絕命的臉越來越紅。

  「你們是兄弟,怎可能不知道?」我心裡更加狐疑,繼續逼問道,「你不是說草原上的男人從不騙人嗎?」

  「可……可是石頭兄弟不讓我說,」拓跋絕命跺跺腳,鬱悶道,「他讓我隨便找個理由搪塞你,去松山買花粉,去南門鎮吃燒豬,去紅橋唸書考狀元,你隨便挑個喜歡的理由套進去,別問我了!」

  哪有不懂撒謊就讓別人自己決定謊言的道理?我給氣得鼻子都要歪了,急忙扯著他想跑的衣襟問:「他是不是去做什麼危險事了?」

  「我不知道。」拓跋絕命寧死不招。

  我心知肯定有問題,急得半死:「你快說!你不說,我就……我就……」

  拓跋絕命緊張地回頭看著我:「你要幹什麼?告訴你,哭鼻子我也不管!」

  我略微想了三秒,立刻揉揉發紅的眼眶,「哇」地一聲乾嚎起來,然後伏案不停鎚桌,往眼角沾了些口水,哭得「肝腸寸斷」,淒悽慘慘學著電視劇女主角道:「你們騙我,石頭定是嫌我拖後腿,不想要我了才不告而別,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不如去死了算了……」

  「你是有點拖後腿,但也沒到這地步……」拓跋絕命果然慌了手腳,一邊安慰一邊道,「別哭,如果一切順利的話,石頭可能不會有事……」

  「既然他會出事,那我無依無靠的,日子也過不下去了,不如跳井去陪他算了!」我直挺挺站起身,擦擦眼淚,撩起裙子,往屋外幾十米處的井口,慢慢地衝過去。

  還衝到門口,拓跋絕命就把我抱住了,他急得滿頭大汗,拚命解釋:「你別激動啊,石頭兄弟……就是報仇去了!他不是不要你,走前還千叮萬囑過,如果自己死了,就讓我照顧你下半輩子。你放心吧,我拓跋絕命一言九鼎,答應過事情一定會做到的。」

  「報仇?報什麼仇?」我不嚎了,瞪大眼睛看著他。



第四十五章 鬼屋

  拓跋絕命臉上神情轉了幾番,大概是從 「你怎麼可能不知道?」到「你這些年白混到哪裡去了?」再到「俺兄弟找你這沒心肝的女人真虧大了」……

  在他強烈的眼神暗示下,我終於想起鐵頭大叔的死。他因串錯了門子,被人順手劈了的死因可算天下第一奇冤,石頭當時將此事報給了官府,但是官府說江湖仇殺,俠士魔頭們行蹤無定,案件只能儘量破,努力破。這個努力一拖就是大半年,沒有下文,我們去鎮上辦事時催過幾次,還塞了銀子,可是他們接了銀子也只是笑,口頭上應得好聽,懶散態度照舊。

  法律是紙空文,欠債必須還錢,殺人不用填命。

  後來石頭也死心了,我以為他已放棄此事,很是勸慰了幾次,石頭滿臉不在乎的樣子,似乎不想再提。所以我這只遵紀守法的乖寶寶,從沒想過他要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的親手復仇。

  「他,他,他,他,他找誰報仇了?」我開始後怕,說話音調都是抖的。

  拓跋絕命見我終於想起此事,很是欣慰,他看看窗外,見沒有人偷聽,才附耳過來細細說明:「殺死鐵頭大叔的江湖人士用的是一柄兩寸寬的細劍,輕靈軟薄,難以駕馭,江湖上用的人不多,我們四處打聽多時,終於探出兩個用這類劍的人當年有可能經過金水鎮。一個是極具盛名的正人君子,為人光明磊落,斷斷做不出滅人滿門的事。另一個卻是前年進入魔鬼山莊避難的陰陽先生杜三聲,我們認為是他幹的……」

  陰陽先生?這外號一聽就得全身起雞皮疙瘩,八成壞事做絕,劈了他就算劈錯了也不算劈錯好人!

  拓跋絕命見話題說開了,也不再隱瞞,將所有事情一五一十道來:「我收到風聲,杜三聲生平最貪食,美食中尤愛食蟹,天下蟹美在澄湖,活蟹離水三天即死,所以他每年九月十五都會忍不住出莊去澄湖旁的無常館吃最肥美的秋蟹,雷打不動,所以石頭提前去那裡潛伏,勢必將其一舉擊殺。」

  我聽得暈乎乎,癱坐在長凳上不動了。

  拓跋絕命說完真話一身輕鬆,再三叮囑我:「到時候石頭相問,我就說是你以死相逼,不算違約!」

  我見他要走,趕緊拉住:「石頭有勝算嗎?」

  拓跋絕命倒是個實誠人,他想了想,答得很直接:「杜三聲武功不弱,如果我要和石頭聯手,大概有七八分勝算。如今石頭孤身前往,大概只剩四分勝算了吧……」

  「那你不去?!」我急得想跳腳。

  拓跋絕命走到門檻處,回頭斜斜窺了我一眼,沈默許久,反問:「如果我們都去了,如果我們都回不來,誰來護著你?」

  「我……」我啞言。

  拓跋絕命飛身躍上有幾片葉子轉紅的楓樹,靜靜眺望遠方路口,不再答話。

  天色再度轉暗,屋裡沒再點起油燈,我伏在床上,睜大眼看著黑乎乎的天花板,靜靜沉思。

  父仇不共載天,我沒有解開石頭心結的口才,我沒有可以幫他報仇的武功,我甚至沒有為他放棄自己平靜生活的勇氣……最少我可以將四分生存的希望還給他,不成為他的負累。

  思及此處,我爬起身,出門找到拓跋絕命,結結巴巴說明來意。

  拓跋絕命低頭看著我,忽而笑了,他伸手輕輕撫過我的長髮,又趕緊鬆手,然後用沙啞低沉的聲音說:「你不知道他多在意你。」

  我說:「我知道。」

  他說:「你若知道,就不會說出這種話了。」

  「不過十幾天光景,只要我小心行事,不會被人發現的。」我很固執。

  「不會發現?」拓跋絕命冷笑兩聲,沒有作答,只對我揚揚手,示意跟上。

  我跟著他轉過不遠處的小樹林,那裡有一片長著荊棘的荒地,裡面有幾個新鬆過土的地方,正在困惑間,腳下忽然踢到一塊新鮮豬骨,便將其撿起來,卻見上面血淋淋的都是野獸咬過痕跡。

  拓跋絕命劈手奪過,掏出腰間飛索,用尖銳那頭在地上刨了個坑,將骨頭丟回去,填土蓋上後抱怨道:「秋天野獸的獵食範圍越來越廣了,老是刨出來,害我重新埋了好幾次。」

  我看看摸過骨頭的手,忽然腦中有了很不好的預感,全身血都開始轉涼,結結巴巴地問:「這些不會是……」

  「這些是最近找上門來想要一百萬兩黃金的傢伙和幾個搜尋你的士兵,石頭不讓說,所以我們就靜靜料理掉了。」拓跋絕命站起身,四周巡視,口中還叨唸著,「我再找找,周圍可能還有被刨出來的屍體……」

  我在樹葉上狠狠擦了兩把手,抖著問:「前天晚上聽見的嚎叫,是人的叫聲,不是殺豬的聲音?」

  拓跋絕命:「嗯。」

  我:「上次明明沒有下雨,院子裡卻有很多水,是你們在洗血跡?」

  拓跋絕命:「嗯。」

  我:「上次見石頭扛著個布袋經過,是在搬屍體,不……不是在抬稻米?」

  拓跋絕命:「嗯。」

  我:「上次你滿身都是血回來,是在殺人,不是幫王大娘殺羊?」

  拓跋絕命:「嗯。」

  我:「上次……半夜在我隔壁房間剁骨頭和爭吵的聲音呢?」

  拓跋絕命:「那個傢伙身上有賞金,我將他腦袋砍下來醃起拿去賣,石頭不願,我們爭了許久他才勉強同意。」

  我:「人頭呢?」

  「在我床底下,」拓跋絕命到處翻找,忽然伸手往荊棘叢裡摸去,一邊摸一邊抱怨,「這裡果然還有半截腸子,這群畜生藏東西真是厲害。」

  他徒手拿著條血淋淋的人腸,繼續挖坑深埋。

  就算我比普通女孩子膽大那麼一點點,也不帶這樣拍恐怖片的啊!

  我雙腳發軟,腦子空白,毫無知覺地走回自己住的的地方,總覺得依山旁水、有花有田、青瓦白牆的漂亮屋子變得陰風陣陣,牆上斑駁青苔形狀如人臉,殘破窗紙搖動似有人走過,烏鴉尖叫如厲鬼啼鳴,就像進入鬼屋一般……

  我壯起膽子,想將窗戶關緊。未料,窗外出現一張臉,正直勾勾地看著自己,嚇得殺豬般尖叫起來,定睛看去,才發現來人是拓跋絕命。

  他皺皺眉頭,笑道:「石頭說你膽大,如今怎那麼膽小?」

  我忽然發現他人畜無害的笑容和某部電影裡的變態殺人狂幾乎一模一樣,頓時頭皮發麻,只能僵硬地不停傻笑。

  拓跋絕命抓抓腦袋,更燦爛地笑道:「若是害怕,不如我進來陪你睡?」

  放……放狼入門?陪……陪我睡?

  石頭救命!我快崩潰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1-8-5 09:30 PM

第四十六章 拒絕

  嚴詞拒絕了這個不知是暴露狼子野心還是不小心說錯話的禽獸。

  拓跋絕命瞅了我幾眼,繼續蹲去屋外的大樹上,懷裡還抱著只軟綿綿、嬌滴滴的大白貓,不停給它順毛。

  我覺得屋子黑得可怕,下床點起油燈,昏暗的光線照亮了半個房間,淡淡投影在窗紙上,映得屋外樹枝像鬼爪般動來動去,就好像隨時會有怪物出沒的鬼片。我躺在硬邦邦的竹枕上,磨咬著藍碎花被子,聽著外頭時不時傳來的幾聲淒厲烏鴉啼鳴,想到漂浮無定的前路,心裡更覺孤獨和不安。

  提問:如果石頭死了怎麼辦?

  聽拓跋絕命的口氣是,他幫兄弟照顧我一輩子的諾言是娶我進門,可是就算扣除原著的禽獸陰影,我還是不喜歡他沒腦子的性格,更不喜歡在煮飯做菜的時候總發現身邊有具屍體或者床下有個死人頭……

  可是我不嫁給他,他就不需和我講任何情誼關係,八成會興高采烈地捆起,送去侯府給龍禽獸換五千頭牛……

  自行逃跑的話,正如石頭所說,就算我能用易容遮住美貌,世界上也有很多連老太婆和醜八怪都不放過的窮光棍和惡漢,而我的力氣連個老頭都打不過……

  難,在治安不好的古代做女人太難了,沒有男人在身邊簡直寸步難行。

  結論:石頭萬萬死不得!

  深思熟慮後,第二天早上我搬著梯子,將在樹上和貓一起打盹的拓跋絕命喚醒,沉重地宣佈:「我們一塊兒去幫石頭報仇吧。」

  「你?」拓跋絕命驚訝地問。

  我握著拳頭,大義凜然道:「四成的成功把握太低了,我和他從小一塊兒長大,不能看著他送命,你得去幫他。既然你答應了他照顧我,那麼我們一起上路,就不算違約了。等你們出手殺人的時候,我呆在不遠處易容等著,如果出事我就尖叫幾聲做通報……反正南宮家和侯爺府都沒打算那麼快要我命,你們可以完事後再來救我。」

  「這救來救去的,你們當我是殺手還是奶媽?」拓跋絕命嘴巴上雖抱怨,可看起來很高興,他飛身從樹上跳起,想了想又頹然道,「不行,刀劍無眼,侯爺府也不知會如何處置逃妾,你這笨手笨腳的傢伙受傷倒罷了,萬一沒命了怎麼辦?石頭兄弟就是擔心這點,所以才再三囑咐我得好好看著你。」

  我想到沒有石頭後自己的處境,很壯烈地宣佈:「如果他死了,我也不活了!」

  拓跋絕命好像第一次認識我似地,將我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幾番。

  我英勇得可以送去公園裡做烈士石雕。

  「好,」拓跋絕命的眼神忽然柔和下來,他伸手輕輕撫過我的頭頂,我急忙偏頭避開,他訕訕縮回手道,「你去收拾一下,我……我去牽馬,呆會出發。」

  我急急轉身奔向房間收拾包裹,他卻久久站在原地沒動,衝到門口時,我似乎聽見風中輕飄飄地傳來一句讚美:「果然好女人。」

  大概是聽錯了。

  易容道具、金銀票、首飾、衣服、油燈、蠟燭、火摺子、食物、藥物、被縟……我想想這個想想那個,覺得路途遙遠,東西一樣也不能少,於是越收拾越多,在院落裡整整堆出了三個大包裹。

  拓跋絕命牽著兩匹馬,臉色黑了黑,自作主張地去檢查,剔除了蠟燭、被縟和杯子茶具後,將包裹數量縮減成兩個,再加上他裝人頭的小木箱,一併放在高大的棗紅馬背,然後瀟灑翻身躍上,再衝著對我揚揚手,指著旁邊那匹同樣高大的白鼻子黑馬道:「阿白性格溫順,你騎它跟在我後頭。」

  我呆住了,抬頭看看比自己高大半個身子的阿白,猶豫伸手試圖抓住韁繩爬上去,卻因為初次騎馬,技術差勁,爬了幾次都沒爬上去。

  阿白衝著我鄙視地打了個響鼻,噴了幾口粗氣,然後討好地邁著小碎步,重新回到拓跋絕命身邊,蹭了蹭它的老相好,似乎在說不願意。

  拓跋絕命摸摸它,餵了塊糖安撫,然後問我:「你沒騎過馬?」

  我知道自己又拖後腿了,羞愧地點點頭答道:「以前都是給人做丫頭,幹的是針線活,很少機會出門,就算出去也是坐車,要不我們將後院拉草的大車給套出來吧。」

  「來不及了,無常館的蟹肉宴僅九月十三到十五日有,杜三聲不確定在那天到,我們必須在十二號前趕到,只剩三天……」拓跋絕命忽然停下說話,左手一揮飛索,尖銳鐮刀帶著寒冷的光芒,如旋風般卷斷屋後碗口粗的小樹,另一把飛索也隨之而出,撲向樹後人影。

  「啊!」一聲女子尖叫,馬寡婦跌坐地上,手中籃子裡的白白胖胖大包子滾了一地,她青白著臉看著頭上三寸處絞斷樹枝的飛索,哆嗦得著道,「我……我是來送吃的。」

  「看錯。」拓跋絕命不好意思地手一抖,飛索比大象鼻子更靈巧地在地上捲起兩個包子收回,然後想了想,另一手飛彈出幾塊重重的銀子,落入籃子裡道,「抱歉了。」

  馬寡婦膽子也不小,很快回過神來,趕緊從地上爬起,拍拍衣服塵土問:「你們是要去鎮上趕集?」

  「不是,」我搖搖手答道,「我們要搬家了。」

  馬寡婦連看都不看我一眼,只癡癡地看著拓跋絕命問:「你什麼時候回來?」

  拓跋絕命皺皺眉:「我們不回來了。」

  馬寡婦的臉色變成死白,她死死地看著拓跋絕命,重複問:「你真不回來?既……既然你無心,為何平日又……」

  拓跋絕命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我平日怎麼了?」

  我見場面快變成狗血大戲,趕緊拖拖他衣袖,讓他彎腰,然後小聲道:「你若對人家沒意思,就不要總是白吃白拿別人的東西,會讓人誤會的……」

  拓跋絕命更是不解:「我們部落裡所有人都會互贈食物和東西,連錢都不收,這點破事有什麼可誤會的?我還算過賬,給了她銀子,難道又算錯數給少了?中原人真小氣……」

  他急忙從懷裡掏出小算盤,一五一十地重新算起來,我趕緊抓回去,哭喪著臉對這沒腦子的小祖宗,用最直接的語言描述道:「在中原,你老是收人家東西,人家會以為你喜歡她。」

  「胡說!我們又不是互贈腰刀和手帕!也沒有搶親,哪裡來的喜歡不喜歡?」拓跋絕命急了,他窺了眼傻站著的馬寡婦,將聲音再壓低了幾分,「現在怎麼辦?我不懂應付這些事,遠走高飛如何?」

  「好不負責,不如……算了,還是溜吧。」我還想找幾句婉轉好聽點的藉口來幫拓跋絕命安撫可憐的馬寡婦,可是回頭看著她恨不得將我千刀萬剮的怨毒目光,頓時失了勇氣。

  拓跋絕命尷尬地又丟了兩塊金子,忽而一把攬住我的腰,丟上自己馬背,然後衝著阿白打了個口哨,趁著對方還沒衝上來找自己算賬前,落荒而逃。

  山林裡風很大,也很冷。

  他很溫柔地拉過自己的衣襟將我包起來。

  我推開了他的好意,從馬背上悄悄探頭出去,見山腳下馬寡婦的身影越來越小,卻依舊如站在那裡一動不動,不由輕輕嘆了口氣。

  「別想了,她不是我想娶的女人……」拓跋絕命說完這句話後,一路沈默,趕路到中午休息時,他劈著柴,忽然問我,「洛兒,你的姐妹是不是和你一樣好?」

  我遲疑地停下了生火的動作。



第四十七章 獵物

  三年前,外祖母去世,我就不太回那個家了,只逢年過節託人送點銀錢東西聊表心意。鄉下人成親早,二表姐已是早已嫁了,最後一次見小表妹時她才七歲,只記得是個膽小木訥的孩子,人長得瘦瘦小小,皮膚比較黃,五官還過得去,就是眼睛有點小,鼻子有點塌,但說不準女大十八變,長開後也是個美人。

  拓跋絕命在旁邊滿是期待地看著我,那雙暗金色瞳子裡似乎轉著說不出的複雜情緒。

  我不再猶豫,立刻拍著胸脯開始學媒婆推銷:「說起小表妹,可是十里挑一的好!老實本分,又聽話。不像得那些嘴碎的三姑六婆,從不會妄語多言,三從四德。她身材苗條,細腰盈盈一握,頭髮又濃又黑,而且是標準的瓜子臉櫻桃嘴!還有一雙巧手,女紅、針線、紡織每樣拿出來都是頂呱呱的,至少比我強上一百倍!你若不快點定下來,怕是要給人搶破了頭!」

  我沒撒謊,外祖母年輕時據說也算是出挑的美人,所以家裡的所有女孩都不醜,我雖然勤勉,但天賦有限,心思太雜,只有廚藝是拿得出手,其他的女紅針線確實比不過專注於此的表姐表妹,而且她們長得沒那麼嬌滴滴,一看就是幹活的好手,在鄉下格外受歡迎,怕是不到十二就得給定下。

  石頭云:娶妻好德不好色。

  拓跋絕命沒兄弟有覺悟,他只在乎:「你們長得像嗎?」

  雞蛋都沒兩個一模一樣的貨色,何況是人?他這話有居心叵測的嫌疑。

  我滿腹狐疑地低頭想了想,然後露出個燦爛笑容,含糊答覆:「像!特別是嘴巴像,大家都說我們一看就是姐妹。」

  拓跋絕命「哦」了一聲沒繼續追問,他過來搶了我燒火的工作,坐在旁邊,一邊恍惚一邊幹活,時不時又偷瞄我一眼,看得我心慌意亂,不停整理西瓜皮劉海,做事頻頻出錯。

  出錯的後果是,吃烤山豬的時候手亂摸,油弄到了頭髮上,加柴的時候又沒留神,火星忽然竄上來,拓跋絕命空有一身武功,卻在為我表妹的事發呆,一時沒來得及救場,我抱著著火的腦袋跳起來,撲了好幾下才撲熄,額頭還燙傷了一小塊,痛得直叫「哎喲」。

  空氣中有頭髮燒焦的臭味。

  拓跋絕命很羞愧,急急拿藥油給我塗額頭,然後吩咐:「把臉上的妝洗掉,免得弄壞傷口,好得慢。」

  「不要!這點小傷不嚴重,很快就好了。」我驚恐地抱著額頭連連後退,抵死不依。

  「這裡沒外人,荒山野嶺還得趕兩天天的路,你易容做什麼?」拓跋絕命很堅持。

  就是因為荒山野嶺沒人!我才不要卸易容啊!

  拓跋絕命急了,他皺皺漂亮的眉頭,半威脅半強迫地哄道:「以前我養的小羊生病了,不肯吃藥,我都是用管子給它灌下去。你又不是羊,總該懂事點,若是弄傷了容貌,將來石頭兄弟怪罪我可怎麼辦?而且你不能頂著燒焦的頭髮進城,這樣看起來太古怪了,非剪不可,侯爺追捕你的畫像貼得滿街都是,上面寫著此女可能長著紅斑,你必須趁早換個易容妝容才能矇混過去。」

  他說的也是道理,但大部分的易容藥物都需要時間來精心熬製,現在快速配置的幾種易容材料都不能長久使用,要經常更換,而且容易洗去,對身邊帶著禽獸的我來說,很不安全。

  如今快要進城,事情迫在眉梢,我不能講究,只好拿出自己的易容箱子遠遠躲入樹叢,叮囑道:「你不可以偷看。」

  拓跋絕命不解:「你又不是更衣,有什麼看不得的?」

  「我就是要更衣!所以不准看!」我凶得像頭張牙舞爪的野貓。

  「我不會做什麼的。」拓跋絕命聳聳肩,還後退了幾步。

  我謹慎地探出頭,檢查了好幾次他真的沒靠近,迅速拿出小銅鏡,夾起劉海,剪去燒焦的頭髮,將藥物和上水,軟布輕拭,將臉上紅斑洗了下來,然後包紮好額頭上的傷口,再從包裹裡翻出藍布纏上,側邊打個花結。再飛快地倒出另一瓶子裡的薑黃色藥粉,混了水塗在臉上,讓膚色變得焦黃,又拉低眼角,在雙頰處打了些陰影,看起來整個人病怏怏的。外面披一身寬鬆藏青長衣,腳穿黑鞋,鬢邊別一朵白色小花,看起來和馬寡婦很相似。

  「這種造型,他一定不會喜歡的。」我滿意點點點頭。

  未料,外面傳來一聲重物墮地的聲音,我急忙收拾好東西,探出頭去。

  卻見拓跋絕命在地上摸著腦袋,臉色通紅,看見我後變得很緊張,一個勁地說:「好了嗎?好了就快走。」然後飯也不吃,包裹行李也不拿就跳上馬,朝我伸出手。

  「你怎麼了?」我問。

  「沒事沒事。」拓跋絕命的神情怪怪的,眼珠子就和木頭似地看著我。

  我給看得渾身發毛,猶豫問:「你偷看了?」

  「沒有沒有,啊!我忘了行李……」拓跋絕命拚命搖頭,臉色更紅了幾分,從腰裡抽出飛索去勾地上東西,勾了好幾次才勾回馬上。

  完蛋了,他肯定偷看了。我心裡直打鼓,不確定他還會不會做出和原著裡一樣的行為。這裡周圍百里荒無人煙,叫破嗓子也沒人聽見。

  拓跋絕命沒等我多想,他騎著馬走過來,俯身一撈,就將我整個人拉了上去,攬入懷裡,臂彎比平時抱得更緊了三分。

  我的脊椎骨緊張得發硬,身子不停想往前探,儘可能離他胸膛遠一些。

  「別亂動,小心掉下去。」他的聲音也有點怪異。

  馬蹄踏著小路,顛簸起塵沙,可是我覺得馬的速度,似乎比平時慢了許多……

  腰被勒得有些發痛,動彈不得。頭上忽然傳來拓跋絕命乾澀的笑聲,隨後他彷彿自言自語,又彷彿再問我:「小時候,我有個親弟弟,我經常和他一起去打獵。有天,他盯上了一頭特別漂亮的紅狐狸,追蹤了好幾天,才把它抓了回來。那頭狐狸可真美,火焰一樣的皮毛,水靈靈的眼睛,我一看也愛煞了它,朝思暮想,想要得不得了,便開口討了幾次,可是弟弟也很喜歡,怎麼也不肯讓。那時候我很恨,為什麼不是我先發現的獵物,為什麼抓到獵物的要是他?」

  我知道他話中有話,緊張地問:「後來呢?」

  拓跋絕命沈默了許久才回答:「弟弟被我害死了……」

  聽到這裡,我的腦袋轟一下就爆炸了,抓著馬鞍的手心滿是冷汗。

  拓跋絕命低頭看著我,忽然說了幾句聽不懂的草原話,然後踢踢馬刺,馬開始加速,繼續向前路奔去。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1-8-5 09:46 PM

第四十八章 群獸薈萃

  曾看過南宮冥畫的地圖,模糊知道澄湖在東南邊,卻無法斷定具體方位。如今肉在狼口,不管拓跋絕命要對我做什麼,我都無力制止,而且晚上露宿郊外,他就坐我旁邊點起篝火,寸步不離地守著,封鎖了所有逃跑的退路。

  拓跋絕命的話越來越少,大部分的時候他都在看我,看著看著會忽然問些「你和石頭是什麼時候認識的?你們感情很好?」之類的話。

  我自然要擺出情深意切的模樣來回答他。

  他聽完後又是羨慕又是沮喪,便愣愣地坐在大樹上,看著皎潔明月,手裡拿著根吃剩的骨頭削著玩,不知道在幹什麼。

  夜蟲聲聲,吵得人心煩意亂,寒鴉鳴鳴,叫得人毛骨悚然。

  我騎馬騎得屁股疼痛不已,走路得像隻鴨子般邁八字。如今躺在被火烤暖的地面上,側著身子,更是怎麼也睡不著。腦子裡小禽獸、大禽獸、龍禽獸、殺手禽獸一個個如走馬燈不停轉過,再加上還沒見過的大俠禽獸、神醫禽獸、魔教禽獸,他們在書中的種種酷刑接踵而來,每想一分,就害怕一分,可是越害怕又越忍不住去想。

  最後我強迫自己只想石頭,想著想著,耳邊傳來陣陣低沉樂聲,音調簡單,像孤狼嗚咽,像折翼大雁,像被風吹化了的古城……帶著無盡蒼涼和孤寂,如冰冷細雨,緩緩落下,彷彿讓人來到了空曠無人的草原和沙漠。

  我從厚衣服裡探出頭,往樹上望去,卻和拓跋絕命的視線對了個正著。

  穿梭的繁枝密葉間,他像頭休息的黑豹,一腿掛靠在樹幹上,一腿輕垂晃蕩,唇邊骨頭做出的笛子聲音古怪卻悅耳,一雙美麗眼睛在夜色裡化作漆黑,讓人感覺神色莫測。

  我先轉移了視線,像只鴕鳥似地鑽回衣服窩裡,在骨笛重重複複的節奏伴隨下,迷迷糊糊地合上眼,強迫自己艱難地入睡,保持第二天的體力。

  天明了,醒來時,覺得有只冰涼的手在摸自己的臉。

  我心裡一個激靈,趕緊開眼,卻見拓跋絕命的俊臉就在正前方不到十釐米處,他隨著我醒來急忙跳起,牽過馬兒繼續出發。

  戰戰慄栗中走了三天,我們比預計時間多了半天才到達了澄湖。

  拓跋絕命易容後,帶我去找石頭。

  他走得很慢,臉色不太好,總覺得有點不太情願的樣子,兜兜轉轉了一個多時辰,看過社戲,喝了茶,買了糖果糕點,終究還是在他們倆私下做的記號處,找到了石頭。

  石頭正在磨刀,看見我很驚訝。

  我縮縮腦袋,打招呼:「嗨……」

  可惜還是縮慢了點,石頭丟下刀,就在我腦袋上結結實實敲了一記,怒駡道:「你個蠢貨!來這裡幹什麼?!」然後又瞪著拓跋絕命,無奈道,「大哥,我是怎麼拜託你的?」

  拓跋絕命攤攤手,眯了眯眼,嘴角輕輕斜勾了一下:「妹子有情誼,要和你同生共死。」

  石頭緩緩轉過身繼續看我。

  我的臉發燒了,支支吾吾道:「怕你這白癡死了,我日子沒法過。」

  石頭沈默。

  拓跋絕命笑著插嘴:「他死了還有我呢。」

  我打了個寒顫。

  「誰會死了!女人就是見識短!」石頭臉色微微發紅,又在我腦袋敲了一記,自信地說,「早說過,就算九死一生,我也必定是活著回來的那個!」

  這種事,是他說了能作準的嗎?也要問問人家杜三聲先生願意不願意啊!

  我覺得被打得很冤,又看見拓跋絕命在旁邊若無其事地時不時看我,滿心害怕,以前看過的陰謀文、狗血劇中的卑鄙小人不停浮現腦海,唯恐此禽獸本性發作,行動中算計了石頭去,又不敢在這個關頭出聲提醒,怕兩人還沒動手就反目成仇,互拖後腿。

  這種時候,石頭縱使惱怒,想把我一腳踢回去已經不可能了。他生了好大一場氣,給了我一把防身用的小短刀放靴子裡,然後千叮囑萬囑咐,遇到壞人一定要大聲尖叫。

  我則偷偷和拓跋絕命再次表了幾番「石頭死我也不活」的決心,讓他死了這份接管兄弟老婆的心。

  拓跋絕命整頓暗器,不予作答,只是看我的眼神……又怪異了幾分……

  易容的時候我忽然想起,似乎石頭沒說過讓我做他老婆……

  我思前想後,最後決定不管了。反正咱臉皮厚,隨時可以改姓賴,賴皮的賴!

  為了方便跑路,我打扮成一個衣著尋常的小男孩,坐在澄湖燕子橋旁的小茶寮,說是要等爹爹,然後要了一壺茶,一碟花生米,一碟乾筍,眺望兩百米外的無常樓樓頂,然後輕輕練了兩聲叫救命用的嗓子,等著那兩個傢伙殺完人後來把自己帶走,或者收到信號自己溜走。

  澄湖果然是個大地方,販夫走卒特別多,左一群,右一群,若不是趕早來霸位置,恐怕想找個坐的地方都難。

  天公不作美,又下起了小雨,雨點打在青石板上,撒落殘荷上,讓橋上水上皆成一片煙雨朦朧。行人們紛紛進入茶寮避雨,更顯擁擠。

  我等了又等,等了三個時辰,菊花茶續了三壺,花生米添了一碟,店小二看我這個吃得少還霸好位子的傢伙神色越發不好。我為了符合現在的身份特徵,裝聾做傻,就是不給他賞錢。

  雨漸漸大了起來,長著青苔的白牆,佈滿雜草的黑瓦,被南北行人踩得光滑的石道,在雨中格外美麗。

  忽然,有把青色油傘不急不慢從橋那邊行來,傘下人穿著素色藍衣,修長的身形,優雅的步伐,和周圍匆忙趕路的行人格格不入,似乎有一種特殊的美感。他在橋邊頓了頓,賣花的少女羞紅了臉,紛紛偷笑。

  傘又繼續前行,走到茶寮樓下,再度停住了。

  我的心也忽然停住了。

  撐傘人緩緩抬起頭,在雨中衝著我低喚:「洛兒。」

  「南宮冥……」他悅耳的聲音如驚雷,嚇得我叫都叫不出。

  來人正是南宮冥,他束著白玉冠,風采依舊,連眉梢裡都透著溫柔,彷彿兩人就是約好了在此見面,一切都是那麼自然。

  他見我遲遲不下樓,便收起傘,輕點足尖,飛身上樓,落在欄桿上,衝著我伸出手,寵溺地說:「洛兒,隨我回家去。」

  他是怎麼找到我的?又是怎麼識破偽裝的?

  驚疑中,遠處馬鞭起,繁忙瑣碎的馬蹄聲伴隨著一輛精緻華麗的小車,飛快地從巷子那頭趕來,趕車的壯漢隨手幾鞭子打散了躲避不及的行人,引發陣陣騷亂。幾隊手持寶刀利劍的官兵趕來,很快堵住了巷道口。帶頭的下馬,恭恭敬敬地為小車掀起珍珠簾。

  南宮冥不高興地皺了皺眉,我開始發抖。

  果然,珍珠簾後,露出臉色難看的龍昭堂,他的長髮隨意辮起,結著珍珠環,穿著和排場似乎比往日簡單了幾分,倒有些像便服,身邊也沒帶著那群花枝招展的美人兒和黑豹。手裡玩著根長鞭,斜倚軟塌,帶著幾分恨意幾分不知名情緒直盯向我,口裡卻對南宮冥笑道:「南宮少主好忘性,這奴才似乎是我的人吧?」



第四十九章 爭鋒相對

  事情變化得好像做夢一樣。

  樓下,龍昭堂端坐車中,沈默得像座活火山,隨時會爆發吞噬所有一切。

  樓上,南宮冥居高而立,如漂浮在驚濤駭浪上的一片落葉,任憑沉浮,毫不退縮。

  雙方對峙,劍拔弩張,時間每一秒都如一年般漫長。

  寒風颯颯,茶寮中一片寂靜,空氣化作凝固的冰塊,冷得沒有任何變化,只餘沙沙雨聲籠罩在天地間。偶爾傳來一兩聲咳嗽和打翻杯子的細小響聲,都猶如霹靂般驚得人心驚膽顫。

  我這只夾在中間的肥兔子,狠狠眨巴兩下眼皮,然後睜大眼睛,看看左邊的南宮餓狼,瞧瞧右邊的安樂猛虎,再掐幾把自己的兔子腿,終於醒悟過來,嚇得癱軟在桌,下意識想尖叫石頭救命。

  可是,他一個初入江湖的菜鳥,一個十三歲的孩子,真的能像金甲勇士般威風凜凜地打退千軍萬馬,將我救出來嗎?

  這是不可能的。

  所謂奇蹟,所謂英雄,是電影裡騙人的玩意,現實中的英雄是犧牲後才追封的稱號!

  在危險的暗殺目標面前,在想置他於死地的兩人面前,在數百軍士組成的包圍圈中,只會送了石頭性命。

  必須留得青山在,才會有柴燒。

  而且石頭愛幹什麼都好,他要逞英雄要報仇要送死我管不著,我只是不想看見他因我而死。而且死一個比死兩個好,僅此而已……

  還是我來做英雄吧。

  硬生生將差點喊出喉嚨的叫聲嚥了回去,我壓下心跳,挺直脊背,站起身,抬起頭,瞪著兩頭禽獸,儘可能讓自己看起來自然些。

  龍昭堂修長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玩著馬鞭,良久,終於慢慢起身,跟車管事慇勤上前攙扶,馬伕俯身做腳墊,隨侍小童匆匆為他披上黑狐裘,遞上小暖爐,然後小心用錦緞蓋去地上污水,撐開碧鑲珠嵌寶名家作畫的紙傘,數十將士開路,前呼後擁地護著他緩步往簡陋茶寮走去。

  上到二樓,他傲慢掃視四周,略一沉吟,直接無視了南宮冥的存在,只衝著我勾勾手指,眼中帶著殺氣,口裡卻溫柔哄道:「小洛兒,乖乖回來,才有好果子給你吃!」

  原著裡林洛兒的好果子就是被丟給將士們輪了。

  我嚇得魂飛魄散,忍不住退後兩步,往南宮冥身邊靠近了一點點。

  南宮冥忽然伸手勾上我的指尖,順勢纏繞,直到輕輕包住我的手,然後側身隔開龍昭堂的視線,緊緊護著。

  龍昭堂因為不悅,說話的速度越發緩慢,他幾乎是一字一頓地說:「南宮少主,別忘了此女是你父親贈予我的禮物。」

  「安樂侯爺此言差矣,」南宮冥不緊不慢地開口了,「洛兒當年賣身南宮世家,賣身契上籤的主人是我,而且是活契,依大楚律法,奴僕活契可十倍贖回,我願為洛兒姑娘贖身,望侯爺成全。」

  龍昭堂冷笑道:「她明明賣得是死契,何來贖身之說?」

  「是這樣嗎?莫非我記錯了?」南宮冥皺皺眉,想了許久,忽而笑道,「既然如此,請侯爺將契書拿出來對對吧。

  龍昭堂冷哼一聲道:「放肆!難道本侯還會在一個小小丫頭身上撒謊嗎?」

  南宮冥「恍然大悟」道:「聽聞前陣子侯府書房失火,莫非燒了契約?侯爺別生氣,金水鎮王知縣處還有備份,找他要來一看便知。」

  龍昭堂的臉色忽然變得陰沈難看,身邊管事連忙吩咐隨從罵道:「金水鎮是哪頭不長眼的蠢狗在管?讓他速速將契約連烏紗帽一同送來,遲了要他狗命!」

  南宮冥但笑不語。

  「不必了,大火能燒了侯府書房,自然也能燒了縣衙門的書房,真是虎父無犬子,佩服佩服,」龍昭堂忽然笑了起來,臉上神色也好了許多,他走過去隨和地拍拍南宮冥肩膀,笑道,「本侯與南宮世家相交多年,這丫頭是你父親送本侯的一份心意,本侯甚是喜歡,不會虧待她的,何不割愛?」

  南宮冥嘆了口氣道:「侯爺待人自是寬厚仁慈,若洛兒是個普通丫鬟,在侯府幹活也是天大的福氣。偏偏她和我自幼相識,兩情相悅,早已互定終生,實在不能轉贈,請侯爺見諒,他日定從大江南北挑能歌善舞的美人十名,送上侯府賠罪。」

  龍昭堂愣了一下,狐疑問:「南宮煥真同意你娶個丫頭入門?」

  南宮冥謙虛道:「父親自是同意的。」

  龍昭堂笑道:「本侯應去南宮世家恭賀一番。」

  南宮冥道:「侯爺厚愛,父親是高興的。只是他最近得了重病,便將南宮世家事務交卸與我,去了別院靜養,不管這些凡塵俗事。」

  龍昭堂驚疑問:「上次見南宮煥身子還好好的,怎會忽然重病?」

  南宮冥嘆氣道:「天有不測風雲,世事難料,父親已經病糊塗了,不宜見客,我身為獨子,自應服侍在病榻側,並早早娶妻生子,傳宗接代,以慰父心。」

  南宮煥是習武之人,平日罵起人來中氣十足,怎可能輕易重病?更不可能病得沒法見人!

  莫非……弒父?

  這是南宮冥獸化的先兆!

  我牙關開始打顫,下意識地往旁邊一掙,掙脫了他的手,往窗臺跌跌撞撞退了兩步。將士們趁勢舉起長矛隔開南宮冥,龍昭堂旁有武藝高強的侍衛甩出長鞭,捲住我的腰,狠狠一拉。

  我身不由己地往前撲去,連滾帶摔地落到龍昭堂面前。

  龍昭堂紆尊降貴地彎下腰,將我扶起,拍拍塵土,然後攬入懷中,伸手在腰上毫不客氣地揉了兩把,笑道:「骨頭還是那麼軟。」

  南宮冥不悅道:「侯爺,請放尊重些,她是我的未婚妻。」

  「可是……她看起來似乎也不喜歡你,」龍昭堂拉長了音調,嬉笑道,「何況我不知南宮少主心意,小洛兒入侯府以來,身子給了本侯,怎能嫁你?不如本侯替南宮少主說個好媒來賠罪,據說洛王爺家的三郡主美貌賢淑,知書達理,與少主也算佳偶天成了。」

  南宮冥的臉色變了,我也傻了,急忙推開他問:「我身子什麼時候是你的了?」

  龍昭堂卻把我攬得更緊了,他勾著我下巴,輕輕吻了吻,輕浮笑道:「別忘了那天晚上,你在我身下熱情承歡,一直叫著『侯爺,不要!侯爺,你太壞了!啊啊侯爺,你太猛了,人家不行了!啊侯爺,饒了奴吧』,那個聲音可是驚天動地,全府都聽得一清二楚。」

  侯府所有人都曖昧地笑了起來,紛紛作證。

  我……我確實叫過……我無法否認……我真的囧了……

  「小洛兒就別惱了,回去爺不寵倖別人,專門疼你,還不成嗎?」龍昭堂伸出手指,輕輕摸著我的臉,揉搓掉黏眼角的易容藥物,見我亂踢亂踹,又陰森森地笑著強調道,「別急,今晚爺一定好好疼你。」

  比地位,長期掌管海事大權的侯爺比武林世家剛剛接任的小少爺要高。

  比人數,侯府調來的兵馬幾乎包圍了整個茶寮,佔絕對優勢。

  比不要臉,龍禽獸和小禽獸更是天地之別。

  所以大老虎意氣風發地抱著肥兔子,從頭到尾摸了一次,從靴子裡搜出把匕首,往地上一丟,然後作勝利者姿態,轉身離去。

  肥兔子不敢叫,只紅著眼,拚命蹬腿,卻被鞭子捆了個結結實實。

  南宮冥站在原地,臉色陰晴難辨。

  我整個人被打包丟進車內,甩到軟榻上。

  馬車輕微晃了兩下,開始行駛。

  龍昭堂揉揉額頭,看著我的臉色沉了下來,我像只蚯蚓似地挪著想找洞鑽,還沒跑多遠,就被他抓回來,死死按倒在軟榻上,很恐怖地問:「你如何知道我房內機關的?」

  我尖叫道:「有……有人說的!」

  「是誰說的?」夜明珠的淡淡光輝中,他的臉越靠越近,溫熱的呼吸噴到臉上,我彷彿可以看到他要用陰森森的牙齒,將我的腦袋撕成兩半。

  「南宮煥!」我毫不猶豫地將罪責推給那個老年癡呆被囚禁的傢伙,反正死無對證!

  龍昭堂的臉又靠近了三分:「他想要什麼?」

  我來不及細思,飛快回答:「南宮家也想插手海運……」

  龍昭堂沒有再問,陷入沉思。

  我不知自己是否矇混過關,驚疑不定中,腰被猛地一抬,熾熱的吻覆了上來,龍昭堂的舌尖粗魯地撞擊著我的牙關,撞了幾次都沒有撞開,便失去了耐心,伸手抓住我的下顎,用巧勁卸開牙關,在裡頭胡亂攪動著。

  我吃痛,狠狠一咬,咬破了他的舌頭。

  龍昭堂卻像頭野獸般亢奮起來,他也狠狠咬上了我的唇。

  唇破了,血交融。甜甜的、鹹鹹的,像鐵銹般的味道充斥口腔,混合著彼此的唾液吞入彼此的身子裡。

  這種魔鬼似的交纏讓人害怕,我嗚咽著試圖用膝蓋推開他。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依依不捨地放開我的唇,一邊舔著上面沁出的血珠,一邊溫柔地命令:「說,你以後會聽我話。」

  「不!」我鼓起全身的勇氣去拒絕。

  龍昭堂很有耐心地繼續:「說你會留在我身邊。」

  「不!」

  「說你願意和我在一起。」

  「不!」

  「說你愛我。」

  「不!」

  我的拒絕一聲比一聲倔強。

  龍昭堂長長地嘆了口氣,他忽然抽開軟榻旁邊的珍寶閣下的三個小抽屜,第一格是三條質材各異的長鞭,有粗有細,做工精良;第二格是珠寶花鈿,每樣都價值連城;第三格是大小不等的玉勢等各種恐怖淫具,有些連名字都說不上來,然後他問:「你說想要自由,所以你可以選擇,想讓我怎樣對你。」

  他的神情是這麼的自然,正如行刑官在宣佈你有足夠的人權,你可以自由地選擇要絞死、斬首還是電椅,反正就是得死。

  我一樣都不想要,拚命搖著頭往後縮。

  龍昭堂看了我許久,冷笑道:「你告訴我,既然無論溫柔還是殘暴,你都不想和我在一起,我又何須費這個心思呢?」

  我壯著膽子回答:「在一起彼此傷害,彼此痛苦,還不如分開好。」

  「不!」這次輪到龍昭堂斷然拒絕,「不可能會更痛苦。」

  我不是很明白他這句話裡的含義。

  龍昭堂笑了,他喜怒無常的再次將我抱入懷裡,輕輕地搖啊搖,在耳邊自言自語:「你喜不喜歡有什麼關係?你討厭不討厭有什麼關係?你的心在哪裡又有什麼關係?你的人屬於我,會永遠站在旁邊陪著我畫畫就好了,其他的有什麼所謂?小洛兒,想到你背叛我,離開和別的男人在一起,我就忍不住想殺了你……」

  沒有過愛,何來背叛?

  他是瘋子!搞藝術的人都是瘋子!

  「我在忍耐,不要讓我真的殺了你。」龍昭堂的手探入我衣襟,蓋上肌膚,輕輕撫摸,帶來陣陣涼意,「以後陪著我,愛上我,永遠呆在我身邊,好不好?」

  「好……」我渾身毛骨悚然,知道再不答應真的要完蛋,而且會完蛋得很慘。

  「你在撒謊,」龍昭堂溫柔地親了親我的臉頰,「但是沒關係,回去後,我不會再給你任何逃跑的機會。」

  他解開了捆著我的鞭子,然後將上半身放置在榻上。然後站旁邊,俯下身,悠悠然問:「你會反抗嗎?」

  我驚恐地看了一眼旁邊第三格那些亂七八糟的小玩意,再找了一下周圍沒有適合尋死的道具,然後拚命搖頭。

  熱鍋上的螞蟻也沒我此刻煎熬。

  龍昭堂很滿意,開始熟練地進行前戲工作。

  林洛兒的身子被人碰觸很容易引起快感,所以他在慢慢的玩,時而溫柔時而粗暴,就像淩遲,只是淩遲的不是身子,是自尊,都是拖著要死不活,遲遲不砍下致命一刀。

  我閉上眼,咬緊牙關,渾身僵硬,開始想像被狗咬的滋味。

  一直搖晃著前進中的馬車,忽然,頓了一下,停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1-8-5 10:05 PM

第五十章 二重追捕

  侯府的車伕什麼時候那麼不專業了?

  龍昭堂臉色一變,正欲發作。

  車廂又重重搖擺了幾下,外面傳來雜亂的腳步聲、刀刃碰撞聲、暗器破空聲,龍昭堂匆忙掀簾看去,見高大白馬已被砍翻在地,血染碧草,發出嘶嘶哀鳴。數十名手持奇形怪狀各式武器的怪人,將車隊團團包圍,與守衛將士們浴血搏鬥。

  我趕緊合衣起身,左看看右看看,尋找趁亂逃跑的機會。

  「侯爺,大事不妙,是魔教邪人攻來,還請侯爺速速躲避。」龍昭堂的隨身侍衛衝進來,擦兩把臉上血跡,拱手道。

  「那些下三濫的江湖人怎敢冒犯官府?他們為何不用火攻?」龍昭堂見慣大場面,短暫的慌亂過後恢復鎮定,他觀察場外形勢片刻,斜斜看了我一眼,猙獰笑道,「幕後必有人主使。」

  「和我沒關係!」我連忙擺手否認,心裡卻懷疑是林洛兒的女主體質提前將魔教禽獸給吸引來了?可是伸頭看了一通,眾獸都蒙著臉,分不清那只是禽獸頭子,乾脆按原著描述,只要見到高大英俊霸氣的帥哥統統躲開就沒錯了……

  「諒你也沒這本事,自是別人,筆墨侍候。」龍昭堂命令。

  被嚇得直發抖的侍童趕緊拿出紙墨,細細研磨,尚未磨得幾下,便被龍昭堂狠狠一把推開,還摔了個跟斗。龍昭堂在滿天廝殺聲中,捲袖沾了沾沒磨好的墨,在紙上飛速寫了幾個字,蓋印火封,交予一個沈默寡言的侍衛,命令道:「傳我手諭,調平陽縣軍士三千前來平匪!其餘人拚死抵抗,退敵得賞金千兩,受傷賞金五千兩,戰死給撫卹金萬兩,斬賊首一具賞五千兩,擒得賊首賞金十萬。」

  侯府養的護院將士本就是軍中精挑細選的勇士,如今重賞之下,士氣大升,都和打了雞血似的,不怕死不怕傷和魔教邪人們死磕,邪人雖武功高強,卻沒那麼拚命,而且似有顧及,只不停和眾人周轉,尋找進攻馬車的機會。

  雙方打了個勢均力敵,傳令侍衛在眾人掩護下,揮一根重戩,奮力殺出血路而去。

  龍昭堂拔出劍,和我在車裡互瞪,靜待消息。

  車外慘叫聲不絕耳,我終於忍不住了:「為何魔教會盯上你?」

  「盯上我?」龍昭堂忍不住笑了,「若盯上我為何不用箭枝遠攻,用火燒逼降?他們是在顧及什麼?怕傷害車中之人。而且本侯此次出行決定匆忙,連侯府眾人都沒有全部得知,這群魔人平時分佈天南地北,怎會短時間集中在此?他們應該是早就安排在附近等待指令行動,目標必定是你。」

  「可是我和魔教的人真的沒見過面!」我絕望地哀嚎了,「總不會路上給了兩個饅頭的乞丐是魔教教主易容吧?」

  龍昭堂被我彪悍的想像力震到了,他沈默了好一會才說:「不可能,真是魔教教主搶人,來的就不會只是這些人了,護法長老等管事的總會出來一兩個,指示他們的另有其人。」

  「是誰?」我問。

  「探子前陣子報告,最近南宮世家似乎和魔教頻頻有接觸,你的小情人可真是情深意重啊,怪不得在茶寮時沒有力爭,原來是將人手安排在半路上了,可惜還嫩了點,」龍昭堂拍拍我腦袋,冷靜地抿了口茶,忽然狠狠砸碎杯子,神情越發猙獰,「既然他想撕破臉面,本侯便陪他好好玩下去。」

  碎片濺灑一地,茶水汙了裙角。

  龍昭堂一把將我抱過去,像玩弄貓咪似地玩弄我的長髮,靜靜地不知在想什麼,我卻想起了南宮冥,他真的變了嗎?

  我不知道。

  一個穿著鎧甲的侍衛從外面重重砸入車內,他滿臉是血,渾身是傷,睜大眼望著我們,在地上抽搐幾下,終於不動了。

  侍童在龍昭堂威脅的眼神下,慢吞吞將屍體踢了出去。

  我坐著沒動。

  只覺得上輩子和朋友們一起對著電視頻幕看連環殺人犯的恐怖片,每當刀子落下,受害人哀嚎聲起,血淋淋的肢體到處亂飛,大家都喜歡用十指捂著眼,微微露出條縫,一邊害怕一邊看。如今身邊就是殘肢斷臂,四處充斥著濃濃血腥味,聽著真正臨死前的慘叫,反而覺得不真實,宛若夢魘。

  「你鎮定得可怕。」龍昭堂說,「認為他一定能將你救出去嗎?」

  「不,」我搖搖頭,「只是覺得……和誰在一起都差不多,淩遲和砍頭最終沒有區別。」

  龍昭堂斜了斜頭,笑道:「在你心裡,我大概是淩遲吧?」

  恰恰相反,我對他從來只有深惡痛絕,如果有機會甩他耳刮子,決不會手軟。龍昭堂能傷害我的身體,讓我痛苦,卻傷害不了我的心。

  可是我從來不想甩南宮冥耳刮子。

  猶記得,同坐藏書閣的屋簷下,桃花初放,有個說自己相信水滴石穿的吹笛少年。

  林洛兒愛他。

  我沒有愛他。

  但我們都不想看見他變。

  可是他最終還是走上了同一條路。

  車子的華蓋被飛斧掀翻,木板夾雜著架子上的玩物紛紛倒下,龍昭堂伸手,替我擋開了砸向腦袋的琉璃香爐。隨後車身四壁被鐵鉤刺入,狠狠拉開,整輛華車立刻散了架。一支袖箭射來,侍童被龍昭堂拉來做擋箭牌,連尖叫聲都沒來得及發出就送了命。

  「保護侯爺!」殘餘將士們紛紛湧上,舉起盾牌。

  龍昭堂死死拖著我不放手。

  月光柔柔,一如往昔,照得修羅場格外陰森。我抬起頭,看見百米外柳樹下,有個瘦削身影扛著刀,混在魔教人群中,殺紅了雙眼。

  他看見我,叫了聲:「洛兒!」

  我低頭,張開嘴,狠狠一口咬在龍昭堂的手背上,連皮帶肉撕下了一塊。

  龍昭堂終於鬆了手。

  我地上撿起一把泥沙,灑向面前侍衛和龍昭堂的眼睛,侍衛舉刀欲砍,龍昭堂急忙大叫:「殺不得!」

  我趁機從看準的一個防守薄弱處,像小狗似地連滾帶爬,衝了出去。

  「追!」龍昭堂氣急敗壞地叫。

  侍衛也紛紛急叫:「侯爺危險!使不得!」

  我不管不顧,拚命地往前衝,比高中升學時的五十米考試沖得更快,衝入世界上最安全的懷抱。

  石頭抱著我,往肩上一扛,咬著牙飛快地跑了。

  身後魔教的人在追,侯府的人在追。

  他左手是體重八九十斤的我,右手是重達上百斤的九環大砍刀,負擔實在太重。

  眼見追兵漸近,石頭衡量片刻,出道以來從不離身的武器被主人遺棄,重重落在地上。

  他改用雙手抱起了我,加速奔入樹叢,藉著黑暗的掩護,甩開追兵。

  約莫跑了七八里路,後面追聲漸息,他稍微停下來喘了口氣。一把溫潤的聲音在樹上響起:「石頭師弟,辛苦你了。」

  我抬起頭。

  是南宮冥穿著青衣,靜靜站在樹枝上微笑,樹枝在足尖下晃搖,他身形一動不動。清風微微吹起幾縷未梳攏的髮絲,長劍如鏡,在月光下熠熠生輝,映得那雙眼是一如既往的溫柔,可是這份溫柔裡有說不出的冰冷。

  他變了?

  我抓緊了石頭的衣襟,向他懷裡縮去。

  石頭退了兩步,轉身想跑。

  南宮冥專長輕功,速度更快,轉身間已搶在前面,他回頭看了石頭一眼,淡淡地說:「自小父親就說你學得比我快,比我強,我不是很信。難得今天有機會,不如來試一試吧。」

  石頭單臂抱著我,下意識伸手抽刀,可是刀已經不在了。



第五十一章 反目

  這種兩男爭一女的戲碼會不會太狗血了?

  「冷靜啊冷靜!大家都是文明人,打打殺殺多不好,有什麼事情可以坐下來慢慢談,咱們再商量商量,不要動刀槍……」我鼓起勇氣,硬著頭皮,試圖勸解,可是面對笑容保持不變的南宮冥,越勸越沒自信,越勸越心虛。

  南宮冥將我仔細打量了一番,視線停在肩膀處,盯了許久,最終低下頭,長長地嘆了口氣,平淡地說:「洛兒妹妹,你先整整衣服,然後跟我回去。」

  我低下頭,這才發現剛剛被龍禽獸吃豆腐,衣服解開了大半,重新穿上時匆匆忙忙,帶子沒繫穩,如今已經鬆開,露出半個肩膀,上面是星星點點的紅色吻痕和啃噬痕跡,腳上繡鞋在被石頭抱著逃亡的時候丟了一隻,裸著雪白腳丫,上面還垂著條內裙上的細帶。頭上鬢環早已淩亂,細密長髮鬆鬆散散披在肩上,加上急出來的一頭冷汗,這種感覺,似乎……有點不妙……

  石頭飛快掃了一眼肩上吻痕,沒吭聲,只是沈著臉,磨了磨牙。

  南宮冥的臉色也不好看。

  這種奇妙詭異的氣氛,我驚悟,他們該不會認為我和龍禽獸剛剛在翻雲覆雨了吧?!

  我當機立斷,迅速把上衣拉回去,剛想把繫錯的腰帶打開重繫,卻發現站在旁邊的兩人眼神更怪了,石頭還嚥了兩下口水,迅速臉紅了。

  我忽然想起,這種當著男人面解腰帶的行為,等於現代站在大庭廣眾下脫皮帶解褲扣,極具勾引意味,更何況是某方面相對保守的古代……

  石頭抓著我沒放手。

  我尷尬地抓著鬆垮垮的腰帶站在那裡,解也不是,不解也不是。

  夜風吹過,好冷……

  約莫過了半刻鍾,石頭瞪了南宮冥一眼,迅速抽下自己刀鞘上的長布條,慌慌張張地將我裡三圈外三圈地裹起來,然後狠狠打了兩個死結,力道之猛,差點勒斷了我的腰。

  「媽呀!笨蛋,輕點,唉喲唉喲,你以為在紮麻袋啊……」我痛得眼淚都快飆出來了,低頭看看自己的腰,起碼勒細了兩寸下去。

  「總比被人看了去好!」石頭沒腦子地再次伸手到我腰間,想解開重繫,我趕緊一巴掌拍開了他的笨爪子。

  南宮冥冷冷地看著我們,輕輕咳了一聲:「你們感情真不錯。」

  石頭咧開嘴,露出小虎牙,示威似地說:「那是。」

  我偷偷用力在他後背上捏了一把,讓他閉嘴哪能在這個時候刺激禽獸?

  石頭微微扭了下身子,回頭看我,滿是控訴。

  我沒空和他「眉目傳情」,只盯著南宮冥的一舉一動。

  南宮冥第二次嘆了口氣:「洛兒妹妹,我以前一直認為只要比別人更努力,總能把鐵石心腸給捂化,可是我最近發現自己錯了。縱使能滴水穿石,人心還是變不了,討厭一個人始終是討厭。」

  「我不討厭你!」我急忙解釋。

  南宮冥偏偏頭,想了想,笑了:「可是我想要的不止是不討厭。」

  「那是你貪心。」石頭毫無顧忌地刺激對方。

  南宮冥將視線慢慢轉向了他。

  我再次打了石頭一巴掌,氣急敗壞道:「你少說兩句好不好?」

  「哈,那又如何?」石頭鬆開我的腰,冷笑道,「他為今天蓄謀已久,甚至勾結魔教,難道少說兩句就會饒我一命嗎?」

  南宮冥回答得斯斯文文:「洛兒妹妹,南宮世家追殺叛徒不遺餘力,將來再和你賠罪。」

  我給氣得眼角直抽搐,若石頭死了,要他賠罪有什麼用?

  石頭的手緩緩移向腰間,口中再問:「你是如何知道我會去無常樓的?」

  「百萬重賞,必有勇夫,」南宮冥回答得很誠懇坦率,「但安樂侯少混江湖,武藝不精,出門必須帶上車馬護衛,所以隊伍龐大,行動緩慢,我收到消息後便走了水路,可惜依舊沒有搶到先手。」

  南宮世家和安樂侯府都有互相安插的探子,得到消息也不足為奇。

  可是,安樂侯的消息又是從哪裡得來的呢?

  沒來得及細思,石頭雙手一翻,各亮出一把三寸長的漆黑匕首,野狼似地朝南宮冥突襲而去,他說自己不擅長短兵刃,如今匕首翻舞,一寸短一寸險,貼身搏擊下來,竟也是熟練異常。

  南宮冥第三次嘆了口氣,身形微動,手中秋水劍出,黑暗中是星星點點的劍氣,如漫天落花在空中翩翩飛舞,美麗中暗藏殺機。

  我的眼睛看不清他們的動作,只見一黑一藍兩條身影短兵相接,石頭似乎在盡力貼近,南宮冥卻輕巧拉開距離,刀刃在空中時不時撞出幾朵燦爛的火花,還沒看清,便轉瞬而逝,隨後又在十幾米外的另一處出現。

  以己短博其長的爭鬥,終究是石頭落了下風,我竟漸漸看到了他左右躲閃的動作,似乎有些吃力。而南宮冥的劍還是那麼快,那麼疾,沒有任何留情的餘地。

  心跳到了嗓子眼,呼吸已經遮罩。我伸手探向袖中,從夾縫裡摸出一個裝著粉末的小紙包,那是我易容桃花蘚用的藥,自從發現它與辣椒水有類似功效後,我就藏了幾包放身上做防狼噴霧使用。

  反正逃不掉,要死便一起死吧。

  「住手!」眼看石頭越退越後,動作更加清晰易見。我知他必敗,便顧不上性命,低下頭,大叫一聲,像頭發狂的蠻牛似地衝向刀光劍影中,賭博自己的運氣。

  我的運氣不錯。

  石頭聽見呼聲,匕首軌道轉得飛快,只劃破了我的袖角,南宮冥先是愣了一愣,然後急忙收招,手中連綿不斷的劍光運轉不靈,頓時停滯下來,就好像華麗的樂曲彈出一個尖銳走調的音符。

  我不及細思,手中紙包飛擲而出,滿頭滿腦地灑向南宮冥。

  南宮冥對我並未提防,臉上沾到粉末,痛得他低呼一聲,再也張不開眼睛。

  「快跑!」我拉起石頭就逃。

  石頭卻沒有動,他像殺紅眼的獵人,手中匕首一轉,往南宮冥飛撲而去,狠狠一刀往他心窩紮下!

  南宮冥看不見周圍,卻聞得風聲,急忙伸手格擋。

  鋒利的匕首狠狠擦過他的右手,刺入肩膀。

  南宮冥負傷後退,石頭拔刀再補。

  「不要!」眼看從小一起長大的孩子要命喪當場,我的動作比理智轉得更快,死死抱住了石頭的腰。

  「走開!」石頭紅著眼瞪我。

  我立刻驚悟自己在生死搏鬥中這樣做是不對的,可就是放不了手,只因我骨子深處對南宮冥的處境,總有一份深深的自責和內疚。作為原著的第一男主角,如果沒有我,最少他能得到林洛兒的心。如今那個曾經純潔,癡情的少年什麼都沒有了,卻依舊為避免傷我而停下了殺死對手的機會。

  我不停盤算要如何逃離他,卻從未想過要他死。

  「洛兒……」南宮冥的聲音像頭負傷的孤狼,只有無盡的痛楚,刺得我心都在不安顫抖。

  我祈求地看著石頭,不停搖頭。

  石頭猶豫了片刻。

  南宮冥捂著傷口,強撐著打開眼,衝著我最後看了眼,迅速隱入樹林,消失在夜色中。

  「婦人之仁!盡拖後腿!」石頭呼吸有點急促,他斜斜靠著大樹,順了好一會氣,才恨恨地教訓我,「知不知放虎歸山,後患無窮?!」

  我自知做錯,侷促不安地道歉:「對不起……」

  「算,我不承女人的情,更不想承這江湖不入流手段的情,下次有了武器,便光明正大地幹掉那混球!你別再礙手礙腳!」石頭又順了口氣,忽然又暴怒起來,一巴掌拍我腦袋上再罵:「沒頭沒腦的傢伙!衝戰局裡找死嗎?真他媽的蠢貨!再有下次,老子……老子就……把你按凳子上狠狠抽一頓!抽得你三天下不了床!」

  我低眉順眼,任憑責駡,並乖乖舉爪發誓,下次不敢。

  「走。」石頭緩夠了氣,命令道。

  他沒有再背我,只拉住我的手,走的速度並不快。

  我想他可能生氣了。

  忽然眼前黑影閃過,是拓跋絕命從樹叢裡鑽了出來,身上染了不少鮮血,頭髮也亂了許多。他看見我們,非常欣喜:「洛兒,石頭,你們沒事吧?」

  我心裡忽然有莫名不安,警覺問道:「你去哪裡了?」

  「侯府的援軍到達,我被拖住了。」拓跋絕命將視線從石頭轉到我身上,又變得有些呆呆的。

  想起龍禽獸的忽然出現,想到不知名的通風報信人,想到南宮冥的回答,想到他對自己的心思,我不敢完全信任他。

  正想開口再問時,石頭狠狠掐了我一把,輕鬆地笑著說:「大哥回來得正好,趁侯府和魔教中人打得混亂,我們趁機離開吧。」

  拓跋絕命急忙點點頭,不敢再看我,前頭開路。

  我為石頭對兄弟無條件的信任感到鬱悶非常,卻也不好明目張膽地開口反駁,便推了他的後背一把,想用悄悄話告狀。

  未料,石頭穩若磐石的身子竟微微搖了兩下,我手心傳來一片黏糊糊的濕潤感覺,急忙抽掌回來聞了聞,那是血的味道……

  「你……」我大驚。

  石頭看著我,看看拓跋絕命,伸出食指在唇邊輕輕點了一下,搖搖頭,表示沈默。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1-8-5 10:27 PM

第五十二章 真面目

  人在江湖飄,必不能少的兩樣東西,一是金創藥,二是退路。

  澄湖附近水路四通八達,客船貨船無數,所以石頭早早為殺杜三聲準備的撤退方案,依舊是艘停在蘆葦叢中的烏蓬小船,船上放著我們的行李工具。在奔騰的水流推動下,飛快沿著小河道匆匆離去。

  拓跋絕命不太喜歡水路,他是騎術高手,水性只會狗刨,上次跳水逃亡若不是石頭和我水性高,時不時拉他一把,八成還沒到岸就得抱著那堆財寶沉了下去。

  因為上次的心理陰影,他對這條撤退方案安排並不那麼滿意,卻也無可奈何,只能一邊搖船一邊嘀咕著:「不要又沉了。」

  深色衣服看不清傷勢,我把石頭拉入客艙,點起油燈,生火燒了壺熱水,要幫他包紮。他見我伸手亂摸,還有點不好意思,說要自己來。我不管三七二十一,撲過去,粗魯暴力地抓著他的衣服一統亂撕,剝得只剩條褻褲。

  最近一直逃亡,他平時是靠肩寬勉強撐著衣服,才顯得強壯些。脫掉後才發現他更瘦了,太陽曬黑的肌膚緊緊貼著肋骨和肩胛骨,腰只比我粗兩寸,除了手臂上肌肉特別發達,擱現代就是一竹竿,我送他的那顆星星還掛在胸前,卻換了條粗粗大大的金鏈子,顯得有些不太平衡,像個暴發戶……

  我戳戳肋骨,小聲嘀咕:「這麼瘦……」

  「醜八怪,你找死?!」石頭惱羞成怒。

  眼看他要自己動手,我趕緊拿出拓跋絕命的烈酒,先自己喝一口壯膽,再給他喝幾口,然後用剩下的一點點清洗傷口。

  他傷得不算重,就是看起來恐怖。背上是兩道長長劍傷,腰側一處,腿上一處,手臂一處,割得很整齊,皆不是要害,鮮血凝結在衣服上,糊成了一塊塊,有些碎布還沁入了傷口深處,撕的時候,有些像揭皮,再加上酒碰傷處是錐心刺骨的痛。石頭五官全皺起來了,牙關在咯咯作響,卻硬撐著一聲不吭,手中抓著的床板一下給捏成了碎片,發出陣陣破裂的響聲。

  拓跋絕命在外頭問:「怎麼了?」

  我說:「有老鼠!」

  拓跋絕命:「水上也有老鼠?」

  我:「吱吱~」

  拓跋絕命:「別怕,讓石頭小弟淹死它!」

  石頭:「……」

  老鼠不叫了,我將盆子裡的水、血污的衣服從視窗丟掉,給石頭把剩下的傷口用細密白布一卷捲纏好,還打了一個漂亮的蝴蝶結,再收拾妥當剩下的東西,低聲問他是怎麼追上我的。

  石頭站起來,活動一下身子,鄙視我道:「我站在高處,看見龍昭堂的車隊徐徐而來,包圍了茶寮,不知道你出事了,還真當我是傻的不成?」

  「杜三聲呢?」我再問。

  提起這個問題,石頭變得很沮喪,他原地轉了兩圈,搖搖頭道:「不是杜三聲,殺死我爹的人是用右手劍的,杜三聲卻是用左手,而且他身材嬌小,甚至還沒你高……沒理由會大開空門,選擇一個艱難的姿勢去刺我爹的咽喉部位。所以我發現龍昭堂後,就放棄了刺殺計畫,和拓跋絕命折返,分頭營救。」

  武學上的事我不太懂,我指指窗外拓跋絕命的影子,含蓄地問:「怎麼辦?」

  石頭披上衣服搖搖頭:「再看看。」

  他的江湖經驗比我深,對拓跋絕命的認識也比我深,男人間的兄弟感情也不是那麼容易放得下。我只能將自己的懷疑說出來,讓他去做決定。

  「你們一路走來真沒遇到過人?」石頭問。

  我拚命點頭。

  「我始終不願相信他會做這種事,你先別急,瞞下受傷的事,他水性不好,有所顧忌,不可能在船上和我動手,我們可以晚點再試探一下。」石頭很快作出決定,繼而他困惑地看著我的臉,「其實……我這幾天一直想問,你的桃花蘚呢?」

  我後知後覺地摸摸臉上被龍禽獸卸了大半的妝,眼神飄忽地回答:「生活好,營養好,所以好了。」

  石頭沒追究,指指剩下的熱水道:「洗了吧,易容藥水脫落了不少,一道黃一道白的,真難看。」然後他自動自覺地走去,留下空間給我更衣。

  我照照鏡子,覺得石頭不是禽獸,大家從小長大,而且將來還要在一起走江湖,總瞞著他很不好,不如趁此機會,開誠佈公。便重新燒了些熱水,混入卸妝藥物,對著鏡子,將臉上妝容一點點卸下去,梳開額髮,露出整張臉蛋,鬆鬆地在耳側編了一條長辮子,用紅繩繫上。然後用剪刀剪開他在腰上打的死結,狠狠鬆了口氣,重新換上身粗布女裝,沒有裹腰,更顯得鏡中人亭亭萼萼,傾國傾城。

  如果沒有原著,我也會愛煞了這張漂亮臉蛋和婀娜身材,何況禽獸?

  如今我只想念上輩子柯小綠那張額頭上帶小痘痘的圓臉和大象腿。

  可是那張臉在我記憶中,已經越來越模糊了。

  陣陣船身破水聲中,甲板上石頭和拓跋絕命的對話,透過薄薄牆板,傳了過來。

  拓跋絕命問:「你受了傷?」

  石頭:「南宮那傢伙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本事,不過刮傷了手臂,不礙事。可惜那傢伙輕功不錯,我帶著洛兒,圍堵不上,讓他逃了。若是大哥早一步趕到,肯定能將他人頭砍了!」

  「沒辦法,」拓跋絕命遺憾地說,「你帶著洛兒突圍的時候,龍昭堂的援軍到了,包圍所有魔教中人,他們認為我是同黨,我費了好一番功夫才和其他魔人一起突圍而出,又不敢把他們往你那邊帶,只好逃跑亂轉圈子,差點以為遇不到你們了。」

  石頭問:「大哥,南宮冥和龍昭堂是怎麼知道我們在澄湖的?」

  拓跋絕命:「不知道,莫非是這些日子有人看見了你?」

  石頭:「如果只是南宮冥的話,可能是衝著我來,但是龍昭堂不可能為了我這種小人物親自追出來。」

  拓跋絕命:「我也覺得奇怪。」

  石頭沈默片刻,苦惱道:「我更奇怪的是……洛兒這個醜八怪,還沒村裡王二嫂長得好,究竟是怎麼惹來那麼多混賬男人的?難道大家眼睛都瞎了不成?」

  拓跋絕命:「不,她很好……真的很好……石頭小弟,你真的很喜歡她?」

  「她就脾氣是還可以,但性格古古怪怪,又不是天下女人都死絕了!誰稀罕她?」石頭習慣性地一口否認,然後又問,「大哥,你說她該不是在我看不見的時候亂拋媚眼勾三搭四了吧?」

  我靠!他不懷疑我的容貌有問題,居然懷疑我的人品有問題?!

  還想和拓跋絕命這個疑似禽獸的傢伙撇清我們倆的關係?!

  做夢!

  咱們關係大著呢!他爹可是說過要他娶我的!別想賴賬!

  我敲著船板怒道:「石頭,你給我進來!」



第五十三章 要求多多

  石頭一溜煙鑽了進來,撇撇嘴,不耐煩地問:「喊那麼大聲做什麼?沒半點斯文模樣!」

  「放屁!」我氣急敗壞地叉著腰,瞪著他質問,「你剛在外面胡說我勾三搭四?你那隻眼睛長斜了看見我拋媚眼的?」

  「我也是隨便說說,隨便猜猜,」石頭摸摸鼻子,心虛了,隨後他又死鴨子嘴硬道,「你平日還不是總說我四肢發達頭腦簡單?誰嫁了誰倒楣?!」

  他不頭腦簡單能勾搭那麼多禽獸,還和他們稱兄道弟嗎?我氣得直掐他胳膊:「我也就是私下罵你,你不能在別人面前亂說話啊!真是沒腦子的笨石頭。」

  「橫豎你又不嫁我大哥,緊張什麼?」石頭翻了個白眼,「我一直奇怪你沒勾三搭四是怎麼惹上那群男人的?!你外祖母臨終前可是讓我看著你,不准胡鬧的!快解釋一下!不准用狡辯混過去!」

  他眼睛不止是斜了,還瞎了?!

  我趕緊指著自己的臉蛋衝著他說:「你看看,你認真看看!難道還不明白嗎?!」

  「明白什麼?」石頭彎下腰,仔仔細細看了半晌,最後伸出手指戳戳右臉頰,「這裡還有塊黃跡沒洗乾淨。」

  我重新拿起銅鏡照照,用手巾搓搓臉,露出一個八顆牙齒的燦爛笑容,再問:「現在呢?」

  石頭檢查後,點點頭:「乾淨了。」

  「還有呢?」我見石頭沒反應,提示道,「你看見我沒易容的臉,難道沒別的感想了?」

  石頭抱著肩膀,盯著我的臉,努力找不同:「看著比以前白淨了許多,睫毛也長回來了……」

  我問:「還有呢?」

  石頭恍然大悟:「你嘴唇破了。」

  我:「就這樣?」

  石頭眨巴眨巴眼睛,忽然暴怒道:「你還想怎樣?對了,你還沒解釋你勾三搭四的問題呢!又想打混?!」

  我氣得暴走,急忙撲到他面前,掂起腳尖,指著自己問:「你難道沒覺得我傾國傾城貌美如花楚楚動人沉魚落雁閉月羞花?」

  石頭目瞪口呆半晌,才小聲回答:「我覺得……你越來越不要臉了……」

  我給堵得說不出話,他回身在船艙的包裹裡翻出張包杏仁餅的舊年畫,拍拍餅屑,指著上面油乎乎的天女散花,痛心疾首道:「這才是美人,你頂多是皮膚白點,五官沒長歪!模樣還湊合!哪來那麼大自信做絕世美女的?真當世人都瞎了眼?說出去也不怕人笑話?」

  我伸手接過那張大紅大綠的舊年畫,上面的散花仙女極具鄉土風味,長得白白胖胖,臉圓得像滿月,小嘴巴雙下巴,眼睛細得像條縫,胸部大得像木瓜,腰粗臀肥,渾身環珮叮噹,花枝招展……

  石頭很有耐心地教 育我:「知道什麼是美人了吧?」

  我比量一下畫中美女的胸部,再低頭看看自己尚在發育中的小平板,恍惚了……

  石頭滿意地將畫丟去旁邊,繼續審問:「說吧,為什麼龍昭堂和南宮冥會看上你?」

  「我冤啊,我什麼也不知道,大概他們腦抽了……」

  「你是不是總是用眼睛亂瞄人?」

  「應該沒有……」有那麼一兩次也是為看清楚禽獸長啥樣。

  「對了,我記得你以前連倒夜壺的阿初都不放過!還收過他送的花?」

  「我……我……」我渾身是嘴也解釋不清了。

  「看!就是你惹的事!」石頭怒氣衝衝地拍著桌子,替我做了決定,「以後不准隨便亂看男人!眼睛放老實點,老子沒那麼多力氣替你收拾破攤子!」

  我欲哭無淚,只能點頭答應。

  「女人啊女人,不盯著就是不行……」石頭感慨兩句,搖頭晃腦地轉身離去。

  我不死心地最後追問:「我真的不好看?」

  石頭一腳踏在甲板上,回頭又看了兩眼,很鐵不成鋼地說:「女人重德不重色,長得好看不好看有什麼打緊的?你老想著幹什麼?」

  我沒理他,重新拿起鏡子左看右看,鏡中人美貌依舊,我心裡卻開始懷疑,莫非一切都是錯覺,林洛兒長得沒自己想像中那麼禍國殃民?那群禽獸喜歡上自己不過是原著金手指的力量?

  然後我又撿起年畫出來對比觀察,忽然發現那散花天女長得和柯小綠上輩子的容貌挺像,兩人的臉都一樣圓,說不準我原身穿越過來,才是真正的美女……

  我是不是真的太自戀,太不要臉了?

  恍惚中,門外傳來掉下東西的聲音。

  抬頭看去,是拓跋絕命保持推門捲簾的姿勢,像座石雕,一動不動地盯著我看,就連手中捧著的碗筷掉到地上都不知道。

  我也愣愣地看著他,不知要作何反應。

  「大哥,你怎麼了?」石頭端著一鍋粥進來,扯了他兩把,「吃飯啊。」

  「是,吃飯吃飯……」拓跋絕命癡癡地看著我,應聲蟲似地回答,被石頭再三催促後,手忙腳亂地撿碗筷,連洗都不洗就擺上桌,然後分我三支筷子,石頭兩支,自己一支……

  我慌亂片刻,忽然產生一個惡毒的念頭。反正拓跋絕命早就偷看過一次,已知道真面目,我不如大大方方地露出臉,讓他看個夠,甚至故意在他面前多轉轉,若他真是個好人也罷了。若他按耐不住露出禽獸本性,石頭必然大怒,會和他斷絕兄弟情義,從此分道揚鑣。如果他要殺人,我們在船上也佔盡優勢。

  想到這裡,我將自己多出的筷子遞迴去,不再遮掩容貌,還微微笑了一笑。

  拓跋絕命更癡了。

  石頭狐疑地看了兄弟兩眼,又看看我。

  我「賢良淑德」地低頭吃飯,還給他夾了塊最好的魚肚子。

  拓跋絕命連菜都不要,看著我下飯。直到石頭用力地「咳」了兩聲,他才回過神來,訕訕說:「妹子長得真俊,待你更是真情實意,小弟你太有福氣了……」

  石頭聽見讚美就翹尾巴,他很大爺地擺擺手說:「福氣什麼,她這醜八怪有什麼好?誰稀罕啊?!」

  我狠狠一腳踩他腳板上!

  拓跋絕命乾笑兩聲,再問:「那小弟你喜歡怎樣的女人?」

  我豎起耳朵聽。

  石頭想了想:「長相是其次,性子一定得好,要會持家,會做飯繡花打掃種菜。」

  我都會!

  石頭又說:「不能勾三搭四水性楊花,要懂得知冷知熱。」

  我也會!

  石頭:「要會孝順長輩,教育孩子……」

  我會!可是他有長輩嗎?!

  石頭:「要三從四德,以夫為綱。」

  先應著,將來再賴賬……

  石頭最後窺了我兩眼,「傲慢」地說:「不聽話的女人,我是不要的。」

  我給這白癡氣得要命,卻還是低眉順眼裝小白兔樣,又給他夾了兩塊魚。

  「是這樣嗎?」拓跋絕命看著我,放下碗筷,不知在想什麼。

  飯畢,我去收拾碗筷,石頭忽然湊到我身邊,懶洋洋側身坐下,先是扯了扯我的辮子,然後拉了拉我的衣角,待我轉過頭去,他卻移開視線,看著遠處碧水青山,盤著雙手,彷彿不經意地說:「若是稀罕上誰,我便一輩子只待她好。」

  我的心,猛地動了一下。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1-8-5 10:41 PM

第五十四章 鍾情

  潺潺流水,波光粼粼,可見水底遊魚矯捷地甩著尾巴在水草中穿行,兩岸是青山綠柳,炊煙人家,那三五棵楓樹尤愛招搖,掉下一兩片紅葉,慢慢從遊船身邊浮過。

  俯身伸手,從水中撈起一片美麗紅葉,想叫石頭來看,回頭卻見他已枕著纜繩沉沉入睡。

  我揉揉痠痛的雙腳,慢步到他面前,壞笑著伸指輕戳軟綿綿的雙頰,他沒有醒來,我揉揉他柔軟泛黃的長髮,他沒醒,我又捏了捏他鼻子,他依舊沒醒。這場連夜負傷苦戰,帶著我數十里奔波,已超出體力負荷,他太累了。

  我慢慢蹲下身,將他亂七八糟垂下的額髮統統撩去耳後,然後湊近細看。

  平日裡因他笑我是醜八怪、沒腦子、蠢丫頭,所以我也笑他是晾衣桿、莽夫、尖嘴猴腮、眯眯眼、傻高個……兩人針鋒相對,嘴巴上誰也不讓誰,而且一塊兒長大,也沒太留意對方長相變化。

  今天卻忽然發現,雖然他總被太陽曬得黝黑的膚色,因受傷缺了幾分血色,五官卻端端正正,鼻樑線條筆直柔和,濃而短的睫毛隨著呼吸微微顫抖,發白的嘴唇上有幾道乾裂,額上還有塊撞出來的烏青……只要不受傷,不亂穿衣,不和拓跋絕命這種妖孽比的話,其實也是個清清秀秀的小帥哥,怪不得在南宮世家的時候那麼多小姑娘看上他,暗地給我使絆子。

  「洛兒……」石頭在夢裡低聲叫喚我的名字。

  我彷彿被電觸到,驚得趕緊後退。

  石頭扁扁嘴唇,抽抽鼻子,含糊道:「好,好吃……」

  我的臉開始發燒起來。

  石頭再道:「爹……松子糖……」

  代表著悲傷的金色星星從衣襟裡溜了出來,在陽光下閃耀著璀璨光輝。

  我猛然想起他爹死後,他再沒吃過最愛的松子糖。他用稚嫩雙肩挑起千斤重,再將我這副沉重負擔挑上,強迫自己離開童年,快速成熟長大,小小年紀陪著我一起亡命江湖,走看不見前方的險路……

  如果這不是情深意重,這不是喜歡,還有什麼是呢?

  血微微沁出包紮的紗布,幾點猩紅。我小小的青梅竹馬,已傷痕纍纍。

  我輕輕低下頭,湊近,再湊近,輕輕吻上他光滑的額頭,如蜻蜓點水,一掠而過,快得尚感不到彼此體溫,然後偷眼四處無人,按著慌亂心跳,再悄悄吻上他的鼻尖,在溫熱呼吸聲中,緩緩往下蠕動些許,猶豫遲疑,頓了片刻,最終還是不好意思地離開了。只坐在他旁邊,傍著船篷,暗自竊笑。

  小艇快行,莫負了,一路好風光。

  何處是岸?

  忽然,我感覺有道視線再看自己,猛地回頭,是拓跋絕命踏著比貓還輕柔的腳步一溜而過,他似乎已經癡了,時不時如鬼魅似地在角落出現,非要往這邊看上兩眼。待石頭醒了,又時不時看著他,滿是乞求。

  石頭給看得覺悟了,私下來問我。

  我趕緊將他們部落共妻的風俗告訴石頭,石頭聽完臉都黑了,立刻讓我蹲船艙裡,他去找拓跋絕命談判。

  船身不大,沒處周轉,我見事情關重大,便踮著腳尖,悄悄跟去,在窗紙上戳了個洞,貼著船板偷聽。

  無論石頭怎麼追問,如何賭咒發誓中原女孩絕不會遵循草原規矩,拓跋絕命都沈默著不作答,我聽牆角聽得倒是緊張萬分。

  石頭終於怒了:「我當你是兄弟,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意思,怎能對她打主意?而且那丫頭又笨又懶,惹得麻煩又多,你是不知道她本性而已,若是知道了,怎會喜歡上她?來來,我給你說幾件,大冬天她就賴床,洗澡水都要我給她挑到房裡,天下哪有這種懶婆娘?你去外頭隨便挑個也比她強……」

  可惡!他也不想想冬天我給他洗衣服洗得手長凍瘡?!

  拓跋絕命終於緩緩開口道:「草原上花開千萬朵,我就喜歡她這類型,像太陽出來,天空下雨,有什麼辦法?喜歡上一個人,還能拿刀將我的心剜了去?」

  石頭皺皺眉:「大哥,你們認識才幾天。」

  拓跋絕命:「可是我就相看中獵物般,一眼就喜歡上了。」

  石頭搖頭,不屑道:「胡扯,這世上哪有一見鍾情?」

  「當然有!」拓跋絕命一把抓住他,急急求道,「石頭小弟,我存了錢,存了很多錢。我去給你買個媳婦,白白胖胖,最好的,會持家煮飯女紅針線,會孝順父母長輩,會三從四德,會以夫為綱,會規矩聽話的好媳婦,你把洛兒讓給我吧,反正她不是你喜歡的類型,大哥……大哥會謝你一輩子。」

  石頭給驚住,愣在當場。

  我急得差點拍牆跳腳,石頭啊石頭,雖然都姓李,你可不能學李尋歡那白癡。

  幸好石頭不白癡,他急急搖頭道:「荒唐,人是可以買的嗎?」

  「當然可以!天下沒有什麼不可以買的!」拓跋絕命理直氣壯道,「當年南宮世家不是買了洛兒嗎?若你把洛兒給了我,我會給你很多很多錢,一百萬黃金,兩百萬黃金,無論你想要多少,我都會去努力掙來給你,然後帶她一起去草原上放牧,我會買很多很多牛,很多很多奴隸,讓她每天有牛羊肉吃,有花露洗澡,過得比可汗妃子還好,她會慢慢喜歡上我的……」

  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那是他夢想中的生活,不是我的。

  「夠了!」我氣得臉頰發燙,急忙從船艙裡跳出來,指著他鼻子罵道:「你愚蠢也要有個界限!天底下不是什麼東西都有價值可估,不要把女人當牛羊!你父母的恩情能買嗎?你兄弟的感情可以買嗎?教養可以買嗎?品德可以買嗎?人心可以買嗎?我不是放在商店裡估價的貨物!」

  「洛兒,你紅著臉兒,真好看……」拓跋絕命愣愣看著我,似乎將所有指責都當耳邊風,他好像克制不住自己的衝動,忽然抓住我伸到他面前的手,從手指到手背,再到手心,忘形地烙下無數個瘋狂的吻。

  我嚇得尖叫一聲,拚命抽手。

  石頭像頭被激怒的老虎,狠狠一拳打了過去。



第五十五章 分道揚鑣

  小船重重搖晃了一下。

  是拓跋絕命未曾提防,被打得重重摔倒在地,半邊臉漸漸紅腫起來,嘴角破損,若再偏上兩分,便要斷了鼻樑。他坐在地上,吐出兩口帶血唾液,用袖口擦擦臉,然後撐著船板,吃力地重新站起,迅速按上腰間飛索和短刃。

  我也踉蹌兩步才站穩身形,怕拓跋絕命惱羞成怒,當場開打,急急躲去石頭背後做縮頭烏龜,卻見他背後傷口再次迸裂,血浸濕了衣服,慢慢滲透出來,只是染在深藍色衣服不太顯眼,看著像水跡,不知瞞不瞞得過人。

  拓跋絕命看看膽怯的我,看看暴怒的石頭,彷彿從夢裡回過神來,他鬆開武器,訕訕道:「對不起,我……」

  此時石頭手裡早抓過一把燒火的鐵鉗做武器,見他沒有開戰意圖,便將箝口微微垂下,護著我往後退了幾步,然後一把將我推進艙內,自己堵住門口。

  「石頭小弟,我……我只是太喜歡了,一時忘形……」拓跋絕命想解釋,卻發現理由很爛,站不住腳,急得滿額是汗,眼角卻不停往門縫裡瞄,對我說,「洛兒,就算你值一萬頭牛,十萬頭牛,我也不會拿你去算錢了,你別惱了好不好?」

  我不惱,我害怕!

  曾聽說遊牧民族將女人當私人財產,和牛羊一般算,而且拓跋絕命這種頭腦簡單,想做就做的傢伙,變數太快,反而捉摸不定,不知道下一步會做出什麼出乎意料的行動。他今天可以忘形地來親我的手,明天說不準就忘形地做出和原著同樣的禽獸事情來。

  「洛兒,洛兒,對不起,其實我……」拓跋絕命還在手足無措,不停呼喚我的名字,試圖把我從屋裡抓出來解釋。

  「夠了!」石頭大喝一聲,打斷了他的話頭,冰冷又客氣地說,「大哥,這些日子辛苦你了,小弟很過意不去。」

  拓跋絕命擦擦臉,低下頭:「沒什麼。」

  石頭繼續道:「送君千里終有一別,天下無不散之筵席,大哥你還要懸賞掙錢,小弟要護送洛兒找安全地方,恐怕耗時甚久,咱們三個人在一起行動目標顯眼,不如暫且別過,待風平浪靜後再聚首吧。」

  拓跋絕命黯然道:「你們要去哪裡?前路太危險了,不如我再送你們一程吧。」

  我趕緊衝著石頭殺雞抹脖子地使手勢,表示絕對不能說。

  石頭略一遲疑,回答:「一邊走一邊找落腳處。」

  拓跋絕命似乎不太會看人臉色,熱情而急切地說:「我可以再給你幾個隱蔽落腳點。」

  石頭搖搖頭,狠心道:「大哥,上次去澄湖有人告密給安樂侯府,引來重重追兵,小弟是再也不放心了,洛兒膽子小,經不得幾次嚇,所以這次還是我們自己來吧。」

  「若讓我知道是誰告密的,非砍了他腦袋不可,」拓跋絕命附和幾句,忽然頓悟,看著石頭小心地問,「你懷疑是我走漏了風聲?」

  石頭沈默不語。

  拓跋絕命憤怒地大聲道:「我沒有!」

  我怕他怒極不知會幹什麼,也怕石頭不是對手,趕緊艙內弱弱地小聲幫腔:「拓跋大哥你長得太惹眼了,那雙有色的眸子易容也遮不住,或許是這樣才被人盯上的。」

  拓跋絕命強辯道:「絕對不可能!」

  石頭道:「大哥,你若真當我是兄弟,就別打洛兒主意。既然你現在在興頭上,心心唸唸都是她,人一時糊塗,難免會做出傻事,咱們……還是先分開各走各的吧,待過兩年,等你冷靜下來不再想她,小弟自會帶著她一塊兒去找你賠罪。」

  拓跋絕命手上青筋暴起,唇也咬得發白,他瞪了石頭半晌,不甘地問:「我們是結拜兄弟,你居然懷疑我出賣你?」

  石頭猶豫了一下。

  拓跋絕命終於怒了,重重還了他一拳:「你NND混蛋!」

  我心驚膽顫,石頭死撐著門框不放手,滿肚子忍了又忍的脾氣終於發作了:「我們是結拜兄弟,你居然想把洛兒估價?好,你說人都是有價的,那洛兒在你心裡價值幾許?」

  「很貴,」拓跋絕命毫不猶豫地回答,「價值連城!」

  石頭冷笑道:「龍昭堂富可敵國,他出得起一百萬兩黃金,自然也出得起兩百萬,三百萬,四百萬……他有得是錢,買得下一座城!我怎知你會不會賣了她?」

  「我……」拓跋絕命給嗆得啞口無言。

  石頭握緊手中鐵鉗,護著身後:「我不能冒險。」

  我探出半個腦袋,低聲勸道:「大家別動粗,好合好散,再見不難……」

  拓跋絕命像受了傷的蒼狼,他一會兒看看石頭,一會兒看看我:「原來你們誰也不信我?」

  我和石頭都沒回答這個敏感問題。

  「很好,很好,很好!」他仰天狂笑,像瘋子似地連說三個「很好」,大步走向船尾,左手拿起竹篙奮力一點,船身狠狠晃了兩下,迅速向岸靠近了七八米,然後右手飛索甩出,掛上石壁一塊突出的岩石,人同時縱起,飛身上岸。

  他回過頭來,又看了我一眼,臉上是說不清道不明的神色,或許是恨,或許是愛,可他最終還是狠下心,遠遠地走了,消失不見。

  我不知道這樣的結果究竟對不對……

  石頭在拓跋絕命離開後,他拿了頂漁翁戴的斗笠讓我罩頭上,然後將小船重新撐開,順水行舟,劃了三四個時辰後,改變航路,其間一句話都沒有說。

  我強迫他換了傷處白布,然後試圖接他的班,學著撐船,只是技術不精,雙臂無力,撐得小船亂晃,速度卻快不了多少,於是被石頭逮了回來,直接讓船隻順流而下。

  拓跋絕命留下兩瓶燒酒。

  石頭將整瓶喝了下去。

  我認為未成年人不能飲酒,又怕他養成習慣,和他爹一樣經常酗酒,於是去攔下第二瓶。

  他悶悶地說:「洛兒,我很擔心。」

  看見他沮喪,我心裡也跟著難過起來,安慰道:「你大哥……呃……頭腦是簡單了點,或許未必是他做的,感情這些東西過幾年可能淡了,總會有真相大白的一天。」

  「我擔心的不是大哥,他就算一個人闖江湖,也出不了大事,我擔心的是你,」石頭帶著兩分醉意,抓過我的手,拉著在旁邊坐下,映著燭光看了半晌,忽然在我臉上揉了揉,黯然笑道,「以前在黑衛,大家都笑我沒有看女人的眼光,只要五官端正,就分不出好歹。可是見大哥對你那麼癡迷,南宮冥和龍昭堂這樣不惜餘力地追捕,或許你真的很好看,而且大家都發現了你的好……」

  想起龍昭堂的鞭子,想起南宮冥弒父的狠辣,想到拓跋絕命的衝動,我恐懼地搖頭道:「我不喜歡他們。」

  「不求大富,不求大貴,只求平平安安活到九十九,」石頭的聲音越來越低,「洛兒,你若真是個沒人要的醜八怪,該多好?」

  我輕輕點頭。

  石頭抱著我肩膀,第一次坦白:「雖然大家說我有天賦,但我畢竟年幼,不是頂尖高手,只有一個腦袋一雙手,江湖險惡,人心複雜,我不知道我們能走多遠,可我會用自己腦袋來護著你,不讓任何人勉強你做討厭的事……」

  我喉頭有些硬,低聲罵道:「傻瓜!如果要丟命,當然是立刻把我交出去逃跑要緊!」

  石頭笑著搖頭:「不,只有我才能欺負你!」

  我罵道:「笨蛋!」

  他笑嘻嘻地沒有還口,只愣愣地看著船外流水,臉上是掩不住的擔憂。

  這一刻,我下定了決心。

  若只有頂尖高手才能護我周全,那我便讓石頭變成天下一高手!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1-8-5 10:55 PM

第五十六章 跳崖

  「你瘋了?」

  「我沒瘋!」

  我穿越至今已七年零四個月,縱使防來躲去,七大禽獸已遇其四,更和南宮世家與安樂侯府結下樑子,所以我不再相信自己倒楣催的運氣,為遇上未出場的三大禽獸做好最壞的心理準備。

  神醫禽獸久居深山,不輕易見客。我就算病得快死,也不會把兔子肉往老虎口裡送。而且他武功不高,就算不幸在其他地方相遇,石頭也能輕鬆制服,所以他不足為懼。

  麻煩的是大俠禽獸和魔教教主禽獸,前者是江湖威望極高的頂尖高手,擅長裝模作樣的偽君子,而且是武林領袖人物,若得罪他,可能會引起公憤。魔教教主在原著小說裡是剛出場,只知其冷漠無情,嗜血好殺,手段殘酷,讓人聞風喪膽。林洛兒剛開始落他手上時嘴硬罵了兩句,結果被他二話不說就挑了左腳腳筋……

  原作者還敢在文案上裝可愛地寫「此文虐戀情深,大家不要激動,要多多撒花支持~最後一定是HE喲~」。

  情深個毛!HE個屁!她壓根兒就是個受虐狂!大變態!她的讀者都是斯德哥爾摩症患者!

  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一定給她負分長評刷到底!還要掛論壇牆頭給千人抽!萬人踩!

  不,我根本不應該點進這篇垃圾文的。

  手賤啊!悔不當初啊!

  女主角金手指開得很「妙」,我只有床上天賦,沒有武學天賦,爬個樓梯都能喘半天氣。想做白髮女魔頭橫掃八方的可能性很低,憑石頭手頭上那點功夫,遇到大BOSS,只能和我一起做同命鴛鴦,想死多慘就有多慘。

  現在唯一的指望是文中記載的世外高人留下的寶藏,據說裡面有武學秘笈,金錢武器什麼的,是拓跋絕命心心唸唸的地方,卻因劇情的時間點提前,導致蝴蝶效應,他似乎失去了藏寶圖線索,並沒有出發去尋找,這倒便宜了我。

  林洛兒被殺手帶著去過寶藏地點,所以我不需要藏寶圖,也記得大概位置,而且知道得比任何人都準確。

  我指著遠方,描繪著美好前景:「來吧,石頭,咱們去找寶藏,然後向一代宗師進軍!我下半輩子的人生安全全靠你了!」

  石頭壓根兒沒看我,他一邊吃大餅一邊問:「你瘋夠沒有?」

  「我說了我沒瘋!」難得有人將寶藏雙手供上,他居然還懷疑?件這小子太不上道了,我氣急敗壞地打下他手中大餅,揪著耳朵,一個字一個字地發誓道,「寶藏就在岐連山脈,若是假的,我就不是人!」

  「哈哈,若發誓不是人有用,你早不知道是什麼了,」石頭給笑嗆到了,一邊咳嗽一邊問,「你從哪裡得到的消息?」

  「龍昭堂的書房!是他偷偷藏起來的圖紙,我看了幾眼,不會有假!」我嫺熟地將問題推卸給禽獸,飛快回答。

  「那麼機密的東西他會讓姬妾看見?」石頭不屑地反駁,「就算看見了,憑你這爛記性,兩眼能記住?」

  從小一起長大的最大壞處是,大家太熟了,撒謊很難過關。

  我迅速趴桌子上,「眼淚汪汪」地胡扯蠻纏,「你覺得我沒用,你覺得我是拖油瓶,廢物!咱們認識那麼久,我每次說話你都不信,太傷我自尊了!」

  「少來這套!你再揉眼睛也揉不出一滴眼淚來,小心揉壞了,」石頭被我纏煩了,用指頭敲著桌子想了許久,終於應道,「反正我們也沒地方可去,這裡離岐連山也近,在深山老林裡躲躲是不錯的主意,不過龍昭堂生性狡猾,我只怕是圈套。」

  「萬歲!」我歡呼著去打包爬山行李了。

  石頭抓抓腦袋,看著我的眼神裡滿是狐疑。

  我不在乎,等他成了絕世高手後,再來謝我也不遲。

  岐連山脈很大,寶藏要在懸崖下,徒步不知走幾天,出門準備要充足,反正有苦力搬東西,我乾脆找了個山民用的大竹筐來裝東西。

  幾十米的粗繩索是必備的,乾糧得帶足,天氣越發寒冷,被鋪和禦寒衣物也得準備,還要帶上蛇藥、刀傷藥等常用藥品,吃飯用的碗也得帶兩個,裝水用的葫蘆,再加一個裝菜用的碟子,煮飯的鍋鏟更是不能少,再加上火摺子三個,沐浴用的手巾……刷牙的青鹽……

  石頭問:「你要不要連桌椅床鋪都帶上?」

  我頂著他憤怒的視線,默默地將燒水用的大銅壺拿了出來。

  石頭重新檢查一下裝備,然後拿了把剔骨尖刀和一把粗重的柴刀插腰上,筐裡丟了把普通單刀,然後背上。

  我也想要把刀防身。

  石頭將我上上下下打量幾番,順手給了我把剪刀,還是王二麻子的名牌產品,並拍拍腦袋,哄道:「乖,小心別紮到手。」

  我當場暴走,拿起名牌剪刀追殺了他好幾百米。

  石頭背著巨大的竹筐,慢悠悠地逃,時不時還退著走兩步,停下來等我追殺。

  我跑不過他,晚飯時血淋淋地殺了兩隻山雞,狠狠拔了一地雞毛,以展示劊子手的殘忍本色!

  石頭吃得直抹嘴。

  南宮世家和安樂侯府正式反目,倒多了不少空隙。我們做了不少易容和反潛行工作,消除了痕跡,輕鬆潛入岐連山,一路上盡挑著荒僻無人處,停停走走。兩人野餐很有經驗,也很有默契,石頭的武功應付山雞、野兔、野豬、魚、狼這些小傢伙不在話下,逮著什麼我們就吃什麼,還有各色野果做餐後水果,偶爾摘到鮮嫩的蘑菇,晚上還有湯喝。若不是怕吃不完會被我逼著打包,他還想打隻狗熊來嘗嘗熊掌味道。

  大約走了七八天,兩人終於站在懸崖邊上。猛烈的風吹亂了頭髮,白雲在腳下環繞,蒼翠松樹如仙人般立在崖壁上,幾朵鮮紅的小花在旁邊輕輕搖晃。

  石頭:「……是這裡?」

  我肯定地點了點頭。

  石頭:「我去跳崖?」

  我安慰道:「綁著繩子很安全。」

  石頭呆滯地環顧四周,懸崖兩岸長達十餘裡,看不到盡頭。

  我自信地看著腳下,指點江山:「寶藏就在下面某一處!」

  石頭呆滯地看著我。

  我握著拳頭給他打氣鼓勁:「你慢慢跳,每天跳個兩三次,四五次,總有一天會跳完的!世上無難事只怕……」

  石頭呆滯地跳了下去。

  我:「等等!你還沒綁安全帶呢!」



第五十七章 和諧的秘藥

  在普通懸崖上往下跳,會有許多樹木會攔住墮下的身體,死亡率只有百分之六十到七十,是所有自殺方式裡最低的一種,絕不推薦。

  石頭對安全帶嗤之以鼻,他抓著崖上草葉樹枝,在突出石壁上跳來跳去,時不時還來個金雞倒立,倒掛金鉤什麼的來嚇唬我,炫耀自己的輕功道:「厲害吧?」

  我也嗤之以鼻:「你不去做猴王真是猴群的損失,快看,崖壁那頭有母猴子在含羞答答地看你呢!」

  石頭發誓:「找不到寶藏就把你綁起來賣給公猴子做壓寨夫人。」

  我:「……」

  林間寒冷,石頭在懸崖下面滿頭大汗地蹦躂,我穿著幾層厚衣服,包得像個粽子,時不時走到崖邊探頭看看石頭有沒有掉下去,更多的時候是坐在附近樹叢邊上烤火打盹。

  這樣的日子很悶。

  我躺著睡,側著睡,趴著睡,倒著睡,打著滾睡……睡到再也睡不下去時,就睜大眼睛數草葉的片數,等石頭上來後,再為寶藏是否存在進行一番大爭論。

  我:「寶藏有那麼容易找到早就給人找了!書上寫大俠們都是跳崖後才成為一代高手的!」

  石頭:「哪本書?誰寫的?」

  我拍拍胸脯:「正是不才在下!」

  石頭:「滾!」

  我轉著圈兒,跳著舞,圓潤地滾了。

  他兇神惡煞地追上來要將我吊去懸崖上吹風。

  唉,小孩子就是容易暴躁啊。

  森林裡動物眾多,時不時在附近好奇地看幾眼。石頭給我一個竹笛,說遇到兇暴的動物就吹響它求救,可是兇暴動物一直沒出現,所以我吹竹笛,都是看見了好吃的動物讓他上來打獵給我燒BBQ……

  枯乾的樹枝在火堆中劈里啪啦作響,一隻倒楣的野兔子已經烤得油汪汪香噴噴了。我發現柴不夠,便站起身,伸伸懶腰,在附近搜索枯枝。森林廣闊,枯葉幹枝處處都是,我挑乾燥易燒的撿,很容易就抱了一大捆,像螞蟻搬家似地一點點抬回去。

  走到懸崖附近,我忽然感到一道銳利的視線從身後來,急忙回身尋找,只見風吹樹梢,草叢搖擺,偶爾幾聲蟲鳴鳥叫刺耳來,卻沒有發現任何人的蹤跡。可是被人盯住的感覺卻越發強烈。

  錯覺嗎?

  我摸摸臉上塗好的易容,提起菜刀,警覺地往那邊走了幾步,一邊走一邊問:「有人在嗎?」

  草叢又發出一陣劇烈的響動。

  我直覺不妙,趕緊往後退。

  沒走幾步,就見一頭又黑又壯的黑熊帶著熊寶寶,從草叢裡鑽了出,踏著穩穩的步伐,向我走來。

  有危險!我拚命吹竹笛。

  石頭的聲音弱弱從崖底傳來:「今天不吃兔子,等我上來再去打野豬吃!」

  《狼來了》的穿越版?我囧了。

  躊躇中,巨大的黑熊步步緊逼,結實的肌肉在黑乎乎的毛皮下微微顫動,渾身都展示著一巴掌可以把我拍去外太空的恐怖力量。

  我見呼救已經來不及,立刻做出一個很聰明的決定--趴下裝死!

  黑熊邁著穩重的方步,圍著我繞了兩圈,伸出毛茸茸的大爪子戳了戳,又用鼻子聞了聞,似乎在猶豫要不要開餐。

  濕潤腥臭氣息撲面而來,我的心像打了雞血似的,隨時可以跳出胸腔。

  忽然,林間傳來幾聲微響,黑熊像受了什麼刺激似的,仰天長嘯了一聲,轉身瘋狂地向林間衝去。熊寶寶依依不捨地看了我一眼,也跟著媽媽跑了。

  我死裡逃生,掙扎著爬起身,大口大口喘氣。

  石頭聽見熊嘯,迅速從懸崖下爬了上來,衝到我面前,一把抱住,緊張地問:「熊呢?」

  我指著樹林:「跑了。」

  石頭一手持刀一手抓住我,左右翻著看:「沒事吧?」

  我:「有事。」

  石頭愣了一下。

  我哭喪著臉回答:「那頭小熊跑的時候在我屁股上踩了一腳!」

  石頭把我翻過來看看,點頭認可:「好大一個爪印。」

  我捂著屁股,眼淚汪汪,好痛……

  幸好沒開花。

  ……

  我們沿著懸崖壁一點點移動,細細搜索,約莫過了大半個月,石頭在崖底驚喜地大叫,說草叢中發現了一個洞窟,裡面似乎有東西。我從打瞌睡中跳起,急忙用安全帶掛著大樹,讓他小心翼翼地將自己吊下去,一同爬進洞窟,點起火摺子。門口被驚擾的蝙蝠們紛紛拍著翅膀抗議,到處都是物品腐壞的味道。

  石頭用刀斬開門口的藤蔓和樹葉,讓陽光透入,映入我們眼簾的是個精緻的房間,桌椅書架床鋪等皆是用石頭雕刻而成,放著各式各樣的生活用品,桌上瓶內還有幾朵乾枯的鮮花,擺放著一幅玉石棋盤,彷彿主人還住在裡面一般。

  我碰了一下床上青布做的帳幕,帳幕立刻風化,變成了片片碎片,床上坐著一具穿著布衣的風乾骸骨,白髮白鬚,就像知道大限已到,坐化飛昇的仙人。

  我感慨道:「肯定是退隱避世的武林前輩。」

  「不,他是三百年前消失的巨盜司徒雷鳴,聽說他洗劫了武林四大世家,七大門派的奇珍異寶被全天下通緝,然後消失不見。你知道他的藏寶處卻不知他的名字?」石頭興奮地舉起蠟燭,四周巡視一番,對我招手道,「你看屋子後面。」

  屋後是個深不見底的大坑,陰風陣陣。

  石頭嚇唬我道:「這屋子裡有女人釵鐶,卻沒有屍體,肯定是他把殺了的女人統統丟進去,裡面肯定很多冤鬼!」

  我懶得理這個傻瓜,繼續撬鏽壞的鎖。

  石頭急忙阻止:「小心機關!」

  「你去找書,我去找錢。」我白了他一眼,直接打開箱子。箱中是滿滿的金銀珠寶,在火把下熠熠生輝,華麗得不可方物。

  石頭見沒機關,也去四處翻書,一邊翻一邊兩眼放光:「《無上心經》《追風刀》《伏虎功》……都是失傳的武功啊,咱們這次可是大豐收了,你是走了什麼狗屎運,才得知這大盜的藏寶處?」

  「我給後娘作者坑害了那麼久,總得收點好處吧?」我一邊嘀咕一邊繼續開箱子,發揮女人天性,見了金子丟銀子,見了寶石丟金子,把漂亮的寶石珠翠分門別類,打了個大大的包裹裝起來。

  石頭顧不上聽我說話,專心致志地看起書來。

  我收拾完寶物後湊到他身邊,挑了本看起來適合女孩子練的武功《素女經》看,瞪著第一頁的文言文,翻來覆去就是看不明白,便問石頭:「什麼是陰陽交彙之處?是穴位嗎?在哪裡?」

  石頭抬頭看了兩眼我手上的書,臉色微紅,一把搶過來丟了:「這是房中術。」

  我靠之,拿起第二本《麻姑秘藥》研究,問石頭:「冰山火蟾在哪裡捉?是不是有劇毒?」

  石頭再看了一眼,繼續搶了:「這是春藥配方。」

  我再靠之,這該死的肉文是不想讓我學武吧?!

  石頭抱怨道:「你在旁邊別蹦躂了,安安靜靜坐著,盡阻礙我看書!」

  我老實了一會,又忍不住湊過去拍馬屁道:「李大俠啊,練完這些秘笈後,你就天下無敵了吧?小的跟著你混可以平平安安了吧?」

  石頭像小豬似的哼哼了幾聲,就是不理我。

  我繼續拍馬屁:「李大俠啊,什麼時候才能練完啊?」

  石頭抄起一本春宮圖砸向我腦袋,罵道:「你以為練武是買菜?一天兩天就能成嗎?起碼得下個幾十年苦功!」

  「南宮世家和安樂侯府怎能等你幾十年!大禽獸不是說你是百年難得一遇的天才嗎?總得比別人快個十倍吧?」我揉揉腦袋,原地轉了幾個圈圈後,忽發奇想,四處翻找起來,「既然有寶藏,說不準還有什麼靈丹秘藥,吃了就能增進功力幾十年!」

  「你癔症又發作了。」石頭覺得女子和小人都不可理喻,自己拿著書坐去洞口,從葫蘆裡喝了兩口水潤潤嗓子,再度威脅道「你再吵鬧我就把你丟進無底洞和小鬼作伴!」

  「有了!」他話音未落,我就像捧奧運火炬般高高舉起一個玉石做的小瓷瓶,大聲宣佈,「我找到秘藥了!」

  石頭一口水噴出三尺遠。

  瓷瓶是在司徒雷鳴的懷裡找到的,裡面只有兩顆紅色藥丸,沒寫保質期,也沒標籤,旁邊有個破破爛爛的說明書,手指略微一戳,就破了幾個洞,上面寫著服用後什麼功力大增的。

  我們將兩個腦袋湊在一起研究了很久。

  石頭問:「會不會是毒藥?」

  我:「胡扯,這深山老林裡連個人影都沒,他隨身帶著毒藥做什麼?自盡嗎?」

  石頭:「試吃看看?」

  我:「萬一過期了,你拉肚子怎麼辦?」

  「為什麼是我試吃?」石頭憤怒地瞪了我兩眼,去抓了隻猴子,硬灌了一顆藥下去,然後觀察狀態。約莫過了大半天,猴子只是特別煩躁,不停掙扎著想抓我,還差點勾破了我的裙子,我們覺得它看起來不像要死的樣子,也沒拉肚子,便放走了。

  它一頭衝入猴群,再也不回來了。

  石頭還是不放心:「若是慢性毒藥怎麼辦?」

  藥只剩一顆,我猶猶豫豫了半個時辰,好不容易痛下決心道:「算了,都到這地步了,為了將來能做武林高手,就算有毒,我也認了!萬一出了什麼事……正好給你減負……」

  石頭立刻一把將藥丸從我手裡搶來,丟自己口裡吞下:「就憑你這德性,還想做高手?笑話!」

  我目瞪口呆片刻,氣得咬了他好幾口。

  石頭開始沒什麼反應,後來說身子有些發熱,很難受。

  我從葫蘆裡倒了些涼水在手帕上,給他降溫。

  又過了片刻,他說越來越熱,彎腰駝背,整個人蜷縮起來,咬著牙硬撐。

  洞外,剛剛被抓的那頭猴子在追著其他猴子瘋狂求偶,猴群吵鬧得厲害。

  原來紅色藥丸是OOXX的功力大增法?

  我低估了原著的猥瑣,這不是普通小白武俠小說,是小白色情武俠小說啊……

  石頭倒楣了,我怎麼辦?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1-8-5 11:11 PM

第五十八章 解藥

  獻身解藥,乾柴烈火什麼的……多狗血啊?我才不幹這種蠢事!

  就算我幹,石頭也不幹。他人如其名,腦子就和茅坑裡的石頭一般又臭又硬,堅持他父親灌輸的真理--正經人家女孩子未出閨前是不可以上男人床,否則就是有辱清譽,是淫蕩好色,是不正經!

  我問他:「咱倆孤男寡女在大山裡蹲了那麼多天,難道還有清譽嗎?」

  石頭支支吾吾了許久,堅持他父親沒說不能孤男寡女。

  我繼續刨根究底:「所謂的淫蕩好色和不正經,是指你還是我?」

  石頭的臉色變得紅裡透黑,非常精彩,他對著我咆嚎道:「當然是你!」

  我怒:「關我屁事?!」

  石頭受不住激,終於說出了真心話:「在這種地方成事的話!你讓我洞房花燭幹什麼?!」

  禮物是要最後拆的,男人也會期待挑開她的紅蓋頭,看見裡面是朝思暮想美嬌娘的那一刻。

  我覺得自己再說下去會顯得很無恥,有推倒小正太,強上人家的嫌疑。可是看著他一盆又一盆地給自己澆冷水,又於心不忍,便猶豫道:「咱們去鎮上吧?」

  石頭歡快地應了,他讓我把武功秘笈統統收起,金銀珠寶先放著,摸幾件裝小荷包裡就好。然後丟下那堆野營工具,把我和秘笈一起放竹筐裡,運起輕功,背著往山下跑,速度比來時快了幾倍,由於方向正確,約莫半天就到了一個名叫老虎坑的小鎮。

  鎮上唯一的客棧叫老虎客棧,又破又小,石頭滿額冷汗,甩了十兩銀子就要了間上等客房,抓著我衝了進去,然後坐在床邊,看著我舔舔舌頭,兩眼放光,指關節格格作響,忍了又忍,然後衝著我招招手,欲言欲止,似乎有話要說。

  我知道他運功跑了半天路,秘藥效力壓制不住,快忍到極限了,急忙站起身,對著銅鏡整整易容,衝出去找掌櫃幫忙。

  老虎客棧的掌櫃姓黃,是個白麵團似的胖子,綠豆眼睛有點猥瑣,視線在我胸上轉了好幾圈,最後落在被白布裹得像懷孕六個月的腰身上,才訕訕收回去,裝出和氣樣子問道:「這位娘子,可是要吃點什麼嗎?小店有上好的肥羊肉,燒雞更是出了名的香。」

  我摸摸自己的肚子,低聲問:「這附近哪裡有青樓?」

  「什麼?」黃掌櫃的綠豆眼瞪大了幾分。

  我唯恐他聽不明白,詳細說明道:「就是妓院,正規經營的那種。」

  黃掌櫃結結巴巴地問:「這……這位娘子,你……你想做什麼?」

  我不好意思地左右看看,見沒別人,又將聲音放低了幾分:「我要給相公找個姑娘去去火……」

  黃掌櫃的眼珠子都快凸出來了:「找姑娘?是拔火罐嗎?」

  「哎,不是,就是那檔子事,你知道的,要找個經驗豐富的哦,」我丟出一百兩銀票,怕秘藥效力太強,又追加了兩百兩,「還是要三個吧,有多的錢都是給你的辛苦費,這事千萬別聲張。」

  秘藥效力不知道有多大,也不知難不難解。

  我在路上的時候已經仔細考慮過了,石頭的現狀我是必須負責的。既然他不想上我,我也不想被他上,再加上兩人都是雛,出錢僱傭經驗豐富的專業人士來處理專業問題,以免留下後遺症,才是最保險的方法。

  反正古代特種行業是合法經營,給錢完事,一了百了。宅鬥文看得多了,我原本對古代男人的貞操也沒多大指望,等徹底解決此事後,我不提他今天這事,就如他從來不問我在龍禽獸家遭遇了什麼,大家扯平,以後繼續和和氣氣地過日子。

  黃掌櫃看著我的眼神充滿敬佩,他不停頓足嘆息道:」這才是好女人啊,你相公真是好福氣,我怎麼娶了只掂酸吃醋的母老虎……」

  「誰是母老虎?!」窗外傳來一聲暴喝,是個顴骨很高的瘦削女人,手裡拿著擣衣棒,想抓住偷雞黃鼠狼似地看著我和黃掌櫃,眼珠子轉了好幾圈,最後叉手問道,「你這老不羞的,又想對客人幹什麼?也不怕被人打死!」

  黃掌櫃壯起膽氣,回身罵道:「你這潑婦!也不學學人家娘子賢慧!身懷六甲行事不便,主動為相公納妾找女人!」

  我趕緊搖手:「沒納妾!」

  黃掌櫃夫人沒聽我解釋,大步流星走入屋內,扯過黃掌櫃的豬耳朵,當頭就是一棒,一邊打一邊痛駡:「老娘嫁你二十多年,生兒育女,沒功勞也有苦勞!你這色心不死的豬!眼睛天天就知道往女人身上瞄,早知道上次挨打的時候我就不保你,由得你被打死拖去埋了省心!」

  黃掌櫃也暴怒,拿起算盤還手道:「自從娶你這潑婦入門,我就沒過上好日子!不過買個略年輕點的灶上丫頭,也能被你疑神疑鬼,一頓棍子打走!」

  掌櫃夫人打架功夫了得,連抓帶咬,十指過處,葡萄架倒了一片,她一邊哭一邊罵:「就知道你這色鬼還想著小桃紅,嫌我顏色老了,要換新的!我無錯處,若你敢休,我便讓娘家哥哥帶人來好好評評理!看看你臉皮究竟有多厚!」

  黃掌櫃聽見她哥哥名號,頓時焉了半截,一邊退讓一邊道:「你以為你哥哥是鎮上捕快我就怕了嗎?這等不賢不惠的婦人,早就該休了!」

  ……

  他們吵得激烈,打得熱鬧。

  我在旁邊急得直跳腳:「先去找姑娘啊!我相公等不得了!」

  牆角傳來一聲男人的輕笑。

  我這才發現柱子後面的陰影處,有個穿藍衣的男人側著頭,正對著窗外芭蕉,獨自喝酒發呆,他身邊放著一柄長劍,似乎是江湖人士。

  身為史上最重賞金通緝犯,我不敢拋頭露面,便和被打得鼻青面腫的黃掌櫃叮囑了幾番要找經驗最豐富的姑娘,又和掌櫃夫人要了毛巾熱水,然後匆匆回房。

  石頭躺在床上,臉色發青,抱著被子直發抖。

  我拍拍他的背表示安慰,發現肌肉都是發硬的。

  石頭像炸毛的貓似的跳起來,看著我牙齒磨了又磨,滿是控訴。

  我急忙告訴他這個天大的好消息:「掌櫃去給你找姑娘了,馬上就來!再忍忍。」

  石頭更僵硬地看著我,原本像鴨子似的難聽的聲音更沙啞了:「你出去,是給我……找女人?」

  「找了三個!」我得意地伸出手指揚了揚,「都是經驗豐富的青樓美人,什麼招式都會,保管讓你心滿意足!」

  石頭目瞪口呆地看著我。

  我想到自家種的白菜要送給人,心裡還是有些不快,卻強顏歡笑道:「事有從權,你也別太挑剔了,就當是婚前學習吧。我不介意……我真的不介意……我就算介意也會裝不介意的……放心吧……」

  石頭石化了。

  我嘮嘮叨叨地和這只從沒去過青樓的小雛哥做了好一會心理建設,黃掌櫃終於回來了,他很曖昧地在窗外對我說:「姑娘們都安排在隔壁房間了,讓你相公過去吧,你也可以一起過去……」

  我在龍禽獸那裡看夠了真人A片,所以沒有興趣,便連拖帶扯地將石頭拉走了。

  石頭彎著腰,流著冷汗,惡狠狠地問我:「你真不後悔?」

  我嘆了口氣,搖搖頭:「總不能幫你找良家的吧?那不成採花賊了嗎?」

  石頭扶著門框,再問:「我去了,我真去了!你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我想了想,叮囑:「男人第一次逛窯子是有紅包拿的,你別忘了拿。」

  石頭憤而摔門,差點把門給砸壞了。

  我倚著走廊欄桿,眺望天空,替他把門,想到待會會發生的事情,心裡忽然又有些後悔,尋思要不要把他拖出來,親身上陣。可是又怕自己沒技術,不但洩不了火,還壞了事,也怕石頭嫌棄自己在洞房花燭夜之前不夠正經……

  百般猶豫,正想衝進去喊「哢,我同意獻身了」時,房門忽然又開了。

  石頭黑著臉,掛著一頭冷汗,直挺挺往院子走去。

  「才一刻鍾?太快了吧?」我大驚,回頭看向屋內,卻見三個年齡約莫四五十歲的「姑娘」,擦著厚厚的粉,猩紅的唇,衣衫半解,搔首弄姿地追了出去。

  很快,院子傳來裡「噗通」一聲……

  石頭跳井了。



第五十九章 白癡

  我看過所有的言情小說裡都是同樣的套路:下春藥=>慾火焚身,必須找人發洩=>女主OR女配寬衣解帶,獻身解藥=>男主OR男配變身一夜七次狼=>第二天早上……

  結論:不找女人不行。

  石頭也給春藥弄傻了,腦子裡裝的是:中春藥=>忍耐=>忍耐=>忍耐=>忍耐=>不忍了,找女人=>女人太她媽的混賬了=>忍無可忍……

  結論:揍死某個找女人的傢伙。

  最後,兩人竟然都沒想到可以DIY解決!

  待我匆忙趕走了三個老「姑娘」,石頭濕漉漉地自己從井裡跳回來後,忽然開了竅,氣呼呼地一頭衝入房間,狠狠關上門,任憑我在外頭怎麼撓門都不肯放我進去。

  「外面很多人,你不要這樣,先讓我進去,咱們有話好好說,要打要罰隨意……」眼看有幾個好事者在圍觀,我唯恐兩人被揭穿身份,緊張得要命。

  石頭回我一聲:「滾!」

  「哈~」又是那個藍衣江湖人,笑著從隔壁房間走了出來,衝我搖頭道,「姑娘的所作所為實在太不應該了。」

  他長得不算非常帥,但劍眉星目,自有一股英氣,看起來很正派。

  我急忙解釋道:「我是他夫人。」

  藍衣人顯然不信,卻沒有揭穿,好心勸道:「你待會再進去吧。」

  「待會?啊……」我恍惚了片刻,聽見房間內有輕微喘息聲,忽然大悟,窘得恨不得也去跳井。

  站在門口聽他辦事,很不像話,蹲在樓梯上等他完事,也很不像話,衝進去看他做事,更不像話。

  我手足無措。

  藍衣人抱臂在旁邊看著我,笑吟吟地相邀:「姑娘……不,夫人,不如去大堂坐坐,待會再回來。」

  我對任何陌生人都不信任,下意識搖頭拒絕了他的好意。沒想到藍衣人遭拒後很爽快地自行離開了,我便放下心來,鬼鬼祟祟地繼續蹲在門外又等了一會,見秘藥效力驚人,一時半會不能完事,乾脆跑去原本安排給青樓姑娘的那個房間繼續等。

  約莫過了大半個時辰,石頭拿著塊小木板,風風火火地衝進來。

  我還沒來得及撲上去道歉,就被抓住,然後按在床上,他抄起小木板,衝著屁股就狠狠揍了一下。

  「啊!我前幾天才被熊踩過屁股,沒消腫啊!」我掙扎著叫得比殺豬還慘。

  石頭第二下似乎輕了些。

  我心中有愧,知他氣得厲害,不敢求饒,只可憐兮兮地看著他。

  石頭的手舉在半空中半晌,最終丟下木板,氣衝衝地又跑回房,狠狠甩上門。

  我趕緊追上,繼續敲著門,不停道歉,還罵自己是豬,賠盡好話。

  石頭死活就是不開門,不理我,不說話。

  藍衣人不知道什麼時候又回來了,端著壺酒,站在門外看看我,笑道:「姑娘,你先讓他消消氣吧。」

  我摸摸肚子,再次強調:「我是他夫人!」

  藍衣人搖頭:「若你真是他夫人,便不會做出這般蠢事了。」

  我正想反駁,門忽然又開了,石頭狠狠一把將我拖了進去,往床上一推,自己走了。我乖乖地收拾好床鋪,坐在上面,忐忑不安地等他回來。這一等就是華燈初上,他竟然在下面喝了點小酒,和那個莫名其妙的藍衣人一塊兒回來的。

  石頭告別藍衣人,掩上門,我有些擔心地上去扶著他,關切詢問:「那個傢伙不知道什麼來路,你還好吧?」

  石頭靜靜地看了我一會,氣勢洶洶地問:「我很好,你是第二次推我去其他女人的懷裡。你這自以為是的傢伙,你她媽的把我當什麼人?!」

  「第二次?」我困惑了好一會,終於想起往事,手忙腳亂地解釋,「小尤的荷包那次?對不起,我當時……」

  他沒有等我解釋完,便彎下腰,笨拙而粗魯地封上了唇。

  酒氣帶著狂亂呼吸猛然襲來,當柔軟碰撞時,我下意識地往後一縮,很快又知道自己做錯了,慌亂道歉:「對不起,咱們重來。」

  他停下了動作,愣愣地看著我。昏暗油燈下,眼裡流瀉出的失望,看得人心裡發疼。

  我大概是全世界最糟糕的情人了吧?

  我覺得應該做一些事情證明自己的決心。於是扯下了腰帶,偽裝用的幾卷白布打著旋,優雅垂下,落在腳面,衣襟打開,裸露出的大片肌膚在深秋的微寒中瑟瑟發抖。我主動拉下他,坐在大腿上,艱難地笑了一下,然後壯著全身膽子,重新吻上他的唇,笨笨地撬開齒間,努力纏綿。

  石頭抓住我伸向他腰間的手,放在唇間吻了吻指尖,低頭笑道:「你的手很冷。」

  我抽回手,緊張地回答:「天氣太冷。」

  「不要勉強自己了,」石頭輕輕推開了我,冷靜地說,「你在害怕。」

  「沒事!」我解開頭髮,用雙臂重新纏上去他的脖子,極豪邁地宣佈,「來吧!只要你想要,我什麼都奉陪到底!」

  石頭再次推開了我:「你在發抖。」

  「……」

  那一瞬間,我無比痛恨自己的身子,為明明眼前是喜歡的男人,明明心裡有了覺悟,可為什麼要在關鍵時刻抖個不停?這種害怕和恐懼,和拒絕有什麼兩樣?

  他會討厭我的。

  我死命搖頭否認:「胡說,是天氣太冷而已。」

  石頭緩緩將手挪到我胸前,試探著溫柔撫過鎖骨。

  這種帶著情慾味道的觸摸,讓我抖得更厲害了。似乎有一種強烈的恐懼感,在自發抵制著所有想侵犯我身子的男人。南宮冥的擁抱,龍昭堂的愛撫,拓跋絕命的親吻,所有會造成林洛兒身體敏感反應的事情,每一樣都讓我恐懼。

  這是為什麼?

  石頭沙啞難聽的聲音在暗夜裡越發清晰:「為什麼,你連我都害怕?」

  「不……」我害怕的不是石頭,而是自己心中的感情。

  過去的七年多裡,每一天我都在反覆告訴自己,這個世界是噁心的,禽獸是噁心的,林洛兒的身體是噁心的,我厭惡自己,厭惡得無法自拔,以為只有深深地躲在安全的地方,才不會受傷。

  我發誓要像最淡定的種田文女主一樣,盲婚啞嫁,不去談什麼感情,只要對方是個好人,不會傷害自己,納妾什麼都無所謂,夫妻雙方不過是責任所在,大家盡忠盡職,相敬如賓,彼此平平安安過日子就行。

  逃避成了習慣,恐懼成了習慣,年年月月,累積下來,每一樣都深入骨髓。

  最終,我像一隻瘋狂的章魚,找到個空罐子鑽進去,在裡面過著安逸的生活,以為這樣就不會受傷。結果藏太久了,想要離開的時候,卻發現自己身子變得太大,已經沒辦法出來了。

  認為不愛就不會受傷的白癡。

  想愛的時候,已不懂如何去愛了。

  「或許,我是有一點點害怕,我也不知道如何表達感情……」我死命地搓著石頭的衣角,鼻子酸酸的,有點想哭的感覺,覺得每坦白一個字都要耗盡全身的氣力,我還是丟下所有尊嚴,艱難地說,「不要討厭我,我會很努力地去喜歡你的……」

  石頭僵了一下。

  「喜歡」怎能用「努力」做首碼詞?我知道自己又說錯話了……

  空氣變得很凝重,時間靜止,彷彿不會流動。黃銅帳鉤鬆脫,半舊的帳簾垂下了一半,遮住毫無旖旎風情的兩人。

  「我是知道的,」石頭終於緩緩開口,每一個字都在刺我內疚的心,「我從小就知道你是個戒心很強的人,只將我當朋友……或許是親人,反正沒有特別的稀罕,你和我在一起,格外照顧,不過是因為我們同病相憐,都沒有可以依靠的人。」

  我覺得自己接到了死刑判決書。

  「可是沒關係,我很早以前就不在乎了……」石頭吻上了我的額頭,他的聲音放得很低很低,彷彿在耳邊盤繞,「你終究還是只信任我,在乎我。這世上多得是婚後才相厭的男女,也多得是婚後才互相喜歡的夫妻。你可以天天對著我,慢慢地喜歡……」

  我喜歡這個幸福的吻,裡面有著暖暖的關懷,帶來勇氣。

  石頭往下碰了碰我的唇。

  我雖沒逃避,卻還是有點不自覺的拘謹。

  石頭鬆開了我,笑著說:「好歹你也是我爹選中的媳婦兒。就算笨一點,醜一點,差勁一點,也是沒辦法的。既然你都孤男寡女沒清譽了,我會負責娶你過門的。」

  我感動得當場舉爪發誓:「我一定會知冷知熱,持家有道,做飯繡花打掃餵豬養娃樣樣都做!」

  石頭問:「還有呢?」

  我想了想,繼續發誓:「儘量三從四德,以夫為綱……」

  石頭再次問:「儘量?算了,還有呢?」

  我結結巴巴道:「要……要聽話。」

  石頭不高興地敲著我的腦袋問:「最重要的是什麼?」

  我給打懵了。

  石頭怒道:「是不能水性楊花!見異思遷!紅杏出牆!」

  我趕緊否認:「這種事情我連想都沒敢想。」

  「諒你也不敢,」石頭冷冷「哼」了一聲,命令道,「你發誓,以後只准努力喜歡我一個人!」

  「我發誓,這輩子除了你誰也不要。」

  他說什麼我就應什麼,都快變成應聲蟲了。後來我覺得有點不對味,頓悟道:「你呢?」

  石頭大爺正翹著二郎腿,享受翻身農奴的待遇,指使我做這個做那個,聞言猶豫了許久,才緩緩回答:「這個嘛,我……」

  他忽然停住話語,直直盯著窗外,手迅速按住柴刀。

  我順著他的視線看去,嚇得差點尖叫起來。

  有一個黑糊糊的人影,正隔著破爛的窗戶,透過縫隙,看向裡面。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1-8-6 06:17 AM

第六十章 夢境

  石頭動了殺機,他拔出刀,躡手躡腳地往門口走去,欲將那鬼鬼祟祟之人擒下。

  屋外卻傳來呵斥聲和磚瓦落地聲,人影轉瞬而逝。推開門時,卻是隔壁那個藍衣人披著件白色單衣,散著頭髮,提劍站在走廊上,遲疑地對我們說:「似乎有宵小窺探,我一時猶豫,便被他迅速逃跑。」

  石頭將藍衣人細細打量了番,換上無所謂的笑容,大大咧咧地說:「是啊,想不到老虎坑的毛賊還真多,幸好有大俠出手搭救,否則非得吃個大虧,這年頭官府只收錢,不理事,被偷了東西也沒處說理去。」

  「在下也幫上什麼忙,那傢伙身手不弱,恐怕不是普通毛賊,丟了財物倒是小事,最怕謀財害命的傢伙,出門在外,還望小兄弟小心行事。」藍衣人客氣了幾句,舉止落落大方,很有風度,然後回了自己房中。

  石頭站在門口猶豫片刻,高聲喚來店小二,塞了兩塊賞銀後吩咐:「我肚子餓,我夫人畏寒怕冷,腳涼便睡不著,你找廚房給做碗肉粥,再送個火盆來。」

  店小二掂掂手中銀子份量,眉開眼笑地應了。約莫半個時辰後送來一大鍋肉末熬的粥,和一個黃銅火盆加幾斤粗炭。石頭將粥先遞給我,我沒吃宵夜的習慣,只吃了小半碗,他將碗中剩下的稀里嘩啦全部送進自己肚子裡,然後抹抹嘴,從布包裡取出那堆武功秘笈,從中揀出看過的那一本,重新快速翻了次,然後撕開,一頁頁丟入火盆中。

  火星遇上紙,迅速捲起來,瞬間將其吞噬,將我駭了一跳,急忙撲救,喝問:「你在幹什麼?」

  石頭警惕地窺了眼窗外,打開我不安分的爪子,繼續撕書:「若是被人知我們得了司徒雷鳴的寶藏,整個江湖都會不安生,與其被人惦記,不如徹底毀了,抹去證據。」

  他說得很有道理,我雖然心痛,但也不再強辯,眼睜睜看著他在書堆裡挑挑揀揀,選出特別重要的幾本,對著昏暗燭火默默背誦,背一頁撕一頁,世人垂涎的絕世武功秘笈就此化作片片黑灰,永訣人世。

  我紅袖添粥,陪他讀了半宿書,終於撐不住,順手抽幾本武功秘笈墊高枕頭,昏昏入睡。夢裡,大禽獸和龍禽獸齊齊出現,旁邊還有一個放著烙鐵的火盆,他們一個拿著鞭子,一個拿著超大號玉勢,同心協力把我剝光了用粗麻繩綁在柱子上,大字型吊起,意欲蹂躪。

  我像蚯蚓一般扭動著身子,瘋狂掙扎呼救,可是嗓子就像啞了似的,怎麼也使不上氣力。

  大禽獸客氣地說:「龍兄你先請。」

  龍禽獸更客氣地說:「還是南宮兄弟你先來吧。」

  志同道合,感情深厚的兩隻禽獸,很有紳士風度地互相謙讓了許久,遲遲做不出誰先上的決定。忽然,小禽獸不知從何處跳出來,嘴角掛著燦爛的笑容,很真誠地建議:「你們可以一起上。」

  兩禽獸大悟,拱手相邀:「阿冥,你也可以一起來,咱們玩4P。」

  「石頭救命!我不要4P!」我哭得眼淚鼻涕都出來了。

  小禽獸溫柔地說,「石頭不會來救你了,他如今考了舉人,娶了個鄉下妹子,長得面如滿月,唇若硃砂,豐乳肥臀,和天仙一般,又在鄉下置辦了幾百畝良田,現在兒子都抱倆了。」

  我聽得恍恍惚惚,一會見到石頭在我面前指著鼻子罵:「你這個麻煩貨,拖油瓶!害嫌害得我不夠嗎?以後賣給禽獸,不要來扯我加官進爵的後腳。」一會又見到石頭渾身是血地倒在地上,掙扎著爬過來道,「醜八怪,我不會丟下你的。」

  拓跋絕命從暗處轉出,猙獰地笑著從火盆裡拿出烙鐵,在空中轉了幾條火龍,冷冷道:「你們搶走了我的寶藏,快快交回來!否則我就把你的小情人全身肌膚一塊塊燙下來。」

  石頭急忙叫道:「武功秘笈都給燒了!沒了!」

  龍禽獸也猙獰起來:「你從我這裡偷的藏寶圖,快快交出來。」

  我哭著搖頭:「我沒偷!我是撒謊的!」

  龍禽獸殘忍地抓著我下巴,對石頭威脅道:「如果不交出來,我便讓黑兒陪她顛龍倒鳳,行魚水之歡。」

  黑豹咆嚎著點點頭,脖子上金鈴發出陣陣清脆響聲,表示樂意為主人效勞,狠狠收拾狐狸精。

  石頭依舊搖著頭,沒心沒肺地嘆氣道:「沒辦法了,我有漂亮的鄉下妹子就夠了,這個醜八怪送你們吧。」

  龍禽獸便給黑豹餵了顆紅色小藥丸,黑豹立刻發情,以萬雌莫敵的氣勢,豎起尾巴往我身上撲了過來。有個硬硬的東西迅速抵到了我的腦袋,蹭了又蹭,我嚇到瘋狂,亮出小獠牙,不顧一切地張口就咬。

  被咬的黑豹同學「哇」地一聲,竟說起人話:「你這笨蛋,快鬆口!」

  我睜開眼,卻見自己牢牢咬住了石頭的手指,我在半夢半醒間恍惚片刻,含著熱淚,嘴上力道又加了兩分--這傢伙居然要鄉下美人不要我!

  石頭用力抽回手,揉了揉上面的血印子,哭笑不得地說:「好牙口。」

  我徹底從夢中醒來,骨碌一下爬起身,發現身上多了床厚被子,腳邊火盆裡沒有烙鐵,滿是黑乎乎的廢紙屑,烤得整個人暖呼呼的,石頭身邊沒有美人,書卻少了三四本。我終於定下心來,擦擦額上冷汗,長長出了口氣。

  「你做噩夢了?」

  「嗯。」

  「經常做?」

  「一直都沒有醒過。」

  隨著雄雞破曉,薄薄晨曦升起,婦人們在井邊擣衣,發出陣陣喧譁,黃狗對挑擔出門的小販瘋狂亂吠,我推窗深呼吸一口新鮮空氣,卻見客棧門口,幾枝早熟的臘梅已打出了黃色的花骨朵,上面掛著露珠。

  「天快亮了。」我重新掩窗,讓黑暗隔絕美麗秋色,然後走到陰暗的房間角落,推推刻苦用功了一晚上的石頭,「有些事情是急不得的。」

  石頭揉揉被煙熏出血絲的眼睛,伸了個懶腰:「你這幾天蹲在房間裡不要露臉,更不要接近那個藍衣人。」

  我好奇地問:「他是什麼人?」

  「無論什麼人都好,總歸是江湖人。」石頭低頭笑了很久,男孩進化成男人時未蛻變的鴨子聲,在寂靜中顯得特別陰險恐怖,有點像動畫片裡面那個要抓藍精靈煮湯的格格巫,他低低地說,「兩寸寬的細劍……」

  我有不好的預感,急忙勸他別亂來。

  「放心吧。」他笑著拍拍我的頭表示安慰,那對帶著殺意的冰冷眸子卻讓人不寒而慄。

  長期互相玩耍打鬧的生活,讓我經常忘記,他從來就不是一隻聽從命令的狗,而是一頭長著獠牙的狼。



第六十一章 弄假成真

  兩寸細劍,殺父之仇。石頭提起就咬牙切齒,眼冒紅光,只恨不得將對方抽筋剝皮,噬骨吃肉。他再三叮囑我不要亂跑被人看到後,拿了幾百兩銀子出門,說要去賄賂鎮上鐵匠偷偷幫忙,用上等精鋼打一把五十多斤重的厚背鋼刀,約定後天取貨。

  我孤身一人,在屋子裡草木皆兵,看窗外人影晃動,覺得個個都是昨夜窺探之人,就這樣心驚膽顫地過了半晌,門外傳來急促的敲門聲,連著響了三下,我條件反射從床上跳起,在枕頭下摸出菜刀,躡手躡腳地走到門邊,喝問:「是誰?」

  店小二不耐煩的催促聲傳來:「黃家娘子,小的送水來了,你動作麻利點。」

  我愣了片刻,方想起石頭投宿時報的名字是黃大虎,便隔著門縫看了眼,確認對方身份無誤後,將菜刀插去腰後,做出低眉順眼的小婦人表情,打開門接過那一大銅壺的熱水和手巾,謝了又謝,還打賞了半兩銀子。

  店小二的表情立刻豐富起來,衝著我鞠了幾次躬,露著缺了一顆門牙的笑容討好道:「黃家娘子還未用早膳吧?小店有熱騰騰的包子饅頭油條,附近呂家店子裡的香酥卷也是極好的,小的去給你買兩個?」

  我幫石頭要了十根油條和三碗豆漿,給自己要了白粥和鹹菜,正要關門時,那個藍衣人如賽車漂移似地忽然從轉彎角出現,走了過來,站在我門口笑道:「姑娘,早啊。」

  他穿著半舊藍色窄袖布袍,頭髮用同色軟巾束起,腰間繫皂白色寬腰帶,扣著枚蝙蝠銅鈕,烏木劍鞘上纏著兩條黑絲結,通身無半點裝飾。他五官看起來和打扮一樣嚴肅,說話抑揚頓挫,正氣凜然,讓我忍不住想起《包青天》裡嫉惡如仇的御貓……鬼鬼祟祟的我和石頭,在他銳利眼神的審視下,如老鼠般無處遁形。

  「早。」我給他看得很緊張,便隨口應了一聲,慌慌張張地想掩門。

  「等等,」藍衣人叫住我道,「你……相公可在?」

  我衡量二人武力差異,死也不敢說石頭不在身邊,便硬著頭皮道:「他還未睡醒。」

  藍衣人又看了我幾眼,忽然笑了起來:「若小兄弟醒來,在下想請他去大堂喝杯薄酒。」

  「我會轉告的。」餘音未落,我立刻關上了門,遠離危險人物。

  藍衣人在門口站了一會,最終離去。

  我心神不定地等了半晌,石頭終於回來,我將藍衣人那番話統統轉告,石頭也很是驚疑,不知對方相邀究竟是何用意,亦懷疑他是昨夜窺探之人,他琢磨再三,應下這場鴻門宴,要去調查情況。

  我反對,並使出撒嬌、撒賴、撒潑等種種手段,試圖讓他卷包裹跑路,可是男人心裡都有一個堅持和一條底線,是任何人都無法動搖的。而那場血海深仇,正是石頭心裡最敏感的那條線,一日未雪,他就永遠不能平心靜氣地陪我過普通日子。

  最後,我放棄了,拿過易容工具,幫他把掉了幾縷毛的假鬍子重新補了補。

  石頭坐得不太安分,他搶過我的手指,吻了吻,慎重承諾:「若他不是殺父仇人,我便立刻陪你走。」

  我問:「若他是衝著寶藏來的呢?」

  石頭點點自己的腦袋,自信地說:「寶藏全在裡面,誰也搶不走。」

  我苦笑著點頭,收拾工具的時候,忽然想起昨天晚上做的那個夢,又猶豫起來:「如果……他是昨夜窺視的那個人,知道寶藏落你手中,抓我去嚴刑拷打,逼你將武功秘笈統統默給他,怎麼辦?我覺得這機會蠻高的……」

  石頭獨行慣了,一時也沒想過這個問題,他死死盯著我的臉看了許久,最後詭異笑道:「讓你看起來沒勒索價值就好了,易容工具重新拿出來……」

  我:「……」

  兩個腦袋又湊在一起,嘰嘰喳喳商量了很久劇情設定。石頭對我登峰造極的狗血能力欽佩不已。

  半個時辰後,房中傳來一陣摔盆砸碗劈凳子的混亂,伴隨著男人罵罵咧咧的吆喝聲和女人的尖叫聲,我嘴角掛著塊烏青,臉上腫著紅色的五指山,一個被家暴後的可憐小媳婦,就這樣新鮮模樣的出爐了。

  「不賢不惠的婦人!也不想想自己的身份!若再管閒事,我就休了你!」石頭「怒氣衝衝」地甩門去找那藍衣人喝酒,走前小聲叮囑了一句,「你儘量找個人相伴,別落了單。」

  「快去快去,別露陷。」我送走石頭,在窗口探頭探腦地看了許久,見掌櫃娘子從遠處走來送油條,急忙坐在窗邊,拿出金馬獎影后的演技,回憶當年在龍禽獸處受的苦難,很快擠出幾滴熱淚,用繡花小手帕擦了又擦,不停抽泣,哭得梨花帶雨,楚楚可憐。

  掌櫃娘子走到近處,放下食物,看著我皺了半天眉頭問:「你怎麼了?」

  我立刻拉著她,像竹簍倒豆子似地哭訴:「我那當家的好不要臉,家裡小妾都三個了,還要到處逛窯子,我給他找的姑娘不合心意,便拳腳相加,動不動就威脅要休了我,這日子以後還怎麼過啊?」

  掌櫃娘子深有同感道:「男人都是這德性,怪不得你昨日給他找……我就想天下哪有不吃醋的女人?你還身懷六甲的,那傢伙看起來年紀輕輕,長得也清清秀秀,怎做出這等無情無義之事?」

  我摸摸肚子,繼續狗血:「父母之命,有什麼辦法?我們早就不同床了,他只恨不得我這黃臉婆早點死掉,改娶那隻叫柯小綠的狐狸精表妹過門。」

  「這可不能便宜了他!」掌櫃娘子恨得牙癢癢,當場教授馴夫之術,「男人就得大棒子打著,所有家當收著,平日裡小意溫柔地對著,蜜糖棍子一起上,才會服服帖帖。你看我家那色鬼,現在我要他跪算盤,也不敢說個半個『不』字。」

  我一邊點頭一邊盤算,石頭的家當都在我手上,他身上大概就幾十兩銀子,又給那群老姑娘嚇著了,估計這輩子都不用擔心他去青樓尋花問柳,只要小心鄉下天仙妹子來勾引就好。

  掌櫃娘子同仇敵愾地陪我罵了半天男人,還手舞足蹈地說了一堆市井粗話,那激動的語言和豐富的舉例差點把我洗腦成功,以為石頭真是負心寡情之徒,活該天打雷劈……

  「我去給你拿些藥油,再將廚房裡燉著的豬腳黃豆湯給你來上一碗,」掌櫃娘子可憐地看了我一眼,嘆息道,「那玩意最豐胸催奶,你得好好養著身子,待生個大胖兒子,便在夫家站穩跟腳。」

  我回憶夢中胸懷最少E罩杯的鄉下美人,再看看自己還不到B的小飛機場,立刻擦乾眼淚,發誓要多喝兩碗,以防夢境成真。

  「你男人真混蛋!那麼清秀賢慧的媳婦也捨得打!」掌櫃娘子罵痛快後,匆匆甩下最後一句話,經過走廊時又和幾個路過的女人碎嘴地議論起來,估摸我們夫妻不和的消息會傳得很快,料想不會有哪個傻子用對方恨不得早死的黃臉婆來做威脅。

  我順利完成石頭佈置的任務,低頭整整衣襟,揉揉臉上的易容,滿意地坐等喝湯。

  一陣強風吹動木門,吹亂了我的頭髮。一條黑影遮住陽光,投在我身上。

  我遲疑、緩慢、驚恐地抬起頭。卻見拓跋絕命站在面前,睜大暗金色眼睛,定定地看著我臉上的「傷痕」,又是心疼又是難過:「他打的?他怎捨得打你?」

  這傢伙不是走了嗎?為何會在這裡?剛剛的話他聽了多少?我的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了,嘴張得可以塞下個雞蛋。

  拓跋絕命漸漸憤怒起來,握住刀的手背上青筋一根根暴起,他氣得狠狠一掌將桌子劈成兩半,彷彿還不夠洩憤,拔出腰間飛索和短刃,轉身往樓下走去。

  我見狀不妙,飛撲上去攔住他問:「你要幹什麼?」

  拓跋絕命暴怒喝道:「我去找石頭算賬!揍死那養不熟的狼崽子!」

  不是吧……狗血劇弄假成真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1-8-6 06:29 AM

第六十二章 劫持

  美貌動人楚楚可憐弱智小白女主,帶著慈悲聖母光圈,死心塌地跟隨邪魅暴虐殘忍負心漢,結果慘遭虐待,前英俊瀟灑溫柔單純健氣男友見義勇為,憤而拔刀教訓負心漢,救女主出苦海生天,從此雙宿雙飛。

  阿彌陀佛,悲哉悲哉……

  拓跋絕命身高腿長,跑得又急又快,我邁著兩條小短腿後頭追,還無師自通地使出一招高難度棒球滑壘技術,總算連滾帶跌地拖住了他。

  古代客棧沒隔音設備,我們動靜太大了,客棧住宿人和客棧僕役們都探出頭來看熱鬧,待視線掃到拓跋絕命俊容上,大媽大娘大姐小妹小蘿莉們此起彼伏地「嬌」嗔一聲,開始議論紛紛。

  「他們定從小青梅竹馬,私定終身,後來父母之命遠嫁他方,男回來後發女已嫁為人婦,卻不能忘。」這正常派。

  「肯定那狐狸精不知使了什麼風流手段,矇蔽這俊俏小哥,和他紅杏出牆勾搭成姦,丈夫發現,憤而對她拳打腳踢,俊俏小哥決定一不做二不休,出手幹掉丈夫,從此和狐狸精遠走天涯。」這酸葡萄派。

  「那姦夫一身江湖打扮,不像好人,兩人眉來眼去,故作相惱,實相識。想必女厭倦了總打罵自己男人,所以僱傭殺手想將他幹掉,裝模作樣出來攔一攔,將來官府問話,有大家作證,她好推脫。」這陰謀派。

  「那男人長得如此貌美,說不準山中狐狸大仙變,何為不來找奴家……」這聊齋看多了。

  「……」

  眾目睽睽之下,我難堪至極,只想把某隻搞不清狀況「狐狸大仙」拖去做皮草……

  拓跋絕命扳開我攔著他手,大步流星地往樓下走去,口中嚷嚷道「妹子你不要求,他吃準了你娘家沒人出頭,才敢欺負你。我們草原人家一頭牛換回來媳婦都捨不得下狠手去打,他倒捨得把你打成這副模樣!」

  揉推中,我力氣拉了個空,失去平衡,搖晃兩下,跌坐地板上。摔得不算很重,但屁股舊傷未癒,我痛得一聲慘叫,半天起不了身來。

  拓跋絕命詫異地看了我一會,更憤怒了「你屁股還有傷?那小子太不人了!」

  女孩子屁股可以大庭廣眾之下拿來亂說嗎?

  周圍人眼神更怪了,我覺得全身血液上湧,臉上燒得發燙,恨不得找個地洞鑽去北極,從此蹲冰窟裡再不見人。

  「出什麼事了?」石頭慌慌張張地跑上來,手裡酒杯都忘了放下,他先看看地上我,又看看站旁邊想拉扯拓跋絕命和圍觀人群,鼻子都快氣歪了,深呼吸好幾口氣,才黑著臉說「她我媳婦,我想怎麼對她我事,與你何干?」

  拓跋絕命怒道「你把她打成這個樣子,就我事!」

  我們兩人為防追捕,臉上都有不少易容,不好當眾解釋,石頭給這白癡氣得發笑,他尋思半晌,方道「閨房之事誰說得清,她就喜歡挨打這調調,不信你問問。」

  拓跋絕命「你放屁!天下哪有喜歡挨打人?」

  兩隊辯手同時看向裁判,我坐地上打了個寒顫,立刻顛倒黑白,義無反顧地高舉大旗,支持未來夫婿論點「當然有喜歡挨打人!沒聽過受虐狂嗎?!我最喜歡被老公打了!打親罵愛,他越打越愛我,我也越愛他。親親老公,你多打我幾下吧,不打我活不了!」

  我越說越覺得自己犯賤……

  拓跋絕命傻愣愣地直眨眼,石頭一臉吃癟表,跟上來藍衣人嘆了口氣,慢悠悠地說「姑娘,太監才叫老公……」

  我發自己心急之下口誤,驚得滿身大汗,立刻補救「相--公--」

  藍衣人「噗」地一聲笑了出來,石頭惱羞成怒「你當唱戲啊?!欠揍丫頭,回去再收拾你!」

  我低眉順眼表示任君收拾。

  他旁若無人地走過來,伸手想將我拉起。早已滿眼血絲拓跋絕命暴起,一拳向他鼻子打去。 石頭給打得後退幾步,才站穩身形,他擦擦鼻子,見滿手血,忍了許久牛脾氣終於爆發出來,順手抄起根門栓,砸向拓跋絕命腦袋。

  拓跋絕命飛索出手,如靈蛇翻捲般掃開門栓,右手短匕已無聲無息攻到石頭眼前,石頭雙手一翻,也亮出匕首,招架上去。

  奈何,拓跋絕命這種單細胞傢伙能江湖走那麼久不死,全憑一身武藝,他飛索遠攻,匕首近防,雙方短兵相交,都一觸即走,絕不逗留。就好像暗處毒蛇,懶洋洋地盤成圈,耐心佈局,慢慢尋找機會,不出手則已,出手必殺招。

  石頭像頭瘋狂熊,而且失去了尖牙利爪,空餘一身蠻力,他能近戰中橫掃千軍,對這種遠距離攻擊角色很無奈,繩索纏身,暗器騷擾,都逼得他不停回防,找不到打斷對方節奏機會。

  拓跋絕命依舊像釣魚似地,矯健地小四合院裡飛走,讓對方近不得身,慢慢消耗他氣力。

  我看得眼花繚亂、目瞪口呆,然後想起自己這起狗血事件中女主角,趕緊跳著腳吆喝「你們停手啊--有話好好說--」

  話音未落,一枚鐵荊棘穿過飛索織成網,越過石頭手中格擋匕首,擊中了他小腿。石頭悶哼一聲,行雲流水招式頓了頓,眼看就要吃大虧。

  藍衣人忽然拔劍,加入戰局,支援石頭。

  他身法如水中游魚,方向捉摸不定,幾下蜻蜓點水間,竟輕鬆追上了拓跋絕命步伐,打亂了他節奏。細劍如雨,綿綿不絕,拓跋絕命只好將飛索轉回,重點應付眼前強敵,石頭肩上壓力驟解,長長舒了口氣,遊刃有餘起來。

  藍衣人武功雖高,佔盡上風,卻未下狠手,他饒有趣味地問拓跋絕命「你師父可大漠殺手黑顛?他老人家聰明一世,臨老竟收了你這個傻愣愣徒弟?」

  拓跋絕命身形略微一頓,迅速收回飛索,站屋簷上,疑惑地看著對方。

  藍衣人亦收劍笑道「我他當年春山一起喝過酒朋友。」

  拓跋絕命立刻換上了尊敬神,拱手道「不知前輩,失敬,我下山前師父曾說過,你身手高明,我不能匹敵,見到必須禮讓三分。」

  藍衣人和解道「既然你知不對手,強撐下去也無用,不如就此罷手,別管人家家事了。」

  石頭坐地上喘了幾口氣,憤怒地罵道「我媳婦本來就和他沒關係!」

  拓跋絕命不依不饒「你打媳婦,就和我有關係!」

  兩人劍拔弩張,還想動武。

  我正想勸阻,藍衣人忽而開口道「你們再打下去,這姑娘沒關係也要有關係了。」

  三人都很困惑地看向他。

  藍衣人指了指我頭上,慢悠悠地說「來不及了。」

  我緩緩……緩緩地抬頭,驚見拓跋絕命那蠢貨飛索不小心削斷了一根護欄,震動了屋簷,屋頂上曬著一大筐蘿蔔如下雨似地往我腦袋上砸來。石頭兩把匕首飛出,整齊削開兩個蘿蔔,拓跋絕命五枚飛鏢擲來,打偏了七個,留下中間一塊壓筐底用石頭連同七八個大小不等蘿蔔,一起命中紅心。

  藍衣人掩面嘆息,不忍睹之。

  我逃跑不及,給砸得兩眼發黑,忽覺腰間纏上一條飛索,騰雲駕霧而起。

  失去意識前聽見最後一句話「師父說,打不過你,可以跑!」



第六十三章 狼群

  我蜷縮在帶毛皮翻邊被子上,抱著暖烘烘爐子,舒服愜意,直到陣陣頭疼將意識喚醒,我蹬了兩下腿,將腳踢出被子,感到空氣中陣陣寒涼,皮膚起了點點雞皮疙瘩。有只鐵箍似手,將我腳拉了回去,塞入被子裡,又抱著蹭了兩蹭。

  被露水打濕微卷長髮垂下,冷冷劃過鼻尖。我遲疑三秒,猛地睜開眼,見拓跋絕命臉近在咫尺,他用皮毛鑲邊披風和外袍將我裡三層外三層包得嚴嚴實實,然後摟在懷裡睡得正香,

  我躡手躡腳地想往外爬,卻踩了個空,繡鞋脫落,頃刻,草叢發出搖動聲音。我硬著身子低頭看去,終於發現自己身處參天古木最頂端,離地數十米,旁邊還有個鳥窩,裡面幾隻探頭探腦雛鳥看著不速來客,嘰嘰喳喳不知議論著什麼。

  我用力抓住毛皮披風保持平衡,拓跋絕命微微睜開眼,很是欣喜地將我抱緊了三分:「你醒了?」

  「這是哪裡?」我聲音啞得厲害,腦袋尤其難受,伸手摸了兩把,發現上面纏了厚厚一層布條,做過包紮處理,可依舊痛得厲害。

  拓跋絕命從身後摸出個葫蘆遞給我:「城郊,你腦袋打破了,別亂動。」

  我想起昏迷前發生事情,先是驚恐,後是憤怒,喝問道:「石頭呢?」

  柔柔月光將拓跋絕命臉照得很清晰,原本小麥色皮膚似乎籠上了一層淡紅光暈,他不好意思地揉揉鼻子,低下頭。須臾,又忍不住飛快抬眼,瞄瞄我臉色,然後再次低下去,如此反覆三四次,就是不答話。

  夜半無人,月高風黑,帥哥滿懷,他身材結實,帶著青草和陽光混合味道,五官俊秀,笑起來能迷煞天下所有思春少女。偏偏我不解旖旎風情,只扯著帥哥耳朵,再次用獅吼功發問:「石頭呢?!」

  拓跋絕命脖上骨鏈給震得微搖,小鳥給驚離巢穴,幾片樹葉打著旋兒翩然落地。

  我見這頭禽獸像被鬼掐住了喉嚨,死活不說話。憤而甩開了他摟著自己雙手,拋開披風,發揮從小鍛鍊爬樹本領,慢騰騰地往下爬去。大約花了五六分鐘,即將落地,卻發現草叢裡有幾雙綠瑩瑩眼睛,正貪婪地盯著我,彷彿看到了盤中美食。

  「別下去。」拓跋絕命從震撼中回過神來,「有狼。」

  樹上狼會吃我豆腐,樹下狼會吃我。

  我毫不猶豫做出選擇,手腳並用,兩分鐘內爬回原地,重新面對樹上狼。

  拓跋絕命終於解釋:「你腦袋傷得不輕,昏了兩天,我給你包紮後,唯恐被追捕,不方便停留,連夜趕路,結果露宿荒野。別害怕下面狼,明天早上它們就會走了,到時候我再帶你進城……」

  我摸摸頭上細心包紮好布條,覺得更疼了,再問:「石頭呢?」

  拓跋絕命像個好奇小孩,閃亮亮地望著我問:「為什麼那混蛋打你,你還死活要跟著他?難道你真天生喜歡挨打?」

  我像機器人一樣緩慢挪動脖子,慢慢看向他格格作響拳頭,再慢慢看向他躍躍欲試的臉,左右搖起頭來,一直搖到脖子發酸,他才緩緩鬆開了拳頭,繼續歪著腦袋盯著我看,滿臉困惑。

  我背脊陣陣發涼,趕緊從懷裡掏出裝藥小瓶子,倒出些許卸妝藥粉在手帕上,往臉上拚命擦了又擦,花了小半個時辰才將牢固傷痕易容卸去,然後把那個狗血囧人計畫從頭到尾解釋了一番。

  拓跋絕命不困惑了,他兩眼發直,看起來就像穿越前在我家隔壁那隻發情公貓,只差沒有豎著毛,撲上來咬脖子亂舔……

  他臉越靠越近。

  我炸毛炸得比他快,立刻跳起來,毫不猶豫一爪子扇過去,結結實實抽在他俊臉上,打出五條紅指印,自己巴掌也紅了。

  拓跋絕命歪著腦袋遲疑了許久,拖過我爪子揉了揉問:「痛嗎?」

  我冷靜下來,問他:「石頭沒有親人,素來待你當親大哥看,我雖心存芥蒂,卻自問未做過任何勾引暗示你行為,你卻偷偷摸摸地跟著我們後面,還強行將兄弟媳婦搶走,這也是你們草原風俗?你天天鄙夷中原人做事卑劣,專門欺騙草原各部落,可你這番所作所為,又和那些人有什麼不同?」

  「不…… 不是,」草原人最畏被人罵品行卑劣,拓跋絕命臉漲得通紅,結結巴巴道,「我走後為了澄清真相,便返回抓了兩個安樂侯府人來拷問,他們早知道我和石頭帶著你到處走,而那個馬寡婦姐姐是知府小妾,她在村裡聽見我們要去澄湖,連夜去城裡找姐姐哭訴,還描述了我容貌,府兵拿懸賞單驗證後,便飛鴿傳書,龍昭堂得了消息,趕去澄湖圍堵,他們雖不知你易容模樣,卻派人喬裝打扮,四處搜索異族人,是我這雙眼睛給他們認出來了。可是我並沒有真出賣兄弟,這個冤屈實在吃不下,所以想去找你們解釋清楚。沒想到石頭竟帶著你進了岐連山,還讓你一個人蹲森林裡,差點被熊吃掉。我不放心,所以在後頭跟著你們倆,沒想到先到石頭打你屁股,然後看見你臉上有傷,心裡實在氣不過,所以才帶你離開。」

  我見他神色坦然,想起出發前馬寡婦那吃人神情,心裡也信了幾分。就算不信,也不能在狼群環繞地方和他鬧翻臉,便保持平和地安慰道:「既然是誤會,我會幫你和石頭分辨一二,大家還是哥倆好嘛,你出夠了氣便快快把我送回去,我和石頭賠禮道歉,請客擺酒謝你。」

  拓跋絕命搖搖頭,冷笑道:「既然不信兄弟,還做什麼兄弟?既然不是兄弟,為何不能搶他媳婦?我們草原上媳婦素來是用搶,我要把你帶回去。」

  我噎住了,好一會才說:「搶回去媳婦是會跑。」

  拓跋絕命自信地說:「草原廣闊,見不到邊際,上面還有很多狼,你跑不出去。」

  我說:「那些女人認命,我是不認。跑不出去我也跑,只要還有一口氣,就算被狼吃了,我也跑。」

  「為什麼?」拓跋絕命問,「石頭能給你我都能給你,日子甚至還能更安穩。安樂侯和南宮冥手再長,也伸不到草原上,除非他們想挑起戰爭。那裡天高鷹飛,鳥語花香,是很美地方,而且我會把心全部給你,讓你收著過一輩子。」

  我說:「我發過誓,這輩子除了石頭誰也不要。你們應該信神靈吧,違背誓言要給雷劈。」

  拓跋絕命不依不饒:「草原女人可以有幾個丈夫,你把心分給我。石頭不服,我便和他打到服為止。」

  他神情很認真,一點也不像開玩笑。我想原著裡NP設定,林洛兒齊人之福,結局定是有他一席之地。這不是愛情,愛情是塔羅牌上「戀人」,相偎依男女背後總是伴隨著第三人悲傷目光。如果想要三個人同時歡笑,愛就會變質,化成慾。

  我所有努力和堅持也會化為烏有,重新走上和原著沒有區別的老路。

  充滿禽獸的故事,在小說裡看看就好。

  人活世上,一生一世一雙,多一個太多。

  我想了很久,告訴拓跋絕命:「你能切開你心給兩個人嗎?心撕開就碎了,心碎了是死,如何能分?」

  拓跋絕命沈默不語。

  我再道:「你說我是好女人,所以喜歡我。可是見異思遷的女人,算得上好嗎?如果我不是好女人,你還喜歡嗎?」

  「會,你比誰都像男主角。」若非中原和草原風俗不同,單純林洛兒和簡單拓跋絕命解開誤會,也是天造地設一對。若非心存偏見,拓跋絕命草原種田生活也是適合我好方向。可是偏偏林洛兒喜歡是南宮冥,我喜歡上石頭,事情沒有如果,已經按扭曲奇怪方向發生了--只有錯過。

  拓跋絕命苦笑了一下:「天亮後,我送你回去。」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1-8-6 07:14 AM

第六十四章 禽獸大俠

  狼群隨著徐徐而升的朝陽退去。

  拓跋絕命趕著快馬,拖著馬車在道上疾馳。我看著日頭算了一下他前進的方向,是岐連山所處的西南,知道他的確實是信守承諾之人,感動之餘,終於放下心結。路上寂寥,他坐在車外,我坐車內,忍不住攀談起來。

  他問我和石頭小時後的事,我盡撿著有趣的說:「那傢伙是個孩子王,打雞揍狗一把好手。自從摔壞我門牙後,故意使壞的大事就沒了,磕磕絆絆小爭執不斷。偷紅薯,摘野果,捉魚,摸鳥蛋……怎麼胡鬧怎麼來。冬天還跑冰面上玩,不小心掉下河,嚇得我在岸上狂呼救,後來他發高燒,整整在家裹了四五天的棉被,喝了好多藥才好,還被他爹打了一頓。第二天調皮繼續……我學織布的時候他跑進來玩了玩,就弄壞了機子,於是又挨打,所以他現在皮特厚,都是打出來的。最糟糕的是還害我一起倒楣,被外祖母罰跪了一個多時辰……」

  越倒楣的事情回想起來越好笑,我不厚道地揭了石頭那隻蠢猴子好多短,若被他聽見,八成要撲上來追著我咬。拓跋絕命聽了許久,心情終於愉快了些,他也和我說起了在草原上生活的往事:「我們部落很窮,我家有五兄妹,我阿爺打獵一等一的好手,經常可以打些皮子和漢人換東西,除了冬天難熬些,其他日子還好。後來我偷了弟弟的狐狸玩,他和我吵鬧起來,母親和姐姐素來偏愛我,便譴責弟弟不懂事,弟弟負氣出走,結果死在野狼群裡了……父親氣得不再待見我,我師父便給了父母兩頭上等山羊,把我帶走了。」

  事實真相和想像差距太遠,我想起以前對他謀害親弟弟之類的猜測,有點尷尬,不好意思地安慰了幾句,又問他名字來歷。

  「我在家中排第三,所以叫小三,師父說太土了,做殺手這行名字必須有氣勢,不如絕命,絕對方的命,便硬給我改了現在這個名字……師父個很聰明的人,他說好的一定好的。」拓跋絕命的回答老實巴交。

  「小三?」我默默低頭,掩住嘴偷笑。

  拓跋奇怪地看看我,繼續說:「師父教了我很多大道理,看中的東西不下手就是別人的,打架打不過要跑路,喝酒不能過量,天下女人結婚後都又潑又悍,不講理的……還不如娶個好看的,被美女揍總比被醜八怪揍舒坦些。」

  我真笑出聲了。

  拓跋絕命愁眉苦臉地說:「我師娘的確挺不中看的,還愛揪人耳朵,我懷疑師父右耳朵比左耳朵大一點,都是給她揪出來的。」

  他心有餘悸地摸摸耳朵,那一臉被師娘打怕的表情,讓我笑得肚子疼了。

  拓跋絕命不解地問:「你笑什麼?」

  呃……他不是在故意講笑話逗我樂啊?

  一路說說笑笑,快到老虎坑的時候,我重整髮型,裹好身段,翻翻隨身小包裹,然後發現自己的易容藥品除防狼用的桃花蘚藥粉外都沒帶,拓跋絕命從外頭丟了個帶黑紗的斗笠給我,我罩上後走回客棧,問掌櫃石頭下落。

  掌櫃困惑地問:「你們怎麼回來了?他們去找你了。」

  我被拓跋絕命劫走後,石頭不可能還乖乖蹲在客棧等我回來。可是拓跋絕命的反追蹤工作做得太地道,一路沒留下什麼蛛絲馬跡,所以我們沒碰面。古代沒手機、電腦、Ipod、電話……聯繫極其不便。雙方都變成了盲頭蒼蠅,也不知往那邊找起。

  拓跋絕命注意的重點是:「他們?」

  掌櫃說:「那位藍衣大俠也跟著去了,他這些日子在老虎坑可行俠仗義了不少事,那些老在客棧鬼混二流子都不敢搗亂了。他說你搶了人家媳婦,要幫小兄弟討個公道。不過你怎麼又把媳婦給送回來了?難道是不滿意想反悔換一個?我家媳婦雖然長得醜,可是人不錯……你可以隨便……」

  他熱切希望別人搶自己媳婦的眼神,看得我全身發寒。拓跋絕命也有些不自在,丟下句「我不是採花賊」,就匆匆拉著我走去隔壁茶寮角落,細細商量此事。

  「你不搶就沒事了。」我幽怨地望著他。

  拓跋絕命搔搔腦袋道:「他們走時留下的痕跡應該比較多,我們一路打聽,應該能找到。」

  我:「若是他們遇到南宮冥或龍昭堂的人怎麼辦?石頭的懸賞單已經越來越高了。」

  「是啊,腦袋值二十萬了,安樂侯真有錢……」拓跋絕命悠然神往。

  「不是不是!」我發現自己又在財迷面前說了蠢話,急忙把頭搖得和撥浪鼓似的,一個勁陪好話,「石頭其還很重視你,當你是兄弟的。只是你天天窺視他爹給他定下的媳婦,他吃醋才鬧事的……你原諒他吧,兄弟連心,其利斷金啊,你們不要因紅顏禍水鬧分裂,最重要別賣他腦袋……」

  拓跋絕命黯然看了我一眼,垂拉了半天腦袋,依舊不甘心地說:「除非他和我賠禮道歉!否則想都別想!」

  我弱弱地指著自己鼻子說:「你的確搶了他媳婦……」

  拓跋絕命彆扭道:「我還回來了!所以剩下錯的是他!」

  這兩個傢伙,一個頑固,一個倔強,要他們倆互相賠禮道歉,除非世界末日了……

  我頭更痛了,決定將這個問題拋到以後再說。

  拓跋摸出懷裡算盤撥了幾下,數了半天自己有多少頭牛,終於冷靜下來道:「方大俠跟著石頭在一起,你不用擔心他的安危。」

  我起前幾天石頭對自己說的話,不安地問:「那個傢伙用兩寸細劍,可能是石頭的殺父仇人。」

  拓跋絕命彷彿聽見全世界最好笑的笑話,哈哈大笑了半天:「傻丫頭!石頭的殺父仇人是誰都不可能是方大俠,方大俠出身低微,最憐惜貧苦人,平日裡行俠仗義,做事公道,深受武林愛戴,前陣子還被推成西南的武林盟主。誰要說他一句壞話,都可以被人用口水淹死。你和石頭兩情相悅,南宮冥和安樂侯府要為難,我是收錢買命的賞金殺手,只接江湖公開的懸賞單,所以除的也多是奸惡之徒,方大俠是明理之人,不會為難我們的。而且他武功高強,石頭跟著他絕對沒事。」

  「原來是好人啊。」我略微放心三刻鍾,忽然想起一事,小心問道,「武林盟主?方大俠……全名是什麼?」

  拓跋絕命說:「方鳳翔。」

  我傻眼了,原著裡的偽君子大俠,不就是叫方鳳翔嗎?那傢伙表裡不一,道貌岸然,讓萬人敬重,私下作的是雞鳴狗盜之事,肚子裡心機深沉得和墨水似的,我冤枉任何一個禽獸都不會冤枉他!鐵頭大叔之死,八成和他脫不了關係。

  石頭小命堪憂。

  拓跋絕命淡定地繼續喝茶:「中原的茶就是香啊……」



第六十五章 偽君子

  方大俠之名威震江湖,是正道的一塊金字招牌。我略提了幾次對他的懷疑,拓跋絕命就是死活不信,還說了一大堆方大俠行俠仗義之事,讓我別亂說方大俠壞話,免得被人聽到不好。他還認定石頭的殺父仇人是江南鬼盜毛鳳鳳。

  毛他個頭!我很抑鬱……可我和方鳳翔素不相識,拿不出他做壞事的證據,再加上自己冤枉過幾次拓跋絕命,心裡也發虛,不知原著和現實中是否存在誤會。

  最後我們決定先找到石頭,再談其他事。

  殺手都有天生追蹤的本能,兜兜轉轉兩個多時辰後,拓跋絕命找到他們前進的方向,帶著我追去,約莫到了中午時分,我們在一條岔路口的茶寮處,遇到了正在一邊喝茶一邊和老大爺聊天的方鳳翔。

  拓跋絕命示意讓我留在車內不拋頭露臉,自己上前行禮,為昨日胡鬧事情道歉,並詢問石頭下落。

  方鳳翔看著他驚訝了一會,欣慰地說:「我就想黑顛那個怕老婆的傢伙,怎會教出個採花賊徒弟。你們走了後,石頭氣得兩眼冒火,提著刀要追,我料想你是一時糊塗,若鬧出事,黑顛家那隻護短的母老虎非逼著丈夫找麻煩,所以想跟著勸解一二。未料你逃跑本事太強,一路沒追到蹤跡,到了岔路口,他建議分路尋找,我勸不住,他獨自往慶源方向去了,我便來了仙湖,沒想遇到你們。」

  拓跋絕命急忙回車,要往慶源追。

  方鳳翔拉住他問:「你拐了人家媳婦,還過了兩夜,待見面後,可有話分說?」

  拓跋絕命懵懵懂懂地看著他道:「什麼話?不是還回去了嗎?」

  方鳳翔也給這小白嗆到了,過了好一會後才含蓄地說:「姑娘名節重要,唯恐人家閒言碎語。」

  這時空男女關係豪放些,但共度兩夜這種事,也太驚世駭俗了。拓跋絕命好不容易想到這層,立刻歡喜起來:「若他嫌棄洛兒沒名節,主動要休棄,那就太好了。我立刻負責娶她回去。」

  輪到我被嗆了,原來這傢伙賊心還沒死啊。

  方鳳翔終於察覺他大腦的構造和正常人有區別,耐著性子建議道:「人家情意深厚,你橫插一槓子反而不美,你師父雖收銀買命,卻能明辨是非,在道上頗有俠名,與你師娘更是恩愛有加。你身為關門弟子,不想著為師父揚名也就算了,何苦鬧出搶親之事,將來傳到江湖上,豈不是丟他老臉?而且你師娘最好面子,若知道你媳婦這樣得來,怕是要大發雷霆。」

  拓跋絕命聽到師父名字時還不以為意,待聽到師娘要發火時,終於垂拉著腦袋,變乖了。

  天生一物剋一物,我對他素未謀面的師娘心生好感。

  方鳳翔見他老實後,繼續說:「看在你是黑顛的徒弟,請我喝酒份上,我跟你走一趟吧,見到石頭後做個保,證明你們倆什麼事都沒發生,全了洛兒姑娘名節,也免得你被師娘收拾。」

  拓跋絕命雖不情願,還是委委屈屈地應了。

  方鳳翔便和茶寮老闆結賬,老闆聽見他的名字,喜上眉梢,死活不肯收錢。後來被逼著拿了一大錠銀子,立刻包了兩大包點心,隔著簾子遞給車上的我。方鳳翔坐去拓跋絕命趕車的右手邊,除了問我要壺酒解渴外,目不斜視,連話都不多說幾句。

  倒是我忍不住問他:「你知道我是洛兒,他是石頭,想必知道江湖上現在鬧得紛紛揚揚的事情了吧?」

  方鳳翔說:「安樂侯心胸素來狹窄,仗勢欺人,不提也罷。南宮冥早年一直受父箝制,才華不得施展,如今剛剛當權,必要用雷霆手段來鎮壓不服眾者,但石頭並非故意叛門,此事情有可原,而且他天賦出眾,為人寬厚,將來定是正道棟樑。這兩人因男女私情就鬧成這地步,實在不應。將來我會邀他家前輩去和他好好勸導,或許還有轉圜餘地。」

  我聽得感動不已,連聲稱是,更加覺得他不像真禽獸了。

  斜陽慢慢傾了下去,撒在路邊稻田,片片金紅。我們沒有追上石頭,唯恐天黑難趕路,便決定在破廟裡留宿一夜。方鳳翔安排我睡在破舊佛像後頭,用爛門板簡單隔開,然後將馬車簾子拆下鋪在稻草上,還在旁邊生了堆火烤,他和拓跋絕命則睡門口,保持距離。

  看見這番君子行為,我連聲道謝,低頭時不經意看到他袍子後襟一塊汙跡,愣了一下。

  隨後拓跋絕命去打了只野雞,手腳麻利地拔了毛,放火上烤,然後去車內拿了兩壺酒,要和方鳳翔共飲,方鳳翔只喝了一杯,便放下酒壺道:「草原上酒太烈,我喝不慣。還是喝自備水酒吧。」

  拓跋絕命口沒遮掩地說:「男人大丈夫怎能喝娘們一樣水酒?洛兒喝還差不多。」

  我立刻舉爪道:「我喝酒後會發酒瘋,亂咬人,所以只喝水。」

  拓跋絕命看著我喝悶酒,幾口就將自己壺裡酒喝了個見底。

  方鳳翔笑笑,勉強又陪他喝了兩杯,終於撐不住,打開蓋子看看,又搖了兩搖,拒絕道:「剩下太多了,我喝不了,若是宿醉,明日耽誤了大事不好,還是讓絕命代勞吧。」

  我也勸道:「拓拔大哥你自個兒能喝,就不能把別人當成和你一樣酒量。上次你硬把石頭灌醉了,我還沒說你呢。」

  拓跋絕命無奈,只好接過酒壺,一邊喝一邊嘀咕:「真沒趣。」

  我急忙起身,主動去幫忙將車上的水酒拿來,遞給方鳳翔,笑道:「方大俠,你喝這個吧,別和他鬥酒鬥氣,傷了胃不好。」

  方鳳翔拿過酒葫蘆,淺淺抿了一口,笑著問拓跋絕命:「你身子如何?」

  拓跋絕命已經醉意十足,他撐著身子想站起來,站了幾次都跌到地上,忽然瞪大眼望向周圍:「這……這酒有問題!我們遭暗算了!」

  「拓拔大哥,你沒事吧?」我沖上去扶著他,死死看著依舊在微笑的方鳳翔,驚恐地問,「你幹麻?」

  方鳳翔依舊微笑。

  我冷冷地說:「你根本不是武林大俠,你是偽君子,真禽獸。當年金水鎮蘇家滅門之事,就是你做的吧?!」

  方鳳翔輕鬆玩著手上的酒葫蘆:「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我是有口皆碑的正人君子,你是安樂侯府叛主私逃的小妾,就算你出去嚷嚷,天下人也不會相信是我做。」

  石頭直覺沒有錯,他的仇人就是眼前之人。

  我想起寬厚溫和的鐵頭大叔慘死之事,心裡燃起幾分恨意。

  拓跋絕命從腰間摸出飛索和匕首,搖搖晃晃站起,將我護在身後道:「你快逃。」

  方鳳翔搖搖頭:「銷魂散隨酒性侵入五臟六腑,你還使得出內力嗎?我只想問你們一句話,司徒驚雷的藏寶圖究竟在哪裡?」

  那夜在門外偷窺的人影,果然是他。

  拓跋絕命咬著牙不說話。

  方鳳翔喝了兩口酒,又道:「若是你將藏寶圖交出來,我便饒了這小姑娘一條命。」

  拓跋絕命拒絕:「中原人最會騙人,你不會遵守承諾。」

  我冷笑道:「不,他當然會饒我性命,否則如何送去安樂侯處換一百萬兩黃金?石頭已經被他賣了二十萬兩吧?」

  「一個是叛徒,一個是逃妾,送給安樂侯,也不算是違背正道。」方鳳翔放下葫蘆,先對拓跋絕命搜身,沒找到藏寶圖,便先將他捆了個嚴嚴實實。然後撩開我面紗,忽然愣住了,呆呆地看了半天後才說,「怪不得安樂侯百萬重金懸賞,我只聞書中有言,卻料世上真有傾城佳人。將你就這樣送回去,真是可惜了。」

  我說:「龍昭堂不會放過碰他東西的人。」

  「我會告訴安樂侯,壞了你身子的人是石頭,然後你懷恨在心,想借刀殺人,將事情污衊給我。」方鳳翔用力捏住我臉,然後摸向腰間偽裝用的布條,又滿意地笑了笑。將毫無抵抗的我抱起,往後頭走去。

  我:「一、二、三、四……」

  方鳳翔將我放在神臺上,解開腰帶問:「你放棄反抗了嗎?」

  我搖搖頭,繼續數:「七、八、九……」

  拓跋絕命在地上拚命扭著身子,憤怒罵:「你這畜牲!放開她!」

  方鳳翔不屑地看了他一眼,恥笑道:「你可以在旁邊看我們行雲布雨。」

  我:「十四、十五、十六……」

  方鳳翔一邊扯衣服一邊問我:「你為什麼一直在數數?」

  我:「十八、十九,我在等你倒楣,二十一、二十二……」

  方鳳翔困惑地看了我兩眼,忽然神色一變:「你……什麼時候?」

  「二十三!」我迅速推開他,跳去拓跋絕命身邊。

  方鳳翔渾身發軟地追了兩步,終於不支倒地。

  被捆著的拓跋絕命也傻眼了。

  「哼哼!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龍禽獸家的七步軟骨散真是名不副實啊!居然二十三步才倒!」我得意地拔出刀。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1-8-6 07:48 AM

第六十六章 殺人

  小心駛得萬年船,若非處處猜疑,使勁找對方毛病,哪有肥兔子翻身打倒狼的機會?

  方鳳翔又驚又怒,問:「你怎知我會在酒中下藥?要對付你們?」

  我撩起裙子,很不文雅地踹了他兩腳,咬牙切齒道:「你言語中對安樂侯不屑一顧,可背後那塊汙跡卻是油畫顏料染上去!這中原除了龍昭堂那變態,還有誰會碰油畫?!你明明去過他那裡!還想裝蒜?我不懷疑你才有鬼了!原本只是打算迷倒了你,然後逃走,沒想到你心狠手辣,居然在拓跋絕命酒中下藥!我運氣比想像中更好。如今你自作孽,是天要亡你!」

  方鳳翔藥性發作,喉頭開始僵硬,他自知難逃一死,嘶嘶冷笑道:「我奴僕出身,混到今日,雖自作孽,這輩子也沒白活。」

  我用刀將拓跋絕命身上繩子斬斷,然後將刀塞入他手上,意氣風發地吩咐:「去!把那無恥禽獸剁了!」

  拓跋絕命頭暈目眩地站起身,顫抖地接過短刀,沒走兩步又跌倒在地上,只好暗暗運功逼毒,並將刀還我道:「你去剁。」

  「我?!我沒殺過人啊……」我拎著短刀,手足無措。

  方鳳翔直看著我笑:「做絕色美人刀下第一個亡魂,也算牡丹花下風流死了。」

  拓跋絕命急道:「快去!你要等他逼出藥性,將我們倆剁了嗎?」

  我立刻鼓起勇氣,提刀上前,跪坐在他身邊,將刀尖比了又比,做了半晌心理準備,方鳳翔忽然發力,猛地抓住我腳。我嚇得閉上眼,狠狠往他胸口一刀刺下。

  拓跋絕命急忙喊:「位置錯了,重來!」

  我趕緊張開眼,看看刀下之人,確實沒死。急忙將刀抽出,道歉:「對不起,我重來。」

  第二刀位置對了,可是人還沒死。

  「力……力道再重三分……」方鳳翔悶哼了一聲,這番胡亂淩遲他也受不了。

  我兩次下刀,勇氣耗盡,頭腦一片空白,整個人都傻了,慌亂拔出刀道歉:「不好意思,我平時連豬都沒殺過,新手上路,您多多包涵……」

  他痛得五官都扭曲了,卻依舊笑著說: 「我在下面……等你!」

  好不容易再次鼓起勇氣,命中目標。方鳳翔帶著對林三刀的無限怨念,惆悵而去。

  我確認他沒了氣息,拔出刀。他心臟大血管切斷,堵塞血液猛地噴出來,濺到我手上、身上、臉上,黏黏糊糊染了一身,帶著溫熱而腥臭的味道。低頭看看他死不瞑目的雙眼,作嘔的感覺湧上喉頭,我忍了又忍,終於撐不住撲向牆角大吐特吐起來,並不停用帕子擦臉洗手,可是覺得全身血跡,怎麼洗也洗不掉。

  拓跋絕命靜靜地坐在地上運功逼毒,待我吐完回來後,指指地上屍體,冷靜地吩咐:「方鳳翔在外名聲極好,壞事做得天衣無縫,讓人拿不出證據,我們必須快點將他屍體處理掉,以免被人發現,惹禍上身。」

  我嘔得兩眼淚汪汪,掩著帕子過去,用腳尖踢踢自己第一次殺人的屍體,虛心向專家請教:「怎麼處理?挖個坑埋了嗎?」

  「我一時半會是沒氣力,你身體單薄,挖不了那麼大的坑,」拓跋絕命思索片刻,很快做出合理安排,「你先拿刀把他切成一塊塊的,然後放火上燒焦,讓人認不出五官,再埋樹下做肥。」

  「不!」我聽得目瞪口呆,瘋狂搖頭道,「我又不是連環殺人犯,殺個人都要抖半天,哪來有彪悍心理素質去碎屍焚屍?!」

  拓跋絕命低聲說:「石頭已經給他賣了,生死未卜。」

  我立刻惡從兩肋生,怒從心中來:「碎屍要從哪裡開始剁?」

  我壯著膽子努力切了幾下,手軟腳軟切不動,還差點把自己手指剁了,於是哭著鼻子求助熟練技工。拓拔絕命終於意識到男女體力有別,別人不是幹殺手這行做不了他那麼利索,便在旁邊一步步指使我毀滅證據。

  ……破廟附近柴火不少,火堆燒得很旺盛,我強忍著噁心,按指示用火毀了偽君子容貌,然後將衣服脫去,丟進附近一個土坑,填土,再在上面鋪上厚厚一層落葉,然後蹲路邊繼續吐,幾乎連五臟六腑都要嘔出來,可還是撐住了。又將他所有隨身物品一件不留地燒燬,灰燼也踩碎,燒不了玉珮,則砸的砸,毀的毀,務求不留下任何蛛絲馬跡。最難處理的那把寶劍我藏起,末了,將自己的血衣也丟火堆,一了百了。

  拓拔絕命讚美:「你挺有經驗的,果然是好女人。」

  我哭喪著臉答:「過獎,容我再去吐一會……」

  我這輩子都不想吃肉了。

  挖坑和填坑不容易,處理完屍體,已經是第二天清晨,我不停擦著手,總覺得上面有洗不淨的血跡。方鳳翔沒有龍昭堂有權有錢,他下的迷藥效果沒有七步軟骨散強,拓跋絕命運了一晚上的功,功力恢復了五六成,他拭去額上汗珠,站起身,說不能在此地耽擱,要帶我立刻走。

  我問:「石頭真出事了嗎?該不會是他騙人的吧?」

  拓跋絕命在人情世故上很無能,但是江湖經驗卻是老油條,他分析道:「方鳳翔這種偽君子,不會做沒把握的事。若石頭沒被處理掉,他就不可能有持無恐地下狠手,威逼我要藏寶圖,他會留著我們的性命,繼續保持良好關係,做翩翩君子,放長線釣石頭上來,再一網打盡。所以……石頭是賣給安樂侯了,他會饒石頭一命嗎?」

  龍昭堂自私涼薄,睢眥必報,而且酷愛用刑,家中寵妾違逆他一點意思,或是折他半點面子,都會被折騰死,何況石頭搶了他美人。

  我抽去了主心骨,心亂如麻,沒了主意,隨拓跋絕命跌跌撞撞地走出廟門時,還差點被門檻絆倒。心裡卻是迷迷糊糊,彷彿陷在那個很長很長的噩夢裡,沒有醒來。傷心和內疚如螞蟻般噬咬著內心,每一秒都好像一天那麼漫長,有種難以言喻的情緒讓我發了瘋似地後悔,若是老實規矩地重走林洛兒老路,不逃避禽獸,不妄圖去改變命運,石頭是不是還能好端端地在鄉下打鐵?

  世上有很多如果,卻只有一個結局。

  如今讓我去換回石頭的性命,我是肯的。

  可是龍昭堂不肯,逃亡的時候我在石頭背上看了他最後一眼,他俊美的臉上那種瘋狂扭曲,恨不得將我們噬骨吃肉的神情,彷彿地獄的惡鬼般恐怖。他是動了殺心的,一個也不會放過。

  拓跋絕命也不肯,他倒不是想放棄兄弟,只是心裡算盤打得清楚。石頭已凶多吉少,龍昭堂手下高手眾多,他連一成救人把握都沒有。無論是賠上自己還是賠上我,都不是劃算買賣,還不如將此事記賬,先將人安置好,留待以後復仇。

  我說:「龍昭堂喜歡折磨人,未必會那麼快動手殺掉石頭。」

  拓跋絕命苦笑道:「縱使石頭沒死,安樂侯府的牢房,又是那麼容易劫嗎?」

  我不知道他這話是真心還是假意,也有一點點懷疑他在盼著想娶死去兄弟的老婆。可是我的理智知道石頭不是他害的,不管他做任何決定,都是理所應當,我不能學腦殘那樣哭哭啼啼地胡鬧,硬逼著他去送死,只是心裡還抱有一線希望:「說不定,石頭會自己跑出來呢……他比我狡猾聰明,我都逃過三次了,他應該更強些……不如,我們等等吧?」

  「我有不好的直覺。」拓跋絕命拒絕了,他見我如喪考妣,整個人都失了魂,心疼勸慰道,「我發誓,待你安全後,我便回來找石頭,如果他從安樂侯手中逃出,還有一口氣在,我定將他尋來還你。」

  這確實是最好的安排,我再次為自己的疑心內疚,重重地點了點頭。

  拓跋絕命趕著馬車拚命跑路,可身上餘毒未清,經常頭暈乏力,走走停停,速度不快。我死忍著抹乾眼淚,接過鞭子想幫忙趕,結果差點將車趕到路溝裡去。

  可是我們的努力最終失敗了。

  逃亡第三天下午,拓跋絕命總算清了身上毒素,找鐵匠舖融了方鳳翔的寶劍,準備瘋狂趕路。幾百武林人士和士兵忽然出現,將我們包圍在路中間,龍昭堂那頂華麗無邊的馬車,如夢魘般緩緩出現在面前。美人撩開簾子,他衝著我,冰冷地斜斜勾起薄唇,衝著空中打了個響指道:「小洛兒,許久不見,來見見熟人吧,希望你還認得出。」

  一個被五花大綁的血人從馬車裡推了出來,重重摔在地上,掙扎著蠕動。

  我不需思考,立刻認出了,那是我的石頭。

  他已血肉模糊。

  噩夢成真。

  心跳和呼吸同時停止,我雙腳發軟,伸手抓向旁邊拓跋絕命,想靠他撐著,不要坐倒在地。

  拓跋絕命遲疑片刻,推開了我,他飛索出手,迅速躍過人群,擋開射來箭支,閃電似地逃了。



第六十七章 鴛鴦錦

  「你可以過去看看。龍昭堂溫和地建議我們來個「感人」重逢,他每一個表情每一個動作都和正常時候沒區別,然後任憑我連摔帶滾地撲到石頭身邊,自己則慢條斯理地讓美人砌了壺茶,優雅抿了一口,皺眉道,「玉瓊茶不應用東湖井水,要換三年前的雪水。」

  美人膽顫心驚地去換茶。

  我急忙檢查石頭傷處,鞭痕、刀痕、烙印、針刺……各種酷刑讓他身上幾乎找不到一塊巴掌大完整的好皮,十個手指血肉模糊,好幾個指甲蓋翻了出去,左腿還有處疑似骨折的彎曲處。我想安慰他,想痛駡某畜牲,可張了幾次口都說不出話,只覺得心好像被放在火上慢慢地烤,直至發燙。又像是被灌入了氫氣,輕飄飄又漲得發疼,幾乎要爆炸。

  一滴淚水打在臉上,石頭微微呻吟了一聲,緩緩張開眼,看了我一眼,又彷彿做夢未醒似地閉上了。

  「小洛兒,先別哭,」龍昭堂用白皙修長,毫無瑕疵的手指,敲敲轎子扶手,不緊不慢地說:「你男人可是夠硬氣啊。」

  「你男人」和「硬氣」兩個詞他都咬得很重,我不明其意,石頭猛地睜開眼,在塵土中低吼道:「我就是她男人!就算你強迫佔了她身子,將我殺死,我依舊是她男人!而你,不過是頭變態的畜牲!一頭養尊處優慣了可憐騾子,生在馬群裡就自以為是馬了!哈哈!」

  「小洛兒,你說呢?他寧死都要做你男人。」龍昭堂挑挑眉,看向我,沒有生氣。

  我心跳得很快,抓緊了石頭滿是血污的手,縱使冰冷,依舊覺得心暖。彷彿只要拉著他,就算十八層地獄也有勇氣去闖。

  龍昭堂周圍的人,都憐憫地看著我們,然後擁在他身邊。

  石頭眼巴巴地看著我。

  眼淚又湧出來,我沒有立刻回答。因為如果求饒,低頭有用,可以用換石頭活命,我是寧可傷他心,也願意對龍昭堂撒謊說自己討厭石頭。我抬頭看了一眼龍昭堂,正準備編造完美的謊話,做垂死掙扎。

  龍昭堂忽然淡淡地開口道:「你從我手中逃了三次,最後這一口痛了我三天,永遠記在心裡,彷彿著了魔似,想忘也忘不了。」

  看見他似笑非笑的神情,我瞬間清醒下來,忽然意識到自己末路難逃,哪裡救得了人?一塊砧板上的肥兔子肉,沒有任何求饒籌碼和資本,只會惹人發笑。

  正如十四世紀的義大利,有個叫伊莎貝爾地女公爵低嫁給了傭兵隊長菲力浦伯爵,她脾氣傲慢,性格暴躁,菲力浦伯爵卻對她千依百順,萬般寵愛。於是她越來越無法無天,最終紅杏出牆。她以為老實厚道的丈夫依舊會原諒她,可是她錯了。那天晚上,她被帶進了地牢,菲力浦伯爵命手下拔掉她所有的牙齒,活生生砌入牆中餓死。

  我雖不認為自己和龍昭堂是夫妻,也不知道伊莎貝爾被菲力浦砌入牆中是什麼情景,可是龍昭堂那雙毫無感情的眼睛,讓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這個故事裡的瘋狂男人。有多濃愛,就化成多烈恨。何況他本來就是個感情熾烈,個性殘暴的瘋子。

  無論我們是哀求還是怒駡,是痛哭還是反抗,都沒有用。石頭是一定會死,我也活不成。

  「你寧死也要做我男人?你本來就是我男人!不准娶鄉下美人!」我終於輕輕摸著石頭柔軟的長髮,死心嗚咽道:「對不起,是我拖累你了。」

  「放屁,」石頭想伸手,但不能動,最終腦袋在我掌心蹭了兩下,罵道,「我樂意。」

  噩夢終歸會醒來,痛苦會解脫。真正到了生死關頭,我終於不再覺得禽獸可畏,也不想懦弱逃避,頭腦中一片清明,不再害怕,只有平靜。

  我擦乾所有眼淚,像聊家常似地,旁若無人,絮絮叨叨地告訴石頭:「我昨天把方鳳翔做掉了,那個偽君子就是你殺父仇人,公公在天之靈也可以安息了。」

  石頭身上痛得直抽搐,依舊讚道:「幹得好!」

  「好了,小洛兒,親熱話待會再說。你不哭就好,紅著眼睛畫上畫可不好看。」龍昭堂笑吟吟地打斷了我們交談,「我料想你腦子在逃跑時候挺好使,沒想到你手段比我想像更高,幸好我讓那傢伙見面時便給你下了追魂香。」

  我聞聞衣袖,上面是有股淡淡的熏香味,還以為是在破廟裡染上了香爐灰,沒放在心上。方鳳翔死前說那句話,是他早知道我得意不了多久,便會走上和他同樣的黃泉路,所以要在下面等我。

  抱著懷裡傷痕纍纍的石頭,我很後悔沒珍惜把方鳳翔碎屍萬段的機會。唯一慶倖是拓跋絕命逃跑成功,在這樣的包圍圈中,他單槍匹馬,武功再高也頂不了用,就算他僥倖救我成功,讓石頭死去,我不能想像自己如何度過下半輩子的煎熬。

  龍昭堂又開口了:「我留了你家男人四肢完好,也沒讓他變成太監公公,你感激嗎?覺得自己應該怎麼報答我仁慈?」

  我咬牙切齒地問:「感激,當然感激,你希望如何?」

  「聰明的女人,」龍昭堂緩緩起身,走下馬車,對旁邊人低聲吩咐了幾句,拿開我罩頭上的面紗,替我攏好鬢邊淩亂碎髮,癡癡地看著我的臉,指著自己的心,恍惚自言自語地說:「你逃了以後,我就著了心魔,我收拾了很多人,畫了很多畫,依舊緩解不了這份痛苦。我想起你以前逃走時說過話,很清楚地知道,縱使甜言蜜語,暴力威脅,人心依舊無法改變,你只會撒謊妥協,心依舊不會屬於我……這樣的你,沒有用。於是我想了很久很久,最後我終於明白了,既然痛苦無法消除,那就將它連根拔去……可是你是我最愛的女人,也是最美的女人,普通死法實在配不上你的美麗。」

  我問:「你希望我如何死?」

  侍女們捧著幾個託盤,一個放著套白色雲紋織錦衣,一個放著羊脂玉雕成玉蘭花髮簪,一個放著金剛石鑲嵌玉鐲子,一個放著魚戲蓮花繡花鞋,一個放著梳妝鏡。

  侍從們搬來了大捆大捆木材,堆在平地,然後將桐油均勻地往上潑。

  龍昭堂讓人支起了他畫架,拿出畫具,優哉遊哉地說:「小時候見過京城大火,燒得如鴛鴦錦般燦爛,美不勝收。所以我一直很想畫幅火中美人,可惜燒了好幾個看上眼的姬妾,她們要不哭得一塌糊塗,要不暈死過去,實在覺得配不上烈火的美麗,也畫不出沒有想像中效果。料想你天仙容貌,勇氣過人,應能達成我所願吧?」

  我看著火刑台,手腳冰涼。

  龍昭堂笑道:「殘缺之人,失節之婦都是入不得族譜,下不得祖墳的傢伙,若你乖乖聽話,我便讓你留個清白,讓你男人留個全屍,兩人死了也有臉見祖宗。」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1-8-6 08:06 AM

第六十八章 魔鬼

  我想起以前看過一本漫畫,畫家為作畫燒死了自己的親生女兒。那時候就覺得過度癡迷某一件東西的人都是瘋子,熾熱感情如潮水,來得快,去得也快,沙灘上什麼也沒有留下。正如龍昭堂,他口口聲聲說愛我,我是他的心魔。可是他更愛是自己,所以不能容忍受一絲一毫的忤逆和傷害。

  龍昭堂見我久久沒答話,像戲弄老鼠貓似笑問:「你是否後悔沒有服軟留在我身邊?其實做人腰骨還是別太硬得好。」

  我深呼吸一口氣,搖頭道:「人可以卑躬屈膝求一時安穩,不能卑躬屈膝求一世苟存,你要燒便燒吧。」

  龍昭堂低頭凝視我,我抱著石頭,傲慢地抬起頭,準備英勇就義。

  未料,懷中石頭忽然動了一下,睜開眼看著我,唇邊輕輕吐出一個字:「拖……」

  我環顧四周兵士,心裡燃起一線微弱生機,慢慢地站起,隨龍昭堂美人們入帳整裝,脫衣服時候「不小心」從懷裡掉出易容藥粉,接時候又「不小心」弄了滿手,還沾到臉上,碰到眼睛,起了幾點紅斑,痛得直叫喚。龍昭堂看得大皺眉頭,只好命人拿熱水來給我細細清洗。好不容易洗了大半個時辰,紅斑褪去,穿上衣服時又因 「緊張」摔倒,撕破錦衣,跌碎玉簪。

  龍昭堂有些頭疼地讓人去取備用衣物,好不容易更衣完畢,我白衣寬袖,披著無數畫上飛天仙女用的綵帶,簡單攏著墮馬髻,斜插兩根白玉簪子,赤足帶著金鈴,盛裝站在龍昭堂馬車前,瞬間吸引了所有人視線,就連守衛士兵也忍不住扭頭偷看了好幾眼。

  石頭趁機搖搖晃晃地站起身,像頭獅子似地朝龍昭堂衝來,沒跑幾步就被侍衛們一把攔下,整個人摔去旁邊,撞倒車內袖珍八寶格,將上面白玉獅子、西洋音樂盒、自鳴鐘、黑曜石雕、珊瑚盆景等砸了一地碎片。

  我急忙上前要扶,卻被龍昭堂一把攔住,冷冷地對外面掃了眼,幾個侍衛自知失職,驚恐地衝上來,將他連拖帶扯丟出去,重重砸在地上。侍童和美人們手忙腳亂地收拾被打碎的珍寶,然後齊齊跪下求主人恕疏忽之罪。

  龍昭堂嫌惡地看了眼不再動彈的石頭,也不理地上跪著一排人,轉身向我伸出手,溫柔地細細重整髮簪,在鬢邊挑出幾縷長髮,然後打開鴛鴦瓷盒,從裡面挑出一抹紅胭脂,在我額上點出一朵怒放梅花,然後站後看了看,滿意地拍手道:「很好,快去吧,要天黑了。」

  他沖火刑台努了努嘴,就好像讓我上去隨便跳個舞。我再次環顧四周,依舊沒看見任何生還的希望,只好死心一步步走上刑台,準備受烈火焚身之苦。

  龍昭堂興致勃勃地拿出畫筆,先畫了幾張沒燒前的速寫,正要下令點火,忽然發現我臉上沒有血色,急忙停筆,再次拿胭脂給我塗臉和唇,硬裝出幾分好氣色。

  或許是老天憐見,點唇的時候,剛剛還殘陽寸寸斷的天空,轉瞬竟下起雨來,淋濕了佈置好的大捆木材。龍昭堂再蠻橫也蠻不過老天,只好罷手,留待明晨天晴再燒。

  我覺得自己神經已經繃緊,隨時會斷掉。

  石頭留著半條命,在外頭給暴雨淋,身邊都是血水。

  我心疼得要命,拉起裙子就往外衝。

  龍昭堂說:「你過去,我就把他手腳一根根砍下來。」

  我說:「你砍他手腳,我就把臉抓花,你也別畫什麼烈火飛天,畫潑婦跳井去吧。」

  龍昭堂冷道:「我有得是法子不傷你臉和身子,卻讓你痛不欲生。」

  我下巴一抬,傲慢道「老子連火燒都不怕了,還怕你禽獸個鳥!」

  龍昭堂氣得一把捏住我下巴,捏得骨頭陣陣發疼。

  我艱難地吐字反駁道:「老……老子這輩子最後悔是,當時……心軟,沒有千刀萬剮幹掉你這禽獸。」

  龍昭堂死死盯著我,忽然猛地低頭,咬上了我的唇。我毫不猶豫地一巴掌甩去他臉上,剛修剪好的指甲拖出四道長長血痕,映在他白皙潔淨臉上,格外顯眼。他眼珠裡是憤怒火焰,幾可燎原。

  我繼續罵:「將來就算人們認可了你的作品,也會加上一個詞叫『魔鬼畫家』,名聲遺臭萬年!書上所有介紹你批語都要加上作者是個變態!是個惡魔!是個瘋子!是個傻瓜!是個賤人!順便一提,所有瘋子畫家都死得很早,而且多數得了癔症,最後都進了精神病院,被囚禁一輩子,你也差不多了。」

  龍昭堂氣得臉色發青,手心用力,扭斷了我小指骨,十指連心,錐心刻骨痛得我呲牙咧嘴,卻依舊痛駡不止,博古通今,包攬中外,各種市井粗話罵得他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最後將我一腳踹出車外淋雨。

  我磕磕絆絆地走到石頭旁邊,摸摸額頭,發現他正在發高燒,卻又無可奈何,只好含淚坐在露天荒野下,用自己身子將他包裹起來遮雨,周圍是無數紋絲不動的侍衛,卻靜寂無聲,天地間彷彿只有我們倆蜷縮在角落裡偎依,寒冷雨點在旁邊聲聲泣泣,訴說著孤獨和無助。

  有個侍衛腳輕輕挪動,悄悄將旁邊一塊油氈布踢了過來,其他人都裝看不見,沒有吱聲。

  我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想將油氈布從地上拾起,包裹起石頭。

  龍昭堂暴喝聲傳來:「把吃裡爬外的傢伙拖去斬了。」

  我趕緊把油氈布丟了,搖頭解釋:「我是自己撿的。」

  好心侍衛依舊被拖去處死了,他臨行前說:「小妹妹,別哭,你也很可憐,我不怪你。」

  他不怪我,依舊因我而死。

  龍昭堂穿著華服,孑然立於黑暗中,如王者般桀驁地巡視著他的領土。目光所過處,周圍侍童低頭,美人垂眸,侍衛屈膝,皆不敢抬頭多看他一眼,不敢多說一句話,他環顧四周,最後獨自緩緩走入車內,臥在美人榻中,聽著無數甜言蜜語,抱著自己無人欣賞的畫作,慢慢地看,慢慢地看……

  燈下身影,比我更孤獨。

  雨停了,黎明黑暗漸漸褪去,朝陽總會到來。

  龍昭堂派人重新做了火刑台,重新為我整了妝容。我拖無可拖,垂頭喪氣地告別了石頭,緩緩步上高臺,用繩子固定了我雙腳。

  風吹起滿身綵帶,淩亂飛舞,火光帶著濃煙升起。恍惚間,我聽見遠處傳來馬蹄聲。我睜開眼,見健碩黑馬踏過小河,躍過樹叢,矯健飛馳。馬上拓跋絕命一身黑衣勁裝,微卷長髮被風吹去耳後,腰間紅繩在身後飛舞,他速度比去時更快,像閃電似地筆直朝我們衝來。

  一直昏迷的石頭忽然睜開眼,猛地掙脫束縛,幾根拇指粗的繩索隨著一小片鋒利黑曜石碎片,同時落在地上。他毫不遲疑地抽出旁邊侍衛腰刀,跳起身,在空中踩著侍衛腦袋,躍上火刑台,鴿子翻身一刀砍斷我腳上繩子,攔腰舉起,用盡全身氣力往拓跋絕命擲去。然後自己直直地墮向火中。

  我還沒反應過來,就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躍過人群,飛過二十餘米,如過山車般衝入拓跋絕命懷裡。

  石頭從火中滾出,在地上轉了幾個圈,全身痛得抽搐不能動彈,依舊大喊道:「大哥!快帶她走!」

  龍昭堂從驚變中回過神來,命令:「放箭!殺了他們!」

  瞬間,拓跋絕命踩了兩下馬鐙,沒有掉頭,也沒有減速,他提著我腰再度往後一拋,自己則抽出飛索,直直向石頭衝了過去。

  千百支利箭,呼嘯著劃過長空。



第六十九章 絕命

  我在空中撲騰了幾下,被長鞭一帶,落入溫暖懷抱,熟悉的熏香味傳來,我驚訝地睜開眼,叫道:「南宮冥?」

  南宮冥帶著七八十人,穿藏藍色緊身衣,面蒙黑布,騎著駿馬。他衝我豎起食指點點唇,示意不要叫破身份,然後解釋道:「拓跋絕命找我求援。」

  我更驚訝:「南宮世家離這裡足足有兩天路程,拓跋絕命如何一天來回?」

  南宮冥笑道:「龍昭堂動,我跟著他動,在路上相遇。他攔住我說你快死了,求我相助,我便借與他最好的烏雲騅,連夜同行,趕來救人。」

  「石頭!石頭還在裡面!」我抓著他衣襟,求道。

  南宮冥眼角彎了彎,惋惜道:「龍昭堂權勢熏天,人馬眾多,不能正面為敵。我只帶了幾十人,還不敢暴露身份,如今能救你出來已是萬幸,洛兒妹妹別急,後面事情我會盡力而為……」

  他指揮眾人放箭掩護,射倒幾個侍衛,卻龜縮在後頭,我知他們與公與私都沒有拚命救石頭理由,只能眼睜睜看著拓跋絕命獨身衝入箭陣,乾著急。

  萬幸是,龍昭堂昨夜暴躁亂殺人,那個好心侍衛死得太冤,讓其他人心有不滿,不少人都出工不出力,箭勢雖強,準頭卻不好,大半偏離目標,飛天飛天,遁地遁地,射雲射鳥射樹,就是不射人,氣得龍昭堂直跳腳。

  拓跋絕命黑衣黑馬,單騎直衝敵腹,視上千侍衛為無物。他右手長索在空中畫圓,擋下飛來箭支,夾著馬肚子側身臥倒,長索另一端捲上地上石頭的腳,用力拖起,扯上馬背,瞬息間調轉馬頭,躍過侍衛頭頂,試圖突圍而去。

  龍昭堂暴怒,奪過旁邊長弓帶頭一箭射去,拓跋絕命回首接住箭支,反手擲去。龍昭堂大驚,往旁邊側身,箭支已穿過肩胛骨,將他牢牢釘在車門上。龍昭堂痛得慘叫一聲,卻很快鎮定下來,他猛地將箭拔出,捂著不停冒血的傷口,咬牙對侍衛發令:「若讓他們跑了!你們便全部別想活了!」

  主子重傷,誰也逃不了干係。侍衛們放下怨念,齊心協力,將箭支放准,直刷刷地向我們射來,彷彿要將所有人捅成馬蜂窩。

  「撤!」南宮冥趕緊調轉馬頭,匆忙離去。

  漫天箭雨裡,我見拓跋絕命拚命催馬,瘋狂趕來。他死死抓住韁繩,將石頭用飛索纏在馬腹上。烏雲騅雖神駿,卻負不得兩個大男人,它後臀已受傷,嘴角吐出白沫,依舊忠誠地繼續奔跑,可是依舊跟不上南宮冥馬隊,漸漸消失在我視線範圍內。

  瘋狂地跑了大約一個多時辰,龍昭堂侍衛沒有追來,南宮冥終於停下馬,輕輕出了口氣:「洛兒妹妹,這裡是洛河交界,最近皇帝要南巡,這幾天會由水路途徑這裡,洛河鎮全鎮戒嚴迎駕,龍昭堂再放肆,也不敢帶上千士兵前來這裡騷擾,否則被御史參造反,他也沒好日子過,所以我們安全了。」

  我看著身後被馬蹄揚起塵沙,擔憂地問:「石頭和拓跋絕命呢?他們怎麼還沒來?」

  南宮冥溫和地說:「我和拓跋絕命說好了,我只負責救你,畢竟石頭是南宮家叛徒,我沒要他命已是寬厚開恩了。」

  我說:「他叛南宮世家……也是為了被送給龍昭堂的我。」

  南宮冥道「黑衛必須斷七情六慾。」

  我問:「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人有感情,七情六慾是斷不了,否則你為何要來救我?」

  南宮冥張張口,想否認,最終還是閉上嘴,陪我等待。

  我筆直站在路邊,每當焦急地快發瘋時,就輕按藏在袖中斷掉的小指,用關節處陣陣劇痛來清醒混亂頭腦。我曾以為自己在這個莫名其妙的世界,只要不付出任何感情,不喜歡任何人,就可以只為自己而活。我想做個清醒的旁觀者,卻不知何時悄悄入了局,再也抽不出身。

  等了小半個時辰,輕快馬蹄聲從遠處傳來。烏雲騅帶著滿身傷痕,彷彿天神般出現在我們面前,上面是趴著拓跋絕命和石頭。

  我心中大石落地,歡快地衝了過去,在馬前擔憂地問:「你們沒事吧?」

  拓跋絕命沒有答話。

  我忽然想起往事,羞愧不已,急忙鞠躬道歉:「拓跋大哥,前些日子是我們對不起你了。晚點石頭傷好,我們定當給你磕頭斟茶道歉。」

  拓跋絕命還是沒有答話,倒是他身下的石頭發出了微弱聲音:「大哥,到了嗎?洛兒呢?」

  我覺得不太對勁,伸手去拉拓跋絕命,他紋絲不動,我再用力拉了幾下,他忽然整個人墮下馬背,手裡還緊緊握著韁繩。這時我才看見他背上,插著四五支長箭,其中一支刺過了心臟。

  鮮血隱入黑衣,他心跳已經停止。

  我跌坐地上,捂著嘴呆了一小會,又瘋狂衝上拚命搖,希望能得到一絲回應。南宮冥快步上前,探探他氣息,又按了一下脈搏,然後搖搖頭。

  「他……他……」我無法接受這個事實,搖頭問,「開玩笑吧?他……他怎麼會死?他武功那麼高。」

  南宮冥問:「我剛剛觀他動作不夠利索,功力似乎也運轉不暢,不知何故?」

  我猛地想起方鳳翔下毒,眼眶頓時紅了,結結巴巴將前因後果簡單說了一次:「他說毒已經全解了。」

  「不可能全解了,」南宮冥皺眉,也有些困惑地說:「他找到我後,沒說自己中毒的事情,只說石頭定知道他會回來救你,到時候我在外面和他裡應外合,將你搶了拋給我,然後他單人單騎,憑著烏雲騅速度,料想龍昭堂侍衛速度應該追不上,卻未想他功力運轉不暢,還那麼傻地去救石頭。」

  「他……他……」我再說不出後面的話。

  南宮冥半蹲下身,伸手攏過我鬢邊亂髮,一邊輕輕地順,一邊輕輕地說:「他說你很值錢,比自己更值錢,所以必須救你。」

  他說我很貴,他說我價值連城,總是忍不住給我算身價。

  我想過,自己在那個以貌取人傢伙心裡是一萬頭牛,十萬頭牛價錢……

  直到他死了,我才知道自己的價錢。

  比他生命更昂貴。

  溫暖的雙手已冰冷,柔軟的捲髮沾滿泥土,暗金色眸子暗得如被烏雲遮蔽太陽,漂亮面孔上沒有怨恨,沒有憤怒,只有平靜。

  我模糊想起他最後的笑容,究竟是何時綻開的?

  我朦朧憶起他夜裡骨笛聲聲,究竟是何種曲調?

  我隱約記起他說草長鷹飛,究竟是何般模樣?

  我傻乎乎地在地上,坐了許久,可是什麼都想不起。

  懊悔和追悔湧上心頭,絞著痛。

  我強撐著站起身,將石頭從馬背上解下,他重重摔入我懷裡,將我帶倒在地,然後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問:「洛兒……你沒事就好,大哥呢?大哥沒事吧?」

  我一時竟不知如何回答,遲疑許久,見他傷重垂危,唯恐氣急攻心,便忍著想哭腔調哄騙道:「他受了點傷,一點傷……」

  「那就好,」石頭長長出了口氣,又緩緩閉上眼,「大哥……沒事真好,我讓他丟下我逃,他說……答應了你……只要還有一口氣,定……定要將我帶回給你……還說怕我死了,你也活不成……」

  【如果石頭死了,我也不活了!】

  【我發誓,待你安全後,我便回來找石頭,如果他從安樂侯手中逃出,還有一口氣在,我定將他尋來還你。】

  原來,我的每一句話你都記得,哪怕是謊言。

  原來,答應我的每一件事你在都履行,哪怕是兇險。

  我呢?我連你笑容都記不清楚。

  「對不起。」

  黃豆大的淚珠,終於如雨似灑了下來。

  荒山野地,我抱著石頭,放聲大哭。

  可是就算哭到聲音沙啞,做錯的事已經回不來了。

  淚水打到石頭臉上,他蠕動一下乾裂的嘴唇,微弱地問:「洛兒,下雨了?」

  我一邊哭一邊點頭:「是下雨了,好大的雨。」

  靜靜站在旁邊的南宮冥,忽然抽出長劍,衝著石頭走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1-8-6 08:25 AM

第七十章 信任

  南宮世家追殺叛徒不遺餘力,一個多月前的林間往事仍歷歷在目。

  我猛地站起身,向南宮冥衝過去,將他撞得後退半步,然後像頭發狂母獅子護在石頭面前,張牙舞爪地咆哮:「不准動他!」

  南宮冥遲疑道:「洛兒妹妹,你不要難為我了。而且他傷勢很重,怕是活不成。就算救活了也是廢人。」

  我吼:「他廢了我侍候!他死了我守寡!」

  南宮冥搖頭:「叛徒必清,這是規矩。」

  「我不會理解你們南宮世家什麼破規矩。」我紅著眼,忍著淚,叫得淒厲而瘋狂,「若你殺了他,我就殺你!我不怕殺人!除非你把我和他一起殺了,否則我便花一年,花十年,付出任何代價,都會想盡辦法殺了你!」

  南宮冥勸道:「何苦呢?你容顏今日過後怕是瞞不住了,還有龍昭堂在身後虎視眈眈,就算逃過今日,你們也逃不過明日。石頭勢單力薄,是護不住你的。南宮家在朝廷有人,又有武林勢力,龍昭堂不敢輕動,你只有跟著我才能平平穩穩地過日子。」

  我眼淚再次大滴大滴地掉下來,隨著不停搖頭撒向兩側:「我心太小,載不動太多感情,從小到大,只在裡面裝了一個石頭。拓拔大哥知道這點,所以用命換回了他,今日若我為一己之安負了石頭,也是負了拓拔大哥情義,必將良心不安,日日惶恐,何來平穩度日?」

  南宮冥憤怒地抓緊劍柄,咬唇問:「從小到大?我究竟有什麼比不上他?他對你好,我又有什麼做不足?比不上?為何你要疏離我,親近他?」

  「不是你不好,是你好過頭了,」我猶豫片刻,終於輕輕說出,「我在你心裡一直是八歲時那個撲在母親墓前痛哭的善良小女孩,是那個永遠斯文懂事,說話低聲細氣的小丫頭,所以你喜歡我,想照顧我。」

  南宮冥道:「你本來就是這樣子。」

  「我不是!我不過是個自私自利,做事蠻不講理,而且經常做蠢事傻瓜罷了。」我糾結地看著南宮冥,「我在南宮世家是丫環,你是主子,我縱使小有頂撞,卻不敢在你面前太過分,可是石頭卻知道我是個狡猾的混蛋,他能看穿我,所以我在他面前不用裝模作樣,在一起時,想罵就罵,罵不過就打架,打不過就耍賴,耍賴不成就撒潑,撒潑不行就求饒。相愛容易相處難,你天生是鳳凰,石頭天生是麻雀,我卻是披了鳳凰皮的麻雀,抬頭仰望梧桐樹太累,還是和同類在一起快活。」

  林洛兒通琴韻,精音律,唱歌跳舞樣樣皆能,和南宮冥樹上吹笛,樹下舞袖自是神仙伴侶,柯小綠是個死宅,音樂細胞全無,繪畫全靠背書,小說不看名著,美劇和肥皂劇最愛,被群裡眾人耽美小說加黃段子訓練得葷素不忌,就算聽了十八摸還能猥瑣地笑幾聲。

  媽媽說:選男人要選門當戶對,豪門媳婦看著光鮮,裡面一點也不好當。

  這是至理名言。

  雖然原著先入為主是最重要的原因,雖然也有剎那心動,可就算沒有原著,長期和南宮冥這種高格調優秀的男主角在一起,翹起尾巴裝鳳凰實在太難為我這草根了……

  南宮冥的林洛兒死了,剩下是柯小綠。

  「相愛容易,相處難……」南宮冥愣愣在在原地,反覆將這話咀嚼了許多次,卻怎麼也嚥不下去。

  「君是梧桐,自有鳳凰相配,我話已至此,狗急了要跳牆,兔子急了會咬人,若你想阻攔便直接將我腦袋砍下來吧,我剛剛說所有話都是算數!你殺了石頭,我便視你為仇人,只要還有一口氣,都會報復到底。」我冷冷地看著他,「若不想殺我,就讓開!」

  南宮冥遲疑好一會,終於垂下手中長劍,側身退開。

  死者長已矣,生者且偷生,我悔恨地再看一眼倒在地上的拓跋絕命,衡量一下事情急緩,趕緊將他屍體推去路邊樹叢藏起,留待過兩天回來安葬,然後將我的小麻雀從地上硬扛起,搖搖晃晃地往鎮上走去。

  石頭傷勢太重,全靠好體魄撐著,再不進行處理,我就只有守寡一條路可走了。

  南宮冥再次搶上前,將我攔下,苦笑著說:「你這樣子怎麼走?遇上龍昭堂派來暗探怎麼辦?而且送城裡去治,就算好了,你這輩子也只能守病床前服侍他了。」

  「有勞費心,就算拖,我也會把他拖過去。」我顧不上太多自身安危。

  南宮冥還是攔住了我,他恢復原本波瀾無驚的神色,嘴角微微輕勾,從手下裡挑出個看起來挺伶俐的小夥子,吩咐道:「你騎烏雲騅,將拓跋絕命的屍首送去塞外穆瑪依山,交與黑顛夫妻安葬,仔細告訴他們徒弟是死在誰手上,是怎麼死的。」

  小夥子會意,抬起拓跋絕命,翻身上馬,領命而去。

  南宮冥回身對我道:「他是大漠的鷹,死後也應回歸故土。而且他師父黑顛最疼這個關門徒弟,他師娘紅蠍子生性護短,兩人絕不會善罷甘休。龍昭堂這番受傷甚重,我會託人去京城,請御史上書參他身為海事重臣,擅自調動軍隊跨省,有謀反之心。他就算不被降罪,也會給攪得焦頭爛額,不敢再做大動作。」

  皇帝調查,殺手復仇,夠龍昭堂喝一壺了,我為南宮冥腹黑佩服得五體投地,卻不知他要怎麼對待自己,有些忐忑。

  南宮冥拳頭鬆緊數次,終於下定決心,張開握緊的拳頭,向我伸出手:「普天之下,只有白家神醫能治石頭的傷了。白家如今當家人是白梓,我和他相交多年,知他個性古怪,只憑喜好看病,不知是否會治石頭,所以我駕車送你們一程吧。」

  我聽白梓二字又不自覺緊張起來,再看著南宮冥誠懇的神情,習慣性的狐疑再次冒出。不由遲疑起來。

  「我說了,你是我妹子,我從來不想你死,只想你過得好好。只是我事事算計太過,顧前顧後,總比石頭慢了一步,如今拓跋已死,石頭重傷,我縱使不甘心,有心要爭,也爭不過了,」南宮冥黯然低低頭,讓人快馬去附近鎮上找車,繼續道,「你們可以趁這段時間治療身體,待好了後,一起去大漠邊關生活,那邊山高皇帝遠,官員貪污成風,治理不嚴,而且龍昭堂是王爺,不奉旨是不能隨便去邊關。」

  石頭還在昏迷,體溫熱得驚人。

  南宮挺直腰桿,很認真地說:「我說過,等你長大後,我送你嫁妝讓你備嫁,為你撐腰,不受欺負。連拓跋絕命這個蠻族傢伙都能實現每一句諾言,我是堂堂南宮家家主,自然也能做到。」

  我愣住了。

  信任他,一步天堂,一步地獄,全交由他一念之間。

  不信任他,我們在地獄裡沒有生機。

  結果不會更糟糕,我與其像以前那樣猜三猜四,不如賭一把,將所有希望壓在南宮冥身上。如果贏了,我不但沒有失去石頭,還得到朋友。

  我看著他瘦削成熟了好幾分的臉,終於嘗試將信任交出。

  馬鞭揚起,車輪捲起塵土,搖搖晃晃駛向遠方。

  石頭在身邊沉沉入睡,我一邊給他做簡單包紮,一邊忍不住問南宮冥:「神醫是個什麼樣的人?」

  南宮冥想了很久後才說:「他長得……人人見了都驚嘆,不好形容,你見了就知道了,可能因長相問題,他性格比較孤僻,不太喜歡說話,還有很多麻煩習慣,不過是個好人,我和他從小認識,關係不錯。」

  我腦海裡迅速閃過原著裡和神醫相關的劇情,他容貌似乎是很妖孽的類型,武功不高,擅長用毒用針,倒沒用什麼特別暴虐的手段,只是給林洛兒餵了很多秘藥,逼著她主動求歡,然後不停用惡毒言語侮辱,逼她承認自己是無恥,喜歡勾引人的蕩婦,是慾求不滿的淫娃……

  我打了兩個寒顫,忍不住問:「那個……神醫……好女色嗎?」

  南宮冥甩一下馬鞭,堅決否認:「我認識了他那麼多年,他除了醫書毒譜,種花養草外什麼都不愛,沒事就研究各種藥物和針術,是極正經的人。」

  我想起無辜的拓跋絕命,懷疑又是一個誤會,不敢再亂猜疑偏見,低頭幹活。

  銀剪刀費力地剪開了石頭衣襟,撕開和血肉混合的布屑,裡面傷口重重疊疊,許多地方皮開見骨,每一處都觸目驚心,不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

  「洛兒,快跑……」他發燒說著胡話,身子每動一下都會引起肌肉抽搐。

  我對著他滿身傷痕越看越傷心,暗暗發誓,只要能救他性命,就算是龍潭虎穴,我也要闖去。



第七十一章 神醫禽獸

  一路快馬加鞭,南宮冥動用特權和金錢,不停換馬換人,日夜趕路,沿途又請當地名醫開方煎藥,緩解傷情,我在旁邊不停用冷水降溫,石頭傷勢雖沒好轉,卻也沒有惡化,總算撐了兩天一夜,熬到了神醫住的度厄山莊。

  山莊藏在半山腰處,沿途是一片片梯田,紅紅綠綠地種著各色我識得或不識得的草藥,臨門近處,是無數半凋謝的鮮花,牡丹、杜鵑、芍藥、月季……更有無數薔薇藤爬在白牆上,可以想像夏季到來時,這裡會是繁花似錦,美不勝收。

  馬車緩緩停在正門前,南宮冥慇勤將我扶下車,卻連正眼都不想看石頭,隨手彈彈指,派了個三大五粗侍衛過來幫我背起石頭,然後召來手下安排其他事宜。

  他慢悠悠,我心急得在旁邊直轉圈,他便讓我帶著侍衛先去敲門。

  我敲了半晌,門悠悠開了,走出個絕色美人,她身材比我高大半個頭,極瘦削,腿長腰細,整整齊齊穿著件白袍,如瀑青絲簡單用絲帶綁在腦後,臉上皮膚白皙,五官精緻,一雙眼睛黑白分明,格外美麗,眼角處微微上挑,睫毛又黑又長,眨眼時,可讓人聯想起蝴蝶扇翅,就是神情冷漠了些,像塊萬年不化的寒冰,所幸唇邊有顆小小紅色美人痣,為寒冰添了三分嫵媚,奪去身旁未凋牡丹的七分風采,再加上舉手投足那份優雅氣質,整體比禍殃民林洛兒也不輸多少。

  射人先射馬,我震撼完畢,趕緊拍馬屁:「美女姐姐,我找神醫白先生……」

  話音未落,美人姐姐臉色更差,轉身摔門,重重黃銅獅子門環撲面而來,差點撞斷了我的鼻子。

  我嚇得後退三步,不知自己說錯了什麼,腦子裡飛快地冒出各大狗血電視劇片段,思緒往她是神醫的青梅竹馬,惡毒OR癡情女配方面飄忽了一會,旁邊背石頭的侍從輕輕「咳」了好幾聲,滿臉黑線地說:「洛兒姑娘,他……就是神醫白梓。」

  南宮冥說初見神醫的人都會被震撼,我確確實實被這張傳說中的妖孽臉震撼了。

  癡情女配慘變男主角,我撿回跌地的下巴,知道自己烏龍鬧大了,唯恐給對方不救石頭,撲到門板上拚命敲,拚命道歉,從罵自己是豬,再到連豬都不如,對方就是不開門。

  南宮冥快步走過來,問明事情經過,苦著臉道:「那傢伙脾氣怪異,有三不醫,小病輕傷不醫,仗勢欺人不醫,心情不好不醫,你是撞到他槍口上了。」

  我嘴巴張得可以放下個雞蛋。

  南宮冥捲起袖子,親自敲門,高聲求情:「阿梓,是我帶人來看病。」

  裡面一聲暴喝:「滾!」

  那聲音低沉,確確實實是男音,我繼續張嘴裝雞蛋。

  「那臭脾氣……你在外頭等我,」南宮冥叫了半天,無奈地摸摸鼻子,雙足點上牆頭,熟門熟路地翻了進去,裡面傳來細微吵架聲,約莫過了半柱香時間,門終於開了。南宮冥一手押著臭著臉的白梓,一手拿著藥箱,將我迎了進去。熟門熟路地帶至病房,點點手指,讓侍從將石頭放下,然後把掙扎中的白梓按在病榻前凳子上,將銀針和藥箱塞入他手中,勒令,「乖,去看病。」

  「住手!」白梓忽然維持不住面癱臉,驚叫起來,南宮冥手一鬆,他立刻跳起來,臉色極其難看,先從懷裡掏出對輕柔蠶絲手套戴上,然後打開藥箱,從裡面拿出對極薄蛇皮手套戴上,然後站病榻旁等。過了一小會,有個圓臉丫環捧著銀盤衝進來,盤中是一疊潔白無瑕的方巾。

  白梓恢復冰山表情,用戴手套的手,沾起張方巾,使勁地在沒有灰塵凳子上擦了又擦,然後仔細看過方巾無半點汙跡後,才坐下。兩指按在石頭脈搏上,皺著眉頭看了半晌,示意我解開繃帶看他傷處,驚訝道:「都傷成這樣了,居然還沒死?」

  哪有希望病人早死醫生,我氣得半死,還是摸摸石頭腦袋,陪笑道:「死不得,請白神醫請費費心。」

  白梓冷道:「有什麼死不得?人遲早都是要死,早晚罷了。」

  我聽了這話,只道沒救了,喉頭陣陣發酸,眼睛發紅,低聲道:「求神醫想想辦法,救救我男人吧,人早死晚死是無所謂,可活著的人心裡受罪……」

  「誰身邊沒死人?若這是受罪,天下又有誰少受了罪?」或許是每天往生送死,對生命沒太大激情,所以白梓的聲音也沒什麼感情,他就像一個專業的精細儀器,將石頭徹底檢查後,脫下蛇皮手套,打開自己專用的玉石盒子,取出筆紙,開了個方子,也不給家屬過目,就示意藥童安方抓藥。

  我和南宮冥很期待地問:「能救嗎?」

  白梓冷冷地看了眼期待目的不同的兩人,再次帶上蛇皮手套,取出銀針刺了幾個穴位後道:「他體質很有趣,全身骨骼肌肉分佈得很完美,恢復力不錯。但是腳腕處經脈斷了,多處骨折,各種外傷無數,暫且留下,拿來試一試新藥和外傷治療方式,你們兩人都滾出去,不要在這裡礙手礙腳。」

  究竟是能治還是不能治?他想把石頭做小白鼠嗎?

  我張口欲問,南宮冥急忙一把抓住,連拉帶扯地拖了出去,轉過屋簷,才細細吩咐:「白家世代都是醫癡,白梓治病尤其認真,遇上覺得有趣的病人會不計較金錢,更不會馬虎了事,連他都治不好人就天下無人可治了。但他有三個規矩,就是不能看,不能問,不能管。入他手上便是生死由命,否則發起脾氣來會連人帶床丟出去。」

  古代沒醫學院,原來白家神醫的技術就是在無數小白鼠試驗中磨煉出來的,我聽得眼皮直抽搐:「你怎麼知道?」

  南宮冥指著自己,極度鬱悶地說:「我七歲那年被他丟過,幸好那時是他爹當家,把我撿回來。」

  我:「……」

  片刻,白梓從屋內走出,瞧了竊竊私語的我們一眼,召來管事吩咐,幾個侍女藥童魚貫而入,過了一會,又魚貫而出,手上捧著大堆大堆染血的布條,我看得頭暈目眩,差點以為石頭在裡面被分屍了。後來趁外頭管事和南宮冥說話,悄悄轉回屋子,在門縫哪裡看了一眼,卻見石頭手腳都給切開了,白梓拿著根細細的繡花針,在一點點給他重縫經脈。

  在奉承南宮冥的管事發現我偷看,擔心得不行,急忙低聲道:「別緊張,咱們主子還開膛破肚治好過人。」

  古埃及曾發現高水準穿顱手術,中名醫華佗也對外科手術極有研究,卻後繼無力,而石頭多處傷情嚴重,如果只靠普通醫藥針灸,康復後也會留下嚴重殘疾,如今見白梓敢於下刀接經駁骨,動作嫺熟,縫合時行雲流水,一氣呵成,顯然是多有研究。

  所以穿越前習慣看西醫,也接受過小手術的我不但不緊張,反而放心了。

  漫長等待,我開始胡思亂想,對白梓進行各種狗血猜測,覺得他眼神清明,癡心醫術,實在沒任何禽獸嫌疑。我不願再惡意猜測去冤枉好人,所以儘可能往好方面想。

  莫非白梓是因本身有潔癖,厭惡和N個男人OOXX過,喊著不要不要又欲拒還迎的林洛兒,卻發現她金手指體質異常,藥物學研究癖發作,想拿她做秘藥實驗,測試人體某方面最大限度?

  我趁侍女出來時,再次很給力地偷偷往門縫裡窺了一眼,努力縫合中的美人神醫生生打了個冷顫。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1-8-6 08:42 AM

第七十二章 醫德

  閒庭花落,我和南宮冥站在屋簷下等待神醫出來,寂寂無語,感時光如蟻,慢悠悠地在心窩上爬,心癢難耐,卻不敢妄動。

  忽然,零落藤花深處,有個十三四歲的女孩,抱著小貓,冒冒失失地跑過來找神醫,她打扮和其他侍女不同,頭上烏油油地挽著雙髻,鬢邊帶朵珍珠串小花,穿著件繡蝴蝶蘭花翠綠色秋裳,圓圓眼睛小小嘴唇,看起來一團孩子氣。

  因主人喜靜,白家侍女們大多都神情冷漠,寡言少語,可是見到這少女,似乎有些焦急和擔心,紛紛上前詢問:「小喜怎麼了?可是頭疼又犯了?可要去通知主子?」

  女孩搖搖頭,便拉扯著侍女衣角,一派天真地捧著小貓說:「小花兒受傷了,所以我來找白哥哥。」

  侍女大大鬆了口氣,哄道:「別急,待會主子處理完病人,必會為你看貓。」

  女孩傻頭傻腦地又問:「現在不行嗎?」

  侍女們正要拒絕,女孩扁扁嘴,似乎要哭。病房門忽然開了,白梓快步走出,蹲下身,帶著手套翻看小貓,然後隨手紮了兩針,又吩咐旁邊藥童拿了幾味藥去製作。然後調整冰冷表情,儘可能溫和地對女孩說:「你先回房,晚點我來看你。」

  小貓動起來,似乎活潑不少。女孩也破涕為笑,點點頭,歡快地跑了。

  白梓回房給石頭繼續處理傷情。

  我看得目瞪口呆。

  南宮冥無奈地聳聳肩,解釋道:「小喜是他上年災荒時從路邊撿回來的孤兒,病了一場後腦子出現問題,思維如同幼兒,什麼往事都想不起,而且很好哭,哭起來沒完沒了。白梓對她非常照顧,幾乎千依百順,沒事就放身邊帶著。」

  我覺得這女孩很像傳統的小言主角,便問:「莫非那是他心上人?」

  南宮冥壞笑一下,摸摸下巴道:「誰知道呢?」

  如果禽獸變情聖,對象是別人,我立刻去拜神還願,念萬聲阿彌陀佛,從此把他視為天使。

  南宮繼續多嘴:「我們幾大世家孩子小時候經常在一起,白梓那傢伙從小長得就是這樣面孔,不愛說話。我們練劍他練繡花,從不合群。除了我經常上門外,似乎也沒人找他。我一直以為他這輩子都是化不開的萬年寒冰,只和醫道打交道,如果他真能有心上人,我非得送份厚禮上門。」

  我驚嘆:「繡花?」

  「胡說!我是在練縫合針法!」怒喝聲傳來,白梓疲憊地走出房門,脫下蛇皮手套,揉揉額頭太陽穴,掃一眼保持低頭垂手的我,嘲諷問南宮冥,「她可是你常常提起的林洛兒?長得倒是色天香,也怪不得你上心。」

  南宮冥尷尬道:「小白,你就別提了。」

  白梓不依不饒:「若裡面躺著那個廢物是她男人?阿明你又是她什麼人呢?」

  他是這世界唯一能做外科手術的醫生,縱使脾氣再惡劣,我也要忍著,還得賠笑解釋:「我以前是南宮冥的丫頭。」

  「噢?」白梓一幅恍然大悟模樣,「原來他都策劃到丫頭的兒子要叫南宮斌,女兒要叫南宮惠了。」

  我差點噴了,死死地瞪著南宮冥。

  他的臉瞬間紅到了耳根子,連忙摀住還要繼續毒舌白梓的嘴,連拖帶扯地要拖他走,邊走還邊抱怨。

  我急忙在後面追著問:「大夫!石頭呢?你總得說說情況啊!」

  白梓在南宮冥手裡將袖子扯回來,用力拍了十幾次,對我橫眉冷眼了好一會才道:「筋脈斷了三處,骨頭斷了七根,我已全部接上。外傷過重,失血太多,眼睛也因火受損,所幸年幼體壯,恢復得不錯,只要能撐過今晚,就死不了。唯獨視力受損處,無法完全彌補,待他醒來後,再看看能恢復幾成。」

  我心痛地窒息了半刻,見他鄙夷地看著自己,連忙迭聲道:「謝謝,謝謝白大夫,我們也不敢期望完全不留後遺症,只要沒嚴重殘廢,就要謝天謝地,只是……眼睛受損,會瞎嗎?」

  白梓嗤道:「他沒睜眼,我如何知道?」

  南宮冥看看兩人間沉重氣氛,解釋道:「你別多心,小白醫德極高,待人和治人是兩回事。以前那個害死他親妹妹的畜牲病得天下無人能治,送到他手上,他居然也全力施救,讓他好得和沒事人一樣。我氣不過,出手幫忙取了人頭,結果還被罵了頓,整整半年不肯和我說一句話。」

  白梓冷笑道:「我是醫者,他的病情極為罕見,落到我手上,我自然要治。還未治完,你便殺了他,讓我再去哪裡找個這樣的病者來研究?何況我妹妹的仇是我家的事,我愛怎麼處理便怎麼處理,誰要你多事?」

  南宮冥被他頂得得直摸鼻子,趕緊轉過話題:「洛兒手指斷了,你也給看看吧。」

  一路奔波,我都沒空處理自己被扭斷的小指,只是簡單包紮了一下。因為掛心石頭,傷心拓跋絕命,心痛大於身痛,所以就沒理會,如今被提起,我才想起自己也有傷,便伸出手到白梓面前。

  白梓低頭只瞧了一眼,彷彿被侮辱般,拂袖怒道:「小傷不治!等快死再來!」

  我一時半刻死不了,享受不了神醫待遇,只能抱著斷指,黯然傷神。

  南宮冥勸了半天也無法轉圜,無奈再問:「我爹呢?你可有治癒的辦法?」

  我如發現新大陸似地回過神來,結結巴巴地問:「大禽……你爹沒死……沒事?」

  南宮冥莫名其妙:「他當然有事,病得床都起不了。」

  「你爹我現在還救不了,」白梓略一皺眉,「你娘去世時,他就落了心病。每日行屍走肉,縱情酒色,早被掏空了身子,只剩外面一層殼強撐著。然後給你一激,便徹底垮掉了。如今他自己都不想活,不過是拖日子罷了。」

  「也罷,」南宮冥黯然看了我一眼,嘆息道,「世上唯心病無藥可醫,如今想來,我娘死的時候,我爹心也死了。」

  白梓不予作答,指著房門對我說:「你還不去?」

  我急忙轉身,快步跑向石頭。他被包紮得像個嚴嚴實實的粽子,還綁了幾個蝴蝶結,臉色蒼白,呼吸卻已均勻。我用帕子沾來鹽水,不停一點點擦在他唇上,然後坐在床邊。

  我既期待他快點醒來,又怕他眼睛出事,醒來後看不見我,也惶恐如何解釋拓跋之死,煩惱得不知如何是好,就連白梓的徒弟來幫我處理手指傷口時疼痛,都沒放在心上。

  天黑了,侍女安排了寢室,我沒有去,依舊握著他手,死死守在旁邊。

  近黎明時分,石頭終於在月光下幽幽醒來,他動了動身子,痛得又一陣抽搐,嘴裡卻吐出幾個微弱的字。

  我沒聽清,趕緊跳起來湊過去問。

  他說的是:「洛兒……你手指還痛嗎?」

  「一點也沒事。」我眼眶紅了。

  他又問:「大哥呢?」

  我嗚咽著說:「他回家了。」

  「那就好……」他閉上眼,繼續睡,過了好一會,似乎恢復了些氣力,聲音也大了些,「為什麼那麼黑?」

  「你看不見?!」我尖叫著跳起身要找神醫。

  片刻後,才想起……

  我沒點燈。



第七十三章 破冰

  老天保佑,石頭眼睛沒有瞎,只是左眼略微受損,視力下降。兩眼齊視還算正常,但遮住右眼觀物,看遠處會有些模糊。我慶倖之餘,白梓打擊道:「他左眼受損,兩眼觀物有別,天長日久,右眼損耗過度,遲早也會變成左眼一樣。」

  我急忙找張白紙,畫上左右翻騰大山小山,掛在牆上,讓侍女用飯勺分別遮住石頭左右眼,給他測試了一下視力受損程度,然後沮喪地發現他從原本飛行員2.0視力變成約莫0.3度大近視。

  石頭視力差別暫時沒顯示出來,不知其苦,也不以為意。

  可是穿越前我有近視,深受其苦,想到這世界沒眼鏡,就心有慼慼然,立刻坐在床頭,手把手傳授二十一世紀獨家武林秘笈《眼保健操》與他,又教導要多用枸杞和桂圓泡水喝。

  「你幫我泡,否則不喝。」石頭不高興地嘟囔著,他喜動不喜靜,如今手腳不准動,就如孫猴子上了緊箍咒,渾身難受,恨不得翻來翻去,跳下床去跑兩步。

  他動一次我就打他一巴掌,見那小子不怕痛,只好威脅道:「再難受也忍著!你真把自己弄殘廢了!我……我就不要你了!」

  石頭臉微微紅了一下,不亂動了,可轉眼看到外頭有藥童經過,立刻很大男人地訓道:「我愛動就動,誰稀罕你要不要我了?!」

  我對他這番做派很怒,駁道:「好你個臭小子,小心我要了你後紅杏出牆!」

  石頭膛目道:「你這般不要臉?!除了我有誰要?」

  我用手指在他腦袋上有一下沒一下地彈著數:「張三李四王五趙六,你管我有誰要啊?!」

  石頭不吭聲了。

  我見他生氣,立刻後悔起來,兩人同生共死經歷了那麼多事,又明知他喜歡在人前死要面子活受罪,如今渾身是傷,受不得激,我怎能說話不經大腦,胡亂嘴硬?思及至此,我趕緊伸手想摸摸他的腦袋道歉。

  未料,石頭猛地張口,像小狗似往我手背上狠狠一咬,痛得我慘叫一聲,連連求饒,發誓絕不朝三暮四,不找張三李四之流,才肯鬆口……

  他說:「你靠近些。」

  我摸摸爪子眼淚汪汪,不依。

  他再說:「你低頭,過來些。」

  我看著紅通通的四個小牙印,抵死不依。

  他嘆了口氣:「過來,我有悄悄話和你說。」

  我想了想,終於依了。

  「再過來些,過來些……」

  臨到近處,我正欲開口,他忽而不再說話,微微抬頭挺身,輕輕吻上我的唇。

  發燒讓他體溫太熱,舌尖帶著苦澀藥味和一絲蜜糖甜味,瀰漫齒間,熾熱如同熔爐,將滾燙熔漿傾入冰山上,終於裂了隔膜,毀了防堤。舌尖交纏不再顫抖,齒間輕碰不再恐懼,感覺奇妙美好,我終於學會回應這個笨拙而溫柔的吻,每一寸肌膚都在渴望對方體溫,相依相偎,不願離開。

  原來吻並不可怕,只是沒遇到愛的那個人。

  原來愛並不難懂,只要吻著那個人就能明白。

  八爪魚打碎瓦罐,蠢蠢爬出沙灘,發現海水微鹹,珊瑚豔麗,水草跳舞,世界遼闊,彷彿沒有盡頭。

  它發現這個世界不是只有悲劇,還有藍天白雲,鳥語花香,還有稻花十里,牧笛聲聲,還有大漠鷹飛,孤煙直上。只是我躲著藏著,提心吊膽,差點錯過一路的好風景,差點錯過了他。

  我一點點的吻,細細地吻,吻過他柔軟的長髮,吻過濃濃的睫毛,吻過受傷的眼,吻過塗著膏藥的鼻樑,吻過面頰上的刀傷,吻上乾裂的雙唇……

  幸好,來得及,沒有錯過他。

  我緊緊握住他的手,石頭反手攥緊,捏我手骨發疼,他靜靜地說:「洛兒,待我傷好,我們便去草原,去看大哥……」

  我謹記醫囑,不要讓病人情緒受激,只能強顏歡笑連連點頭:「帶上烈酒去,拓跋大哥必定歡喜得很。」

  石頭並不接話,久久後一聲嘆息:「我欠大哥的,這輩子也還不清了。」

  我知他猜出真相,扭頭看向窗外落葉,不敢再看他。

  石頭盯著天花板,細細地道:「大哥重情義,稀罕你喜歡得緊,我知他不會丟下你獨自跑開,定是去設法救援,便讓你拖著龍畜牲,靜觀其變。我知自己死路難逃,但你還有一線生機,若將你託付給大哥,他會把你看得比眼珠子還重,可是我萬萬沒想到……」

  我不敢答話。

  石頭拇指在我手心紋路上反覆揉著,隔了好一會才說:「我當時是發了瘋似地想著,寧可自己死,也不能讓你死,因為若你死了,這世上就沒人會天天想著我了。」

  我錯愕了一下。

  「爹爹不在了,大哥不在了,洛兒……我身邊只有你了,你不要放開我的手。」石頭彷彿回到了九歲父親去世的時候,素來堅強早熟的他只有這種時候才會變回那個脆弱無助,會在黑暗中偷偷落淚的孩子。他癡癡地看著我,眼中滿是祈求和期望,「就算我死了,你也不能忘了我。」

  如那年滿天星星的夏夜,我堅定的握緊了他手,再次發誓:「我會陪著你,永遠陪著你,你知道嗎?上天造人很公平,科學有論證過,說是女人心理承受能力強一些,壽命也比男人長一些,等變成老公公老婆婆後,我會比你晚死那麼一小會,收拾屋子,處理家務,將來奈何橋上你可要等等我,咱倆還要扶著走。」

  石頭忍不住笑了,罵道:「盡胡說八道,科學不是你以前養的小蘆花雞的名字嗎?它那會論證?女人承受能力怎可能比男人強?也不知你從哪裡學來那麼多歪理!」

  想起被他偷著燉了吃的科學,我面紅耳赤,跳下床,衝去小廚房給他端雞湯。

  卻見南宮冥黯然的站在迴廊花牆後,愣愣地看著我,直到旁邊白梓扯了他好幾下,才蹣跚離去。離去時,白梓回頭看了我一眼,回眸處,如寒宮謫仙,無喜無悲,卻冷得讓我心裡有些莫明害怕。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1-8-6 09:03 AM

第七十四章 小喜

  白家的管事給我安排了住處,我謝過後,還是衣不解帶地守在石頭身邊照顧,才照顧了兩天,石頭就一腳把我踹走,還斥道:「都瘦成這副德行了還瞎操心!若累垮掉,我才不管你!」

  我不能不操心。

  白梓是個醫癡,治家全憑管事。大部分求醫的病人都住在度厄山莊外專門的院落,由他每日過去看診,少部分特殊病患才可住在山莊內部,我們托南宮冥的福,享受了VIP的待遇,住是三進三出的獨立小院,臨近花園,依山畔水,還有專門的侍女藥童服侍。通常住這種特殊小院治病的都是和白家交好的世家子弟,打賞起來,銀子都是流水似地撒。我和石頭原本也有兩個錢,全在落難時丟龍禽獸那裡了,如今每天白吃白喝白住白拿藥,卻連一兩銀子都沒打賞過人。

  最開始幾天,白梓天天過來巡查,又有南宮冥東奔西跑獻慇勤,侍女藥童們不敢輕慢,大體上還過得去。後來知我們不是有錢有勢之人,白梓又不太待見,便漸漸鬆懈起來。再加上這世界沒有良賤不通婚的禁忌,那些標緻漂亮的小侍女們,有不少都傾心於英俊多金,溫文儒雅的南宮冥,個個夢想飛上枝頭變鳳凰,吊上這只金烏龜,做南宮家主母,勾引爭奪戰比我以前看的宅鬥文還激烈,可南宮冥明擺著只待見我,恨不得十二個時辰圍著轉,所以……

  據說白梓曾把弄錯藥,誤了他看的病人拖去打死,所以藥物供應他們沒敢亂來,只是把抓藥煮藥的時間拖延。可是生活用品方面卻是一塌糊塗,送來食物看著表面光鮮,裡面不是餿就是壞,或者多加兩把鹽,或者沒放鹽,雞湯裡面只有兩根骨頭,魚湯裡面就剩刺的事時有發生,熱水熱茶更是別想了,送上來水還能剩一絲餘溫,已算不錯。略說兩句,就橫挑眉毛豎挑眼地諷刺我多事,不配使喚她們,然後自顧自地呆屋簷下嗑瓜子聊天。

  上門求人的我確實沒辦法告狀,白梓只管治病,生活瑣事他一概不懂,南宮冥和我親厚,卻不是這裡的主人,而且我不能再欠他的人情,只好拿著空空如也的荷包去問石頭:「咱們沒盤纏怎麼辦?」

  石頭沉思片刻,回答:「等我好了去拿把刀攔路打劫,借幾兩銀子再去岐連山取寶藏。」

  我對他的深思熟慮表示了高度認可,並策劃出劫富濟貧等N個方案,具體可參考俠盜保羅,怪盜二十一面相,蝙蝠俠等等……

  石頭笑得差點傷口痛,然後摸著我腦袋安慰道:「先忍忍,吃喝用度我不在乎,冷言冷語聽著就罷了,待我傷好,給你打金鐲子,金項圈,金髮簪,統統要最重最大的!戴得滿身都是!」

  我「呸」了他一口,見他心情甚好,便將小時候用銀子鋪床的囧事說出,見他笑個不停,半開玩笑賭氣道:「等你有錢後,我不單要用金子來鋪床,什麼傢俱都要金子做!還要用金子來鋪路!」

  石頭傻愣愣地看了我半天,驚嘆問:「夜壺也要金的?!」

  我看著他的傻樣,笑了半天,心裡鬱結一掃而空,覺得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便拿出龍禽獸那裡帶出來那隻八寶纏絲點翠梅花步搖和羊脂白玉製耳環和手鐲,躊躇了好久,覺得這三件首飾雖價值連城,我卻不能變賣,以免被找到蹤跡。最終狠下心來,將步搖送給白家總管,將手鐲送給管藥房幸大娘,將耳環送給管製藥吳總管夫人,笑著叮囑他們將來留給女兒壓箱底。

  饒是三位總管見多識廣,也沒收過那麼貴重的首飾,當場老臉笑得和花似,石頭的傷藥用品總算得了保證。

  至於其他人的耳邊風,我把臉皮再放厚幾分,懶得管她們。湯味道淡了,自己去廚房抓兩把鹽,味道濃了,自己去加點水,想要吃時候,就可憐巴巴地找藥童或廚房幹活的男僕們,倚著門框,拿塗了生薑的小手帕抹紅眼眶,淒悽慘慘地討東西,裝得比悲情女主更可憐。

  林洛兒美色傾城,哭起來更是動人,秒殺一切雄性生物。用不了三刻鍾,雞也有了,魚也有了,青菜也有了,我再衝著他們笑兩下,炭也有了,水也有了,然後統統拿回去給石頭開小灶,讓他躺得舒舒服服。那群侍女氣得要命,想整我,可白梓不管事,總管被收買,我又是客人,她們只能明諷暗刺,天天在門外罵我「不要臉」 「狐狸精」了事。

  我聽著這些宅鬥文的經典臺詞,看著宅鬥文的經典手段,心裡感嘆萬千,若我當年穿越來,只要應付這些小事該有多好啊?!我保證能含著笑,聽她們罵上三個時辰不帶重樣,不管是小妾上門還是被打板子,都能面不改色心不跳……

  只要沒被燒死,沒去殺人分屍,沒被X虐待,生活都是很美好!

  又過了幾天,我發現那個叫小喜的小丫頭就住隔壁,也是獨棟院落,白梓幾乎每天都去兩三次,進屋半天不出來。卻不知他是不是真的生活白癡,雖然寵這個小丫頭,只顧著讓侍女們照顧好,對她生活起居卻不上心。

  結果侍女們陽奉陰違,表面上不錯,私下小動作不斷。經常刻扣偷吃偷用她的分例,而那小丫頭不是假天真,她是真傻,智商如同八九歲幼兒,略微哄兩句,就樂呵呵地拿著金瓜子和人換銀元寶去了,而且喜歡的笑個不停。

  人家罵她,她也不懂,還以為是好話,一個勁地傻樂,每天追著貓到處跑,時不時也跑來我們院落裡,見了我直叫「天仙姐姐」,然後管石頭叫「不會動的哥哥」。

  只要不是和我搶男人女主的女配,我不討厭這種沒心機的孩子,和她在一起心裡沒負擔,不用算計什麼。便經常照料她,有好吃好玩,都給她留一份,還幫她爬屋簷抓過一次貓。

  她立刻喜歡上我,經常嘰嘰喳喳地過來陪我說個不停,還扯著白梓要「不會動的哥哥」快點好起來,鬧得白梓又多往石頭房裡走了兩遭。

  我偷開小灶的時候,她幫我偷柴火。

  我感嘆花謝了,她就說花回家了。

  我說她太幼稚,她眨巴眼睛問我什麼是幼稚?

  我讓她拿魚,她把水池的錦鯉給抓來了。

  反正……相處得挺愉快。

  白梓不太喜歡我們接近,似乎很緊張小喜,私下訓斥她了好幾次,也警告了我好幾次。我便將侍女們做的事告訴了他,勸告:「你真喜歡她,就多看著一點,她心思單純,既容易相信人,也容易被騙。」

  小喜對白梓卻是時喜時不喜,一會兒鬧著要找他陪,一會兒又討厭他討厭得到處跑,我幫忙,好不容易從床底把她找出來,她眼淚汪汪地控訴:「白大哥老是用針紮我,還灌苦藥,我討厭他!」

  我無奈扶額解釋:「你身體不好,他給你針灸是應該,若是怕疼,病就一輩子好不了。」

  她對著手指想了半天,還是隨緊追而來的白梓去了。

  白梓牽著她的手,一個絕美一個可愛,兩人慢慢走在花陰下。白梓臉上的神情比平時柔和許多,他一邊說著不知從那本書上看來的童話,一邊答應帶她去看花燈,他們背影被夕陽拖得長長的,看起來非常溫暖,美好得恍若幻覺。

  大概是蝴蝶效應,劇情已經改變。

  如今神醫有心上人,又討厭我,定不會成為禽獸。

  我羨慕地目送這對金童玉女離去,可是心裡總有一絲說不出的怪異,莫名其妙地糾繞心頭,揮之不去。



第七十五章 未來

  入院第十五天,南宮大少爺總算發現了我貧窮的窘境,塞了厚厚一疊金票來,我顧慮石頭的自尊,堅決婉拒他情敵的施捨,南宮冥惆悵而去。過了兩天,又拿來了一疊紙片,最上頭是兩份更換名字的通關路引和身份證明,全部都有官府蓋印,下面是大大小小加起來約莫一千多兩銀票。

  南宮冥說:「你們原本身份我已讓官府報了病死,新身份是在官府上過檔的農戶,有正式的賦稅記錄和官府存檔,出生地是西南安縣楊村,那裡正在鬧旱災,逃難者甚多,你們一路打點,小心應付,應該出不了大亂子,等到了關外,花錢打點一下官府,買房置地也是容易。另外這千兩銀子是石頭做黑衛時未發下的賞金,還有你離開南宮府時沒領到的月錢,也是你們應得的份額,所以收著吧。等熬過這些日子,憑石頭的本事,將來也餓你不著。」

  我看向石頭,他衝著我點點頭,我方接過。

  南宮冥又極嚴肅地對石頭說:「你是南宮世家的叛徒,我本應廢了你武功,又恐仇家上門,洛兒受罪,只好暫且擱下此事。只是你以後行走江湖不得再提南宮家的名頭,亦不能當眾使南宮家的獨門武功為惡,以免敗壞南宮家家聲。若我聽到任何不好的風聲,便不會再給你第二次機會,定追殺到底。」

  石頭有寶藏內得的絕世秘笈,對此不以為意,咧嘴笑了笑,露出森森兩顆虎牙,應得飛快。

  我知南宮冥是真願意放過我們,心懷敬意,千恩萬謝過後,親自送他出二門外。他慢慢地轉身,慢慢地離去,藍色身影慢慢穿過小橋,忍了許久,忽然發問:「你真不後悔?」

  我搖搖頭。

  「是啊,你從一開始就決定了,自然不會後悔。」他想微笑,可笑容裡有掩不住的苦澀,他抬頭看著遠處高山,山上楓葉紅到極致,混合著旁邊黃色銀杏,燦爛如錦,便回頭叮囑,「再過兩個月便入冬了,山上很冷,你要注意身體。」

  我點點頭,無話可說。

  天空有南飛大雁,引湖中剪羽的天鵝水鳥紛紛呱鳴,南宮冥看了一會水鳥,笑道:「我小時候帶你去水榭畫天鵝,你總不愛去,說被圈養的鳥兒很可憐。我以前不懂,只以為你是小女孩心底善良,喜歡傷秋悲月,如今總算明白,你可憐的不止是鳥兒,還是你自己。你和那些剪羽天鵝一樣,不喜歡南宮世家那個冰冷牢籠。」

  「錯了,」我輕輕地說,「我可憐的不是我,而是你。」

  南宮冥的呼吸幾乎窒住,臉色有些發白。

  我想他大概誤會了什麼,急忙解釋:「《山河志》《海說》《阿黎也海志》……你何曾喜歡過什麼武林爭霸?想創什麼宏圖大業?長脖子鹿,不會飛的巨鳥,長脖子的人,還有你偷偷畫的大批大批的地圖,你敢說你不想親眼去看看這些東西?」

  南宮冥無奈道:「我做夢都想,只是……」

  我勸說:「家大業大責任大,你身上被南宮世家套的枷鎖比我重,可是總有一天你會卸下來,所以千萬別學你爹爹那樣弄垮了身子,外面大好世界還在等著你去研究呢。聽說北面極點有全身雪白的熊,捕魚為食。西面雨林有會吃人的花,會飛天的老鼠,全身是黑白條紋的馬,海洋深處有數十米高的魚,說不定是傳說中的鯤。你難道不想親眼去看看?回來再寫本《南宮遊記》。」

  「洛兒你也認為世上真有鯤嗎?」南宮冥興致忽然又被挑起了,眼睛裡閃著熱切光芒。

  我見他高興,也歡喜道:「我聽說有,卻不肯定,不過你可以去看看,回來告訴大家。」

  「是啊,出海探險嗎?爹已經管不著我了,」南宮冥看著天空,彷彿發現新大陸般,陷入了憧憬,他歡快地對我說,「如果有天我找到了這些東西,回來一定告訴你。」

  這個世界海運正在迅速發展,多有外人來中土做生意,但遠航始終充滿危險,我對自己的提議有點後悔,擔心地叮囑了好幾句。

  未料,南宮冥很難得地駁斥了我一回:「女人就是頭髮長見識短,怕苦怕累,老愛操心。這些事情若不是有危險,豈輪到我去發現?怪不得海船不准女人上。」

  我弱弱地低頭受教,任他繼續天馬行空地陷入妄想。

  小橋那頭,白梓正從小喜的院落裡轉了出來,見我們相聊甚歡,便走過來狐疑地看了許久後問:「阿明你在這裡做什麼?」

  南宮冥立刻拍著他肩膀,大大咧咧地說:「洛兒妹妹晚點出關,她身子單薄,無法學武,萬一遇到危險,我恐石頭那傻子護不住。你手頭上不是有好些迷藥、傷藥、毒藥?拿些來送給她防身吧!」

  白梓大驚失色,立刻用戴手套的手將他爪子打下來,如拍病菌似地在衣服上拍了幾十次,憤怒道:「我第三百二十四次的強調!手是最髒的東西,不戴手套不准亂碰我!誰知道你摸過什麼不乾不淨的東西?」

  「好好好,知道你愛乾淨,別跳腳了。」南宮冥不以為意,反過頭來安慰了好幾句。

  我聽了半晌,總算明白為什麼白梓行醫濟世,救人無數,卻只有南宮冥一個朋友,而且他長得美貌多金,家裡丫頭想爬他床的數目卻不多。原來是那傢伙怪癖極度嚴重,而且極度愛挑剔,除了南宮冥這種對朋友好好脾氣的超級聖母,否則誰也忍不了他。

  說起來……他牽小喜的時候也有帶雙層手套,真不知原著裡他是怎麼忍住潔癖,對林洛兒下手,莫非也是帶著手套?回想劇情,他好像確實是穿著衣服做啊……

  我越想越歪,眼神也越發怪異,白梓和南宮冥吵著吵著,忽然又打了兩個冷顫。

  最終白梓磨不過南宮冥的好辯才,將我帶去藥庫,翻了三種藥給我,我這時才發現龍禽獸家的「二十一步倒」也是出他手筆,便將以前親自試驗過結果說了一番。白梓聽得連連罵道:「荒唐!藥量怎可加倍?幸好他只喝了一口,若下三倍藥量必死無疑!你真是個不通藥理的蠢貨!」

  「你罵得太對了!」我後悔莫及,為什麼當時沒丟三顆。

  南宮冥將我以前桃花蘚之事說出,我知易容他已知曉,便老實交代了易容秘笈上幾種常用的藥方,白梓讓我將全程細細寫出,看後更怒:「蠢貨中的蠢貨!藥理不明便妄自下手,看書也不看仔細點,連續斷和百部都分不出就敢亂作藥方?!這兩種藥材長得雖像,功用大不相同,怪不得你說早期試藥時候把皮膚給弄傷了。」

  我結結巴巴分辨道:「我以為是藥量太重,後來減輕了藥量就沒事了。」

  白梓忍氣教訓白癡:「歐陽子先生的方子是極妙,若是你藥物配對了,自是非原藥不可解,怎會熱水洗半個時辰就脫妝?而且改膚這個方子,應該是偏黃,怎你弄出來是偏綠呢?真是糊塗!」

  南宮冥聽他罵得我頭都不敢抬,有些心疼,急忙辯解:「洛兒沒有名師指點,自己憑著本《百草經》按圖摸索,還自己上山挖藥,沒有經驗,看裡面草藥的畫像有些差錯,也是難免。既然小白你懂,那就教教她吧。」

  白梓怒道:「若她是我徒兒,立刻大棒子打出去!以免辱了名聲。」

  我也不敢讓這個禽獸做師父,連連點頭同意。只是想到這份易容秘笈在我這種不明藥理人手上實在暴殄天物,便將大部分和藥物相關部分抄了一份,送給白梓做診療謝禮。

  白梓這個醫癡得此禮物,終於神色緩和,對我態度好了一些,還送了石頭一瓶價值連城的瓊雪丸,說是擦在傷口上可以鎮痛止癢,減輕傷疤。然後教我分辨裡面幾種特殊藥物,對調製手法錯誤之處又細細指點了一番。我受益匪淺,只是記不得那麼快,他也沒耐心重複,只好用筆抄下,回去慢慢研究。

  他看了半晌我抄的筆記,然後問:「你上次給石頭檢查視力用的玩意是什麼?」

  我便將現代視力表細細說了一番,他若有所思良久,揮揮手,很大方地在紙上寫了幾個方子給我道:「你給我的易容藥方是好東西,我也不佔你便宜,複雜迷藥和傷藥你做不了,這幾個簡單給你回去慢慢學吧。」

  我接過一看,欣喜若狂,上面方子雖不是「二十一步倒」這種極品,卻都是化繁為簡,製作極為簡便。一種是刀傷藥,一種是噴出去可以讓人全身搔癢難耐的麻藥,一種是有微甜的迷藥,喝了就會睡著,還有一種是讓人提不起真氣的藥丸。

  我急忙謝了又謝。

  白梓不以為意道:「這些應付二三流角色還行,對真正高手其實也沒什麼用,只能拖延一時半刻罷了。不過再高等的藥物只傳白家徒弟,而且極度複雜難制,我也不認為你這個豬腦袋能做得出。石頭的傷還要花四個月才能全好,這段時間你去跟我藥童學學怎麼分辨藥物,免得你這蠢貨做錯了藥,還以為是我的方子不好。」

  我興奮地點點頭,看白梓的冷漠臉越發順眼,抱著方子衝回去給石頭報喜。

  臨行前聽見白梓好奇地問:「阿明,你剛剛在高興什麼?」

  跑得老遠後,背後似乎又傳來一陣爭吵。

  我一概不管,興致勃勃地跑回房,告訴石頭神醫說過的話。

  石頭聽完後有些鬱悶:「四個月?豈不是要在這裡過年了?我不想。」

  「別計較那麼多!咱們臉皮厚了那麼久,也不差這一點,總得等你傷勢完全康復再走,免得你落下什麼毛病,難受還是我。」我打開藥膏一邊給他塗一邊說,「前陣子南宮冥還說,龍昭堂被朝廷訓斥,禁了足,半年都不能出來,夠我們逃去草原了。」

  石頭歪歪頭,惋惜道:「以前元宵節年年陪你看花燈,你最愛猜燈謎,不知出了關外,還有嗎?」

  「有也好,沒也好,」我低頭良久,摸摸自己的臉,苦澀地說,「我大概……這輩子都不能再光明正大地露著這張臉去看燈了。」

  「呸!不要臉,」石頭罵道,「就算你現在真長得像天仙,到處惹人眼。總不會七八十歲了還天仙吧?待你人老珠黃,徐娘半老的時候,走大街上誰多看你老太婆一眼?到時候我拉著你手,兩人抬頭挺胸逛元宵去!」

  他說話時裝成老爺爺的樣子,把我逗樂了,便在他肩上打了一巴掌,笑道:「盡貧嘴!」

  他連連叫痛。

  我上完藥,出去找了個相熟大娘,重重給了她一筆錢,買了兩匹深藍色棉布和綵線等材料,先將幾層布疊起,給石頭裁了件厚厚的冬衣,款式很簡單,元寶領,只在衣角鑲了圈灰鼠皮做裝飾。然後用剩餘布匹做了個荷包,細細繡上石頭和墨荷,已補當年虧欠。

  石頭靠在床頭上,靜靜看著我繡花,嘴角掛著笑。

  秋日和風,天空晴朗得如同我心,萬里無雲。石頭大仇已報,龍昭堂不能蹦躂,南宮煥臥病不起,南宮冥終於放手,我們計畫臨行前抽時間去岐連山取出寶藏,將大部分送與拓跋絕命的家人,小部分留作生活所用。然後買幾百畝地,種一院子的花,打一眼清泉,餵幾十隻雞。石頭經了生死之變,看了大俠禽獸的醜陋面目,也終於看淡了江湖廝殺,轉而認可我的願望,他打算學會秘笈上武功保護自身,然後去做個退隱江湖的高手,開個鐵匠鋪,繼承鐵頭大叔的事業,混跡市井,將來做個絕世鐵匠,專打李家菜刀。

  前程已安排得妥妥噹噹。

  我以為自己歷盡苦難,幸福盡在眼前。

  只是心裡依舊有一絲不對勁。

  農曆十一月二十四日,石頭傷情穩定,我去藥房和藥童學識藥。

  農曆十一月三十日,南宮冥接到來信,父病危,歸。

  農曆十二月十八日,鄰近八個村子爆發怪病,白梓醫癖發作,求診人住滿別院,人手不足,大量本院侍女藥童被調去幫忙。

  農曆十二月三十一日,除夕,我親手做餃子慶團圓,然後將做好新衣和荷包給石頭穿了上身。

  農曆一月一日,新年。

  農曆一月十五日,元宵,小喜纏著白梓去看燈,我扶石頭去樓上,相依相偎,遠遠看鎮內燈火輝煌。

  農曆一月十八日,我去藥房學習,見空無一人,忽聞甜香味,倒地人事不省。模糊中,見窗外火起。

  農曆一月十九日,我終於明白自己弄錯了什麼。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1-8-6 09:19 AM

第七十六章 實驗

  天花板有十八根木頭做橫樑做支撐,鋪著灰沉沉的竹蓆,房間不算大,周圍點著三盞琉璃水晶燈,空氣甚少流通,瀰漫著藥材的香味,氣溫比外面約莫高上幾度,應該是個地窖。

  我身上穿著白綢做的抹胸和襦裙,胸前插著幾根閃著寒光的銀針。白梓靜靜地坐在左側案幾旁,帶著蠶絲手套的手裡拿著一卷泛黃的舊書,如癡如醉地看著,偶爾接過桌上半盞放了許久的冷茶,輕輕抿上半口。

  時間靜靜流逝,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看完了書,掩卷放回幾上,慢步走到我面前,我迅速裝睡,他伸手翻開我眼皮看了一眼,溫和笑道:「七步軟骨散藥效是六個時辰,你已經醒了。」

  我睜開眼,恨恨地看著這禽獸。

  他就好像用自己專業去考到學生的老師,很愉快地問:「你不知道七步軟骨散還可以放在火裡用吧?」

  我腹誹:廢話!我去拿部電腦來,你也不知道怎麼用!

  白梓繼續問:「你知道我為什麼要對你下藥嗎?」

  我繼續腹誹:我是人,怎猜得出禽獸的心思!不管你是天生變態屬性發作,還是後天變態進化成功,藥翻小姑娘綁去暗室,總歸都是有問題!

  「不要怕,我不會害你。」白梓伸出手,撫上我面頰,慢慢滑過,言語中難得沒有刻薄挑剔,而是真誠安慰。只是絲綢的觸感太過冰冷細膩,隔絕了溫度,他看著我的眼神,溫柔卻沒有熱情,就和看小喜一模一樣。

  我忽然想起了以前一個藥物檢驗員的鄰居,他會細心照料實驗動物,認真量它們每一次體溫,嚴格飼養餵食保證體重,甚至柔聲安慰鼓勵它們恢復精神,然後一隻隻送進實驗室弄死。

  恍惚間,白梓似乎想起了什麼,神情出現了溫度,嘴角微微露出一絲笑容,就如被陽光融化的冰山,過了好一會,他輕輕對我說:「江湖關係錯綜複雜,幾大武林世家互有恩怨,他們可以不要地盤,不要權勢,不要金錢,卻不能不要命。所以白家和所有世家關係都很好,他們時不時會親自上門送禮攀交情,不少孩子也會隨父母來訪,出於麻煩禮數,我被迫招呼他們。幸好我從小就是個怪人,學藥理,練縫合,孩子年幼,只憑喜好做事,見我孤僻,長相……不太對胃口,又欺負白家武功不好,經常出言嘲諷,暗中捉弄。我當時碰不到毒藥材料,無法反擊,所以很討厭他們。南宮冥也很惹人討厭,總喜歡自作主張去幫我出頭,追著我安慰不要去想去世的母親……其實我一點也沒想。」

  我倒覺得他不只是性格孤僻才被欺負,南宮冥那個多嘴傢伙曾無意透露過……白梓小時候極貌美,第一次見面時候以為是女孩,大家都獻過慇勤。我估計是大家發現弄錯了性別,而且被這禽獸毒舌嘲弄,脆弱小心靈一起遭受劇烈雷擊,然後群起怒之,不欺負這罪魁禍首還欺負誰?只是南宮冥聖母屬性嚴重,對喪母漂亮小(男)孩心懷同情,把他給忍下來了。

  經歷過白梓的恐怖考驗,怪不得我當年的毒舌打擊對南宮冥一點效果都沒有……

  「總之,勉勉強強也和他算多年朋友吧,他父親娶的是武林貴女,驕縱任性,然後鬧出一攤醜事,導致多年心病,後來聽說南宮冥喜歡上一個小丫頭,想娶她為妻,我想低微之人能高攀上南宮家,是三生有幸,再加上南宮冥溫吞的性子,她應該不會紅杏出牆,鬧出醜事,所以挺為好友高興,至少他沒空囉嗦我了。」白梓忽然嫌惡地縮回手,冷冷地看著我說,「只是我沒想到,他居然犯了和父親同樣的錯誤。」

  關我屁事啊!我恨不得撲上去咬這個自說自話的傢伙幾口。

  白梓負手,轉了幾圈,恨恨道:「你被他父親送走那幾天,南宮冥正在我家,想請我去為你治臉上桃花蘚,然後帶去父親面前議親。得到消息,我陪他連夜趕去南宮世家,他們父子狠狠鬧了一場,南宮煥被氣得中風,倒地不起,我為他施針開藥,他陽奉陰違,說是兒子已足當大任,用不著父親幫扶,從此在別院靜養,拒絕醫藥,只求速死去見夫人。臨行前,他暗召我去談了一番話,我這才知他將你送走是因為你心裡根本沒有阿冥。」

  我有口難言:以大禽獸對妻子偏執至此的思念,若我被帶到他面前,說不準就不是南宮冥的媳婦,而是南宮冥的後媽了!

  白梓嘆了口氣,扶額片刻:「內憂外患,南宮冥那段時間瘦了七八斤,身子骨都虛了。我也暗中幫他找過你的下落,只是沒有結果。後來他總算找到你,帶上門來,卻不是為了介紹他未來的媳婦,而是為替未來媳婦的男人求醫,真是可笑。」

  他擔心南宮冥也患上了和父親同樣的心病?所以要對我痛下殺手?

  白梓似乎看出了我的憂慮,含笑道:「我不在乎南宮冥有沒有心病,也很討厭他,可是耳邊連一個敢嘮叨的人都沒有,也實在無聊。我醫治你的男人,給你各種藥方,原本是希望他對你死心,讓你們倆快點滾,有多遠滾多遠!我好趁南宮冥心病未重的時候,早點下手給他治療……可是現在,我改變主意了,你知道這為什麼嗎?」

  我:「……」

  白梓恍然大悟,從我脖子上抽出兩根銀針:「我忘了為自己看書清淨,扎了你啞穴。」

  我動動手指,全身依舊麻痺得無法動彈,急忙放聲大喊:「石頭!救命!石頭……嗚……」

  「吵死了。」白梓順手又將銀針給我扎上,憤憤道,「你這個混蛋的東西,竟慫恿阿冥冒險出海?他竟也應了,說中土無可留戀,不如四海為家!他若走了,我便再無朋友……既然如此,我只好他有所留戀,再也出不了海!」

  禽獸大人,是小的多嘴,我這就去告訴他海外怪獸繁多,處處都是草泥馬,哥斯拉,千萬不能出去,你大人有大量,饒了我吧。

  我只恨口不能言,眼淚都快出來了。

  「我這兩年一直在研究心病,後來我發現,人的鬱結具來自腦,來自痛苦的記憶,只要將所有一切都抹消,便可以重新開始。」白梓彈指,指指左邊,恢復溫和。

  我努力轉動眼珠子,斜斜看去,卻見旁邊有張木床,上面靜靜地躺著一個和我身量差不多的焦屍,頭上銀飾和衣服碎片似乎和我去藥房時穿一模一樣。

  白梓露出笑容,再度摸摸我腦袋,自信地說:「你不必擔心,我用小喜做了一年多的實驗,確定記憶可以通過長期刺激頭顱和身體數個穴位改變。待我消除你所有記憶後,你心思將如同幼童,然後我把你關去後山禁地,請名師教導兩年,再將南宮明的事情灌輸去你腦中後,送給他做妻子,這樣他有了牽掛,就不會想出海了。」

  小喜不是他的心上人,而是實驗品。

  我那絲奇怪的感覺,大概就來自於此。

  「嘶……石……」我恐懼至極,用全身力氣撕扯著聲帶。

  白梓遲疑片刻,又將頸間銀針推入一點,搖頭道:「我剛剛將你的『屍體』給他看過,告訴他藥房火災,因人員不足,救援無力,你不幸身亡。屍體被燒得厲害,不過某部分和你長得一模一樣細節我還是留下了,所以他看了很久才肯定那個人是你,卻沒有哭,也沒有說什麼,大概……也是個無情的人吧,你錯愛了,以後和阿冥好好過日子,別給我添麻煩。」

  他一邊說,一邊嘆息,一邊將銀針緩緩刺入腦中。

  我流著淚。

  意識再度陷入恍惚中。



第七十七章 脫困

  時醒時睡,不停被灌藥,被扎針,意識朦朦朧朧,如同一團包住飛蟲的樹脂,漸漸化作色澤濃郁的琥珀,裡面的靈魂再分不清白天黑夜。

  不知過了多少天,我懷疑自己快死了。

  可是我最終沒有死。

  終於有一天,敲碎琥珀,從睡夢中醒來時,蠟燭燃盡,周圍一片漆黑。我摸索著在床頭找到火摺子點亮一盞未燒過的琉璃燈,才真正看清周圍的環境。

  那是一間小小的地窟,約莫十步長,八步寬,四壁鑲滿七八十個大小不等的玲瓏格,裡面放滿了各色珍貴藥材和中醫工具,還有一個淨手用的大水缸,中間是我躺著的那張床,籠著白紗帳,鋪著香草色的綢被,處處環繞著草藥清香。

  我提著燈,發了好一會起床呆,終於想起白梓所作所為,定了定神,掙扎著回憶往事,從前些天石頭在火場救人一直回憶到小時候石頭磕掉我的牙,再把穿越前看的《無肉不歡》小說重溫了一遍,終於確信自己頭腦清醒,只有昏迷前背的《千金方》藥典忘了大半,這可能是我本來就記性差……

  我怒火中燒,一直罵到白梓往上數第十九代類人猿祖宗,待手腳麻痺現象消退後,立刻爬下床,在玲瓏格內翻撿半日,找出把金子打的小藥鏟,握著玉柄在空中做了兩個打棒球姿勢,非常趁手。然後熄滅琉璃燈,氣勢洶洶地躲去入口處埋伏,只待白梓回來時背後偷襲,打他個滿頭開花!

  黑暗中,我左等白梓不回來,右等白梓不回來,又將他的十九代類祖宗們翻來覆去重罵了五次,白梓還是沒回來。

  沉悶中,空氣漸漸變熱了,就像回到了老家的炕上,暖洋洋的很愜意。不知過了十幾二十個時辰,我等得難受,換了四五個姿勢,甚至還迷糊了一會兒,直到空氣重新變冷,始終沒有人進來管我。

  我終於意識到可能不會有人來了。

  漆黑的地窟,只有一個人的呼吸聲,靜靜在空氣間瀰漫,胸口每一聲心跳都聽得清晰,它在越來越快,越來越快……

  黑暗和靜寂帶來被活埋的恐懼,我撐不住拍門大喊:「救命啊!石頭救我!石頭!」

  這是白梓的密室,有絕佳的隔音效果。

  我叫了很久,直到聲音變得嘶啞,也聽不見外界任何動靜。

  最終絕望。

  我爬去大缸前喝了兩口水,擦去眼淚,一屁股坐在地上,喘了好久的氣,強烈的饑餓正灼燒著胃部,彷彿要將五腑六肺盡數磨穿,看不見光明的地下壓抑得讓人恨不得用拔刀自盡來解脫。我甚至看見了幻覺,看到媽媽在星星上朝我招手,似乎只要往前走一步便能得到幸福和歡樂。

  可是,我走了石頭怎麼辦?

  我還不能死。

  強烈的求生慾望讓我站起,重新點亮琉璃燈。我將所有玲瓏格和藥材箱都掃蕩了一次,根據自己的記憶,把裡面沒毒的藥物挑出,再將一根兩個拇指粗的人參就著水缸裡的水,生吃下去,先觀察了厚重的鐵製大門和周圍石板,覺得撬開無望。然後在四壁檢查了番,在屋子裡挑了個疑是薄弱的位置,挖洞越獄。

  牆壁是木板做的,我找不到刀,只好用剪刀的尖端做釘,銅燈座當鎚,一點點鑿。由於琉璃燈燈油有限,我不敢耗費,一切行動都摸索進行,由於力量弱小,經驗不足,工具不趁手,中間失敗了無數次。甚至不小心戳傷了三根手指,血肉翻飛,只能草草包紮。

  算不出時間流逝,沉悶和絕望的瀰漫在每一寸空氣裡,唯一支撐著我奮鬥的目標,就是希望。

  當那口半人高的水缸空了四分之一的時候,木板總算鑿出個容一人爬入的洞,泥土非常堅硬,我繼續用剪刀鑿鬆泥土,再用藥鏟和手把土一點點送出。

  琉璃燈最後一點燈油耗盡,我練出了摸黑的本領。

  沒日沒夜地挖,進度很慢,工程彷彿沒有盡頭。

  當水缸的水還剩一半時,我開始節約喝水,節約進食。

  太多的補藥補出了鼻血,不能混食的藥材鬧得肚子疼,千年人參,萬年雪蓮……容易入口的藥物吃完了我就吃難吃的,冰蟾蜍幹,火蜥蜴乾……統統閉著眼睛吞,直到拿黃連當飯吃的時候,我終於被苦得哭了出來,哭完以後又笑著自我安慰:「若被無數名貴藥材吃死,我必定上吉尼斯世界紀錄,榮登全世界最奢侈的死法。」

  認識的沒毒藥材吃完了,我開始吃不認識的,賭運氣。

  女主角金手指的好體型終於撐不住,我變瘦了,瘦得只剩一把骨頭,摸上去咯得嚇人。因吃藥過量,營養不良,一天要暈倒四五次,醒來的時候繼續掙扎著挖。

  只要還有一口氣,我都要離開這裡!

  水缸快見底的時候,洞挖出了四五米長。

  一縷陽光在剪子的奮力一鑿下,射入幽暗洞窟,刺得我眼睛陣陣發暈。陣陣狂喜和著熱血湧上腦部,我丟下鏟子,雙手並用想扒開土塊出去。猛然想起久居黑暗之人的眼睛不能見光,急忙回屋內扯下白紗帳,疊幾層罩在自己眼上,慢慢爬出去後,大約過了一個多時辰,才分層拆下紗布適應光明。

  草葉散發著清新的味道,露水沾濕我的肌膚,鳥兒的啼鳴從頭上傳來,悅耳動聽。

  我認出這是度厄山莊的後山,可是無力逃亡,先大字型躺在地上,喘著氣,帶著滿心狂喜,深深地呼吸自由的空氣,休息了好一會兒,才站起身,將黃金藥鏟用布包好,撿了根樹枝做枴杖,慢慢往山下走去。

  經過靜謐泉邊,窺一眼水中人影,真是衣衫襤褸,蓬頭垢面,骨瘦如柴,渾身臭氣熏天,連路邊的乞丐都不如。我尋思,這副鬼模樣連自己都認不出,倒是最好的偽裝,於是強忍著身上難受,沒有洗刷,蹣跚著往山下走去,準備打聽石頭去向。

  後山相隔很近,剛剛轉過一個彎,出現在我眼前的是一片被火瘋狂燒後的廢墟,柳折花殘,處處斷壁殘垣,無一完好。有不少拾荒者在裡面翻翻撿撿,尋找值錢的東西。

  我揉了揉眼睛看了一番。

  再揉了揉眼睛,又看了一番。

  心下大亂,衝下山去,拉著個拾荒的大娘問:「這是哪裡?」

  「去去,瘋子,」大娘甩開我的手,掩著鼻子,蠻橫道,「這塊地是我的地盤,你要撿寶貝別處去!敢和老娘搶東西,小心我兒子揍死你!」

  不遠處有個三大五粗的漢子捧著個小藥盒,衝過來對大娘傻乎乎直樂:「娘!我撿到盒雪津丸,嘿,盒上還有白家款印,總能賣一兩金子吧?」

  我在旁邊愣了很久,問:「這是度厄山莊?」

  大娘和他兒子像看怪物似地看著我。

  我猛地回過神來,笑道:「我是外地來投奔朋友的,路上出了點事,落了難,好不容易一路乞討到了這裡,可是……怎麼變成這樣子了?裡面的人呢?」

  大娘見我不是搶地盤的,神色終於緩和了許多,只不耐煩地揮揮手道:「死了!都死三個月了!」

  他兒子倒是好心,解釋道:「三個月前,神醫山莊的人全死了,好像說白神醫死了,奴僕死了,病人也死了,還被一把火燒了個乾淨。就一個叫澤蘭的丫鬟逃了生,卻變得瘋瘋癲癲,也不知是不是你親戚。她家就在附近鎮上,李二米舖旁邊第三間,你可以去問問。」

  澤蘭是小喜房裡的丫鬟,我和石頭都認得她,便急急去了鎮上。

  這時氣溫已經轉暖,樹上桃花開得異常燦爛,行人皆穿單衣,時間已近夏日。我拉著個小孩問了一下時間,發現已是六月初七,心中大駭,好不容易打聽到李二米舖,找到澤蘭,卻見她渾身發抖,兩眼無神,縮在豬棚裡不肯出來,我剛提了一句度厄山莊,她就瘋狂尖叫起來:「鬼!是鬼來了!血……好多的血!有鬼,不要殺我,我怕……我怕……」

  我拉著她,連聲安慰:「不怕不怕,你知道隔壁的病人還活著嗎?那個高高瘦瘦……叫石頭的……」

  「鬼!你滾!快滾!」澤蘭哭得眼淚鼻涕都出來了,拚命往豬圈深處縮,不停討饒,「求求你放了我吧,血……大家都死了,我怕……」

  我不停地問:「石頭呢?石頭呢?」

  她不停搖頭:「鬼,鬼來了……都死了……不要殺我……」

  她的母親拿掃把把我趕出門去。

  我呆呆站在街上,恍若做夢,只覺手腳一片冰涼。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1-8-6 09:31 AM

第七十八章 尋覓

  那麼多大風大浪闖過來,我都沒死,石頭怎會死?

  我跌跌撞撞到處問人石頭下落。可鄉下孩子十個裡面就有一個小名叫石頭,指了半天也說不明白,又見我是外鄉人,渾身瘦得皮包骨,到處都是擦傷,走起路來搖搖欲墜,兼骯髒噁心,只有三分像人,倒有七分像鬼,紛紛以為是瘋子,拉著孩子後退,閉門不出。

  幾個膽大的搖頭否認,說沒見過這個人。

  我不死心,從鎮東走到鎮西,反反復復地和人描述石頭特徵。結果有膽大小孩對我丟石頭,還被狗追了好幾十米。

  後來有個貌似寬厚的大叔對我說:「石頭啊?眼睛細細的,嘴角有兩個酒窩的後生吧?我知道。」

  「他在哪裡?」我狂喜。

  大叔嘆了口氣說:「在那場火裡燒死了,還是我們鎮上人去幫忙埋的屍體。我也在裡面,見到有個和你說的長相相似的後生,好像是細眼睛,瘦削身材,也是穿著深藍色衣服,給燒得面目全非。姑娘你不要找了。」

  「不,我不信!」我不停搖著頭否認這個可能。

  大叔攤攤手道:「你不信就算了,沒主的屍體都埋在鎮後面的亂葬崗,二十幾個新墳,不信你去看看。」

  我咬著牙問:「他被埋在第幾個?」

  好幾個無所事事的混混在旁邊竊笑,大叔也衝著他們笑了笑,然後迷惘地抓抓腦袋,搖頭道:「不記得了,姑娘你該不是想去挖墳吧?都三個月了,就算看了你也認不住。」

  我不到黃泉心不死,轉身就跑。

  背後傳來陣陣哄笑聲,混雜著「你太混蛋了」「靠,有你的」之類莫名其妙的話。

  時值黃昏,亂葬崗陰風陣陣,到處都是裝骨頭的破罐子,偶爾有條蛇從裡面爬過,更添恐怖氣氛。二十三座無主新墳屹立在最外面,無名無姓,只用木牌記載了他們是死於白家兇案的亡魂,旁邊貼著道士鎮邪的符文,大紅硃砂已褪色。

  我在地獄挖過地道,如今心堅膽大,不懼鬼神,抄起鏟子就挖墳。

  被火燒過的屍體,又經過三個月,統統開始腐壞。期間恐怖難以描述,貴重物品被鎮上人拿光,我只能憑剩下的衣服碎片和未壞的細節來一一辨認。

  吃了兩口偷來的饅頭,或許是因度厄山莊無名的丫鬟和藥童最多,我連挖了八座,有六個是女人和小童,只有兩個是男人,我看過衣服和身高,確認不是石頭,鬆了口氣,繼續往下挖。

  第九具屍體也是個男人,身高和石頭差不多,穿深藍色衣服,被火燒得辨不清容貌。我心裡咯噔一下提起來,反反復複看了數次,越看越害怕,只不停搖著頭,自我安慰:「這不是石頭,藍色布到處都是,石頭沒他那麼醜,大叔是騙我的。」

  可是,如果心裡不是隱約覺得石頭已死,我在這裡做什麼呢?

  不,我是要證明他沒死。

  剪剪涼風拭去額上汗珠,我一屁股坐在地上休息,回首時,忽然發現屍體的右拳緊緊攥住,露出一個碎布角,顏色似曾相識。

  我心生寒意,急忙用力將它扳開,映入眼簾的是一個深藍色的荷包,上面細細密密繡著石頭和墨荷……是我坐在他床頭,一針針縫入我的心,一線線繡出未來的希望,然後歡歡喜喜送給他的荷包。

  是他,真是他。

  心碎了,夢滅了,天地瞬間變色。

  李石頭,如炮灰般死去了。

  柯小綠,為什麼還活著?

  我是為什麼逃出那暗無天日的地窟?

  為從此隻身孤影,無依無靠的活著?

  前所未有的絕望籠罩著我,一刻也不想面對這個殘酷的事實,我也不知自己是怎麼回到鎮上,搖搖晃晃坐在路邊,只是混混沌沌不知思考。

  天黑了,月亮出來了。

  天亮了,太陽出來了。

  原來今日是集日好天氣,四鄉八里村民接踵而來,帶著伴,拉著孩子,歡歡喜喜,笑個不停。這裡是猴子耍著把戲,那邊是泥人攤前圍著撒嬌的小鬼,處處喧譁不絕,媳婦們議論著黃家鐵器打得好,馮家衣服裁得妙,張三的糖葫蘆甜,田家丫頭長得真真俏。鑼鼓響時,抬頭看去,是舉人老爺的轎子氣宇昂然抬過石橋。

  我孤零零地躲在陰暗的牆角,鞋子早破了,光著滿是泥土的腳丫,抱著膝,縮得像只鵪鶉,面前有幾塊好心行人施捨的碎銀,卻沒有碰,只癡癡地看著如夢境般的喧譁,仿若置身局外。

  拓跋絕命死了,我痛苦悲鳴,難受得不能自已,以為那便是傷心極致。

  如今石頭死了,我一滴眼淚都沒有掉,只是喉嚨噎得很不舒服。此時方知,痛到極致,感覺會麻木。心還在胸腔裡跳動,卻已經死了。

  我累了。

  我很想睡,睡著了再不醒來。

  夢裡會不會夢見星星,會不會夢見他?

  他會不會再過來對我做鬼臉說:「睡吧,天塌下來有個高的頂著,你這小矮子就安心地睡吧,有我呢。」

  遠處絲竹陣陣,有花旦臺上裝扮標緻,水袖流轉,含羞唱:「海天悠,問冰蟾何處湧??玉杵秋空,憑誰竊藥把嫦娥奉?甚西風吹夢無蹤!人去難逢,須不是神挑鬼弄。在眉峰,心坎裡別是一般疼痛。」(注1)

  林間留下折翅的雁,樹上唱著離群的鳥,牆角長著開不了的花。

  從此,再多的花好月圓,再美的風花雪月,都和我沒有關係。

  我搖搖晃晃從地上站起,行屍走肉地離開小鎮,不知要往何方。

  倒路邊快死時,有個很老很老的師太把我撿了回去,放在寂靜荒山,破舊尼庵內善心照料。

  我醒後,跪在師太面前,祈求剃度出家,青燈古佛,了此一生。

  師太唸著佛號,張開渾濁的雙眼,只問:「你叫什麼名字?」

  我張口便答:「我姓林……不,我姓柯……不……」

  師太聽得糊塗,再問:「你叫什麼名字?」

  「我姓李,是個寡婦。」

  我迷惘地發了一會呆,洪水般的回憶湧上心頭。

  【若你死了,這世上就沒人會天天想著我了。】

  【就算我死了,你也不能忘了我。】

  答應過你的話,謹記在心頭。

  我還不能死。

  我要天天想你,想你一輩子。



第七十九章 十年

  老師太眼睛不好,心卻沒瞎,她問明緣由後,不肯收我入門。饒我千求萬求,她總是說:「你為情所傷,生無可戀,並非斷盡六根,看穿生死,不過是為了逃避凡塵俗世入我佛門,而非真心向佛,所以我不能收你。你不如留在紅塵俗世,吃齋向善,做個俗家弟子罷了。」

  當年,悉達多王子捨棄王位,悟得無上真理,創立佛教。唐三藏捨棄自身,天竺取經,福澤眾生。燕子庵的這位師太亦是從小離家修行,意志堅定。他們都是真正大徹大悟,捨棄一切,踏入佛門之人。怎是我這等走投無路,才想起抱佛腿的傢伙可比?

  若人人都因情傷,心傷隨意出家,靠宗教庇佑舔傷口,真是污衊了他們的信仰,污衊了佛門淨土。

  大徹大悟的人少之又少,怪不得燕子庵只有妙善一個尼姑。

  我經歷大災,慘離情人,心懷忿恨。雖能吃齋唸經,骨子裡卻不信善惡有報,故不能做一個合格的尼姑。妙善師太心善,憐我無家可歸,無依無靠,便收留下來,每日在庵中打掃灑水,做記名的俗家弟子。每日閒暇時,陪她唸佛誦經,積善行德。

  燕子庵中,人只有一雙,動物卻有不少。狗有四五隻,貓有七八隻,還有一群雞,一群鴨和一頭老得走不動路的騾子。全是妙善師太從路邊救回來的受傷動物,所以我們的生活很是窘困。

  我自殺人後,再不能沾油膩,更無法吃肉,兼心如死灰,對每日青菜蘿蔔毫無意見。

  後來聽師父說禪說得多,也漸漸信了些因果。唯恐石頭殺孽過重,要下地獄倒大黴,本著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精神。我偷偷摸摸地跑回度厄山莊的地窟,將值錢的金盒子、銀匣子、琉璃燈、水晶鏡、珍貴毒藥什麼的統統打包捲走,一點點分批便宜處理掉。得了不少錢,一部分改善生活,一部分存起,一部分拿去幫師父行善,給石頭積德。

  老實說,神醫已死,那些東西統統無主,我也不知道這樣算不算偷竊惡行。

  佛曰:我不下地獄誰下地獄……

  我幫禽獸做好事。

  只是我做了再多的好事,石頭也回不來,後來我又漸漸不信了。

  師父用木魚敲我的腦袋:「孺子不可教也!」

  時間一天天流轉。

  經過折磨,我的身體是徹底垮了。用雞蛋木耳狠狠養了三年,才重新長了些肉,鏡中那張漂亮的臉蛋依舊看了就討厭。身材很瘦,發育一直停留在十四五歲的少女階段,而且弱不禁風,天氣略微轉寒,就傷風生病。

  最初兩年,我害怕龍昭堂的追捕,除倒賣贓物和採買必要的生活用品外,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每日埋首做針線。鎮上白家廢墟上建了座大廟鎮邪,每日香火鼎盛,人流繁多,我不敢前往。便在清明時節偷偷摸摸地去亂葬崗拜祭石頭,也沒刻墓碑,只在他的墳上種了許多白色的小花做標記,春天一到,開得格外好看。

  第三年的時候,師父圓寂了。我繼承她行善積德的優良傳統,在鎮上撿了個受傷的七八歲的女孩回來,她名叫李凡兒,家鄉遇災,父母雙亡。我見她姓氏和石頭相同,心血來潮,便收做養女,留在身邊照顧,已解寂寞。

  第六年,安樂侯龍昭堂回京途中,在酒肆遇刺身亡,朝廷震怒,下旨擒拿兇手,錯拿了不少人,成為無頭公案。我聽聞仇人遭了報應,高興地喝了七杯酒,唱了半宿《喜刷刷》,鬧得養女以為我得癔症,心中怨恨終解,膽子也肥了不少,偶爾會易容得老邁醜陋,帶凡兒去鎮上溜躂兩圈,聽聽說書,看看社戲,瞭解一下時事。

  第七年,魔教大興,據說木教主武功極高,性格殘忍暴戾,行事狠辣無情,許多武林世家和正派慘遭毒手。他還派人在我住的白鎮附近大肆搜索,似乎在找神醫留下的什麼寶貝。我唯恐倒楣,落入那隻最恐怖的禽獸手中,每次搜索時都帶著凡兒躲去後山洞窟,幸好他們對又老又醜的寡婦幼女也沒興趣,兩次搜到燕子庵時都草草帶過,從未碰面。

  第八年,魔教入侵,南宮世家覆滅,南宮冥下落不明,生死不知。從此魔教以雷霆手段,統一江湖。頗有天下逆我者死,順我者昌的氣勢。江湖正道,無不低頭。小百姓對江湖糾紛誰勝誰負不感興趣,市井坊間,說書戲劇,津津樂道的都是木教主的威風事蹟,大家都認為自古及今,武功無人能出其左右。

  第九年,木教主不知是找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還是已死心了,再沒有派人到處騷擾。我懸著的心終於放了下來,過得很愜意。

  第十年,凡兒十五歲,及笄之年。聰慧懂事,心靈手巧,繡得一手好花,煮得一席好菜,有女長成百家求,媒人差點踏破了我家荒蕪的廟門。我恐她沒有娘家兄弟支持,若遇人不淑,出嫁會受苦受累,對求親的人是千挑萬撿。凡兒受我影響,是個自己有主意的人,她小時候便在趕集時和楊家二子相識,青梅竹馬,情投意合,待對方來求親後,便羞答答地求我應了下來。我冷眼旁觀,楊家婆婆是個吃齋唸佛的好人,對長媳態度和善,處事頗有見地,兒子也有骨氣,肯上進的人。雖是農戶,也識得幾個大字,想來不會太過欺負我家凡兒,便同意了這門親事,並拿出偷藏的積蓄,儘可能厚厚地陪了一筆嫁妝,光是箱底,就壓了兩百兩黃金。

  出嫁時,凡兒穿著金絲繡蝙蝠石榴紅嫁衣,帶著銀鎏金的八珠鳳冠,顫巍巍地被喜娘扶到我面前,滿臉害羞的楊二郎帶著大紅花,手足無措在外頭等著。周圍賓客陣陣哄笑,聲聲喜氣,只道是個傻姑爺。

  喜娘高聲賀道:「新郎官和新娘子百年好合!舉案齊眉!早生貴子!」

  我恍惚見到了當年的自己和石頭,見到了當年的夢。

  只是我們從未有機會穿上這身紅衣。

  凡兒拉著我的手,低聲問:「娘?你怎麼了?」

  我替她蓋上紅蓋頭,忍淚笑道:「沒有,我是太高興了。」

  凡兒似懂非懂,然後被喜娘擁了出去。

  我愣愣地看著他們的紅色背影,羨慕得不能自已。

  十五離別,荳蔻少女轉眼成少婦。

  十年從未落的淚,終於劃過眼角,輕輕滴落地面。

  原來,我還會痛?

  養女出嫁,諸事已了。

  我忽然產生了一個瘋狂的念頭,想去草原,想去拜祭拓跋絕命的墳墓。想去我和他約好的地方,去看看我們原本要過的生活。

  去吧,去看看曾經的夢。

  這個念頭在腦海不停翻騰,無法停歇。

  終於,我把所有一切都安置妥當,帶著小包裹,踏上了遙遠的旅途。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1-8-6 09:44 AM

第八十章 木無心

  古代定居需要身份證明,只是小白世界的官府腐敗混亂,再加上江湖俠客橫行,所以很少大規模的人口普查。我定居燕子庵,很長一段時間都是黑戶,後來收養了凡兒,擔心她將來嫁人不好入籍,才落了正式的戶口。因當時龍昭堂尚在,我不敢以真名見人,戶籍、年齡、外貌都是偽造,縣太爺收了賄賂隨便將我定為流民,落的名字是夫(亡):李磊,妻:李柯氏,女:李凡兒。

  拓跋絕命的家鄉在關外,入境審查嚴格,我特意辦了個通關路引。路引上有標明我的體貌特徵,寫的是:女,李柯氏,齡三十有五,高五尺三,體態瘦弱。膚黃無痣,高顴骨,左頰眼角下有三分長紅疤。

  其中年齡、膚色、顴骨、疤痕皆易容偽造,近十年來,我日夜研究,水平越發增進,無論男女老少,只要身高不差距太過懸殊,都能扮得出來。所以旅途中,為免流氓騷擾,我大部分時候都會裝扮成少言寡語的木訥少年,手中常備塗麻藥的鋼針,可噴射的刺激性藥水和迷藥等多種防狼利器,可謂步步為營,處處小心。

  中原到關外路途遙遠,我為了安全,寧可走的速度慢一些,也要跟著其他旅人一塊上路,饒是如此,路上也遇過兩次劫道的,立刻叫聲「大王饒命」,將準備好的裝滿小額碎金子和碎銀子的荷包往地上一丟,撒了滿地,然後轉身逃跑,強盜一般不會追來。

  躲躲閃閃走了四個月,到達邊關外的益遠城外,城門檢查越發嚴格,要出示通關路引。饒是我臉皮甚厚,也沒辦法指男說女,只好找客棧恢復原本女兒容貌,去掉腰間裹布,只將臉色塗得蠟黃,臉上加疤,再以容貌醜陋為由帶面紗遮掩。

  入了城門,四處打聽,得知穆瑪依山在益遠城北三百里處,山腳有個三柳鎮,雖然不大,卻有許多牧人與中原人在此易市,很是繁華。我料想拓跋絕命安眠在此,特地雇了輛馬車,換上嶄新的蓮青色小襖,深藍色百褶裙,頭戴玉簪子,渾身素得找不出半點花來。然後買了錦緞、燒雞、好酒、首飾等禮物,大清早登門拜訪黑顛夫妻。

  黑顛老人不在家,他妻子紅蠍子接待了我。我不敢細說往事,只推說是拓跋絕命故友,想去拜祭一番。紅蠍子長得確實不太好看,濃眉薄唇,很是潑辣。她在門口防賊似地看了我很久,不停盤問,提及愛徒後,語氣便柔和下來,陣陣唏噓道:「我那不孝徒弟,模樣長得好,武功學得好,脾氣生得好,處事也挺靈活的,就是我家那該死的老頭子,教徒弟教什麼不好?非教為兄弟兩肋插刀,插來插去把命都給送了!真是可惡!要我說,他是遇人不淑,那兄弟和兄弟媳婦八成是掃把星,專門倒楣的!」

  她無意中真相了,我心虛低頭,不停附和,眼眶偷偷又紅了。

  紅蠍子嘮叨起來就沒完沒了,她像祥林嫂似的將拓跋絕命小時候偷雞摸狗的破事,和黑顛教徒不慎的舊賬回憶了半天,最後指明後山方向。

  我謝了又謝,從馬車上拿出香油紙錢好酒燒雞烤豬,正想上山,殊不知旁邊竄出來一頭狐狸,叼走了我籃子裡的雞。

  我追了狐狸幾步,狐狸立刻眼冒綠光,嗚嗚咆嚎,尖牙利爪,似乎在囂張地暗示:你敢搶老子的雞吃,老子就吃了你!

  我的牙口不夠狐狸的好,實在不能和它對咬,只好眼睜睜看著它叼著燒雞,氣宇昂然地邁著小碎步,鑽入草叢,回家去了。

  車伕見我窘狀,笑道:「畜牲不懂事,算了,少隻雞就少只罷了。」

  我搖頭:「拓跋大哥最愛用雞爪子下酒。如今有酒無雞,他定不喜。還是辛苦趕車大哥先回鎮上,我去酒樓重買兩隻雞,再回頭拜祭,到時候車錢給你算雙份。」

  車伕大喜,快馬加鞭趕回三柳鎮,時值中午,我讓他去用飯。臨行前,他好心告訴我望月樓的野菌、烤羊和花彫是當地三絕,外地人難得來此,不去嘗嘗實在可惜。

  我謝了他,決定去望月樓再買一罈子花彫和兩斤烤羊打包上山,自己則叫了大碗茶和齋炒野菌、辣蘿蔔和青菜,坐在小角落細嚼慢嚥。

  來望月樓吃飯的客人很多,談論各種新鮮見聞。隔壁桌幾個武林人士醉了三分,說話聲音傳到我耳朵裡。

  「自從木無心接任烈火教以來,手段真他娘的狠毒。武林世家給他鏟了大半,說一不二,江湖都快是他家的了!咱們真他媽的窩囊,還不如早日投靠烈火教,好換個前程。」

  「什麼烈火教?不就是魔教嗎?!」

  「別亂說話!魔教什麼的心裡想想就罷了,怎能當眾說?小心被烈火教門人聽到要出事的。」

  「我怕他奶奶個熊!就不信江湖正道聯手!擺不平他!」

  「黃大哥好膽量,咱說件趣事給你聽。前個月,赤霞山的禿鷹十三騎的頭頭吳猛,自持武功高強,內力深厚,不服約束,還在武林大會上對木教主出言不遜,說他欺世盜名,持眾欺寡然後罵了他一句『斷子絕孫』,你們猜怎麼著?」

  「吳猛使得好一手斷浪刀,天生勇猛,又是桀驁不馴的性子,在東北一帶稱王稱霸,自然不服烈火教。但木教主也不是吃素的主,自出道以來從無敗績。兩人相爭,是場苦戰。但烈火教好手眾多,禿鷹十三騎必定落敗。」

  「放屁!哪來的苦戰?!當時木教主震怒,從高臺走下,推開左右下屬,走到吳猛面前。赤手空拳,只使了一招!便將吳猛撕開了兩半!」

  「撕?」

  「沒錯!是徒手活生生撕成了兩半,除腦袋外,一邊不多,一邊不少,血淋淋的滿地,整個會場鴉雀無聲,我看得三個月吃不下飯。」

  「誰不知木教主自妻子死後,沒再娶妻納妾,膝下亦無一男半女,對此最是忌諱,那吳猛指著和尚罵禿頭,想不死都不行。」

  「木教主忌諱沒兒子,為什麼不娶媳婦?如今武林,他想要誰不是一句話的事嗎?」

  「誰知道?他好酒不好色,對著美人兒,心腸竟是百煉鋼打的。以前清音莊設宴,武林第一美女馮媛媛席間敬酒時,不知說錯了什麼,他勃然大怒,大冬天把人家嬌滴滴的女孩子從城牆上丟進了護城河!差點折了命。有傳言,木教主練的武功是不能近女色的……」

  「不對不對,我聽到的傳言是……木教主好男風……」

  「……」

  他們議論的聲音越壓越低。

  我毛骨悚然,回想原著劇情,發現自己對木無心知之甚少。只記得林洛兒大約是二十歲左右發生的劇情,他性格殘忍,容不得半點忤逆,說抽筋就抽筋,說剝皮就剝皮。林洛兒在其他禽獸手上還敢頂頂嘴,罵兩句,在他手上除了哭泣,是半點不敢吭聲,想怎麼蹂躪就怎麼蹂躪。

  沒辦法,如果頂第一句嘴的時候就被挑掉腳筋,換成是我,我也不敢頂嘴。

  幸好現在逃過了這頭最恐怖的禽獸。

  慶倖地又喝了兩杯茶,準備結賬離去,不知是不是從烏龜殼出來後,沉寂十年的女主角命運不甘寂寞,再次轉動,後娘金手指又開始發作了,我是怕什麼來什麼!

  陣陣繁亂的馬蹄聲由遠至近,停在望月樓門外。有個年輕小夥子快速下馬,搶先入店,丟了兩塊銀子給夥計,盛氣淩人道:「二樓全部包下來,立刻驅散閒雜人!」

  我還沒反應過來,旁邊誇誇而談的江湖人士臉色大變,指著門口小聲道:「是烈火教的人,啊……後面那個是,是木,木無心!」

  全場鴉雀無聲。

  我心臟快停了。



第八十一章 綁架

  烈火教二十餘人魚貫而入,我迅速兩手掩頰,低頭看著桌子,做沉思者造型。少頃,又忍不住從指縫裡悄悄掃了一眼。

  烈火教人皆穿黑衣,仗劍持刀,衣角處繡有兩道紅色火紋,正中的便是木無心。不過他個頭極高,我不敢抬頭,看不清五官,只見此人身材魁梧,脊背挺得筆直,鶴立雞群地站在充滿殺氣的江湖人群內,舉手投足儘是威嚴,言出必行,宛若群狼中的猛虎,禽獸中的霸主。

  最後一句評價是我的腹誹。

  木無心正陪著個精瘦的白髮老頭兒上樓,言辭態度似乎很尊敬。他的話不多,聲音果斷,帶幾分低沉磁性,也帶幾分殺戮冷意。語調的抑揚頓挫間,卻讓我有種莫名的熟悉感,莫非是以前聽過的哪部耽美廣播劇裡的鬼畜強攻聲音?

  記憶太遙遠,我想了很久也沒想起,終於作罷。

  四個烈火教徒在一樓留守,其餘人都上樓。樓上隱約傳來木無心與老頭兒的爭執聲,似乎在說什麼兒子不兒子的。我見旁邊桌有人陸續結賬離去,大家也沒注意自己,便隨大流,丟了兩塊銀子在桌上,踏著兒時苦練的猥瑣流步法,弓腰駝背縮肩,鎮定地往門外走。

  沒有人注意我,逃亡很順利,踏出店外十米後,我大大地舒了口氣,準備繼續猥瑣離去,此時二樓的爭執越發激烈,忽然木無心挑起竹簾,隨便沖樓下指了指:「就她吧!」

  又走了五步,身後傳來男子呼聲:「前面的女人,停步!」

  啥米?

  我眼珠子往右轉轉,一個大叔正光著膀子在挑牙,我眼珠子往左轉轉,一個光屁股的小孩在站著撒尿。我遲疑片刻,心覺不妙,立刻腳步如飛,拚命往前走。

  黑影從頭上掠過,那個盛氣淩人的小夥子翻身停在我面前,極不高興地問:「叫你停,你還走?」

  我立刻將原本清脆的聲音壓粗了七分,陪著笑問:「大爺有何吩咐?」

  小夥子伸出手中馬鞭,挑起我臉上面紗,看見那條蜈蚣似的疤痕後,皺起眉毛,露出噁心的表情,搖搖頭道:「我們教主看上你了,跟我走。」

  「神馬?!」我如今易容技術非吳下阿蒙,臉醜得連自己都認不出,他這樣還能看上?究竟是原著金手指太厲害,還是木教主太不挑食?

  眼前的小夥子明顯認為是後者,臉色很難看。招手喚來另一個教徒,派他回去稟告。很快,我被逼著把腦袋扭過去,還露了個很扭曲的笑容。木無心在二樓半掀竹簾,遠遠的隨意看了眼,再次對旁邊的人說幾句話。

  那人傳話:「就她了!」

  我趕緊分辨:「我是寡婦!不!不要,我……」

  最後一句話還沒說完,那群禽獸就把我點了昏穴,扛起來丟上馬車,打包綁架走了。

  馬車走了半天,我被關進烈火教在關外的別院,無論怎麼哭鬧都沒用。旁邊坐著兩個死死監視著的黑衣女子,都武藝高強,長得很清秀,她們並不把我放在眼裡,閒暇時在旁邊自顧自地說悄悄話。

  「老爺子勸教主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整整勸了五六年,教主怎會忽然妥協?怎會看上這個醜八怪?」

  「聽說教主眼神似乎不太好,偶爾看錯也是有的……」

  「可這女子瘦得全身沒二兩肉,教主應該喜歡豐潤美人吧?而且她還是個寡婦!」

  「他們勸過教主,可是老爺子在旁邊一個勁誇寡婦好,能生養,教主沒說話,就是默認!」

  「聽青陽說……是這女人的背影和身姿,和教主多年前仙逝的妻子有幾分相似。教主便順水推舟……」

  「怎麼可能。」

  「教主就是想要個繼承人吧?對這女人的名分安排,什麼都沒說……」

  「這女人似乎是鄉下婆娘,死了男人,沒什麼靠山,好打發,將來生了兒子後給筆錢便是……」

  「……」

  她們八卦得很起勁,我綜合概括了一下:木無心可能是男風愛好者,根本不打算娶妻納妾,只想找個母豬給他下崽子,他隨手往窗外一指,我便在大街上中了五百萬巨獎!

  我拍著桌子吵鬧:「我貌醜人賤,配不上你們教主,我還要為亡夫守節,寧死不從。你們稟告教主,另擇美人佳偶吧。」

  「你吵夠沒有?日吵夜鬧,有本事自個兒自盡去!」左邊的黑衣女人瞪著我,訓斥道,「這天底下,只要我們教主開口,莫說你是個寡婦,就算有男人也得乖乖過來伺候!若把教主鬧煩了,我八部刑堂立刻收了你,梳洗、烙鐵,老虎凳,檀香刑,你愛玩哪一招?姐陪你練練。」

  右邊的黑衣女人則笑言道:「殺人放火幹得多,強搶民女倒是第一遭,新鮮新鮮。難得教主看上你,把他侍候好了,生個一男半女,過兩年便賞你萬兩黃金回家做個地主婆。若是他真喜歡上你,說不準還能看在孩子份上給晉個份位,到時候上無大夫人壓制,你還怕日子過不好?」

  「教主對她不聞不問的,又俗又粗的醜女人還想晉份位?想得美!」

  「月青,你說話別那麼直,好歹也給人一點希望啊。」

  我對禽獸和禽獸手下的人品絕望了。

  更絕望的是,木無心今天晚上就要來我屋做禽獸事。

  隱世十年,蝸居不出,毀去容顏,終生不嫁。

  為什麼我退讓到這個地步,禽獸還不放過我?

  心漸漸冷靜下來,新仇舊恨湧上,一種強烈的憤怒絲絲蔓蔓地佔據內心,我收起恐懼的神情,換上討好的媚笑。配合來服侍沐浴更衣的侍女,解下身上層層衣衫,主動步入熱水桶中。然後任憑她們梳妝打扮,只紅著臉,咬著唇不出聲。

  她們當我害羞,手腳麻利地收拾完畢,然後留人看守離去。我臨行前,將自己的行裝要了回來,用指甲輕輕在荷包夾縫挑了一挑,指甲縫裡染了些許青白色的固體藥膏。那是從度厄山莊地窖裡取出的毒藥,曾用畜牲試驗過,入水即溶,入喉立死。

  駱駝被最後的稻草壓垮,群蟻蛀空的大堤即崩。

  柯小綠苟活十餘年,如今不想活了,可是木無心!你也要陪我一起死!

  我握著拳,跟她們走到正屋偏房,趁兩侍女轉身之刻,悄悄用指甲碰碰桌上酒水,然後等待最後時刻到來。

  夜漫漫,滿天繁星,別院附近有座大寺廟,廟內有七層寶塔,風動梵鈴,可遙望江上漁舟隻影過。木無心生平最愛高處,竟在塔頂酗酒,和尚們敢怒不敢言。

  侍女護衛們如標槍般站立,我乖巧低頭坐在床邊等啊等。等到油燈盡滅,濃濃酒氣撲面而來,是木無心從七層塔上直接躍下,踏過屋簷,提著酒壺飛至門口。他仰首,喝盡最後幾滴美酒,順手將壺丟入湖中,伸手一掌,熄了蠟燭。

  微微星光透過窗紙,模模糊糊看不清人影,他就像黑夜的猛獸,沒半點感情地注視著獵物,靜靜要將它吞噬。他每往前走一步,酒味更重一分,待走到近處,我強掩殺意,伸手要拿桌上酒壺勸酒。

  尚不及開口勸酒,木無心手掌如鐵箍,一把將我攔下抓起,重重丟去床上,然後冷笑兩聲,俯過身來,輕輕按住,從背後直接上馬。我剛想掙扎,左臂立刻脫臼,劇烈的疼痛痛得我呼吸不順,想到他挑筋斷骨的手段,唯恐被越虐越禽獸,只好扭頭背對著他,死死盯著桌上毒酒,不停籌畫,再不說話。

  不耐煩的動作,沒有溫柔,沒有體貼,沒有前戲,沒有技巧,如叢林中的野獸,只是最原始的本能行為,他甚至懶得解下身上衣衫。

  我什麼痛楚沒有經歷過?聽見嘲笑,便抓緊床單,死死咬著枕頭,不肯開口呼叫求饒。

  仿若燒紅利劍撕裂身體,好像在受中世紀木馬酷刑。

  時間變得很慢,痛苦蓋過身體的天生敏感,我的意識變得模模糊糊,有強烈的直覺,他就是把我當成一個貨真價實的充氣娃娃,沒有一絲一毫憐憫。

  最後,他不停輕撫我的後背,然後把頭埋入髮間,口裡痛苦地反覆呢喃著兩個字,聲音卻極低極含糊,聽不出喚的是什麼。

  我也不想聽。

  一個多時辰,這場折磨終於結束。

  他看在我老實份上,順手替我接上肩膀關節。然後起身整衣,掀開拔步床外簾,準備離去。「等等!」我見毒酒未派上用場,緊張得要命,顧不得身無寸縷,從床上跳下來,拉住他的衣服,尋思找個好理由讓他留下,然後灌酒。

  他聽我說話,錯愕了一下。我手上力道過大,竟將衣襟拉開寸許。

  星光透過薄薄窗紙,隱隱照在他的臉上。

  有兩顆金色的星星悄悄從他頸間滑出,落在胸前微微晃動。

  「石頭?」

  我睜大眼,顫抖地伸出手,接住星星。

  【靈魂在星星上,走了後會在星星上看著你,保護你一生平安。】

  【那裡真是仙境。四季鮮花同時開放,房子巍峨高聳,層層疊層層上千尺。流星是裝載著重新墮入凡間靈魂的馬車。】

  【星星給你,夜裡想爹的時候就拿出來看看,睡覺的時候也掛著,說不準就能夢到鐵頭大叔了。】

  兩顆星星,手指撫過刻痕。

  舊的如故,新的上面是「林洛兒」三個細字。

  我跌坐地上。

  窗外是滿天星光。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1-8-6 11:04 AM

番外:草木無心

  崖邊立著兩個人,遠處是熊熊烈火,卷去精美樓閣,燃盡珍奇草藥,掩下滿天星辰。焚燒聲和木材爆裂聲混合著人的慘叫,將世界化作修羅地獄。

  我的刀因殺人過度而卷刃,上面斑斑血跡,尚留餘溫,熾熱的恨在心頭燃燒,噬咬著每一寸肌膚。我貪婪地嗅著血的氣味,像野狼似地在黑夜中咆嚎,渴望更多的烈火,不管是燃盡敵人還是燃盡自己,都在所不惜。

  「你是鬼!鬼!」那個冷漠高傲,似乎不將人命放在眼裡的男人,因恐懼扭曲了美麗五官,他不停慌亂退後,緊握短劍,胡亂在空中亂劃,卻不懂半點功夫。

  「人遲早都要死的,早死晚死有什麼不同?我們都要做鬼,」我如貓捉老鼠似地一步步將他逼去絕境,再把他以前說過的話原封不動返還,殘忍問,「白梓啊白梓,你可是天下第一的神醫,應該看破生死紅塵,如今為何雙腿在打顫?為何要求饒?」

  他的臉色變得很難看,蠕動嘴唇,猶豫了一會說:「白家醫術縱橫天下,人脈廣闊,我亦救過你性命,只要你今日放我ㄧ馬,我日後定當報答。」

  「報答?」我笑著問,「你用什麼報答?她向你苦苦求饒的時候,你可有放過她?」

  白梓臉色更白,抖著說:「我沒有……」

  話音未落,我已勃然大怒,揮刀砍過。

  他見勢不妙,驚叫一聲,往後退了半步,竟落下萬丈懸崖。

  我唯恐留下活口,忙下去察看,卻見他掛在樹上,頭破血流,氣息全無,正欲將他砍成數塊餵狗之際,遠處黑顛催促:「快!附近幫派收到風聲過來增援,知道是咱們幹的,就跑不了!」

  我急忙將他推入野狼谷,留給野獸做晚餐。

  從今以後,活著的,死去的,都是鬼。

  回去路上,黑顛說:「龍昭堂權傾天下,你今往後,不能姓李。」

  「父親希望我傳宗接代,繼承李氏鐵匠舖。洛兒希望我做個田園農夫,陪她一起白頭偕老,這些都沒用了。」冰冷鋼刀上寒意徹骨,我半瞇著眼,淡淡述說,好像在說別人的事。父母、妻子、兄弟和夢想早已崩潰,我無傷心情緒,彷彿心已麻木,只剩下對血的渴望和深深的恨。

  我思索片刻,決然道,「李無子,林失偶,為木,草木無心。」

  黑顛讚賞:「木無心?好名字,夠殺意。」

  他引薦我加入被稱為魔教的烈火教,教我各種江湖手段,教我玩弄權術。我主動進入最危險的暗殺部隊,接最危險的任務,將生死懸於一線,只有看見自己或對手倒在血泊中,才能從行屍走肉中找到活著的快感。

  我將她的名字刻在星星上,悄悄掛在胸前,期待某一天可以夢見到她。

  可是,她從來沒有出現在夢中。

  我想她大概是在生氣,恨我沒有救她,沒幫她報仇。

  於是,我對星星發誓:「洛兒,等等,等我殺了龍昭堂,你就不會害怕了。」

  洛兒不說話,定是允了。

  我練武更起勁了。

  不知何時開始,大家見到我發怒,會自動退避兩側,天下竟無對手。

  我慢慢露出獠牙,收攏心腹,逼烈火教教主退位,掌控十三部,誅異己,換心腹,手下白骨如山,鮮血成河。

  閒時,我對星星說:「洛兒乖,你肯定不喜歡,且忍耐幾年。待我殺死龍昭堂,便做回你的好石頭,你可放心來夢裡見我。」

  洛兒不說話。

  黑顛幾次暗殺不成,龍昭堂守衛更是深嚴。他掌管天下海事,朝廷重臣,我不能明目張膽殺他,更不能張揚自己是兇手。

  我像狩獵的豹子,等了很久很久,設下圈套。終於在他回京述職路上,萬花閣中,截住正在畫畫的他,將妖豔的模特砍成兩截,把高高在上的龍昭堂踩在腳下。

  我以為那麼殘暴的他,不會怕死。沒想到面對死亡,原來他也會害怕,只是他比白梓聰明一點,自知難逃一死,沒有求饒,只看著他未完成的畫作,似有不捨。我笑了,當著他的面,一刀刀劃破那些不知所謂的作品,然後點火一幅幅燒去,他的臉色比死更難看,恨得指節咯咯作響,眼中盡是絕望。

  打開桐木箱,準備將裡面的畫拿出來繼續燒,最上面那張卻讓我愣住了。畫中女子正是朝思暮想的她,靜靜臥在水池邊,腳帶金鈴,身無寸縷,如最無瑕的美玉,和旁邊的黑豹形成鮮明對比,美得如同洛水女神。可是我不喜歡畫上的表情,迷惘無助,空洞的眸子裡有最深的哀傷。

  被挑斷手筋和腳筋的龍昭堂猙獰笑道:「那是你女人嗎?你真有福氣。那小蕩婦的身子是罕見的媚骨天成,一碰就軟,在床上扭著腰身,叫起來格外銷魂,我幹了她好幾天,緊得讓人受不了,回味無窮……」

  「閉嘴!」我化掌為爪,硬生生挖出他的心臟。

  「你該不是還沒碰過她吧?你連她的身子都沒看過……」他死的時候還在笑,看我的表情像看可憐蟲。

  我知道他故意惹我生氣,卻克制不了自己的憤怒。

  我討厭那幅畫,可這是她在世上唯一的肖像。

  回去後,我找來油畫顏料,笨手笨腳的奮鬥大半天,給畫中的她穿上一件紅色衣服,非常喜慶,看起來就像嫁衣似的。可是她的表情一點也不像新娘子,於是我將這幅畫收去箱底,不想毀去也不想看。

  龍昭堂已死,心裡的恨為何沒有減少分毫?為何她還沒來我的夢中?

  我問星星:「洛兒,是我還沒報完你的仇嗎?對,還有那該死的南宮父子,若不是南宮煥將你賣給龍昭堂,若不是他當年礙手礙腳,若不是他和白梓的該死聯繫,你怎會死?!」

  洛兒不說話。

  南宮煥已死,南宮冥收到風聲,提前脫逃,遠走海外。

  我依舊沒有夢到她。

  滅南宮世家震驚武林,所有名門正派都來征討烈火教。他們來得正好,闖蕩江湖這麼多年,我已不是當年天真的少年,知道這些表面光鮮的傢伙不過是私下雞鳴狗盜的無恥之徒,當觸動他們的利益,便搬出江湖道義,將烈火教劃分為魔教來圍攻。成王敗寇,只要烈火教能徹底打倒他們,用不了多少年,烈火教便是名門正派,他們才是魔教!

  血洗血,命填命。

  無數征戰中身先士卒,血腥鎮壓,烈火教眾人說自己擁有了個不貪生怕死的好教主,雖然御下嚴酷些,危險的事情總自己出手,從不將人拿去做砲灰,於是越發敬愛。

  他們不知道,我只是想殺人,也想被人殺。

  殺來殺去,我就是不死。

  驀然回首,我在江湖中的權威已無人可動搖,亦無人敢挑戰。

  沒有目標後,我迷上了喝酒,每日醉生夢死,好不快活。

  黑顛看不下去,過來罵我:「夠了!如今整個江湖都是你的,朝廷都忌憚三分,你想要什麼女人沒有?何苦只惦記著她?說不准,她還沒死!看見你這樣子豈不傷心?」

  我覺得義父說得對,抱著一線希望,四處派人搜索她的行蹤。

  三年過去,終究絕望。

  有膽大下屬問我:「你究竟想要什麼?」

  我抬起迷濛醉眼,指著滿天星辰,笑道:「我要星星。」

  他說:「教主真醉糊塗了。」

  我確實醉了。

  次日,我找來能工巧匠,建起高樓,三層不夠,四層不夠,五層不夠,九重寶塔還是不夠!要更高些,高入雲天!十四層過後,高樓開始歪歪斜斜,工匠們紛紛勸阻繼續建下去,我卻置之不理,繼續瘋狂地往上建。

  危樓高百尺,手可摘星辰。

  「別躲,總有一天,我會找到你的。」



第八十二章 河東獅

  燈亮了,我愣愣地看著眼前的男人。

  十年歲月磨礪,他的身材變了,高了許多,不再是以前的瘦猴子,身上無半分贅肉,動起來就像猛虎般精壯有力,不動時巍峨如山,比戲中的將軍更加頂天立地,比畫裡的英雄更能擒龍縛虎。他容顏變了,不再是以前那個笑嘻嘻的鄉下少年,五官雖然只略微舒展開了一點,卻看著剛毅沉穩了許多,像個大男人了。他的聲音變了,童聲的稚嫩和變聲期的沙啞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殺戮果斷的剛毅聲音和不容任何人置疑的冰冷語調。

  我認得出,他就是我的石頭。

  可李石頭怎麼成了木無心?成了魔教教主,成了禽獸中的禽獸?

  吃驚得忘了叫嚷,石頭已俯身下來,端著金燭臺,湊近看我,使勁地看我,半眯著眼看我,然後揉了揉眼睛,又看了一通。最後放下燭臺,伸手在我改變五官輪廓的易容處,狠狠搓了好幾把,終於搓掉了幾塊填高顴骨用的膠泥粉末。

  「是你,真是你……」他像個呆子,不敢置信地喃喃自語,粗大的雙手不受控制地收緊,抓得我肩胛骨陣陣發疼,隨後嘴角開始上揚,化作狂喜,激動得不能自已。片刻後,他緩緩移下視線,看著我帶血跡和濁液的下身,滿是青紫的大腿,這份笑容僵在臉上,結結巴巴地說,「洛兒,我就搶過這一次……我……我不知道是你……」

  第一次強搶民女,搶了自己媳婦兒,還做了禽獸不如的混賬事。

  石頭童鞋傻眼了!

  小綠童鞋很憤怒!

  我千防萬防禽獸十餘年,曾想過運氣不佳被禽獸抓住X虐待時要自認倒楣。卻萬萬想不到自己最信任的青梅竹馬也是禽獸大軍之一,還綁架強X了自己。回過神來,心中怒火燒得比鐵頭大叔的打鐵爐子還旺,只恨不得將眼前人拖出去抽筋剝皮!當場抄起湘妃竹枕就往他腦袋上砸去!然後發出最尖銳的河東獅吼:「滾!」

  石頭腦袋挨了一下,站著發呆。

  我怒不可遏,搶過金燭臺,掂掂份量挺湊手,狠狠往他身上揍去!沒想到那混蛋內力大成,下意識用真氣護體,我不但沒打傷他分毫,還被震得虎口發麻,差點將燭臺掉下地去。

  我狠狠瞪著石頭。

  石頭傻乎乎地看了我半晌,終於懂了。

  燭臺第二次砸過去時,沒反震了。

  死命砸了這混蛋七八下,縱使他不躲不避,低頭任打,我下身傷口卻被劇烈的動作扯到,兩滴鮮血沿著腿根,緩緩流了下來,只好丟下燭臺,含淚慢慢彎下腰去。

  石頭急了,立刻將我攔腰抱起,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拉上被子,慌亂解釋道:「怎會傷得那麼厲害?我知道女子初次會落紅,可我……我不知道……等等,你和龍昭堂根本沒什麼?!你也一直等著我?」

  最後一句是狂喜了。

  「早知你是禽獸,我從開始就不要你!」我用被子蒙頭,傷心欲絕,哭得眼淚汪汪。

  石頭被興奮沖昏了頭,不太明白這話是什麼意思,他重點燭臺,坐在床邊,扯著被子熱誠建議:「來,我給你看看傷處。」

  我只回了他一句:「滾!」

  石頭趕緊把碰著被子的手又縮了回去,賠笑低聲問:「你在生氣。」

  我:「滾!」

  石頭額上出冷汗了,他建議道:「是我不好,要不你用鞭子抽我,抽到解氣為止?你就彆氣壞身子了。」

  我:「滾!」

  石頭死皮賴臉繼續建議:「知道你力小,鞭子帶刺的總可以了吧?」

  他以為被狠狠抽一頓就扯平了嗎?

  我火冒三丈:「滾出去!」

  石頭守在旁邊,不停道歉,任打任罵,死活不挪窩。

  他敢碰我我就咬他,咬了幾次後越想越傷心,越想越委屈,微弱抽泣終於化作嚎啕大哭,掀開被子狠狠抽了他一耳光,指著大門口最後罵道:「你給我滾出去!快滾!我不要再見到你!」

  「不哭不哭,我這就滾,馬上滾。」石頭很少見我哭,而且他以前也是殺人放火一點就通,偏偏不怎麼會哄女人,所以沒辦法,只好乖乖起身,一步三回頭地離開,推開門後,又依依不捨地站在門檻處,試探著問,「我去給你找大夫?」

  我抄起床下一隻繡花鞋,準確命中了他的腦袋。

  門外侍候著的親衛們頭次見自家冷酷無情的主子挨打不還手,全都傻了眼。有幾個不知事的下意識拔刀,要替主子收拾這個不知好歹的女人,並建議要將我關去刑部回爐教育一番。全部被石頭一腳一個,統統踹進了水池子,悶哼聲傳來,也不知斷了幾根骨頭。然後他衝著剩下幾個知事的,咬牙切齒命令道:「去請大夫來!三刻鍾內見不到人,我就撕……不,自己去刑堂報導!」

  最後一句聲音壓得很低。

  親衛們撒開兩條腿,跑得比兔子還快,後面又傳來主子的怒吼:「大夫要女的!」

  我在房內哭得傷心,石頭在門外轉著圈子走來走去,唉聲嘆氣,時不時從窗縫往裡面看一眼,不到三刻鍾,就派了四批人去催請大夫。

  古代女大夫是極少的,能做他親衛的大部分不是蠢材,很快就明白了教主幹的壞事。所以把附近鎮上最有名的穩婆抓了三個,又將當地最有名的坐堂男大夫一併綁來,並找了七八個機靈侍女和武功高強的女教徒照顧我。

  我知自己傷重,不可耽誤,猶豫了很久,終於給穩婆看了。

  天還沒亮,穩婆點起七八盞燈細看傷處,看得膛目結舌,卻畏懼魔教淫威,不敢多言,和等候外頭的大夫商量傷處,細心上過藥後,將石頭叫進房來,低聲報告隱蔽事:「尊夫人初經人事,受不得教主勇猛,傷得有些厲害,尊夫人怕是三日不能下床,半個月不能行房。」

  那兩句尊夫人讓石頭聽得很歡喜,問:「以後也會如此?」

  穩婆看了一眼床上的紅眼睛小兔子,再看一眼面前會吃人的猛虎,衡量一下雙方氣場,決定了討好物件,對石頭賠笑道:「不會!老身見多了這些事。待習慣歡好後,尊夫人定會對教主的勇猛歡喜得緊,到時候夜夜黏著,趕都趕不走呢。」

  猛虎聽得更歡喜,賞了她很多錢。

  穩婆千恩萬謝走了。

  我卻聽得怒不可遏,身上倔骨頭一根根都冒了出來,掙扎著要穿衣下床。

  石頭不顧我剛剛的禁令,奔過來要攔:「你身子沒好,靜養著。」

  我說:「我不要在這裡!」

  石頭低聲問:「洛兒,你要怎樣才能原諒我?」

  我擦乾眼淚說:「我這輩子決不和禽獸在一起,我要回家去!你讓開!」

  石頭柔聲道:「你哪來的家?我剛看了你的通關路引,上面寫著亡夫李磊,磊字儘是石頭,你明明心裡有我,這裡便是你的家。」

  多年夢想一夕成空,兜兜轉轉依舊落入禽獸手中,我氣瘋了,一口氣堵在胸口,思想硬是轉不過彎來,便瞪著他,冷冷反駁:「對!我丈夫是李石頭,和我青梅竹馬,寧可自己受傷也不捨得傷我,更不會綁架女人做禽獸不如的行為!可他已經死了,不是什麼狗屁魔教的木無心!不是殺人不眨眼的木無心!我討厭你!」

  石頭臉色大變,久久找不到理由辯解,卻死死抓著不捨得鬆手,後見我掙扎得厲害,垂頭喪氣地勸道:「天冷了,又下雨,你好歹也等傷好了再走。」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1-8-6 12:12 PM

第八十三章 勸說

  傷勢說重不重,說輕不輕,必須靜養,但扶著東西慢悠悠下來走兩步也可以。起碼我彎腰抄東西砸石頭腦袋的動作可以說是行雲流水,一氣呵成,最後砸得他不敢進房,只在外面嚷著:「媳婦你別激動,牽動傷口不好。」

  我又氣又累又傷心,天快亮時,終於趴在新送進來的枕頭上哭著哭著睡著了。

  醒來時已經是下午,原本對我不屑一顧的小丫鬟急忙將盛水銀盤舉過頭頂,恭恭敬敬地送到我面前,另一個小丫鬟衝上前,體貼細緻地將我扶起身,放好靠背的軟墊,然後雙手遞上梳洗用的熱手巾和青鹽。我迷糊片刻,往外看去,門口居然站著一串的俊俏丫鬟,手裡捧著各色粥水點心玩意,低眉順眼,連大氣都不敢出,只等著上前侍候。

  我認真端詳這串丫鬟模樣,幾乎都是圓臉大胸細腰肥臀,似乎都是某人品味中的美人兒。心裡越發無名火起,隨便刷洗幾下,丟開手巾喝問:「他在搞什麼名堂?」

  美人們的眼睛齊刷刷地往窗外看去,抖了一下,然後齊刷刷地轉回來,齊刷刷地回答:「奴婢侍奉不周,是奴婢過錯,請夫人息怒。」

  我狐疑,轉身去看窗外,卻沒看到人。

  臉上的易容被石頭抓了一塊下來,我也不想再遮,便用藥物全部卸了下來。沒過多久,昨日看守我的兩個黑衣女護衛忐忑不安地走進來,先是你推我一把,我揉你一下,遲疑片刻,雙雙跪在我床邊,齊聲道:「小的有眼無珠,衝撞了夫人,請夫人恕罪。」

  我知道是某人安排,氣得深呼吸幾口氣,緩緩道:「扒高踩低是人之本性,你們不過奉命行事,不過言語衝突了幾句,若是有罪,下令者罪加一等!快快起身離去!」

  她們倆對視一眼,再道:「謝夫人寬宏大量,恕不知者不罪!」

  某人樂悠悠地轉到門口,抬腿想踏進房門,我再次抄起枕頭砸過去,然後皮笑肉不笑地對倆黑衣護衛道:「首先,罪懲首惡,沒有連帶的,其次,我根本不是他夫人!你們去叫那不要臉的別攀親認戚!胡言亂語!」

  石頭臉都黑了,隔著門嚷:「你怎不是我媳婦?」

  我叉著腰虎著臉問他:「咱們小時候是口頭定過親不假,可三媒六聘呢?天地證人呢?官府文書呢?沒過門就不算成親,你那點能證明我是你媳婦?」

  石頭氣得一拳把門給砸了。

  我見勢不妙,立刻「哇」地一聲又哭了:「你就是強搶民女的無賴惡霸!你就是強占人身子的禽獸混賬!我被你欺負成這個樣子了,你還想欺負我!」

  「別哭,我……我不欺負你。」他想進門又不敢進,最後跺跺腳走了。

  兩個女護衛見主子吃癟,不敢久留,急忙告退。美人丫鬟們想笑又不敢笑,憋得臉都紅了。

  我努力大口吃飯,爭取早日康復閃人!

  約莫過了一個多時辰,吃飽休息時,八九個穿著打扮各異、容貌美醜不一、年齡大小不等的女子,紛紛湧了進來,自報家門卻是烈火教教中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勾陳、騰蛇、饕餮、必方、混沌等禽獸部門女教徒,具體幹什麼不清楚,反正是奉旨來給教主做說客。  石頭在窗外親自督戰,投以鼓勵目光,她們像打了雞血似的,捲著袖子爭先上陣。

  騰蛇家的姐姐說:「木教主好可憐,自傳言夫人死後,十年不近女色,行屍走肉,天天只想著夫人,其他武林門派摸著他胃口送來的美人,統統都被轉送給下屬或做了丫鬟,雖然這次是做錯了,也算老天憐見,陰差陽錯成了你們二人。夫人看在他一片真心份上,就高高拿起,輕輕放下,教訓教訓便算了。」

  必方家的大娘說:「哎呀,天下哪有男人不犯錯?知錯能改就是好的。」

  朱雀家的小妹說:「教主天天酗酒成性,坐懷不亂,也是為了想你。那武林第一美女……不,第二美女想搔首弄姿!想勾引教主,當下被二話不說丟出門外,若我那貪花好色的男人能做到這一半好,天大錯事我也原諒了他。」

  白虎家的老婆婆道:「女孩子年輕時總是心高氣傲,眼裡揉不下半點沙子,有些事情待老了回首一看,會後悔的。」

  最後玄武家的美人快嘴快舌道:「夫人你要怎麼樣才原諒他?要他負荊請罪也好,要他上刀山下油鍋也好,總得劃下道來,咱們教主平時脾氣就不太好,若是鬧得再惡劣三分,我們做下屬的日子沒法過了。」

  眾女一致稱是。

  我說:「若這次搶來的不是我?若是鬧得我把命送了?該如何收場?若是天下所有錯誤都可以道歉挽回,那還要律法做什麼?要公理做什麼?」

  勾陳家的大姐拍著胸脯道:「若教主真的只為子嗣大計,早八百年就該強搶民女了,哪會等到現在?一方面是那老爺子天天威逼,另一方面是夫人你背影真讓他動心了啊!否則怎會第一次就命中,成就你們大好姻緣?」

  饕餮家的蘿莉也說:「以前跟隨教主辦事,曾聽見他和老爺子吵架,老爺子讓他儘快納妾生子,他說別的事可以遷就老爺子,可自家夫人為他報了血海深仇是恩,為他生死相隨是情,恩情重於山,所以這事萬萬不能從命。那麼好的教主,怎會隨便在大街上強搶民女呢?肯定是你的背影太像夫人了,讓他瞬間憑感覺辦傻事了。」

  混沌家的婦人道:「他昨夜是喝多了酒,帶了七分醉意,一時沒認出來,教主又天生神力,故下手沒輕重了些,傷了夫人他亦有悔意。夫人好歹也給個回頭機會,再犯便讓老夫人嚴懲不饒。」

  強詞奪理,我生性多疑,任他們好說歹說,一個字也不信!只問:「誰是老爺子老夫人?石頭的爹娘不是千古了嗎?」

  大家過了好一會才明白石頭是木無心,正要答話。

  屋外傳來蒼老的怒喝聲:「老爺子教你殺人放火打家劫舍!教你暗殺刺探識毒斷謀!可從來沒教過你怕老婆!真是窩囊!窩囊啊!」

  眾女聞言,紛紛掩口,差點憋不住笑場了。

  石頭在外頭低聲道:「義父言教身傳,是孩兒無用,辜負義父一番教導。」

  饕餮家的蘿莉撐不住,笑出聲了。其他人也憋得臉紅脖子粗,對我擠眉弄眼一會,然後告退,將門外一個老頭迎入門來。那老頭昨日酒樓見過,白髮蒼蒼,紅光滿面,身材甚是瘦小,無什麼特別之處,就是右耳比左耳略大一些。

  我莫名其妙,卻見石頭被那兇悍的老頭子抓進來,心裡很不高興,正想發作,那老頭卻走到我面前,不客氣地低頭看了會道:「我是這不成器的傢伙的義父,你便是林洛兒?」

  我覺得他很沒禮貌,正想反駁。

  石頭低聲道:「他是黑顛,是拓跋兄弟的師父,亦是義父。」

  我不敢吭聲了。

  「老爺子今年七十八了,就養了拓跋絕命一個乖徒弟,從小就當親兒子看,還指望他給我夫妻抱個孫子,養老送終,如今他為救你們而死了,是兄弟情誼,我也不怪你們,可你們是不是該負責給我養老?」黑顛拉過張凳子坐下問我。

  「是……」我縮著腦袋,低聲細語。

  黑顛怒道:「無心和絕命是義兄弟,我看在死去徒兒份上,勉勉強強認了他,你們動作還不快點?老爺子從六十八等了十年,難道還要等到八十八才有孫子來繼承我一身武藝?」

  他人如其名,說話顛三倒四,石頭解釋道:「義父是死牛一根筋,義母自拓跋兄弟死後傷心欲絕,兩人怎麼也轉不過彎。我與拓跋是兄弟,自然也奉他為義父,尊重有加,只是不打算再娶,便勸他在外頭再抱養一個孩子,他死活不依,非要難為我,拿我孩兒送他做徒弟還債。天天吵,天天鬧,鬧了七八年,我是沒辦法了。洛兒……你來解決吧。」

  我……我怎麼解決?天下哪有那麼不講理的?

  「什麼難為?欠債還錢,欠兒子還兒子,天經地義!」黑顛對石頭吹鬍子瞪眼睛,然後衝著我端詳了一會,拍掌道,「我才不糊塗,這筆賬劃算。無心的身子骨是學武上上佳品,你容貌長相亦是上上佳品,兩人若生個兒子,也可勉勉強強比得上我拓跋乖徒兒了。」

  我指著石頭,猶豫問:「若……若孩子的長相隨了他,身子骨隨了我呢?」

  黑顛目瞪口呆,低頭琢磨去了。

  石頭急忙上前,握著我的手說:「咱們可以再生一個。」

  「滾!哎喲」我又甩了他一巴掌,打得自己手心發疼。

  「手疼嗎?我給你吹吹。」石頭擔心地湊過來,想碰又不敢碰。

  黑顛看得勃然大怒,一把抓過石頭,口沫橫飛訓道:「你堂堂烈火教教主,三大五粗一漢子,怕這婆娘幹什麼?乾威何在?女人這玩意是不能慣,越慣她就越踩你頭上,看看我家那死婆娘!她亂說話我就打……」

  「你打誰?」紅蠍子從屋外氣勢洶洶地衝進來!

  黑顛舉在半空中的巴掌快速收回,打在自己臉上,賠笑道:「打蚊子呢,夫人快快住手,莫讓小輩看了笑話,饒了我」

  「你個老不死的賤骨頭!三天不收拾就敢上房揭瓦!居然敢在外頭埋汰老娘!」紅蠍子狠狠一把揪住他右耳朵,將他拖出門外訓話。門口圍著的那群各部丫鬟護法們,個個一幅好戲開鑼的模樣,竊笑不已。

  我腦子給攪得一片混亂,見石頭賴死在旁邊不肯離開,便縮進被窩,眼不見淨。

  他踱了許久步子,見我不聞不問,長嘆一聲,煩悶地坐在桌邊,搖搖桌上酒壺,見滿滿一壺,隨手就往口中倒。



第八十四章 強搶

  約莫過了三四秒,我才後知後覺地想起酒裡下了毒,毒藥是白梓獨家秘製,自他死後,天下無解。

  此時石頭的喉嚨已咕嚕咕嚕,喝了好幾口下去,我嚇得從床上跳起,不顧後腿還扯著被子,連滾帶爬撲過去,一把將酒壺打落,然後看著他兩眼發直片刻,慌忙衝去門口想叫人拿肥皂水來催吐清胃。

  還沒跑兩步,就被被子絆倒,直挺挺往地上摔去。

  落地之際,石頭將我攔腰抱住,輕輕扶起,焦急抱怨道:「大夫說你不能下床亂動,你要什麼我替你拿就好,免得扯動傷口。」

  我抱著肚子痛得吸了口涼氣,然後回頭看他半晌,見除了眼角有個兩個黑眼圈,下巴有點剛冒出來沒剃的鬍渣外,神清氣爽,滿臉喜悅,不像要七竅流血,毒發身亡的樣子,心裡暗暗猜測是他學了絕世武功,連毒藥都不管用了?還是白梓的毒藥過期了?

  石頭將我抱得緊緊的,不願放手,他在耳邊低聲問:「怎麼了?」

  「沒什麼,」我想了一會說,「大概又得癔症了吧。」

  石頭:「……」

  我說:「你放我下去。」

  他心不甘情不願地放下我,我撿起地上碎片翻了翻,發現壺面的圖案不是梅花而是梨花,顯然不是同一把,料想是昨日的殘酒剩菜早被丫鬟收走,便鬆了口氣。沒過多久,又鬱悶起來,不知自己為何要在乎這混賬。

  石頭問:「酒怎麼了?」

  「沒什麼!我腳滑了!」打死我也不敢說謀殺他的計畫。

  石頭不信,卻撬不開我的嘴,也不好玩刑訊逼供,便讓丫鬟進來收拾碎片,然後去解救黑顛被掐死的命運。

  我趕緊招手將丫鬟喚來問:「昨天桌上那壺酒呢?」

  那丫鬟看起來挺老實,規矩回答:「回夫人,酒送回廚房了。」

  「我不是他夫人,」我再問,「那個酒會倒掉嗎?」

  丫鬟猶豫許久才回答,「若是主子吃的東西,下人是不敢動的。」

  潛臺詞是,吃剩的他們就敢動。以前在南宮家小廚房時,主子吃剩下來的魚翅燕窩或沒動幾筷子的美酒佳餚,也統統都落到我們肚子裡了。供給烈火教教主的酒自然是好酒,喝剩的怎會浪費?目前尚未聽見有人中毒的消息,大概還沒被喝下去。

  我驚覺可能會誤傷人命,也顧不上太多,連連命令道:「快快去把那壺酒找回來給我!絕對不准偷喝!動作要迅速!」

  丫鬟應聲,朝門外跑去,跑了幾步,撞到勸解無效回來的石頭,她被瞪了一眼,似乎想起什麼,老實巴交地回首問:「您是以夫人的身份下命令還是以客人身份下命令?教主有令,讓我們聽夫人的,卻沒說要聽客人的。」

  我要吐血了。

  若讓她去拿酒,就得承認自己是石頭媳婦。若不讓她去拿酒,就等著害死無辜人命。烈火教縱使禽獸再多,廚子和下人何辜?

  丫鬟眼巴巴看著我,石頭也眼巴巴看著我,死活不動身。

  天天修佛,日日木魚,也知: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我人小力薄,雖救不了人,卻不能亂殺人。

  那壺劇毒無比的酒必須處理。

  我幾乎是咬牙切齒低著頭承認:「是夫,夫人的吩咐。」

  石頭大喜,隨手賞了那丫鬟兩錠金子,興沖沖地跑到我身邊坐下問:「你那麼緊張那壺酒,裡面有毒嗎?」

  我賴不下去,乖乖點頭承認:「我本想把你這只禽獸毒死,然後同歸於盡的。」

  「你終究是沒捨得毒死我,」石頭對謀殺未遂犯喜上眉梢,待丫鬟將酒壺取回,他先聞了聞味道,又倒出幾滴辨別色澤,皺眉道,「這是當年度厄山莊的黑鳩,你從何得來?」

  我編不出謊話,只好將當年在地窟的事情從頭到尾,淡淡說了遍,最後道:「我見那屍體和你體貌相當,手裡又拿著我做的荷包,以為是你死了,便在附近燕子庵居住。」

  石頭越聽越心疼:「白梓將你的屍體拿來給我辨認,我從折斷未好的小指骨一直看到燒剩的頸後肌膚上露出的一點小黑痣,雖確認你已死,但唸著你平日謹慎性子,不信這場火災是意外。待身子能走動後,多方查探打聽,聽見南宮冥和白梓吵架,白梓承認是為南宮冥才收拾你,南宮冥勃然大怒,罵了他一頓,拂袖而去。我心裡恨極,卻不敢表露,待傷好後告辭離去,籌備復仇時遇到來替徒兒報仇的黑顛,和他一拍即合,他助我殺了白梓那畜牲,滅了度厄山莊這虛偽的鬼地方,我幫他去殺龍昭堂。放火離開的時候,我發現荷包不見,料想是殺人時落下了,回去尋了幾番,也沒結果。」

  我嘆息:「你何苦化作惡鬼,入烈火教,滅人滿門呢?」

  石頭恨恨道:「我與你圖安穩,不圖富貴,卻處處遭人迫害。你更是善良平和,處處低調謹慎,隱姓埋名,只求過個平安小日子,卻還是慘遭毒手。可見這天下,善良是沒有用的!」

  我說:「可你也知道,我一點也不會喜歡你變成這個樣子。」

  石頭搖頭道:「那時我當你死,我心也死,只道天下人負你!我便負盡天下也要替你尋個公道!那龍昭堂家大勢大,又有朝廷與武林助力,不可公開為敵,黑顛幾次下手,皆動他不得。他認識烈火教的長老,便讓我改名換姓,引薦入烈火教,並指導學習武功秘笈上的武藝,和行走江湖的各種技巧。拚死拚活的努力下,我武功大成,沒有人是我的對手,也沒有人比我更狠,待老教主死後,便順理成章成了烈火教的新教主。然後親手殺了龍昭堂那禽獸,隨後滅了武林那些虛偽的世家,還有那明知你命喪白梓之手,卻對他毫不作為的南宮冥!只可惜那小子跑得快,溜出海外,我一時竟未取得他性命!只下令各碼頭烈火教教徒,見到他格殺勿論!」

  我聽了半晌無語,勸道:「南宮對你我有恩,他只是對好友心軟,如今我並沒死,你收回這道命令吧。」

  石頭急忙應下,交代人去辦理。然後低下頭,攬著我肩膀,小心翼翼問道:「我知你不喜殺人,不喜作惡,只是烈火教征討江湖時,我剛接任教主,必須心狠手辣來立威,如今江湖已定,武林以烈火教馬首是瞻,我發誓以後守在你身邊,不亂殺人,成麼?」

  他握著我的手,手上是重重疊疊的傷痕,有我見過的,也有我沒見過的。幼細的黑髮被風輕輕撩開,露出額上被遮住的一條長長刀疤。他半眯著視力不太好的眼睛,吃力地看著我,彷彿離遠點就看不清。然後小心翼翼地說著誓言,唇間呼出的淡淡餘溫在我髮間流連、纏綿。

  如今的他,全身上下,還有多少完好的地方?

  他說:「洛兒,你發過誓,要一輩子陪著我。」

  我的心終於軟了三分。

  可是我也發過誓,絕對不和原著中的禽獸在一起。他禽獸也就罷了,對我做其他壞事也罷了,偏偏做的是我生平最恨最禁忌之事,若簡單就原諒了他,又覺得心裡彆扭。所以我低著頭翻來覆去思索,臉色陰晴不定,任他推了幾次,也不答話。

  石頭垂頭喪氣,靜靜地等,紅蠍子收拾完丈夫,氣勢洶洶衝進門來,撩一把鬢間白髮,衝著石頭罵道:「你和我家那死老頭做下這等豬狗不如的事!還想人家姑娘原諒你?!做你娘的春秋大夢去!洛兒跟我走!咱們好好的女子,不和禽獸為伍!用別等什麼三天七天的,這群混蛋想拖著你施展手段呢!待會我就帶你去黑家別院靜養,以後咱們別見這兩隻禽獸不如的傢伙!」

  「等等!我……我……」我慘叫未落,就被這力大的老婦人連人帶被子一把抱起,氣衝衝地往門外走去,丫鬟護衛皆不敢攔。

  「給她們備轎,務必不能受傷。」黑顛攔下氣急敗壞的石頭,吩咐護衛們給紅蠍子和我放行,然後勸石頭:「由得去吧,你先過來聽我說……」

  「我……我沒說要現在走啊!傷還沒好呢。」我掙扎無用,眼淚汪汪地對紅蠍子奶奶求饒。

  紅蠍子很豪邁:「遲早要走,晚走不如早走好!少欠那隻禽獸的人情了!跟奶奶回去,我櫃子裡收著好多漂亮首飾,給你打扮打扮,馬上又是漂漂亮亮的小姑娘了。等將來男人求親求破頭,嫁誰也不嫁那破男人!」

  媽媽咪啊,這紅蠍子肯定是山大王出身!強搶民女民男甚是手熟,黑顛當年該不是被她搶回來的吧?!

  我欲哭無淚地被迫坐進轎子裡,搖搖晃晃離開了烈火教行宮。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1-8-6 12:44 PM

第八十五章 團圓

  到了黑顛家,紅蠍子將我安置去繡樓二層,她住的房間,召來數十黑家護衛,用弓箭大刀將繡樓裡三層外三層包圍得水洩不通,勒令:「若木無心敢上門來,就抄刀子砍!砍死勿論!」

  這陣勢看得我很緊張,紅蠍子又從牆上摘下根碗口粗的哨棒,如狼似虎地舞動兩下,對我道:「我這就去替你教訓那負心人出氣!」

  「等等!這樣萬萬不可!」我急了。

  「嗯,這樣確實不行,」紅蠍子丟下哨棒,去角落箱籠裡翻了半晌,從裡面拿出根大腿粗的狼牙棒,帶著滿臉巾幗英雄氣勢道,「那小子比我家老不死的皮厚,用這玩意才教訓得了。」

  我瞧著狼牙棒上根根尖刺,如雷轟頂,魂都快嚇飛了,趕緊抱著紅蠍子哀求道:「別教訓了,我和他都以為對方已陰陽相隔,就不算不死也男婚女嫁,如今重逢得難看了些,但世人對男女守節議論相悖,女子守寡大加稱讚,男子守寡大加嘲諷,他頂著絕後的壓力為亡妻立誓終生不娶,還能守上十年,也是難得,算不得他全錯。」

  紅蠍子揮著狼牙棒怒喝:「胡扯!女子守得節,男子自也守得!」

  我喃喃道:「可……他是被你男人逼著去生兒子的,而且是為了拓跋兄弟的情義,你也知道的。」

  紅蠍子一窒,反駁不能,便蠻不講理道:「管他是誰逼的,你真死了他找女人我高興,你沒死他找女人我就打死他!」

  我急了:「他不知道我沒死!」

  「好吧,你別急,」紅蠍子終於妥協,丟下狼牙棒,撫著我的腦袋溫和道,「既然他不算負心,我就先不收拾他了,但他對你做的禽獸行為還是不可輕饒,這種粗暴無禮下狠手的畜牲是萬萬不能要的,你先安心養傷,我晚點再想想辦法。」說完她一陣風似地跑了。

  我蹲地上,戳戳狼牙棒上的刺,終於舒了口氣。紅蠍子的繡樓周圍安靜,正好讓我安歇靜養,林洛兒的體質康復力很強,傷口好得飛快,第二天便沒那麼痛,可以下床行走,第三天就能連跑帶跳,此時樓外荷花大片大片盛開,蟬鳴聲聲入耳,黑家護衛們盡忠職守,連只蒼蠅都不放入,紅蠍子也不知左右在忙些什麼,極少來打擾我。於是,我在百般無聊中,又感到了陣陣落寞。

  人真的好奇怪,一樣東西從未得到的時候不會去想他,得到卻失去後,便懊悔得不能自已。如今失而復得,又嫌東西不如以前的好,得而再失,心裡便唸唸叨叨想個不停,再次懊悔。

  我悄悄推開門,見護衛換班,探頭探腦觀察片刻,鬼鬼祟祟地伸腳出去。

  紅蠍子捧著一堆圖冊風風火火衝過來問道:「乖洛兒,你要去哪裡?」

  我匆忙掛滿臉傻笑,將腳縮回來:「沒去那裡,透透氣罷了。」

  「無心未死,你又沒過門,犯不著給他守這活寡了,我有好東西給你看。」紅蠍子不由分說地拉著我的手,將我拖回房間,把手中圖冊攤開一地,上面畫著儘是當今武林青年俊傑,她先指著第一張,玉面俊容的公子介紹,「這是玉面小飛龍林俊,今年二十,擅使雙刀,因為父守喪三年,如今尚未娶妻,他長得英俊,人品高潔,性格溫和,重情重義,武藝出眾,和你是金童玉女,天生一對,你看如何?」

  我苦著臉道:「不妥,太不妥了,他比我還小五歲呢。」

  「這有什麼問題?!自我家苦命的絕命孩兒死後,你是奶奶看見的第一個美人,長得如花似玉,貌若天仙,性格溫厚,武林第一美人都要靠邊站!天下哪有你配不上的男子!」紅蠍子那番不著邊際的讚美,誇得我面紅耳赤,然後她翻過第二張圖給我看, 「這是南平王的三兒子,庶出,今年二十七,喪偶續絃,家中無妾無兒,他人品高潔,知書達理,文武雙全,不無論是在朝廷還是武林都頗有威望,也算難得佳偶,你看如何?」

  我搖頭拒絕:「他為亡妻多年不娶,定是情深意重,後來者是爭不過的,我不要。」

  紅蠍子又翻翻撿撿,拿出第三張圖道:「這是拜月教二公子,你看那臉蛋,看腰身,真是一等一好看,若奶奶沒嫁黑顛那冤家,又年輕個三十歲,定要去搶回來的。他今年二十五,尚未娶妻,和你正好相當。」

  我:「看他打扮得那股風流勁,還眼帶桃花,那麼大年紀還不娶妻,不是有隱疾就是小受!」

  紅蠍子:「這是新封的平威將軍黃重山,臉長得粗獷好看!身材健碩,家中有房有地有田,今年二十六歲,是因早年的冤獄導致沒娶妻。」

  我:「他……他這長相一看就是會打老婆的。」

  紅蠍子:「無方公子?」

  我:「他花錢如流水,太會敗家。」

  紅蠍子:「許意?」

  我:「個頭太矮。」

  紅蠍子:「張三?」

  我:「名字太俗。」

  紅蠍子:「李思君?」

  我:「太胖。」

  所有圖冊都給過了兩遍,統統被我擋了回去,紅蠍子嘆息道:「這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好男人?我家老不死的脾氣不錯,臉卻長得醜死了,你不如將就一下,再好好挑挑吧。」

  我低著腦袋不說話。

  紅蠍子問:「你該不是還在想他吧?」

  我支支吾吾道:「好像是有一點點……」

  紅蠍子攤手:「不成了,你說過這輩子絕不嫁他,他面子裡子掃個清光,只好一片真心盡付美酒,說不準正在抱著酒壺怨恨你,兩人還想在一起可是難上加難。」

  我低聲道:「我罵得沒那麼狠吧?!」

  紅蠍子很仗義地說:「我想著你年輕姑娘臉皮子薄,說不出難聽話,後來又當著所有教徒面前照你的意思,幫你罵了一通,罵得他抬不起頭了。事到如今,咱們也別吃回頭草,好好再選選。」

  「你……你怎知我是什麼意思?」我氣得說不出話來了。

  紅蠍子理直氣壯:「你說這輩子都不和他在一起,所以他成全你了。」

  我辯駁不能,垂頭喪氣地爬回床邊,用被子抱著頭,一時間把他幹的壞事全忘了,只唸著石頭以前的好,後悔莫及,又對紅蠍子的多管閒事鬱悶不已。只當兩人因這段錯誤的插曲要從此分道揚鑣,從此天各一方也罷了,偏偏又割不下對方,心裡酸楚,卻不敢吭聲,只紅了眼眶。

  紅蠍子在被外推了推我,笑著走了。

  黃昏時,我已經心酸到策劃以後一個人回燕子庵怎麼過孤零零的日子,是養兩頭狗好?還是養三隻貓好?女兒家走太勤,會不會討人嫌?

  忽而,窗戶傳來細微的敲擊聲,敲了三下,停了片刻,再敲三下。我遲鈍了許久,想起外面包圍重重,這是二樓,心下微驚,猶猶豫豫地將窗戶打開了一條縫。

  窗縫裡是張笑嘻嘻的臉,虎牙細眼,嘴角還有兩個酒窩。他如兒時般,將手中一個包裹丟給我接著,然後抓住窗欄,翻身躍入,不由分說,抱著我就朝臉上狠狠親了口,然後自來熟地將我高高抱起,問:「媳婦兒,今天是乞巧節,晚上咱們一起去看花燈吧?」

  放下偏見和怨恨,我伸手撫過這張朝思暮想的臉,肌膚傳來熟悉的溫度,熟悉的觸感,每一樣都是在夢裡見過無數次,卻思之不得的真實。我狠狠抱住他的頸窩,「哇」地一時又哭了。

  「你還在討厭我嗎?」他小心翼翼地問。

  「是,我是有點討厭你,」我喉嚨給梗塞住了,費力地說出心裡話,「可我更想你,我天天都想你回來,落魄也好,沒武功也好,殘廢也好,毀容也好,哪怕是變成什麼樣子都無所謂,我只想見到你好好的回來。」

  他眼眶也有些紅,指了指我的胸口道:「洛兒,我不懂說什麼好聽話。我只知道很久以前,我就把心落在你身上了,你死了,我便沒有心,腦子裡只有仇恨,變成了復仇的鬼。你回來了,我也就回來了。十年,三千六百多個日日夜夜,都是錐心的恨和痛,我不想再過這樣難熬的日子。所以,你留下,不要再把我的心帶走好不好?」

  我狠狠揍了他腦袋一下:「我不走,我要盯著你,免得你這禽獸再去為非作歹強搶民女。」

  他酒窩越笑越深,扯起自己衣襟給我胡亂擦幾把眼淚鼻涕,連連點頭道:「我聽媳婦的,媳婦說不搶民女就不搶,只搶媳婦去看花燈,天色已暗,問何時起駕?」

  我給他唱戲似的腔調逗樂了,裝模作樣彎彎腰,側臉壞笑,也像唱戲似地回問:「夫君啊,妾身駑鈍,不知可要賢良淑德?三從四德?以夫為綱?」

  「不要了不要了,」石頭連連擺手,大度道,「堂堂男子漢大丈夫,應不拘小節,哪能斤斤計較這點小事?」

  我再問:「人家說你怕媳婦咋辦?」

  石頭怒道:「都是一家人,我疼媳婦能說得上是怕嗎?!誰敢說三道四,亂嚼舌根老子就撕拖下去打一百大板……」

  我看著他又急又惱的神情,笑得直不起腰,忙跑去梳妝。

  他在後頭嚷著:「不准紅杏出牆這條,你還是要守的!」

  我一邊應一邊打開他帶來的包裹,裡面儘是大紅大綠的俗豔衣裙,幸好繡工巧手,在上頭的大朵牡丹、蝙蝠、福壽紋雖數目繁多,款式卻別緻,旁邊的錦盒裝著七八隻首飾金簪,雕琢精美,件件又粗又重,尤其是那頂黃金掐絲鑲寶九鳳冠,每隻鳳凰口中銜著一顆拇指大的東珠,鳳凰眼睛鑲著紅寶石,底座是海外來的大顆祖母綠和鑽石,頂頭上就像聖誕樹,足足有一斤重,這一身配起來,活像爆發的鄉下地主婆,俗得沒法見人。

  「要穿紅裙子。」石頭唯恐人家不知他帶正牌娘子出門,滿懷熱情地徐徐叮囑。

  我滿額黑線看著一桌子恐怖而昂貴的衣裙,再次為某人十年毫無長進的品味扼腕嘆息,亦為珠寶行的老闆慶倖賣不出去的貨色都一口氣解決了。最後挑挑揀揀選出條石榴紅馬面裙,紫色繡牡丹琵琶袖薄綢中衣,外面罩了件寬大的寶藍色繡蘭花的薄紗罩衣,勉勉強強不至於嚇死人。梳下長髮,思索許久,盤了個簡單的單髻,鬢角插兩支金花鈿。

  石頭猶不滿意,嘟囔道:「咋那麼素?腦袋上再插點。」

  我死活不依,對鏡中美人自戀了一會,嘆息著回頭翻出紅蠍子幫著拿回來的包裹,將易容的瓶瓶罐罐全部拿出來,習慣性開始化妝。

  石頭急忙打下我沾藥粉的手,扯著就往門外走。樓下護衛不知為何消失不見,大門如塗了油似的一推就開,我被一路拖著走出繡樓,來到街上。七彩花燈照得整條街道如白晝,三米高的龍騰虎躍,有精緻小巧的魚戲蓮花,還有許多賣小吃的小販在穿梭,「糖葫蘆!」「烤紅薯香甜!」「油炸餈粑不貴!」吆喝聲嘹喨,香味陣陣飄入鼻中,吸引著所有人的胃口。

  只是因容貌導致多年追捕躲藏和十年隱居,我膽小如鼠,除在自己房間外從未卸下易容,對人前露臉恐懼至極,如今只能護著臉,瑟瑟縮縮躲他身後,唯恐被人看見惹麻煩上身。

  「抬起頭,不要怕,」石頭塞給我一個鯉魚花燈,他的笑容在燈光裡格外燦爛,「從今以後,你可以昂首挺胸地走在街上,想去哪裡都成,再也不會有人難為你,傷害你了。」

  以前單身出門,就算化妝成老太婆,都會被光棍無賴調戲。

  如今從街頭走到街尾,年輕男女或醉漢三五成群,或兩兩相伴,提著小花燈,笑著鬧著經過身邊。總會驚愕或驚豔地望我們兩眼,然後笑笑離開,不敢騷擾。

  多年壓在心中的大石忽然粉碎了,我猛然想起禽獸和非禽獸都已經不在了,我身邊的男人不再是十五歲的孩子,他已足以我遮風避雨,我小心地將縮著的腦袋伸出,挺直了脊樑骨,不再走奇怪的步伐,哆嗦的雛鳥如今輕飄飄的,彷彿可以飛上雲天。

  以後可以像普通女人那樣愛怎麼打扮就怎麼打扮了,我可以去買我喜歡的髮簪和頭飾,可以丟掉那些烏沉沉的寡婦袍子,不用剪亂頭髮,不用剪去睫毛,天地間,我不再是孤獨害怕的一人,有他在身邊,什麼都不用害怕!

  石頭握緊我的手,就如八歲那年。我興奮過度,不顧自己年齡,還蹦蹦跳跳地吵要去吃油炸豆腐,吃羊肉湯,玩套圈和猜燈謎,他不再不耐煩地敲我腦袋,而是溫柔地跟著,手裡提著七八隻贏來的花燈。心甘情願陪著我從綢緞鋪、首飾鋪、脂粉鋪一間間逛下去,笑個不停。只是在鐵匠鋪前,頓了頓身子。

  我吃著消暑的酸梅湯,他幫忙拿著糖葫蘆和麥芽糖,遠遠看見黑顛和紅蠍子在猜謎花燈前爭來吵去,他們也瞧見我們,黑顛做了個鬼臉,紅蠍子衝著我揮揮手,笑得很曖昧。

  我不好意思,扯著自己衣服問:「你們是一夥的?」

  石頭急忙道:「都是義母的主意,她說你不是真的惱我,我越在旁邊吵就越下不來台,不如換個清淨地方就想通了。」

  我覺得被算計,有點鬱悶,隨手揍了他幾下。

  此人皮厚肉粗,一個勁地笑。

  華燈熠熠,人影雙雙。待到戲臺曲終人散,便是歸家。我和他沒用馬車,一路走一路聊天。

  「石頭,我的夢想是做鄉下地主婆,過種田生活。如今你做烈火教教主算什麼啊?」

  「沒問題,我一邊做教主一邊種田,其樂融融。」

  「石頭,你教務繁忙是抽不開身的,我去鄉下找塊田?」

  「不用,把後花園裡的那些狗屁牡丹玫瑰都拔了,我早看那些不能吃不能喝的玩意不順眼了,統統種上黃瓜茄子水稻!那裡的土肥得很!」

  「石頭,我的雞怎麼辦?」

  「後花園旁邊是刑部,把屋子騰出來給你做雞窩和豬圈!」

  「石頭,烈火教分舵那麼多,乾脆多弄幾個莊子,還可以自產自銷。」

  「好,我回頭就去命令各部分舵購進莊子,在常例生意裡增加糧食買賣。」

  「石頭,你品味……究竟覺得我好不好看?」

  「好看!誰敢說你不是天下第一美人,老子打斷誰的腿!」

  「石頭,為何人家給你送的美人都是圓臉的呢?」

  「媳婦冤枉,那些女人雖不錯,可比你差遠了,我沒對那些美人禽獸過!真沒!我……我就多看過兩眼!」

  「石頭……」

  「放心,為夫只對你禽獸!」

  「石頭……」

  「放心,義母說你身子無礙了,待會為夫就來禽獸你!」

  「……」

  當晚,大老虎把肥兔子翻來覆去禽獸了無數次,吃乾抹淨不留渣。

  早上,肥兔子捂著小屁屁,看著大老虎在外面熱火朝天率眾進行改造後花園,不由嚴肅思考:

  「我這樣……究竟算不算種田成功呢?」

  「媳婦,別想了,有田有地,快生娃去!」

  ——  完  ——



番外:李默私密日記

(註:原著為孩童手書,錯漏百出,語句不通,由橘子編輯校對。)

1、

  南宮叔叔從海外回來了,兩年沒見,爹還是很討厭這個人,從來不肯見,娘卻很歡喜,去鎮裡酒樓見他。爹送了我一個漂亮的小銅人,讓我跟著娘一塊兒去,有緊急情報立刻告訴他,不得有誤。我太不明白什麼是緊急情況,大概是失火?

  南宮叔叔真好,又溫柔又和藹,他不但給我們糖吃,還帶了西洋萬花鏡和布娃娃送給我和妹妹。妹妹不喜歡布娃娃,非要和我搶,爸爸媽媽爺爺奶奶都偏心眼,我被打屁屁。

  我很生氣,很鬱悶,為什麼當年爺爺奶奶不讓我姓拓跋呢?雖然她叫拓跋福壽是難聽了點,雖然每次奶奶叫她小壽壽的時候,娘的眉毛都會抽筋。可是總比姓李好,我爹經常被娘打,我被我爹打,可見姓李就是會挨打,姓黑的也不太好!

  等下次南宮叔叔再說讓我給他做兒子,我就不要這個壞爹爹了!

  至少南宮叔叔不會給我起名叫李狗頭!

2、

  我爹說:「狗頭,你要努力練武,將來繼承家業。」

  我娘說:「默兒,你要努力練武,將來保護媽媽。」

  我爺爺說:「小默,你要努力練武,將來搶個賢惠媳婦。」

  我奶奶說:「小狗頭,你要努力練武,將來幫你妹妹搶個老公。」

  我鴨梨很大……

3、

  娘親有時會唱些莫名其妙的歌,說是什麼王菲,什麼周杰倫,什麼劉德華的流行曲。我想他們都是些不知廉恥的人,曲調奇怪就算了,歌詞裡面來愛來愛去,亂套詩歌,毫無韻律,寫出來也不怕羞!

  我爹聽得很痛苦,把附近所有叫周杰倫劉德華的人排查了三次,想幹掉他們,未果。

  我們只好繼續忍受娘親的鬼叫。

  還要拍掌叫好。

4、

  烈火教教徒聽我爹的。

  我爹聽我娘的。

  我三歲就知道誰是真正的教主了。

5、

  烈火教有個很漂亮的男人,叫白梓。

  爹娘很討厭他,卻出錢給他開了一所大大的醫館,起名叫醫院,裡面分兒科、婦科、外科、內科,由他徒弟坐診,給天下人看病。白梓是院長,負責培養學徒,搞科研和專家門診。

  我想專家,就是專給我家看病。

  (註:另一篇番外(收錄於個人誌中)裡有交代白梓是詐死躲避了石頭的追殺,嚇得跟南宮冥溜出海外,受不了海上生活骯髒和艱苦,被南宮冥嫌棄遣送回來,因成功治療林洛兒不孕,被石頭饒恕,留在烈火教中做專家門診。)

6、

  奶奶喜歡漂亮的人,她堅持漂亮的人和漂亮的人在一起,才能生出更漂亮的人。

  人家說我爹是大帥哥,她說是醜八怪。

  人家說我是小帥哥,她也說是醜八怪。

  有時候她會抱著小壽壽,愣愣的不知在想誰。

7、

  奶奶要給白梓說媳婦,找來許多美女。

  白梓三天就把美女全氣哭了,還說人家胸大無腦,智商低下,比海外叢林裡的野豬都不如。他看這些女人還不如看自己。

  我娘勸奶奶:「別和他計較,這男人肯定是彎的,這輩子不娶媳婦的。」

  我和小壽壽覺得稀奇,偷偷看了他很久,也沒發現哪裡彎。

8、

  白梓娶媳婦了,娶的竟是饕餮部的堂主。

  饕餮部是製作精巧暗器與機關的。那女人因貌若無鹽,醜得無人肯娶,一門心思放在工作上。她極聰明,讀書過目不忘,做得一手好機關,白梓是研究針筒使用的過程中,折服於她的才學,三天後決定娶過門。

  聽見這門親事,大家都很吃驚,覺得是白梓一時興起,婚姻不會長久。

  沒想到兩人成親後,相敬如賓,感情很好,經常各搞各的研究,時不時互相探討。後來大家發現,饕餮堂主雖醜,女紅針線廚藝卻樣樣精通,對外工作面面俱到,對內管家妥妥帖帖,明事理,懂進退,會說話。從來沒和丈夫紅過臉,吵過架,白梓有脾氣也能三言兩語安撫下去。

  我爹說:「白梓聰明,娶老婆就要重德不重色,醜點算什麼?」

  我爺爺附和:「小狗頭,將來爺爺給你找個天下第一賢惠的媳婦,像白梓媳婦那樣!」

  我看看饕餮堂主的臉,哭了:「我要個普通賢惠、普通醜的媳婦成麼?」

9、

  我有個小秘密。

  我喜歡凡兒姐姐家的三女兒楊小翠。

  她長著圓圓的臉,細細眼,櫻桃嘴,白白淨淨的,像個麵糰。

  可是她管我叫舅舅。

  我很煩惱。

10、

  南宮叔叔第四次從海上回來時,帶回個金髮碧眼的媳婦,很漂亮,胸很大,性格很潑辣,據說是海盜的女兒。他們生了個兒子,五歲,叫南宮斌。我爹大喜,和南宮叔叔冰釋前嫌,把酒言歡。南宮叔叔把兒子丟我家,托我爹娘照顧,又和媳婦出海去了。

  南宮斌長得很好看,性格沉靜老實,有對冰藍色的眼珠子。

  我娘和我奶奶都喜歡得不得了,幾乎天天圍著他轉。

  我嫉妒了。

  我爹也嫉妒了。

11、

  我發現了拓跋福壽的小秘密。

  她喜歡南宮斌!

  南宮斌比她小五歲。

  她也很煩惱。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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