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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單飛雪 -【征服之三】征服 [打印本頁]

作者: purplishsnow    時間: 2010-2-11 11:45 AM     標題: 單飛雪 -【征服之三】征服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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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蔣恩美如果夠勇敢,就該承認她心裡愛的一直是廣仁宇。
廣仁宇這男人就像她的魔咒,
如果她是孫悟空,他就是束縛她的頭箍,掙脫不了。
曾經,他們因為錯過相愛的機會,彼此折磨得厲害,
就算她選擇了別人,因為愛她,他堅持不肯放棄,
惹到他就像被惡魔咬住,他的愛,她想要也要不起!

直到現在,她的心裡都還帶著那個惡魔的齒痕,
相處的一點一滴就像無形印記,留在彼此的記憶裡,
就算離開,她的心卻像還被他掐著,想忘也忘不了。
現在又落在他手裡、受他逼迫當起他的管家,他說──
「妳對不愛的男人死心塌地,放著真正愛的去痛苦。」
這話真夠力,狠狠批劈開她一直逃避不敢去想的問題。
她知道先前的情感失控、瘋狂混亂,又要再重來一遍,
這一次,他做得比之前更狠,直逼得她根本無處可逃……

【出版日期】2009年01月21日

【出版社名稱】果樹

【書系及編號】橘子說729
作者: purplishsnow    時間: 2010-2-11 11:48 AM

第一章

  明洋國際食品的總裁劉家耀正瀕臨發瘋邊緣,公司面臨倒閉,因為新上市的麥片發生消費者吃了肚疼,被衛生局驗出產品有過量黃金葡萄球菌,被強制下架。

  各地經銷商以及消費者紛紛向總公司求償,媒體天天瘋狂報導,多位財經專家預測明洋即將倒閉,資金往來的銀行紛紛緊縮銀根。

  最需要資金時,卻因為總裁劉家耀這幾年陸續投資近兩億,幫好友蔡萬土在美國的高科技公司研發產品。現在,換他需要用錢,蔡萬土的高科技產品還沒上市無法幫忙,資金被卡死,劉家耀承受巨大壓力,精神快崩潰了。

  危機處理會議已經開了三天兩夜,卻還是沒有結論。

  公關經理,也是劉家耀的未婚妻蔣恩美小姐,打起精神,每天陪男友四處奔波,說服各家銀行繼續借貸。

  週六下午兩點,公司主管們還耗在會議室裏。他們累壞,臉色蠟黃,精神萎靡,唯獨蔣恩美精神奕奕,幫助理關敏嬌發蛋糕給大家吃。

  她微笑,跟大家說:「休息一會兒吧,吃點東西再想辦法。昨天已跟出問題的下游廠商解約,現在最重要的是,如何重新建立消費者對﹃明洋﹄的信心……」

  「有用嗎?更重要是資金短缺的問題吧?」負責人事的高經理冷哼。對於總裁調資金投資朋友的事超不爽。「叫那個蔡萬土來幫忙啊!」

  劉家耀盯著角落的電視,一直看新聞。胖胖的他,鬍子沒刮,衣服沒換,二十四小時追著新聞看,很怕還有消費者出狀況,要是鬧出人命就完蛋了。

  蔣恩美安撫大家。「資金方面總裁已經在想辦法,我相信會解決的。」

  「但是這個月薪水已經發不出來了……」負責會計部的曹經理問總裁:「我建議發佈聲明,要大家共體時艱,減薪百分之十,您覺得呢?」

  總裁沒在聽,連著幾小時,劉家耀只是癱在椅子上,瞪著電視看。

  蔣恩美替他回答曹經理:「再等幾天吧,我約了三家銀行明天會去談,我相信會圓滿解決的……」

  大家不是翻白眼就是在冷哼,沒人相信會圓滿解決。

  「這個……」曹經理從西裝口袋拿出支票給蔣恩美。「這是我個人的錢,雖然不多,只有三百萬,但是先給總裁拿去應急,希望能幫公司度過危機……」

  王八蛋,心機很重喔!霎時其他主管紛紛低頭啦翻資料啦搔頭發啦,心裏埋怨曹經理的行為,分明是陷他們於不義。他們沒錢,就算有也不想拿出來幫一個顯然快倒閉也沒未來的公司。

  蔣恩美將支票給劉家耀。「這個……曹經理要幫你的。」

  「謝謝你,好兄弟。」劉家耀恍惚地看向曹經理,眼眶泛紅了。

  「我相信我們會度過危機。」曹經理鼓勵道。

  劉家耀大歎口氣。「不,我已經完了。公司信用崩盤,還有大量庫存要處理,我真的完了……」他又看著電視新聞發愣。「要是肚子痛的人繼續增加,我賠都賠不完。要是還鬧出人命,我該怎麼辦?」

  「我受不了了!」負責行銷的郭陶陶經理氣壞了,她站起來飆。「總裁!你可不可以振作點?我們大家一直想辦法,你呢?就只會在那裏唉聲歎氣?」真沒用,想她拋家棄子在這連開三天的會,面木枯黃,活像老五歲,結果總裁還這樣。

  「啊!」高經理受不了了,他踹桌子,摔檔,搥桌面,大吼大叫。「叫那些記者通通給我去吃屎,平常拿我們的公關費,出事就落井下石,馬的,我要去放火燒他們報社——」

  郭陶陶跟著叫駡:「總裁!事情爆發時,你幹麼跟記者承認是我們衛生控管不周?像這種事我們應該否認到底,可以推包裝或哪里的疏失,就算驗出問題,我們可以說是被對手陷害的啊!我不是這樣建議你嗎?結果你還是堅持說實話?現在好了吧,說實話有屁用,東西全賣不出去了,國外廠商也取消訂單,我還怎麼行銷啊?」

  起內訌了,這些人仗著劉總裁脾氣好,對他大小聲,好像劉家耀才是他們的下屬。他們怕公司倒閉,經濟也會跟著出狀況,所以脾氣很惡劣……

  「敏嬌——」蔣恩美最鎮定,她把蛋糕交給助理。「大家不吃,我們吃。」

  「嗄?」敏嬌推開蛋糕。「不行不行,我在減肥……不吃澱粉類。」

  「又減肥了?」恩美坐下,吃蛋糕。「沒成功過,還減什麼?今天又什麼都不吃?」

  「對,從早上忍到現在,別害我破功喔。」身材豐滿的關敏嬌,是二十五歲的離婚少婦,獨自扶養三歲女兒跟老媽,天天嚷減肥,可是越減越肥。

  「這次妳一定會瘦。」

  「真的嗎?」

  「公司發不出薪水,沒錢買東西吃就會瘦。」

  「妳好毒喔。」

  「妳們還有心情討論減肥?」聽到她們的對話,高經理又抓狂了。

  「難道要像你們抱怨自己人?那會比我們討論減肥更有建設性?」蔣恩美吞掉最後一口蛋糕,拍掉手上碎屑。

  高經理聽了,臉一陣紅、一陣青。

  「有救了!」劉家耀大叫,從沙發跳起指著電視。「公司有救了!」

  大夥兒看向電視,新聞主播正報導動物園母猩猩產子。

  高經理嚎啕大哭。「太好了,母猩猩可以救我們,真是太棒了……我們總裁終於瘋了……」他真的很有演電視劇的潛力,莫說他六十幾歲肢體動作還這麼靈活,難得性情上也激烈如幼兒,這樣青春,真可貴。

  劉家耀不管高經理的嘲諷,抓著電視遙控器就往外沖。

  「你去哪兒?」蔣恩美追出去,跟進電梯。「要去哪兒?」電梯下降,她看家耀眼神異常亢奮。「家耀?」

  「我去宜蘭。」

  「現在?」難道真的神經失常了?蔣恩美衡量著要不要強制送他就醫。

  「對……我要去宜蘭。」

  「為什麼?」難不成想去那風光明媚的地方自殺?

  電梯到地下室,門一開劉家耀沖出去,蔣恩美追著他上車,他踩足油門,駛出地下室,汽車高速狂飆。

  「你聽我說……開慢點……我們先回去開會,會有解決的辦法……不要輕易放棄……」

  「開會沒用……沒用的……」劉家耀眼色瘋狂,油門急踩,好幾次差點撞上前方汽車。

  蔣恩美被甩得頭昏眼花,緊抓著車窗上的把手。「大不了申請破產……我不會離開你……我會陪你……」

  「是我害了大家,都是我太蠢,現在只剩這條路了!」

  「別這樣……你死了也不能解決問題……」

  「我只剩這個辦法……」他已經七天沒合眼,神經繃到極限,車疾馳,四周煞車聲四起。

  蔣恩美知道應該快點設法下車,而不是讓自己跟個發瘋的男人困在車內。但是,劉家耀對她來說太重要了,重要到連命也可以不要。

  車身甩來蕩去,蔣恩美臉色慘白,如果這是她的命……她認了,反正能有今天,也是劉家耀給的,她不會後悔。

  蔣恩美牙一咬,閉上眼。「好……你要死,我陪你。」這是情義,值得千金,看他是要撞車死、還是要燒炭死、或是要上吊死,她都誓死相隨……

  「恩美啊……」劉家耀反過來勸她。「幹麼死呢?唉,妳怎麼這樣想不開?我有解決的辦法,不要輕易放棄嗯?」

  喂!搞清楚,蔣恩美瞪他,「不要放棄」——這四字是她從剛剛就一直在講的欸,是他不聽的欸!

  「家耀,不是我想死,想死的是你,你說只剩這個辦法……」

  「我說的辦法是廣仁宇。」劉家耀忽然提起這個名字,沒注意到這個名字讓恩美愣住。「我看見他……在剛剛的新聞裏……」

  「動物園跟母猩猩?」蔣恩美努力回想,電視畫面裏明明就一隻母猩猩跟剛出生的小猩猩……廣仁宇在哪兒?母猩猩背後?

  他很受不了地說:「拜託,是猩猩之前的新聞……你們都沒注意嗎?」幸好被他看到了。

  注意什麼?蔣恩美賞他白眼,大家為他開會,誰會去注意新聞?只有他這個讓人擔心的苦主卯起來當電視兒童。

  「廣仁宇這次又為了什麼上新聞?」提到廣仁宇,她口氣很硬。

  「他在宜蘭參加馬拉松比賽,只要在活動結束前趕到,就能堵到他。」

  馬拉松?蔣恩美冷笑,很符合那傢伙的tone。按下車窗,讓冬天的風,掃亂長髮,撲冷面頰。

  「我們找他做什麼?」蔣恩美試著用不在乎的口氣,隱藏內心因廣仁宇而洶湧的情緒。

  「他能救公司。」

  「當初我們拒絕讓他加入公司,現在去求他?真有骨氣。」

  「朋友一場,他會幫我。」

  「朋友?好,好極了。」她點點頭,冷冰冰地說:「我寧願一起死掉……我們現在死掉好了……」她不想再面對那個人,她不要。

  廣仁宇這男人就像她蔣恩美的魔咒,如果她是孫悟空,他就是束縛她的頭箍。當年的混亂,六神無主的慌,那瘋狂失控的自己,蔣恩美不想再來一次。

  劉家耀天真道:「不用死了,有他在,就會搞定。他專門幫企業處理危機,他可以幫我,只有他可以……」

  劉家耀不理女友的抗拒,他就像快滅頂的人,廣仁宇是他如今唯一能攀住的浮木。

  蔣恩美表情嚴肅,反倒像快滅頂的人,被廣仁宇這個大海嘯滅頂。死定了,讓那傢伙知道劉家耀有求於他,他肯定會讓她很不好過,她已經可以想像廣仁宇得意洋洋的表情。

  馬拉松賽跑?呵,那個體力旺盛,精力充沛的男人。惹到他,就像被惡魔咬住,甩不掉。直到現在,她心裏都還帶著那惡魔的齒痕,怎麼也忘不了。曾經,他們互相撕咬得厲害,那無形的印記,還留在彼此記憶裏。

  這不是人啊,這簡直是神。

  灰色天幕下廣仁宇奔跑著,神情輕鬆,姿態矯健,一雙白球鞋,一路踐踏山路碎石,幾顆石頭受不了,在腳底碎裂。他跑得愜意,甚至帶著傲慢微笑,身高一八一,跨一步等同別人兩步,體魄高大強健,緊身的黑色運動背心,掩蓋不住渾身結實的肌肉,運動短褲下,是一雙古銅色長腿。

  瞧瞧他,山路上,跑姿昂然,結晶的汗水,在手臂閃著銀光,更暴露出原始的男性魅力。於是乎,沿路賽友們,女的被他散發的野性美,閃到心律不整,頭昏眼花,腿都軟趴趴。男的看到廣仁宇跑得那麼輕鬆愜意,自己卻氣喘如牛,又羞又恨,自動閃遠,怕跑在他附近,看起來很蠢。

  管它路是崎嶇不平,是上坡還是下坡,是爛泥,或堅硬柏油,是佈滿碎石,或長滿芒草,廣仁宇皆輕鬆跨越,傲慢笑容不減,憑他參與過國際各大鐵人三項比賽,今天的馬拉松太小兒科,要不是他無聊到想活動筋骨,才不來跟這些弱雞比賽。

  看吧,終點就在前方了。又是第一名,他,一、點、都、不、意、外。

  其餘參賽者,被甩得老遠,廣仁宇奔向終點。路兩旁,群眾歡呼,體育記者們跟上他,往終點沖,鎂光燈閃啊閃。他唇畔流露自負的笑,即將沖過終點線,但……他停步不跑了,正要歡呼的群眾怔住,裁判也愣住。

  有著一雙雷達般犀利雙眼,專門處理危機的廣仁宇,時刻都在注意著周遭環境,這是他的職業本能。現在,他眼角餘光掃到熟悉的兩個人影,他們化作灰,他都認得。他不跑了,突破終點的勝利,突然一點都不重要了。

  廣仁宇戛然而止的舉措,害正要鳴槍,準備歡呼,打算報導的記者,紛紛尷尬定在原地。離終點只剩十步,廣仁宇站著,看向路旁那對男女。

  是劉家耀跟蔣恩美。

  廣仁宇就這樣站著,彷佛世界消失,獨剩他們三人對望,記者們沖上去紛紛詢問著——

  「廣先生,你為什麼不跑了?」

  「是不是有什麼狀況?」

  廣仁宇不答,記者順著他目光往旁看去,廣仁宇正看著的,是名身材苗條,穿金色套裝,相貌冷豔的大美女。而美女雙眸,也正一瞬不瞬地,望著廣仁宇。

  這兩人熱切地注目著彼此,熱得快將中間人等融化。群眾譁然,被甩遠的跑者追來,超越廣仁宇。

  第一名產生了!後來追上的傢伙鬼吼鬼叫地張臂衝破繩索。

  「我贏了,萬歲!」勝利者叫嚷,然而他的歡呼顯得很蠢,群眾表現很冷,注意力都在廣仁宇身上。

  廣仁宇輸了,他無所謂,嘴角浮現冷笑,任跑者們紛紛超越他。二三四五名都誕生了,比賽結束,記者忙著去拍照了。

  廣仁宇走向蔣恩美,又看著她身旁的劉家耀。

  「真榮幸,讓兩位特地來看我比賽。不過……很遺憾,我輸了。」

  劉家耀顫抖著,深吸口氣,再更深深地吸口氣。

  不會吧?看著劉家耀那激動的表情,蔣恩美感到不妙,不,千萬不要——

  但她來不及制止,感性過人的劉總裁已撲上前,抱住廣仁宇哭喊:「仁宇……你一定要幫我,我好慘啊!」他掛在廣仁宇胸前哭,像個小孩般無助,真情流露。

  胸前埋著的是崩潰痛哭的老友,廣仁宇眼睛卻一瞬也不瞬地盯著蔣恩美。對於她的男人哭成這樣,他興味盎然地覷著蔣恩美。

  蔣恩美感覺很無力,尤其面對的是讓她倍感棘手的廣仁宇。她上前,銀色尖細的高跟鞋,腳跟步步陷入泥裏。在劉家耀崩潰痛哭中,她看著廣仁宇。

  他們不說話,千言萬語,都藏在彼此唇內。他們都無視于劉家耀正激情痛哭,異常冷靜,看著彼此。

  但這冷靜,是真的嗎?不,這是偽裝的鎮定。只有蔣恩美知道,在廣仁宇注目下,她的心是如何躁熱著,而藏在套裝裏的身體滲著密汗。隔著一步距離,看著他眼睛,聞到他的呼息,她心底深處,早已跟他纏綿到死……

  廣仁宇微笑。「蔣、恩、美。」他以唇語,無聲地喊她名。

  名字的主人,極細微地顫了一下眼睫,直挺的脊椎,竄過一陣電麻……

  這一刻,詭異的氣氛暗暗發酵。風徐徐,鳥歌鳴,相望的視線,這樣旖旎……

  突然,一個橫躺來的記者,砰地擊碎這刻夢幻。

  躺在這兩位出色男女腳邊,是戴著大黑框眼鏡的V台男記者,手握麥克風,專業道:「我們已經查出來了,放棄跑向終點的,是商業圈極負盛名的廣仁宇先生……他的背景超強……啊——痛!」

  T台女記者踩住男記者手臂,搶道:「根據我們調查,廣先生擁有雙博士背景……廣仁宇先生其實還具有第三個博士的資格,但取得資格前突然放棄,因為……」麥克風遞向廣仁宇,女記者問:「是為了什麼呢?」

  「無聊。」廣仁宇轉身離開。

  「等我啊。」劉家耀拽住蔣恩美追上去。

  被撇下的記者們搶著發言:「聽說廣仁宇的智商有180,超強。」

  「這位強人專門處理商業危機,不少企業主仰仗他的顧問團隊扭轉頹勢……在紐約,他有一組人馬,專門處理商業危機……」

  「據說他是因為取得博士學位太容易,缺乏挑戰性,所以挑戰運動界……」

  「真是太強了!」眾多記者講到熱血沸騰,尤其是女記者越講越興奮,越講越失控,從廣仁宇的商業背景到介紹起他漂亮的二頭肌,性感的胸肌腹肌,甚至開始分析他雙腿的腿勁,及打架時的戰鬥力……越分析越興奮的T台女記者講到瘋狂了,甚至開始分析起廣仁宇的性能力……

  「綜合以上強人優點,廣仁宇的魅力讓我們這些熟女瘋狂,連我也……」

  「妳一定要聊到這麼腥膻色嗎?神經病!」攝影大哥看不下去了,移開攝影機。

  總歸一句,這個廣仁宇,就是強。

  週一,早上九點。

  明洋公司大樓前,一名綁頭巾戴墨鏡的男子騎著白色小折,疾馳而來,剎地停住,手勢俐落,三兩下將小折收妥,扛上右肩,走進大樓往電梯去。

  警衛追過來。「先生——請問你有什麼事?」

  「我找人。」

  「麻煩先登記。」警衛請他往櫃檯走。

  廣仁宇隨警衛到櫃檯,他穿著騎士裝,緊身黑色運動衣褲,凸顯好身材。雖然跟身後那些穿西服趕著打卡上班的員工格格不入,但散發的大王氣勢,讓櫃檯內的總機小姐王麗雅很驚,也讓警衛不敢怠慢。

  三秒內,王麗雅認出眼前不是普通傢伙,他的墨鏡是GUCCI的,運動外套是專業運動員愛穿的Speedo牌子,一身行頭不簡單,呈現時髦、專業、有品味,是故王小姐的聲音比平日更嗲地問:「請問……您有帶證件嗎?」

  「沒帶。」

  「是喔,可是公司規定訪客一定要有證件登記欸。」

  「……」廣仁宇看著她,不吭聲。

  王麗雅被瞧得臉紅耳熱。「這樣啊……呵呵呵……您先坐,喝杯熱茶,我幫你打電話確認喔。」軟趴趴的腔調,一旁的警衛聽得骨頭都酥了。她問:「請問你要找誰呢?可以跟我說嗎?我幫你確認呢?」不過幾句話,她又喔又嗎又呢的,超做作,媲美酒店雇用的CALL客大隊。

  廣仁宇往前一步,上身越過櫃檯,瞅著芳心大亂的總機小姐。「妳的聲音……一直都這麼好聽嗎?」

  「哪有,您真愛開玩笑捏,請問喔,你扛的是正夯的小折嗎?我知道,這是Birdy,德國單車廠RieseundMuller旗下的系列商品,車友講的那種﹃鳥車﹄對吧?聽說它有特殊的四連桿避震前叉,可收折的避震後三角,造型充滿未來感。這款車的缺點是負責生產的太平洋無法量產,要買得等很久呢!」王小姐忘了工作,聊起天來了。「如果有機會,我也好想騎看看……」

  「妳對小折有研究?」

  「沒有啦,我只是愛看流行雜誌嘛,所以這些正夯的東西,人家多少都知道一點點啦!」

  廣仁宇笑問:「不如改天一起騎看看?」

  喔買尬,這是性暗示嗎?好明顯喔,真討厭,這男人好敢喔!「真的嗎?一定喔。」王麗雅興奮得呼吸大亂。

  「不如給我妳的電話吧,王、麗、雅小姐?」

  討厭!王麗雅臉紅了,他偷看她襯衫別著的名牌呢,這就是一見鍾情嗎?王麗雅臉紅心跳,速速在便條紙抄電話給他。

  「咳咳……」警衛瞪總機,指了指登記簿。

  「喔,對……對喔。」王麗雅回過神,指著訪客簿。「請寫上您的大名,還有要找的人,我馬上為你知會對方,喏,寫在這裏……」

  廣仁宇寫下幾個大字,霎時總機小姐下巴歪掉,警衛先生眼睛爆凸。

  這位訪客的姓名是——

  廣仁宇

  廣仁宇?是早上告示欄公佈,新上任的總經理。

  「總……總經理……」警衛朝廣仁宇一鞠躬。「我立刻帶您上樓。」

  「不用,我自己去。」

  「我幫您扛腳踏車。」警衛抓住腳踏車,卻被廣仁宇冷冽的眼神震住。

  他警告道:「你最好別碰我的東西。」

  警衛立刻鬆手,嚇得閃遠遠,瞬間消失無蹤。

  廣仁宇搭電梯上樓去,留下一樓的王麗雅跟警衛直發抖。

  王麗雅問警衛:「我剛剛表現還可以嗎?」

  「至少他有對妳笑,我慘了,他瞪我欸,好恐怖。」

  廣仁宇搭電梯直上二十二樓最高層,五年前,明洋剛成立時,他來過這裏,有過很不愉快的記憶。走廊底是會議室,他推開門,闖入正進行中的早會。

  一群高階主管愣住,看著不速之客扛著小折進來。

  廣仁宇走向位於長桌正中央的劉家耀,劉家耀連忙起身相迎。

  「你終於來了,我怕你反悔,一大早就發佈人事命令,歡迎歡迎,請坐……」只有總裁在歡迎,其餘的人全面青青,對新來的總經理很冷淡。

  廣仁宇將小折往桌上放,跟堆得像山的文件擺一塊。「我就不浪費大家的時間了——」他往總裁旁位子坐下,蹺起長腿,往後靠著椅背,環顧眾人,眼神停在長桌盡頭的蔣恩美身上,露出不懷好意的笑。

  「我就直接說了,各位的公司面臨倒閉,所以總裁拜託我來擔任總經理,簡單說,就是來收拾這個因為各位的無能,而留下來的爛攤子。」

  他放肆的口氣,惹得眾人不爽。

  廣仁宇又說:「雖然人事命令已發佈,但我還沒答應你們總裁,要我挽救各位的前途,我有條件。」

  「你說,我全照辦!」劉家耀大聲答,小學生都沒他這麼乖。

  「今天,要是我廣仁宇在這間公司,這類危機絕不會發生。五年前,我曾經想加入你們的公司……當初那個反對我加入的人,現在必須離開。」他微笑地看著蔣恩美,當年反對他的正是蔣恩美。

  眾人譁然,這些內幕他們並不知情。

  劉家耀吞吞吐吐地說:「仁宇……恩美,她一直很努力,她……」

  「不同意?很好,我們沒必要再談。」廣仁宇起身就要走。

  「等一下。」劉家耀看向女友,開不了口,但他抱歉的眼神,已讓蔣恩美明白他的想法,她起身,收拾文件。

  「我立刻離開。」無所謂,蔣恩美走向門口。

  「請稍留片刻。」廣仁宇喊住她。

  「還有事?」蔣恩美回身,瞪著他。

  「我還沒講完我的條件。」

  「我已經離職,不需要聽下去吧?」真受不了他囂張的嘴臉。

  「蔣恩美,妳來明洋做事多久了?現在景氣差,突然失業怎麼辦?」廣仁宇問她。

  蔣恩美瞪他一眼,懶得抬槓,轉身就走。

  廣仁宇又說:「蔣小姐,我剛搬回臺灣,屋子很亂,需要有人幫忙管理,還有負責接送我上下班,處理日常生活上的雜事,照顧我在貴公司這段日子的食衣住行,打掃房子、煮飯洗衣買菜等……妳來幫傭吧!」

  什麼?眾人譁然。他竟敢叫明洋最漂亮最優雅的公關經理蔣恩美去當女傭?豈有此理?

  蔣恩美怒瞪他,廣仁宇挑釁地笑著。「講傭人好像不太好聽,這樣吧,我給妳管家的頭銜,總經理的私人管家,嗯……感覺氣派多了……」

  「你不要得寸進尺。」她冷道。

  「得寸進尺?太小看我了,我的野心是以『公里』計算。」

  劉家耀過來拜託。「仁宇,請你別為難恩美。」

  「這點事就為難了?比起挽救被你搞爛的公司,這點小事太容易了。」他慢條斯理地說:「未來有很長一段時間,我必須將全副精力放在拯救貴公司上,享受這點福利是我應得的。蔣恩美,妳覺得呢?」

  這是報仇!她冷凜著漂亮的臉。「不可能。你要我走,OK;要我去你家幫傭,免談。」

  廣仁宇說:「劉家耀,蔣恩美的薪水可以從公司支付。她必須兼任我的司機助理傭人等,這非常合理,畢竟我擱置自己繁忙的業務來救你的公司,要求這點福利是應該的。」

  「我另外派清潔人員給你好不好?」劉家耀快哭了,煩死了啦,怎麼這麼難搞?

  「我想我們沒必要再談下去。」又這句,他夠狠。

  「請你體諒啊,仁宇,你忘了以前我們多要好嗎?」面對強勢的廣仁宇,劉家耀顯得更軟弱無能,他苦苦哀求地說:「我知道你介意我不讓你加入公司的事,可是恩美雖然反對,但最後下決策的人是我,請你不要對她生氣。恩美畢業後就一直跟著我,她很努力,從小職員一直做到公關經理……你讓她去當管家,這太羞辱她了,你這是給她難看啊……」

  當初恩美要進公司幫男友時,廣仁宇也表態想進公司甚至入股,但是蔣恩美激烈反對,甚至提出只要廣仁宇進公司,她就離開。劉家耀不明白蔣恩美為什麼那麼討厭廣仁宇,大家念同一所大學,又是同系的學長學妹。可是蔣恩美堅持不和廣仁宇共事,討厭廣仁宇囂張的個性。現在,換廣仁宇給她難看。

  「我就是要讓她難堪,我這個人很小心眼,反正同不同意隨便你們,我不勉強,她可以拒絕……」廣仁宇看著蔣恩美。「妳是自由的,劉家耀的公司倒閉跟妳無關,妳可以自己衡量,如果真的想幫他就答應。」

  從明洋的公關部經理,瞬間變成打雜的管家,這個廣仁宇真會侮辱人。

  蔣恩美問:「要是我不願意呢,你就拒絕幫家耀?」

  「對。」

  「你有把握讓公司起死回生?」

  「這問題對我是侮辱。」

  蔣恩美抿著嘴,掙扎著。她想拒絕,但劉家耀無助的表情教她不忍。

  「你太過分了!」高經理踹桌腳,這陣子他座位旁的桌腳越來越脆弱。「大家都知道蔣恩美這段日子多努力,憑什麼你一來就要她走?我反對!」終於有人出面主持正義,大家都對高經理投以感激的目光。

  「你說得非常好……」廣仁宇讚美高經理。「如果你願意放棄資遣費,立刻辭職,我可以讓蔣小姐留下,繼續做公關經理。」

  高經理僵在原地,滿臉通紅。他有小孩要養,房貸要付,沒辦法說走就走。

  「怎麼不吭聲?」廣仁宇無情地揶揄道:「漂亮話很會講,輪到要犧牲就怕了,有個這麼軟弱的經理,難怪公司變這樣。」

  「你夠了……」蔣恩美瞅著他。「我去當你的管家,但你最好先知道我現在跟家耀的關係,我們已經是未婚夫妻,我一個女人,出入你家,不太方便。」

  「管妳方不方便,我懶得理妳跟誰的關係,當初誰反對我進公司,我就要那個人做我的傭人,來給我打掃家裏刷廁所倒垃圾。」

  「這有什麼意義?」她惱怒。

  「意義?就是感覺很爽。」他笑了,笑得她想撕爛他的嘴。

  蔣恩美壓抑怒火,要自己沉著冷靜,如果她失控地大吼大叫,恐怕他會更得意。

  她試著好言相勸:「可是我擔心別人會講閒話,要是有什麼不好的傳聞……廣仁宇,你現在也算半個公眾人物,我有義務提醒你。」

  「多謝提醒,很高興我不是賣臉的偶像明星,也不是很清高在傳教的和尚,我很有錢,但我的名聲不值錢,妳多慮了。還有,我們在浪費時間,十秒內請回答,妳答應,我留下;妳拒絕,我走。」他瞅著手錶,真的在看秒數。

  沒人敢吭聲,很窒息的氣氛。

  劉家耀頹喪地蒙住臉,很無助,開不了口要未婚妻當傭人,但是更怕公司沒廣仁宇會倒閉。

  蔣恩美凜著表情,盯著廣仁宇那張該死的英俊的臉,她憎他的冷酷,可是,又矛盾地胡思亂想,想到答應後就會經常出入他家,常和他在屋內獨處……他和她,兩個人獨處……想到這些,她膝蓋酸軟,心跳好快。

  她不願將躁動的情緒解讀成興奮,不,不能動搖,是,又來了,她怕的就是這種失控,所以一直逃避廣仁宇,偏偏……他利用這次危機,把她的路堵死。

  她頭痛,那無形的頭箍又在束緊,她呼吸困難,被迫面對內心最真實的渴望……

  十秒到了,廣仁宇拿起桌上小折。

  「我走了。」真瀟灑。

  「仁宇?」劉家耀追喊。

  「我答應。」蔣恩美決定道。

  廣仁宇站住,回身,看著她,露出勝利的笑。

  「很好,去收拾妳的辦公室,明天起不必來這裏上班,我會告訴妳要做什麼,對了,晚點去超市幫我買清潔劑……妳可能明天就會用到。」廣仁宇打開會議室的大門,請她離開。

  買清潔劑?蔣恩美愣愣地走出去,聽見身後門關上。

  她很恍惚,想不到自己會淪為買日用品的女傭?是真的嗎?

  她轉身,瞪著門扉。就這樣?在明洋付出的心力,就這樣化作泡影。她可以跟明洋共體時艱,她可以接受倒閉命運,但萬萬沒想到會是這種可笑的下場。

  廣仁宇,就這麼恨她嗎?

  
作者: purplishsnow    時間: 2010-2-11 11:50 AM

第二章

  趕走蔣恩美,廣仁宇還不罷手,他還有話講。「大家坐好,我們來開會。」

  劉家耀冷汗直淌,看廣仁宇做事,雷厲風行,不講情面,就跟當初在大學一樣。廣仁宇一直是個狠絕的角色,再棘手的事他都能擺平,可是他尖銳的個性也總是讓周遭人傷痕累累。

  他跟廣仁宇的個性完全相反,卻因為同在一個籃球社而成為好友。因為成立公司沒讓廣仁宇加入,他們的友情開始有了裂痕,後來漸行漸遠,而廣仁宇不來他公司上班後,發展更寬廣,考雙博士,兼任好幾家上市公司顧問,成立海內外危機處理團隊。廣仁宇成了最自由的強人,而他卻被自己的公司綁住。

  如今他的王國搖搖欲墜,他知道廣仁宇是有能力幫他度過危機,但……他的態度很可怕,劉家耀知道,他無法掌控這傢伙,看著廣仁宇冷漠的俊臉,他不禁懷疑,他是找來解決問題的厲害角色,還是引進更多問題?

  你是來消滅我們公司的吧?

  這是高經理內心對廣仁宇的OS,看著鐵面無情的廣仁宇,他雙手不自覺地交叉環護在胸前,透露出內心的不安。這傢伙真的讓公關經理蔣恩美去當傭人了,喔買尬,還有什麼事他不敢做的?

  精彩的才正要開始―

  廣仁宇接手主持會議,他先對劉家耀說:「我還有但書,從今天起,我要你保證,不干涉我的任何決策,還有,我要求我的職權淩駕總裁之上。你同意,你公司就有救。」

  總裁之上?眾人面面相覦,總裁之上的職位要叫什麼?「總總裁」嗎?他們一向對爛好人劉總裁大小聲,至於這個新來的「總總裁」?凹嗚 … 好恐怖欽!

  眾人面無血色,感覺殘酷的命運之輪開始轉動,好怕喔,大家只差沒在桌底下偷偷手拉手。

  劉家耀點頭同意,他還有什麼好損失?這間公司已經負債累累,形同倒閉。

  「很好。」廣仁宇拿出口袋裏的便條紙,取出手機,撥打上頭的號碼,給總機王麗雅。「王麗雅小姐,明天起,妳不必來當總機了,這裏不需要會跟訪客打情罵俏的總機小姐……」王麗雅 Game Over !

  你是來消滅我們公司的吧?

  眾人膽寒,紛紛跟著將雙手交叉,環護在胸前,好可怕。

  廣仁宇繼續跟Game Over 的王麗雅說:「但是,我升妳為行銷部經理……」

  什麼?大家倒抽口氣,只有一個人岔氣,正是在場的行銷經理郭陶陶女士。

  沒等廣仁宇掛電話,郭陶陶跳起來尖嚷。「有沒有搞錯?總機跑來當行銷經理?那我這個行銷經理呢?」

  「去當總機。」廣仁宇回答。

  郭陶陶驚駭過度,扶著桌子,腿軟了。她瞪著廣仁宇,說不出話,一直喘。

  你真的是來消滅我們公司的吧!大家內心一致OS。

  劉家耀的頭開始劇痛,拾起公事包打算逃亡。

  「你們繼續開會,我約了心理醫生,快遲到了……」這是一場遊戲一場夢,一切也許通通是幻覺,明天醒來說不定會發現他其實才五歲在吃乖乖哈都不用理,而且乖乖要五香的才好吃。

  總裁落跑了,郭陶陶回神,開始尖叫:「這邏輯不通,她來當行銷經理?太荒謬了,王麗雅只是高中畢業的女生,她只是個總機,總機小姐!」「誰說做總機的,一輩子只能當總機?」

  「給我個理由,讓我相信她比我強,我就服氣去當總機。」

  「好。」廣仁宇單手抓起桌上小折,問:「告訴我,這是哪家生產的小折?哪一家公司設計的?市價大約多少?在車友眼中有什麼特殊性?」

  「……」這算什麼考題?折迭腳踏車?問這幹哈?

  「樓下的總機知道這是目前最流行的小折,連車款特殊性廠牌系列都知道,還知道在車友間這款小折戲稱『鳥車』,妳這個行銷經理,連最流行的商品都不瞭,憑什麼負責行銷部?」

  「就算她會這個,可是她沒受過正統的商學培訓,她會搞砸行銷部。」

  「這不用妳擔心,我會派專家輔導她坐穩行銷經理的位子。專業是死的,人腦才是活的,那個女生有慧根,對市場嗅覺敏銳直覺好,她才應該坐妳現在的位置。

  而妳應該去當總機,學學怎麼觀察人事物,從最基礎開始學起。總機方面的事務,我會請王麗雅跟妳交接。」

  郭陶陶張著嘴啊啊啊地還想反駁什麼,但找不到字句,事情進展太衝擊,腦袋放空了。

  廣仁宇點點頭,不用說,他都瞭。「妳想申訴的話,請便,但我跟妳保證,這個決定不會改變。」說著,又問:「誰是人事經理?」

  「我 --… 」很愛亂踹桌腳的高經理顫抖著舉起手。

  「好極了,我跟你說一聲,樓下的警衛要調去公司清潔部,他不適任。」

  「我可以問為什麼嗎?」高經理講話變得好客氣。

  「我來時,只告訴他名字,沒登記身分證,他畏懼權威就放我上來,沒膽量的人不適合當警衛,去掃地抹窗戶還行。」

  「那張警衛的缺……」

  「高經理?」廣仁宇說。

  「幹麼?」

  「你去當警衛吧。」

  「你 --… 你別太過分……」剛剛飄他幾句就報仇喔?

  「剛才,你仗義執言,很好。可是太衝動,如果你最後仍堅持捍衛蔣恩美的權利,願意離職,你的衝動還有價值,不算太愚蠢。可是你衝動完又退縮了,這代表什麼?」什麼?大家莫宰羊。

  「這代表你衝動有餘,思慮不周,不適任人事經理,你先去當警衛,從最基本的管理大門出入人員開始學習。」

  「廣仁宇,你存心要我難看。」高經理胸膛劇烈起伏,他當主管久了,有什麼臉面去做警衛?這不是讓人看笑話嗎?

  「叫你當警衛就是給你難看?職位不分貴賤,你不知道嗎?大丈夫能屈能伸,我要的是能做大事的人,你要就留下來努力,不然放棄在公司的年資跟紅利辦離職,你自己衡量。如果警衛做得很好,我會考慮給你機會升回原來的位子,就這樣。至於你的空缺,後天我會宣佈遞補人員,我給你一天的時間考慮。」

  廣仁宇扔掉手中便條紙,在大家心驚膽戰中坐下,翻看桌上厚厚一迭的會議記錄,寫的全是這幾天大家絞盡腦汁提出的危機處理建議。廣仁宇只看了一下,將文件全掃到地上,嘩啦啦地,散了一地,形同垃圾。

  嗯,這樣桌面清爽多了,他滿意地深吸口氣。

  「OK!」他微笑,問大家:「現在,請各位牢記我以下的話,因為我很討厭重複。在本次會議裏,我要瞭解以下這幾件事― 告訴我目前誰是公司對外關鍵聯絡人?告訴我誰是關鍵聽眾?消費者?供應商?股東?告訴我,你們有沒有設立二十四小時對外電訊網路,有沒有強大的傳媒支援團隊?發佈公司訊息時,有沒有考慮過記者截稿的時間?」

  回答廣仁宇的,是一張張惶恐的臉。

  「很好。」全聽不懂,廣仁宇降低標準,拿一張紙,扔給即將轉任警衛的高經理。「你負責記錄,我們從頭開始。現在,我們將建立危機評估表,詳列危機因素,評估等級,建立危機處理手冊,成立危機處理小組。另外,我會找專業的公關公司,確保接下來任何危機狀況都能被有效處理… …今天以前,我要拿到所有合作廠商簽立的契約……另外,還要這三個月危機事件相關的媒體報導… …」

  廣仁宇一連串的專業術語,大家聽不太懂。可是,大家看著廣仁宇,他們有同樣的FU,就是!

  廣仁宇,你真的好強!

  在擁有大片落地窗的公關經理辦公室裏,蔣恩美收拾私人物品。

  「太可怕了……我不相信,難道總裁什麼都不說?真的要讓妳去幫傭?」助理關敏嬌幫著打包,她哭喪著臉,胖胖身軀蹲在桌底,將加斑時要嗑的零食全拿出來,裝進紙箱裏。

  「嗯。」

  「妳真的要去?」

  「嗯。」

  「不氣總裁?」

  「不氣……我跟他之間,還有什麼好計較?」

  「妳真的很愛總裁 … 」關敏嬌歎息了。

  蔣恩美只是笑,將套裝封起,明天起,不再需要這些美美的專業套裝了。

  「我不管了。」關敏嬌往地上一坐,拆了零食狂嗑,吃相很暴力。

  「妳不是在減肥?」蔣恩美問。

  「妳這個當經理的都淪落到要去幫傭,這麼瞎的事,害我需要熱量維持鎮定。」

  「少拿我的事當藉口。」蔣恩美笑道,太瞭解助理了,每次嚷著節食,節食超過一天又忽然崩潰暴食,然後再很有罪惡感繼續節食,一次又一次,造成越來越壯觀的身形,這就是輪迥。

  關敏嬌嚷道:「唉,算啦算啦,跟妳的遭遇比起來,肥胖算什麼。」

  蔣恩美整理完兩大箱物品,也在地毯坐下,倒紅酒來喝,跟助理暢飲。關敏嬌天真斕漫,心地純良,雖然有點脫線,可是有她在,工作時會讓她覺得很舒服,不需要勾心鬥角,沒壓力,她捨不得這個頭腦簡單的女孩。

  關敏嬌歎息。「總裁不對,他是男人,怎麼可以讓未婚妻去別人家裏幫傭?」

  蔣恩美嘗著紅酒,看似無所謂,其實是故作鎮定,她不像關敏嬌情緒外放。

  罵了總裁一輪,關敏嬌又說:「可是總裁對我們員工超好,我怎麼能罵他呢?我還欠他二十萬咧,總裁就是心太好,才會連女朋友都保護不了,好遜喔。」

  「我不當管家,難道讓公司倒閉?如果總裁宣佈破產,妳跟妳女兒就要餓肚子。現在景氣差,全公司兩百五十多名員工失業,就因為總裁要面子,不讓他的女人受委屈……妳覺得這樣才不遜嗎?」

  「這個……嗯……」關敏嬌答不出來。蔣恩美替她把空了的酒杯斟滿。「只有在那個位置上做事的人,才知道處在那個高度的苦。當帥氣的英雄很容易,可是狼狽時還認真地做英雄更可敬。」對蔣恩美來說,劉家耀的一切都是美善的。她早就立誓,要用一輩子時間來保護這個好人。

  砰砰砰……

  有人敲門,關敏嬌開門,大家陸續闖進來。分別是剛開完會的高經理、郭陶陶、小張、李敬山等等等,共計六人驚恐地闖入,迅速關門。

  「有酒?太好了!」高經理殺來,顫抖著先來一杯。

  其他人跟上,撲過來圍坐在蔣恩美身旁搶酒喝,他們像受了大驚嚇,七嘴八舌,陳述蔣恩美離開後的開會狀況。高經理哭訴他被調去樓下幹警衛,郭陶陶控訴她被調去幹總機,又抱怨讓樓下那個騷包王麗雅當行銷經理,還把張警衛調去清潔部掃地… 只有會計部的曹經理默默喝酒,他很鬱悶,感覺未來不好過。

  「哇,真扯。」這麼誇張?關敏嬌聽著,下意識雙手交叉護在胸前,同其他人一樣嚇到面土土,同時領悟到一個重大訊息。

  「廣仁宇……其實是來消滅我們公司的吧?」

  「錯,你們公司早就被消滅了。」這聲音?眾人望向門口,驚聲尖叫,爬的爬沖的沖奔的奔,瞬間消失無蹤,逃出門外,要死了,廣仁宇無聲無息走進來,連門都沒敲。

  關敏嬌因為胖,來不及逃,她喘著,站起來,看著廣仁宇。「總經理……」胖胖的腿在發抖,嘴裏還有沒嚼碎的零食,右手還拿著半包旺旺仙貝。

  廣仁宇挑起一眉,看著她。

  關敏嬌說:「就算你會把我調去當小妹我還是想說,你把我們漂漂亮亮的女經理調去當傭人,是大材小用而且不公平!」

  「妳知道現在流行什麼?」

  「什麼?」

  「流行不公平。」哇哩咧咖咖郝!這也算答案?馬的!關敏嬌臉很臭。

  氣氛正緊張,偏偏!

  妹妹背著洋娃娃,走到花園來看花…

  關敏嬌用寶貝女兒哼唱的兒歌當來電鈴聲,竟在最不該的時候大響特響,她驚恐地按掉手機,對冷酷的廣仁宇笑笑。「我……我女兒啦,嘿嘿。」

  廣仁宇指著門口。「我不會調妳去當小妹,因為妳很有Guts ,請回避,我有話跟蔣小姐說。」

  嗚……關敏嬌垂頭喪氣,拎著仙貝,拽著紅酒,拖著腳步離去。

  「把門關上。」廣仁宇交代。

  砰!關敏嬌力大無窮,暴力甩門。

  現在,只剩蔣恩美和他獨處了。

  「這麼早就喝酒,看樣子妳受了不小的打擊。」

  「托你的福……王麗雅當行銷經理?你很幽默。」

  「幽默的人是妳吧……」廣仁宇走到她面前,俯看側坐地毯上的蔣恩美。

  她梳理整齊的長髮現在亂了,拘謹的灰色套裝,在她頹背側坐時讓一雙姣好長腿顯露無遺,更將骨感女性化的身材彰顯出來。因為飲酒她兩腮排紅,因為眼色迷蒙,望著手中酒杯時,狼狽姿態很無謂,像在說!「隨便你怎樣,我都無所謂」

  廣仁宇討厭蔣恩美不看他,像他一點都不重要。他蹲下,盯著蔣恩美。「這就是妳要的生活?對不愛的男人死心塌地,放著真正愛的男人去痛苦… 這種詭異的幽默感,不是一般人有的,妳比我幽默幾百倍。」

  蔣恩美聽著,忍住不哭。

  當他說著「放著真正愛的男人去痛苦」……

  他還會為她痛苦嗎?

  她心口悶痛,怕哭出來,只好表現得更無所謂。她深吸口氣,不理他,抱住紙箱,走出辦公室,任由身後挑釁她的男人神情陰鬱著…

  廣仁宇很悶,因為她的不理會、無所謂,他沒戲唱了。之前的囂張,之後的嘲諷,對她的刺激,為的就是要得到她還在乎他的反應。但她沒有回應,冷冷地,像沉默的牆,隨他敲擊咆哮,由著他去傷痕累累……痛他自己。她越對他無所謂,他就越恨,越不甘心。

  這次,他不會輸。他要撕掉蔣恩美偽善的面具,以及她虛偽的鎮定。

  他坐下,拿來她的杯子,將未喝完的酒飲盡……

  窗外豔陽,曬著他,像在嘲笑他的傷。他知道,蔣恩美已不是當初他暗戀的那個女孩,他大學時的學妹。那時她笑起來有點害羞,個性好單純,他喜歡捉弄她,有時會故意弄亂她的發,再看她氣歸氣又想笑的可愛模樣。那時他也是個單純的大男孩,單純到明明很愛這個小學妹,卻礙於面子,喜歡裝酷,不告白。因為心裏清楚,這學妹也是喜歡他的,不然不會老是一看見他就臉紅。

  那時的廣仁宇自大傲慢,因為愚蠢的自尊心,覺得自己既然已經征服這個小學妹的心,就不需明講,反正早晚都會在一起,而且他很享受跟她曖昧的時光,喜歡看她暗戀他的傻氣模樣,她老是因為他一些逗弄或玩笑而臉紅。

  廣仁宇當時以為勝券在握,所以,即使他知道好友劉家耀其實偷偷暗戀著蔣恩美,他也不擔心。

  直到命運開了他一個大玩笑…

  蔣恩美搭電梯下樓,看見明鏡中的自己,心中無奈,眼色卻很溫柔。她的心情很混亂,丟掉工作變幫傭的管家,為什麼這一連串挫敗的上午,以及想起往事而落寞的心情,卻在聽到廣仁宇那句「放著真正愛的男人去痛苦」感到溫暖……聽見廣仁宇為她痛苦,代表他還在乎她。本來很氣他的,卻因這句氣消了,還感到內疚,甚至羞愧地感到一絲絲甜。她很矛盾,這情感的折磨,像糖果。如果貪甜吃了又吃,就得付出蛀牙的代價。

  廣仁宇沒說錯,自始至終她蔣恩美真正愛的,只有他,從不是劉家耀。

  電梯下降,往事湧上心頭。

  大學時她暗戀企管系學長廣仁宇,但是酷帥的學長有眾多愛慕者,雖然也常和她互動,來往密切,甚至有點曖昧著,但她不確定學長喜歡自己,因此遲遲不敢告白。

  後來她父親生意失敗,向地下錢莊借錢,被黑道逼急吞藥自殺,躺進加護病房。當時她六神無主,母親每天只會哭哭啼啼。在那時,跟廣仁宇同是籃球社好友,一直苦追她的社長劉家耀,拜託他從政的父親,透過關係居中協調,擺平黑道,還無息借蔣家七百多萬去應急。

  劉家耀從此成為蔣家的大恩人,她也理所當然地接受他的追求,出於報答的心態,甚至發誓用她的一生來報答劉家的恩情。最讓她傷心的是,在她最落魄時,和她曖昧很久,她一直暗戀著的廣仁宇學長,始終沒有伸出援手或來關心,但是卻選在她答應跟劉家耀交往後,突然跑來對她告白 …

  蔣恩美永遠記得那天晚上,廣仁宇聽說劉家耀跟她交往後,跑到她家樓下找她,向來英姿颯爽的學長,那天晚上很狼狽,模樣憔悴,像個孩子,表情很窘,講話吞吞吐吐。

  「我… 我聽家耀說,妳跟他交往… 我想跟妳確認,妳真喜歡劉家耀?還是因為他幫妳?」

  「為什麼問……」蔣恩美很氣他,跑來問這個幹麼?她想,學長一定是怕被她牽累,或是怕她跟他借錢,就像那幾個要好的同學突然回避她,學長也是,她家出事後,他也消失無蹤,以前還常跟劉家耀來找她,這陣子卻只有劉家耀來,他卻不見人影,在最需要溫暖時,只有劉家耀陪她,這就是人性。

  廣仁宇堅持道:「妳跟我說,因為這對我非常重要。」

  「為什麼?」

  「因為我喜歡妳。」他說出來了,蔣恩美愣住,只是瞪著他。

  「我一直很喜歡妳。」他又強調一次,走上前,想要抱她。她慌張地往後退,閃避他。她眼眶濕了,聲音哽咽地說:「太晚說了,我現在

  要跟劉家耀在一起-- … 我本來也喜歡你,但是 … 」她艱澀道:「我應該要愛劉家耀。」

  應該要愛?廣仁宇不懂,聽到她說「我本來也喜歡你」,他一陣狂喜,但後面那句,讓他不明白。

  「什麼叫應該?人不是應該跟喜歡的在一起?什麼叫應該愛劉家耀?就因為他擺平妳爸的事?我知道了,妳要報答他,妳瘋了,妳又不愛他,妳怎麼可以… 妳要想清楚!」他突然抓住她的手,大聲起來。「愛跟報答是兩回事,妳搞清楚了!」

  「我什麼都沒有,只有這個能回報他。學長,你才應該要搞清楚,沒有他,我家就完蛋了。反正他也喜歡我,對我很好,我接受他有什麼不對?」

  「但妳說妳喜歡的是我。」

  「那是以前……」以前家境優渥,無憂無慮的蔣恩美,是可以盡情喜歡任何人。當危機發生,遭逢劇變後,她才知道,習以為常的尋常日子有多珍貴,能恣意暗戀人是多奢侈的事。「以前我確實很喜歡你……」

  「現在不喜歡了?」廣仁宇眼色瘋狂。「因為我沒有他那個厲害的老爸?」

  不,是因為在我出事後,你躲避我,你連來安慰一下我都沒有。

  蔣恩美好累,她很想浪漫地投入廣仁宇的懷抱,那是她想過N 遍的事。但是,他搞砸了,他在她最需要安慰的時候消失,是他一直和她曖昧卻沒有表白,是他在她好不容易風暴過去,可以喘口氣的時候,又來攪亂她的心,他憑什麼這樣恣意妄為?

  蔣恩美難過地說:「我夠累夠煩了 … 如果,學長你是真的有喜歡過我,我只有一個懇求,求你不要把我喜歡過你的事跟劉家耀說,我不希望影響到我跟他的感情,不想要他心裏有疙瘩,大家將來見面才不會尷尬。」

  「妳很為他想嘛,那麼我們呢?我們才是互相喜歡……」

  「你跟劉家耀是好朋友,難道你覺得講這些適當?」

  「蔣恩美,我們之間的感情怎麼辦?」

  「我們就是繼續當好朋友啊……很晚了,我要上樓去了,再見。」

  「蔣恩美!」廣仁宇揪住她的手。

  蔣恩美回身,怒視他。「學長,當我最無助的時候你在哪?你跟那些人一樣疏遠我!現在風平浪靜了,又跑來表現得這麼熱情……我覺得很噁心,請你放手。」

  往事如昨,蔣恩美唏噓不已。知道廣仁宇喜歡她已經太遲,原來大學時彼此有好感,都暗戀對方,卻不好意思表白,那些偶爾感受到的曖昧,原來不是她的錯覺。可是這份愛,來得遲了,她已經和家耀交往,不能辜負他,更不可以腳踏兩條船。她選擇劉家耀,為義氣、為恩情,卻犧牲愛情。這份錯過的愛,成為她跟廣仁宇之間的秘密。

  可是廣仁宇認為她愚昧,那晚之後仍不放棄她,常找機會對她示好,害她掙扎得很厲害,混亂的三角關係,教她良心不安。

  廣仁宇對她的感情越來越失控,到最後甚至走上瘋狂的地步。他總是找機會見她,千方百計想說服她忠於自己的情感。同時,劉家耀也對她百般呵護,全心照顧……

  蔣恩美一想到那段混亂的日子,就會心悸,那時她面對家耀會內疚,因為心裏全是廣仁宇。但是面對廣仁宇時,卻有壓力,雖然沒做什麼,卻覺得虧欠劉家耀。在大學畢業後,她決定避開廣仁宇,不願讓自己再擺蕩下去,她逃避跟他相遇的任何機會,拒絕接他的電話。後來劉家耀自立門戶,創立公司,廣仁宇知道她會去劉家耀公可上班,竟然加入公司,甚至入股。

  蔣恩美知道廣仁宇想著什麼,和他共事,她好不容易平靜的生活又會陷入感情風暴。那時候她反對到底,還威脅劉家耀,只要有廣仁宇在,她就離職。

  在公司草創時期,三人常處於不愉快的氣氛中,蔣恩美更是處處與廣仁宇作對。終於,劉家耀請廣仁宇離開。

  蔣恩美的無情,讓廣仁宇終於放棄,再也沒出現,也不跟劉家耀聯絡。單純的劉家耀,以為朋友氣他重色輕友,卻不知背後真正原因。

  當廣仁宇真的消失了,蔣恩美白天若無其事,晚上卻常常偷哭。她選擇對得起良心的決定,卻背叛自己的真心。好不容易心如止水,也習慣跟劉家耀相處的日子。偏偏,廣仁宇又回來了,還是在她跟劉家耀結婚的前夕。

  蔣恩美的心又在劇烈震盪了,她很怕,比以前更怕他,怕他對她的影響,對她的誘惑。如果讓劉家耀知道這段往事,就不可能輕鬆面對廣仁宇要她去當管家的事了。我不會被動搖的!

  蔣恩美努力鎮定自己,她已不是當初那個青澀的女大學生,她想,她可以表現得比以前更冷、更酷。可是… 真可以全身而退嗎?接下來的日子,會風平浪靜嗎?

  剛剛,當廣仁宇踏入辦公室,蹲在她面前,兩人靠那麼近時,她內心抖震,不敢看他,只想逃走。現在想著他,她心慌亂,背脊濕透。

  蔣恩美虛弱地往後靠著壁面站,仰望頭上日光燈,忽然有一首年代久遠的歌在心裏迥蕩……那是大學時跟廣仁宇學長曖昧時,他們趴在籃球場邊的欄桿,聽著隨身聽,他戴著耳機哼唱當紅的王傑的歌〈安妮〉 ,像每一個年輕時的男孩,有一種故作瀟灑的浪子姿態。

  事到如今,不能埋怨妳。

  只恨我,不能抗拒命運。長夜漫漫,默默在哭泣,

  心中無限、痛苦呼喚妳……

  安妮,我不能失去妳……我用生命呼喚妳… 永遠的愛妳-- …

  那時,蔣恩美不知道,他也喜歡她。純純的愛戀,都不敢表露地默默喜歡著……

  恩美心中輕輕響起那首歌,彷佛又看見廣仁宇年少時的模樣。那時,她和他並肩倚在欄桿前,好幾個晴朗無雲的日子,運動場喧嘩的同學

  們,校園大樹被風吹著,搖擺著,騷蕩著……

  「學長,你在聽誰的歌?」蔣恩美問他。廣仁宇摘下一邊耳機,分給蔣恩美的左耳。他們共聽一首歌,在那美好、無憂無慮的大學時代,他們之間甜蜜的小事……

  電梯門打開,恩美恢復冷漠表情,剛走進地下室要取車,手機傳來簡訊的通知聲,打開,是廣仁宇發的簡訊!

  明天七點整,到我家接我到公司。地址是……

  這麼早?蔣恩美不安著。這個廣仁宇,已經拿到她的電話號碼,她握緊手機!

  「冷靜……妳要冷靜,妳可以應付他,妳不會失控的,妳已經不是那個青澀的女孩了。」

  
作者: purplishsnow    時間: 2010-2-11 11:51 AM

第三章

  「家耀還好嗎?妳有沒有盯著他吃飯?」晚飯時間,蔣父不斷跟女兒追問未來女婿的狀況。「我看電視都說得很嚴重,他公司真的會倒閉嗎?爸有什麼可以幫他的?我們家的存款-- -… 」

  曾經吞藥自殺,讓蔣百展的嗓子變得粗啞難聽。每次聽到那沙啞的聲音,蔣恩美就會記起當初差點失去父親時,是誰幫了她的。

  「爸,家耀他公司欠的是上億的資金,不缺我們這種小筆的……」蔣恩美的手機響起。「等一下,我接一下電話。」

  「喂?……是,我現在不在公司,晚點回你消息好嗎?敲記者會的時間嗎?嗯,好的,明天請助理跟你們聯絡,謝謝。」是財經雜誌的記者,媒體還不知道她被Fire 的事。

  她關掉手機後,蔣父繼續往下講。「我怕他想不開,當初人家怎樣幫我們的,現在他出事,我們竟然一點忙都幫不上… 妳爸真沒用,活著只是給人家添麻煩而已,像我這種人……」

  「爸,我打電話關心家耀一下,你先吃飯。」蔣恩美找了藉口,溜回房間。不這樣的話,又要聽老爸講那些關於他如何無能的負面話了。

  回到房內,她撥電話給劉家耀。

  「吃晚餐了嗎?」

  「……還沒。」

  還沒?蔣恩美聽見考考聲。「你又在吃零食?」

  「沒辦法,我停不下來……失控中啊……」

  「家耀,放著正餐不吃,光吃垃圾食物是不行的,何況你還是營養食品公司的總裁。」

  「我知道我知道……可是我現在很沮喪,我真沒用 … 讓未婚妻委屈到去當管家,我對不起妳……」

  「你也是為了那些員工嘛。」

  「廣仁宇人很好的,那時候我們孤立他,確實傷了人家的心,現在又求他,也難怪他會刁難我們,等他氣消了,我會跟他說的……他會聽的,他心很軟的。」

  蔣恩美苦笑,在劉家耀眼中,沒有壞人。「我沒事,就讓廣仁宇逞逞威風,消消氣。」

  「他變了很多,我感到很陌生,很難親近。」

  「嗯……」

  「恩美……我在想… 我們取消婚約吧。」再兩個多月,明年的二月二十號,他們就要結婚,婚紗照都拍好了。

  「為什麼?」

  「我現在……是負債累累的窮光蛋,員工薪水都發不出來了。」就算廣仁宇再厲害,也不可能兩個多月就解決公司困境,能延緩倒閉的時間就謝謝老天了。

  「我不同意……」

  「妳… 很愛我?」

  「嗯。」

  「……好,那結婚,照預定時間。」

  「好。」蔣恩美說謊,可是換她問爸可不可以取消婚約,他一定也堅持這時候更要跟家耀結婚,同甘也要共苦,怎麼能因為他落魄了,就現實地結束婚約。她被「道義」兩字綁死。

  這一晚,蔣恩美沒睡好,想到早上七點就要去跟廣仁宇見面,她心跳就急,身體就熱,她想她是因為害怕,不肯去想隱藏在緊張害怕的情緒底,隱約的興奮刺激感。

  第二天,五點蔣恩美就起床準備。平日的套裝,現在不管用。穿便服,是牛仔褲好還是休閒褲好?毛衣是深色漂亮,還是淺粉色的美?頭髮呢?會不會太乾燥?要抹髮蠟,還是上點發霜就好了?

  發霜好像比較自然……還是用電棒卷一些弧度?她把電棒和瓶瓶罐罐的護髮用品全搬上化妝台。

  臉呢?一夜未睡的她氣色太蒼白,要不要敷片面膜再出門?拿出面膜,盤坐在化妝台前,照鏡子,研究臉色,正專心時!

  「恩美?」老爸探頭進來,嚇得她飛掉手中面膜。

  「爸……」她跳起來,立正站好,像做了虧心事的小孩。瞧她這麼緊張慌亂,引起蔣父猜疑。「妳幹麼緊張兮兮?」

  「是你突然進來好不好,你不是在睡覺嗎?」

  「我看妳那麼早就起床,覺得奇怪 … 不是八點才上班嗎?現在才五點。」

  蔣百展見一床淩亂的衣褲,衣櫥敞開,衣服吊得亂七八糟。「妳要見什麼重要人物嗎?」走過去,將掉在地上的面膜拾起。「還特地敷臉?」

  「我……要見金主,一個很重要的金主。」蔣恩美胡亂扯道。很窘,老爸像一面明鏡,讓她看見自己多在乎跟廣仁宇碰面。

  「喔,那要穿體面一點,是能幫家耀的大企業家嗎?」

  「欽。」

  老爸問完,殷殷叮囑,要蔣恩美好好幫劉家耀。

  爸爸一出去,蔣恩美關門,軟癱在床,怔怔地躺著,瞪著天花板。

  蔣恩美,妳真白癡,真下流,妳對得起家耀嗎?

  坐起來,她將滿床衣褲掃落地上,頭髮不搞了,臉不敷了,連妝都不化,口紅也不搽,套上黑色毛衣,黑色七分褲,一路黑到底的走出房間。「爸,我出門了。」

  「等一下!」蔣百展以為看錯,女兒穿得很隨便,連妝都沒化。「妳就這樣見金主?」

  「我記錯了,不是見金主。」

  「那妳穿這樣見誰?」

  「債主。」

  七點,循著廣仁宇給的地址,蔣恩美準時來到位於民生社區某公寓一樓屋宅外。按了五分多鐘門鈴,附近睡覺的鄰居都氣到探頭張望了,廣仁宇才來開門。

  看見廣仁宇,她忙轉身,背對他,臉頰一陣燥熱。

  「你一定要穿成這樣?」

  「我在洗澡。」他笑著,天氣很冷,腰部卻只圍了一條白浴巾,濕著頭髮就來應門。

  「妳還真是『盛裝』 打扮。」他對蔣恩美的衣著也很有意見。她一副慘不忍睹的模樣,因為沒化妝,臉色慘白。眼睛下方,是失眠造成的青影,再加上一身黑毛衣黑長褲黑鞋子!「我想我這裏沒喪禮吧?妳穿得這麼黑暗?」

  「我希望做個低調的管家,榮耀我偉大的雇主。」

  他哈哈大笑,把門推得更開。「請進。」不錯嘛,嘴巴變厲害了。

  蔣恩美走進屋裏,雙手拽緊包包,像抓著護身符似地僵著身體,走過他面前。

  刻意忽略從他結實赤裸的上身傳來的皂香,更努力忽略擦身而過時那燥熱的體溫。

  儘管已經努力忽略,她恨自己心跳還是那樣瘋狂。

  可惡!他是故意的。蔣恩美暗暗深呼吸,她絕不能表現出一點混亂的神態,令他得意,絕不!

  「幹麼不敢看我?」他問。

  「非禮勿視。」

  「又不是脫光光。」

  「請你換衣服,天氣很冷,我不希望我的雇主『感冒』 。」

  「哦!這樣啊,真貼心。」廣仁宇呵呵笑。

  「快去穿衣服吧。」蔣恩美歪著頭,不看他,額頭佈滿細汗,可惡的廣仁宇,該死的魅力逼人。「幹麼這麼緊張?不敢看我?妳對我又沒興趣,不管我穿多少都沒差吧。」

  「要出門了嗎?開我的車,還是開你的車去上班?」她不回應無聊問題。

  「好好好……我知道我知道,我去穿衣服,妳這樣歪著頭跟我講話,小心脖子扭到……」終於他笑呵呵地走向房間,經過她面前時,還很故意佯裝要扯落浴巾。

  蔣恩美嚇得驚呼,低頭掩面,卻聽到他惡意的大笑聲。

  「嚇妳的,蔣恩美,妳真沒長進,骨子裏還是個膽小鬼。」

  可惡… ……節節敗退的滋味不好受,蔣恩美火大了,她抬臉,微笑,眼睛散發異樣光芒。

  「聽起來……你比我大膽喔?」她湊身,突襲他,涮地扯落他腰間的浴巾。

  「幹什麼?!」廣仁宇大吼,搶回浴巾圍住。

  換蔣恩美大笑了,廣仁宇嚇到的模樣太精彩,過癮啊!她拍手大笑,捧肚笑倒在沙發,還刻薄地嘲道:「囂張半天,原來這麼膽小,啊… 」

  她的身子遭擠推,廣仁宇欺身過來,扣住她雙腕,壓在她身上。他們瞪著彼此,呼吸同樣濁重,身體都緊繃著,兩人皮膚都灼熱,表情不服輸,眼睛敵視著,內在,卻同樣饑渴,渴求對方……「知道我為什麼要回來嗎?」他低聲問。

  蔣恩美凜容不語。

  「因為……妳就是我最大的危機……我要證明,蔣恩美再也不能影響我……」

  他抓緊她肩膀,力道強悍到她痛。

  然後,他吻了她。熱烈,狂野,纏膩的法式熱吻。

  她僵住,緊繃,而當這個吻,吻得更深入,儘管她不想,卻由不得自己,她頭昏,身體酥麻,軟化在他掌握裏……正恍惚,他卻猛地推開她,然後對著她錯愕表情,殘酷道!

  「我完全沒感覺,好極了……」廣仁宇以拇指抹去她唇瓣的濕潤,然後對著那雙漸漸濕潤殷紅的眼睛說:「去做早餐,我餓了。還有,以後請稱呼我『廣先生』 。」

  蔣恩美怒視著,用力呼吸,一次一次,努力不讓淚水落下。

  無視她的難過,他還故意地說:「別告訴我妳要哭了。」

  「你都這麼不尊重人嗎?」

  「我不尊重我討厭的人。」討厭她偽善,不坦白,以及那愚蠢的報恩。「我是來工作,不是來讓你羞辱的。你剛剛輕薄的動作,已經犯法,我可以告你!」恩美反擊道。

  「很好……」廣仁宇拿出手機。「快,報警處理。不過……我會請問員警,當女人扯落男人的浴巾代表什麼意思?是否有性暗示的意思?妳說呢?」

  「我去煮早餐。」

  「很好。」

  我要殺了他!蔣恩美手拿菜刀,剁培根片。

  很快,砧板上佈滿血色的培根條。再打蛋,丟培根進去翻炒,盛盤。

  再打一杯蛋汁,打開玉米罐,找出麵粉,烹煮濃湯。整個烹飪過程,俐落得就像她在公司處理公事的氣勢。

  她氣他,但是不得不承認,廣仁宇是有點能耐。這間房子不知道他怎麼弄來的,有很棒的廚房,磁磚牆面,潔白如新,幸福的亮著光。窗戶外,是一長排的菩提樹,多好的窗景,可惜她沒有好心情。想到他殘酷的話,心很酸。沒想到啊,終於為心愛的男人下廚,是在這種情況下。

  大約只花十五分鐘,蔣恩美已經料理好早餐,端到客廳茶幾上,咖啡也煮好了,手腳夠俐落。

  她冷著臉問:「滿意了?請用。」

  廣仁宇已經換上三件式鐵灰色手工西裝,長腿交迭,斜身,靠在沙發坐著。陽光映著他半邊身子,清早的他,看起來該死的英俊。

  他嘗了一口培根炒蛋,啜一口濃湯,再品嘗咖啡,然後深呼吸,用一種不敢相信的眼神看著蔣恩美。

  「這就是妳準備的早餐?」

  又怎麼了?「有問題嗎?」蔣恩美翻白眼。

  廣仁宇起身,走進廚房,換他深呼吸,回身,瞪著蔣恩美。「不就是炒蛋咖啡濃湯,妳把我的廚房搞成這樣?還把自己弄成這副德行?」

  他摘下蔣恩美頭髮上的培根,又拍去她毛衣上的玉米粒,還眼尖地發現長褲有油漬,這就算了,濃稠的湯汁濺得瓦斯爐到處都是,鍋子也糊掉了,平底鍋是焦黑的……還有,剛剛那個咖啡的滋味,讓他懷疑那是最新的殺人武器。「妳想用早餐消滅我就對了。」

  「如果可以的話。」

  「哈。」

  「聽著……」蔣恩美窘著臉說:「我承認我對烹飪不在行,但是要我來當管家的人是你,記得嗎?」這些年她忙著工作賺錢,幫劉家耀處理公務,煮飯洗衣這類家務事,都是老爸在處理的。

  「妳把我的廚房毀了。」

  「我會清理乾淨。你要繼續吃早餐嗎?」

  「那是給人吃的東西嗎?」他搖頭,看著她的目光好像在看個失敗者。「妳這樣不行,只是一頓早餐,可以搞成這樣,妳不會是一個好老婆,可憐的劉家耀。妳確定嫁給他是在報恩?」

  「已經八點,我們要不要出發了?」忍耐!蔣恩美要自己忍住。

  「妳最好快點學會怎麼煮東西,我不想一起床就吃到這麼恐怖的早餐。」

  「我知道更快的辦法……」她挑眉,建議道:「譬如換個管家?」

  「我知道比更快還要更快的辦法:-… 」他挑釁道:「聘妳當管家,然後叫『明洋』 的總裁當我的廚師,我記得家耀對烹飪滿有興趣的,妳覺得呢?同意的話,我馬上打電話問他。」

  「下流。」明知她不會讓劉家耀受任何委屈。

  「妳比我高尚不到哪去,虛偽的傢伙。」廣仁宇將汽車鑰匙拋給她。「走吧。」

  「你知道嗎?家耀善良純真,比你好上千萬倍,我真慶倖當初沒被你說服,我很高興我選擇的是他。」她賭氣道。

  「彼此彼此……現在看看妳這副糟糕的模樣,沒化妝就慘白得像鬼,還瘦得像根竹竿,一點女人味都沒有,真不知道當初我看上妳什麼了,而且,原來妳連早餐都不會煮,嘖嘖嘖,真可怕。」

  廣仁宇走出廚房,不用回頭,也能感覺到蔣恩美怒氣騰騰的注視。

  他噙著笑,這如針尖恨恨的注視,竟讓他感到比以往孤寂的任何一天還要快樂。

  明知不能在一起,可是每刺激她、激怒她,都讓他有過癮感,在她激烈的情緒波動裏,才能感覺到一些些她的在乎。他就是不想遠離蔣恩美的世界,被討厭僧恨也好,就是不要被不在乎。

  這可悲的心情,只有廣仁宇自己,心知肚明。

  廣仁宇真的當蔣恩美是司機,公事包交給她,車鑰匙跟住家鑰匙也一併扔給她。

  「等會兒載我到公司後,記得回來把廚房清理乾淨,別忘了打掃屋裏內外。還有這個……」又丟給她一隻男用皮夾。「裏面有錢,還有購物單,記得去買。」

  上車前,他還很不要臉地站在車門邊,等她幫他開門。

  如果蔣恩美雙手有爪子,廣仁宇的臉應該已經被抓花了。她憤怒地開著廣仁宇銀色的Lexus 休旅車,他大爺則蹺著長腿坐在後座看資料。她很想專心開車,不被他影響,但即使他一路保持沉默,她身心卻都處在緊繃狀態,最可恨的是不時閃入腦海,剛剛那個讓她心碎的親吻。廣仁宇明知她身不由己,卻這樣羞辱她,好過分。到了公司大樓外,廣仁宇一樣很大牌地等著她來開車門,幫他拿出公事包,交給他。

  「妳可以回去了。」丟下這句,廣仁宇走進公司大樓。

  蔣恩美對著他背影齜牙咧嘴,將車子駛往一旁停車格,跟著下車,走進大樓,昨日離開得太匆促,她有些工作還沒交接好。走進公司,她在接待處看見正學習總機工作的原行銷經理郭陶陶。王麗雅站在郭陶陶旁邊,攤開總機職務檔,正在教郭陶陶怎麼轉分機。

  蔣恩美過去打聲招呼,聽見王麗雅指著電話按鍵,教苦喪著臉的郭陶陶!

  「如果是要找客服部的,就按009 轉接,還有,記得電話響三聲之內,一定要接起來喔。如果要問產品的就要轉……第一句話一定要說『明洋食品公司您好,有什麼我能為您服務的』 ?」

  蔣恩美可以想像郭陶陶有多心酸。

  穿著警衛服裝的高經理走過來,看見她,唉聲歎氣。

  「早啊,恩美。有看到我最新的配備嗎?一根警棍,一把電擊槍。」高經理還自嘲地拍拍腰側武器。「這些是攻擊總經理的好武器。」

  蔣恩美拍拍他肩膀,同病相憐啊!「我回公關部交代一些事情。」她搭電梯上樓,到公關部找到關敏嬌。

  「妳去請組員都進來,我要交代大家事情。」

  很快地,公關部五名組員全到齊,蔣恩美將昨晚熬夜擬好的待辦事項,發給組員。

  「後天有記者要來採訪總裁,下一期要報導我們公司的財務危機,必須謹慎處理……上禮拜的報紙,畫線的部分是不實的報導,我已強烈要求他們更正,你記得追蹤後續發展。」

  小張問:「恩美姊,南部有十家跟我們合作的經銷商要退其他商品。南區的經理安撫不了,問妳要不要南下一趟,開個說明會… 」

  另一位組員葛先生問:「之前我們不是考慮要再開一次對外的說明會嗎?媒體名單擬好了,幫我看看有沒有漏掉的?」

  「大楠銀行的王經理來電,對跳票的事很介意,要妳去報告公司財務狀況……」大家圍著恩美,聽蔣恩美一一做出裁示。他們一向就習慣依賴蔣恩美下決定,本來她突然離職,公關部一團混亂,看見蔣恩美回來幫忙,宛如吃了定心丸,趕快把問題都丟出來請示。

  蔣恩美抽出隨身的記事本。「我想想要怎麼辦記者會再跟你們說,不能讓廠商退貨,我們也要照合約走,沒問題的商品沒必要讓步,另外……」

  涮!她的記事本被抽走。

  蔣恩美愣住,大家瞪著不速之客,忽然一個個面露驚恐,雙手交叉地護在胸前,心驚膽顫著。

  是廣仁宇,他拿走蔣恩美的黑色記事本就要翻閱。

  「還我!」蔣恩美起身搶。

  廣仁宇不給,記事本因而摔落在地。

  「你……你懂不懂禮貌,你不知道什麼叫敲門嗎?」

  「我『禮貌』 地問妳,蔣恩美小姐,請問妳在這裏做什麼?妳不屬於公關部,這裏也不是妳的辦公室,上班時間,召集這些人跟妳做什麼?」

  沒人敢吭聲,氣氛凝重。

  「她只是想把工作交接妥當。」關敏嬌小小聲地說。

  「妳給我閉嘴。」廣仁宇冷著臉,看著他們。「一群蠢蛋,在這裏聽我的管家怎麼給我煮飯燒菜嗎?」

  「廣仁宇。」蔣恩美站到他面前。「我會在這裏,是因為你突然叫我去當管家,我們公關部很多事還沒交接,我是在和他們討論這個。就算我不在這個位置上,還是有義務把事情交接妥當,這是我負責任的工作態度。」

  「說到負責任的態度,一個管家,連炒蛋都不會,煮個湯就把我的瓦斯爐給毀了,妳不慚愧,還在這兒大放厥詞,跟我討論什麼是『負責任』 的工作態度?」

  蔣恩美滿臉通紅,又窘又怒。

  組員們面面相覦,暗暗驚歎。他們美麗聰敏的蔣經理,家事這麼遜嗎?

  蔣恩美說:「你放心,關於你那個被毀了的廚房,我會在你下班前恢復原狀。現在,讓我先把一些事交接好,你也不希望公關部一團亂吧?特別在公司正面臨倒閉危機的時候。」

  他侃侃而談:「妳知道嗎?我喜歡危機,危機正是汰舊換新的好時機。危機,正是把瑕疵品丟掉的時候,危機是我廣仁宇的朋友。」他對一干組員吩咐道:「蔣恩美已經不再是公關部的人,如果沒有她,公關部就無法運作,就代表這個部門體制有問題,我會撒換全部組員。未來這個月,只要公關部有失誤,你們全走路。我說得夠清楚嗎?有問題的,歡迎跟我討論。」

  沒人信他強悍的眼神裏有「歡迎討論」的意思,倒有點「誰敢反駁誰就滾」的意味。

  廣仁宇看著蔣恩美說:「大家沒意見,妳可以走了。」

  「很好。」蔣恩美拽了皮包,走過去撿記事本。

  廣仁宇踩住本子。「這裏面記錄很多關於公司的事吧,為了安全,這個我沒收。」

  「難道我還會做出傷害公司的事?」

  「很難講。我喜歡危機,但我可不喜歡在處理危機時有更新的危機產生。誰知道妳會不會因為被我降職,惱羞成怒,找公司麻煩,這種事很常見……」

  「把本子還我。」蔣恩美警告,怒騰騰的目光,像在宣告她的底線到了。

  廣仁宇沒移動腳的意思,微笑從容,像為所欲為的壞蛋,有一張俊臉的大壞蛋。

  「我再說一次,把本子還我。」蔣恩美警告他。

  「請警衛上來。」廣仁宇對關敏嬌吩咐。關敏嬌不敢動,他喝斥:「叫警衛!」關敏嬌嚇哭,打電話找警衛。

  「很好。」蔣恩美冷笑。「找警衛架我出去嗎?」有你的!

  「怎麼,想找劉家耀哭訴嗎?」他挑釁道。

  「你很帶種。」

  「過獎。」

  高警衛來了,廣仁宇吩咐他:「請蔣小姐出去,以後不准她進公司。」

  高警衛不好意思動蔣恩美,廣仁宇提高音量:「帶她出去!」

  底線到了―

  蔣恩美突然沖向廣仁宇,推開他,蹲下,抽回本子。廣仁宇要搶,她咬他手臂一口,以背擋住他伸來的手。驀地,她撕毀本子,黑色皮面硬是撕扭力扯,一頁頁紙張,在她手下碎裂,撕毀聲刺耳,震撼眾人。就連廣仁宇,也被她突發的暴烈行為駭住了。

  將記事本銷毀,蹲在殘骸中,蔣恩美拍拍手,笑著說:「過癮。」站起來,她看著廣仁宇,眼色晶瑩,亮著不服輸的悍光。唇畔一抹微笑,是對廣仁宇的嘲諷,彷佛不管他如何蠻橫,都不能降服她的心。

  「廣先生。」指著腳下一堆碎紙,蔣恩美說:「如果你要更謹慎小心,我建議你可以把它全吃下去,這樣對保全公司的秘密有非常大的貢獻。請放心,如果你因為這樣消化不良,我這個管家,會幫你採購張國周強胃散,我個人認為它還滿適合腸胃弱的人服用。一天三匙,效果不錯。」

  噗!這時候不該笑,但……沒辦法,關敏嬌笑出來。

  同事們也低頭雙肩顫抖,全在偷笑。

  認識蔣恩美那麼多年,今天才發現她有幽默的一面,甚至是頑皮的……她在「明洋」多年始終冷靜優雅,唯有面對廣先生時,才爆發這樣母老虎的一面,大家又驚又歎,不認得這樣生氣蓬勃的蔣恩美。這真的是她?

  這兩位,一個如果拿刀砍,另一個就提劍刺回去。他們劍拔弩張的氣氛雖恐怖,卻充滿熱情張力,大家看得血脈沸騰,很亢奮。

  對於蔣恩美腸胃藥那番見解,廣仁宇也想笑,但必須撐住,這局,不該他輸。

  他嚴肅道:「很好,妳自行銷毀記事本,我很滿意。現在,妳可以跟警衛離開了。」蔣恩美隨警衛出去,經過廣仁宇身側時,他很故意地在大家面前交代她― 「下午把我的車開去洗。這個-- -… 」他從西裝口袋拿出皮夾,抽出會員卡丟給蔣恩美。「去Costco 買法國麵包、蘿蔓生菜、熏鮭魚、三條衛生紙、一打襪子。對了,床上有三套西裝要送洗。晚上有事,不用來接我,東西幫我歸好,鑰匙給妳,等我回家妳再離開。對了,這才是管家的工作,希望妳用妳那很自傲的『負責任的工作態度』,把它們全做好。」

  蔣恩美第一次有罵髒話的衝動。

  蔣恩美走出公司,到便利商店把各家早報全買了,還有這一期的財經雜誌等全買下,再到附近的早餐店,點熱紅茶坐下。

  跟每天早晨一樣,她要看完五份報紙,閱覽新出的商業雜誌,更不忘拿筆將重要訊息畫線,不同的是,今天她是坐在早餐店看報,當她拿筆習慣性要畫線時,忽然頓住。我在幹麼?我已經不需要做這些事了。她將報紙撇到一旁,看看手錶,打電話給劉家耀。「恩美,有事嗎?」

  「別忘了下午一點跟心理醫師有約。」

  「OK,妳也會去吧?」

  「對,在那裏碰面……你現在在幹麼?」

  「我忙死了,廣仁宇等一下要和我討論怎麼跟銀行團開會。」

  「噢。」

  「我要掛了,拜。」

  嘟……

  好極了,大忙人是吧?哼!蔣恩美檢視手機,沒有未接電話,檢視訊息,沒未接訊息。財經報紙已經發佈明洋公司人事異動的消息,看樣子各大媒體和合作廠商都知道她被撒換,難怪手機這麼安靜。

  檢視手機的行事曆,有關工作的行程,全刪除。

  搜尋郵件,已無法登入公司信箱,廣仁宇夠機車,連她的公司帳號都鎖了。把她當賊?不,當賊就不會將汽車鑰匙都給她,他更想做的是挫她的銳氣。哼,等著看,她蔣恩美也不是混假的,她不會被打敗的,她很堅強,她很OK,沒關係的… 太棒了,不上班正好,她終於有空啦,可以好好吃早餐。

  「老闆娘!」蔣恩美喊:「再給我一份鐵板面、熱狗、花生厚片、起司蛋餅……」

  「帶走嗎?」

  「在這裏吃。」

  「這裏吃?」老闆娘驚訝。

  蔣恩美微笑。「我食量很大。」她要慶祝,她解脫了,不用再跟那些討厭的記者打交道了!

  三十分鐘後!

  恩美托著腮幫子,瞪著店外的菩提樹,以及第三只經過的野貓,還有第六只讓主人牽過去的狗,這期間她還看見一名拾荒老人、一個喇嘛……記得這些,可見她多無聊。

  不行,想到那些撒手不管的事,她耿耿於懷,很不放心。這都是為了劉家耀的公司,她打電話給關敏嬌。「敏嬌,我不進公司還是可以跟你們討論,我想了個辦法,我們可以透過電話聯繫,剛剛沒討論完的可以在電話裏講,我覺得記者會的形式應該要……」

  「恩美姊……形式跟舉辦地點我們都討論好了,剛剛已經定案,正準備發消息給記者。」

  「是嗎……新聞稿我可以擬好傳真給 … 」

  「小吳已經把新聞稿寫好給記者們參考,不用擔心,我們會處理好的。」

  「對了,我電子信箱裏有一份聲明稿是要給……」

  「給華盡週刊的嗎?我們已經校好,發出去了。」

  「噢。」蔣恩美震驚著。這些人,什麼時候辦事效率這麼高了?以前凡事都要她定奪才行動,現在不到兩小時全搞定?

  關敏嬌說:「對不起,我很忙,沒辦法跟妳聊,先這樣喔,拜。」

  蔣恩美愣了三秒,突然抓著手機狠敲桌面,砰砰砰,旁人嚇得竊竊私語。

  你們很忙,你們都很忙就對了!

  可惡,蔣恩美氣喘,瞪著滿桌嗑不完的高熱量食物,感覺自己油膩膩,癱在一個荒謬處境裏。她鬆手,讓手機平躺,瞪著它,看著時間顯示燈閃爍著。它的沉默,令她崩潰。往常它響個不停,響得她神經緊張。現在它靜悄悄,她竟然更慌了。大家都不需要她了,她焦躁,無所適從。過去她用自己全部生命報答劉家耀,所以努力成為他的左右手。現在,他不需要她了。過去,同事們都要她做決策,現在他們自己都搞定。她的朋友都是公司同事,連男友都是公司老闆,如今遠離職場,她蔣恩美沒有朋友可以訴苦,沒有公司頭銜,沒有公務行程,這個蔣恩美,是誰?她竟然對自己感到陌生。

  蔣恩美驚恐地發現,她的人生竟這麼乏善可陳,忙碌的生活空白了,只剩她面對最真實的自己,枯坐這裏,無可逃避地心慌著。

  她無所適從,難道未來只能替那可惡的傢伙跑腿買東西、送洗衣物、烹飪三餐、清掃屋子?太可笑了。

  
作者: purplishsnow    時間: 2010-2-11 11:52 AM

第四章

  下午一點整,心理醫師白嘉宜,問病患劉家耀。「你說你狀況減輕多了?」

  「是,因為我找了很厲害的人幫我,所以……那種失控的情形就比較少發生了。」劉家耀微笑,握了握坐在身旁的蔣恩美。

  「哦,太好了,恭喜。」醫師點點頭,在電腦檔案裏記錄。

  蔣恩美問:「醫生,這是不是代表他康復了?」

  「很難說,這種壓力症候群,在造成壓力的狀況減輕後,發作的次數會降低,但還是要小心。如果他又發生那種……嗯,急迫性的想吃零食,而且智商突然退化成五歲小朋友,我的建議還是一樣,請他離開他的壓力環境,最好能夠入院治療,或休息一段時間。」

  「我想我已經好多了。」劉家耀看向恩美。「真的,我心裏平靜多了。」

  蔣恩美拍拍他的肩膀。「我知道,但我們還是要謹慎點。」正因為劉家耀的病,她才隱忍廣仁宇無理的要求去當管家。大約一年前,劉家耀的爸爸參加立委連任選舉,被競選對手暴力恐嚇,那時劉家耀就怕到精神耗弱,父親後來黯然退出政壇,還染上憂鬱症。

  後來他的公司爆發危機,在壓力下,家耀有時會無法控制自己,行為失常,智商退化成五歲孩子狂嗑零食。怕影響公司營運,蔣恩美瞞著所有人,帶劉家耀看心理醫師,她很同情劉家耀,所以不離不棄,用愛和耐心幫他度過低潮。她以為自己能拯救劉家耀。

  然而… 能救他的不是她,劉家耀很興奮地跟醫生分享―

  「醫生,我跟你說,我那個朋友真的是太厲害了,今天他就說服了三家銀行繼續金援我的公司,有他在,我放心多了。」

  蔣恩美不知道為什麼,她的心一陣酸。

  換白醫師問蔣恩美:「妳呢?最近怎麼樣?」

  「我……很好。」

  「嗯。」白醫師清靈的雙眼彷佛能將她看透。「那就好。」

  不,她不好,但她不想在劉家耀面前訴苦。她要當劉家耀的依靠,而不是包袱。

  陪他回公司後,蔣恩美去辦廣仁宇交代的事,再回到廣宅,已經晚上六點。她一個人待在空蕩蕩屋裏當宅女,將採買的東西歸好,清潔了屋裏內外,其實廣仁宇很注重衛生,沒打掃就已經很乾淨了。

  把事情都辦妥,剩下就等著那可惡的傢伙回來刁難她。這之間,她老覺得手機在響,檢視N 次,發現自己有毛病,老覺得有人CALL,不習慣清閒。

  打開電視,蔣恩美看著看著,在沙發上睡著了…

  九點,廣仁宇到家。看見蔣恩美癱靠著沙發,軟若無骨,睡得很沈。月光從落地窗透入,映在她身上,纖瘦蒼白的她,看起來異常脆弱,很需要保護,而只有廣仁宇知道,這女人內心多頑固,像鐵一樣冷硬殘酷。

  廣仁宇放下公事包,走向她,一邊脫去西裝外套,停在沙發前,雙手插口袋,瞪著酣睡的蔣恩美,廣仁宇無奈,輕歎息。她憑什麼睡得這樣無辜?憑什麼看起來這樣柔弱?早上,他吻她,內心震盪,胸腔狂熱,可是他已不是當年那個青澀少年,感謝這些年的歷練,讓他可以表現得彷佛無動於衷,其實內心徹底慘輸,只有他自己知道,她依然撼動他的情緒。

  可是……他再也不心軟,不苦苦哀求她的愛了。

  他恨她,恨這個明明是喜歡他的女人,卻甘願投入另一個懷抱,只因為那該死的愚蠢的道德觀。他們原可以成為天造地設的一對,他想破頭也想不出任何理由阻礙他們一起,愛情跟報恩無關,他恨她的愚蠢。

  廣仁宇走到電視櫃前,挑了重搖滾的red hot chili Peppers 的CD,按下播放鍵,霎時強烈節奏,把蔣恩美震醒。

  她嚇得彈坐起來,像受驚小貓左顧右盼,慌張舉措,惹得廣仁宇大笑。

  蔣恩美心臟差點跳出胸口。「你很得意嗎?這樣捉弄別人,很樂嗎?」

  「別人?no no no.」廣仁宇從茶幾上的水果籃挑了一顆蘋果啃。「捉弄別人不快樂,捉弄妳倒挺樂的。」

  他在蔣恩美身邊坐下。蔣恩美立刻站起,好像他有傳染病,還雙手抱胸,一副防禦的姿態。「東西都買了,廚房清乾淨,西裝也送洗了,這是汽車跟你家的鑰匙。廣先生,我可以走了嗎?」

  「妳沒做晚餐?」他蹺著長腿,啃著蘋果,考考考的聲音,讓蔣恩美很抓狂。

  「晚餐?現在九點多,好像不是晚餐時間。」

  「是我的晚餐時間。」

  該死的你的晚餐時間,我要掐死你,馬的。蔣恩美微笑,清清喉嚨,試著跟他講道理―

  「你沒交代我準備晚餐,況且,我也不希望重複早上廚房的災難,這樣吧,需要我幫你叫披薩嗎?」

  「披薩?妳建議我吃披薩?」他的反應好像她是在建議他吃巴拉松。「我要吃管家煮的。」他說,扯掉領帶,扔在地上,擺明要讓她收拾。

  「請問,這是什麼意思呢?」蔣恩美指著領帶問,聲音甜美得像抓狂前的警告。

  「幹麼這麼驚訝?」他微笑問:「我不能亂丟嗎?請管家來,不就是要幫我收拾家裏?」上班一天很累,他故意整蔣恩美,娛樂自己。

  算你狠!苦主蹲下,剛撿起領帶,又看見一雙襪子從天而降,在她面前晃了晃,落到地上。

  「這太過分了喔。」

  「放心,我沒香港腳。」

  「你確定要這樣?」她仰起臉,瞇起一雙漂亮眼睛。不發威,你當本小姐病貓。是吧?

  「生氣了?」他明知故問。

  「廣先生,你有沒有聽過很有名的新聞?」蔣恩美起身,雙手插腰,笑咪咪。

  「你知道嗎?很多餐廳服務生,遇到討厭的澳客,表面上沒辦法只能笑嘻嘻,但是背後卻在那些澳客的餐點裏面吐痰,或是用髒抹布攪拌加料……」

  廣仁宇反胃想吐。

  蔣恩美笑咪咪,像天使般和藹可親地說:「我現在就去幫您準備『晚餐』 。」

  「不用了… 」被她這一講,誰還吃得下去?

  「真的嗎?我真的可以努力做晚餐給你吃喔!」蔣恩美拾起襪子,往廚房走,很故意地說:「我現在就去 … 煮一些濃稠的湯,譬如酸辣湯啦,玉米濃湯啦,你應該會喜歡口味重一點的吧?我一定會把料加足的。」怕了吧,她也會來陰的。

  「那好吧,對了,如果妳吐口水,而我吃了,那不就等於我們在間接接吻?」

  「下流。」蔣恩美把襪子擲在他身上,他哈哈笑,挺樂的。

  她沒轍,被他氣得臉色通紅,活像要中風了。

  廣仁宇忽然有點同情她,瞧她黑眼圈嚴重,瘦到下巴都尖了,萬一她氣到病倒……

  「妳回去吧,算了,我不餓,明天五點到。」

  「五點?」

  「對,五點,我明天要早起,吃完妳做的早餐,處理公事,怎麼,有困難?比起妳在『明洋』 賣命,當我的管家輕鬆多了。」

  蔣恩美嗤之以鼻。

  他低笑。「不屑嗎?請問,早上那個大放厥詞,標榜自己做事負責的女人在哪?」

  「你交代我車子要洗,東西要買,我都做好了,你還有什麼不滿?」

  「這樣就夠了?一定要講一件妳才做一件?管家要做哪些事妳不知道?」

  「我不知道,我沒做過管家。」

  「去查查。」

  「這樣逼我,給你很大樂趣嗎?踐踏我的自尊,讓你這麼快樂?」

  「去查管家該做些什麼,然後做一個出色的管家讓我瞧瞧。」

  「出色的管家?管家有什麼了不起。」

  「連沒什麼了不起的職位都勝任不了,有什麼資格看輕這個職位。」

  「是你不可理喻,我蔣恩美的專長不是當管家,這不是我的理想。」

  「哦?那麼說說妳的理想是什麼?告訴我妳有什麼偉大的抱負。蔣恩美自從老爸事業失敗,得到劉家幫助,就變成劉家耀世界裏的一隻狗,除了對他搖尾巴,什麼也不是。像妳這麼窩囊,還敢輕視管家這個職務,有本事就把管家做好,好到妳可以輕視這個職位。」

  「我不知道你對管家這個職位,這麼有感情。」她冷嘲道。

  「妳不知道的太多了,關於我,妳什麼都不知道。」

  「比如?」

  「比如我的母親就是管家。」蔣恩美呆住,大學時,沒聽他聊過家裏的事。廣仁宇說:「以前我自卑,所以不提。我沒有父親,我媽只是有錢人家幫傭的管家。所以我不像劉家耀那小子,有個後臺夠硬的老爸可以幫妳。可是當我成為大家眼中的頂尖份子,我發現那些道貌岸然、西裝筆挺的人,有時比小人物更卑鄙,我媽比他們高尚多了……她很晚才生我,現在六十多歲了,自給自足,還開了自己的店。蔣恩美,跟我媽比,妳遜斃了。」

  「教訓夠了?」他說得鏗鏘有力,蔣恩美聽著,又羞又氣。

  現在是怎樣?她在廣仁宇眼中就這麼沒用又不堪嗎?也對了,他了不起,他一來大家都說他厲害、贊他酷,沒人覺得她離開是公司的損失,就連劉家耀也依賴他,所以呢?他就有資格在這裏訓她了?

  蔣恩美咬牙道:「我走了,明天五點會到,請放心。」

  廣仁宇還想說什麼,蔣恩美的手機響了,看看來電顯示,是劉家耀。

  她瞧著廣仁宇,接起電話。

  劉家耀問她:「餓不餓?我們……去吃拉麵?」

  蔣恩美瞪著廣仁宇,想到早上他說吻了她也沒感覺,忽然也很故意地,嬌笑著講電話。「親愛的-- -… 怎麼還不睡啊?什麼?去你家啊,OK啊,那我今晚就睡你那裏嘍,好啊,啵一個,等我喔,拜!」

  廣仁宇陰鬱著,看蔣恩美喜孜孜跟劉家耀撒嬌。再聽到她要睡他家,氣炸了。

  蔣恩美關上電話,笑望著廣仁宇。沒影響?好極了,那現在這傢伙眼睛睜那麼大瞪著她是怎樣?哼!

  廣仁宇鐵青著臉說:「現在很開放嘛,還沒出嫁已經睡到男人家裏。」

  蔣恩美笑咪咪地說:「是啊,反正都要結婚了,就算不小心有了孩子也沒關係。」

  他冷諷:「平時一副冷冰冰的樣子,原來私下這麼OPEN。」

  她笑得更甜了。「就是啊,其實我是個很熱情的女人,好像這麼寒冷的冬天晚上,沒什麼比跟一個心愛的人睡在一起更溫暖了,對了,像你這樣孤伶伶一個人睡真可憐……啊。」

  廣仁宇一手抓住她手腕,另一手抓起她的手提袋,將她推出屋外。

  「真吵,我要休息了,回去。」

  「求之不得。」

  「滾!」

  「OK!」

  砰!

  廣仁宇把門甩上。

  砰砰砰,砰砰砰……

  她又敲門。

  廣仁宇開門。「這麼捨不得走?」

  「我的鞋!」蔣恩美去打開鞋櫃拿了鞋,穿上就走。

  廣仁宇甩門,上鎖,瞪著門,很火,他想踹門,又不想讓門外的蔣恩美知道他在發飆。可惡,他瘋了,聽到她跟劉家耀睡就瘋了。

  走進浴室,沖澡,他要自己冷靜。

  哇,痛快哪!鬱悶了那麼多天,蔣恩美終於出了口氣。她輕快地走在紅磚道上,邊走邊笑,想到廣仁宇失控的模樣,HAPPY ! 「YES !過癮!」

  手機又響了,是劉家耀。蔣恩美接起。

  劉家耀緊張兮兮地問:「妳沒事吧?還好嗎?」

  「沒事啊。」

  「真的?」

  「對啊。」

  「我以為妳神經失常了。」

  「我?」蔣恩美笑了。「我好得很啊。」

  「可是妳剛剛跟我說話的口氣,一點都不像妳。」

  「會嗎?」蔣恩美愣住,心虛了。

  「妳不會用那麼假的口氣跟我說話……是不是因為廣仁宇?」

  「嘎?」蔣恩美心悸,莫非,劉家耀感覺到什麼?

  他沮喪道:「妳……妳不用裝了……我都知道了。」

  「知道什麼?」難道……知道她喜歡廣仁宇?

  「我心情好差……妳過來我們再說……我真的很想哭……」他掛掉電話。

  蔣恩美心情沉重。她太不謹慎了,不對,劉家耀個性單純,不可能憑一通電話就猜到她喜歡廣仁宇,除非……

  蔣恩美轉身,瞪著廣仁宇家。

  廣仁宇洗澡洗到一半,門鈴急響。他抓了浴巾系在腰上,渾身濕灑灑地去開門。

  看見蔣恩美,他心中竊喜著,又忍不住椰褕她:「奇怪,妳老是挑我洗澡的時候按鈴。」

  「你……你這個王八蛋!」

  「怎麼?因為我沒留妳過夜嗎?這麼生氣?」

  蔣恩美鐵青著臉,身子微微顫抖。「你是不是跟家耀說了什麼?你把我們的事跟他說了?你有說那時候我喜歡你的事嗎?你說了嗎?」

  「哇… 」廣仁宇笑了,覺得她反應過度。「瞧妳嚇成這樣,被他知道了,有這麼嚴重嗎?」

  「你混帳!」恩美抓了手提袋狠打他胸膛,一下又一下,打得他退回屋內。

  「你沒信用,你答應過我不說的,卑鄙,你怎麼可以在他最低潮的時候說這種事傷他?你不知道我們要結婚了嗎?你要我拿什麼臉面對他?萬一他想不開怎麼辦?下流!無恥!」

  廣仁宇抓住手提袋,咬著牙說:「他不是三歲小孩,不是玻璃娃娃,這樣就要死,那死一死好了。」

  「你這種冷血的人才應該去死!」

  廣仁宇震住,胸腔劇烈起伏。蔣恩美也駭住,發現對他講了很殘酷的話。

  他凜著臉,將她的手提袋擲出屋外,推她出去,甩上門。

  他很痛,氣得想殺人,被她狠狠刺傷,她不需要拿刀殺他,他已經痛得想死去。

  廣仁宇滑坐在地,無法抑住胸口的痛,他慢慢躺下,不管身體濕褥,也感受不到氣溫很低,他不覺得冷,因為心更冷。你這種冷血的人才應該去死!真狠,她真狠。她永遠不知道他為她做了多少事。罵他冷血?他苦笑,他最大的錯誤就是對她太熱情,讓他一錯再錯!

  「蔣恩美……妳夠狠。」

  蔣恩美斕了計程車,趕到劉家耀的住處。

  她緊張著,想到待會兒要面對劉家耀的質疑就很難受。

  拿出鑰匙,開門進去,她看見劉家耀穿著睡衣,坐在地上哭泣,地板都是嗑完的零食包裝,滿地零食碎屑。

  他的壓力症候群又發作了?這次,是她造成的。

  蔣恩美很難受,覺得自己該死,愧對她的恩人。她真蠢,早該想到廣仁宇那傢伙不可能守信用。

  「別哭了,對不起……我沒告訴你,但我保證不管廣仁宇說什麼,我愛你。真的真的很對不起……」蔣恩美跪在地上,將劉家耀攬在懷裏安慰。

  劉家耀聽了很激動。「對不起?妳還說對不起?這種情況還說妳愛我?」他脹紅面孔。「我是笨蛋,我混蛋。」

  「不對,笨的是我。」當初瞎了眼,才會喜歡廣仁宇那個惡魔!

  「不是,妳沒錯,都我的錯。」

  「不,是我,對不起,我……」

  「妳不准對不起,妳又沒做錯什麼,明明是我害妳,妳還喊我親愛的?還故意在電話裏很親熱裝沒事,妳太傻了,妳一定很傷心吧。妳要罵我才對,妳就是這樣,老是怕我難受,一直假裝很堅強,恩美,妳對我實在太好了,可是我對妳……我是個爛人……」

  等一下。

  蔣恩美退身,瞪著劉家耀。等等,這邏輯不對,怎麼像在雞同鴨講,他們在說的是同一件事嗎?她按住劉家耀的雙肩。

  「告訴我,你為什麼哭?你在跟我對不起什麼?」

  「我聽敏嬌說了,廣仁宇早上在公關部羞辱妳,大家都為妳抱不平,他竟然還叫警衛請妳出去,太過分了。他怎麼變得這麼無情?」

  是為了這件事?蔣恩美震驚著,她還以為……劉家耀哭哭啼啼,自責不已。「妳受了這麼大的委屈,下午還陪我去看醫生,什麼都不說,我竟然也都沒發現……對不起。」劉家耀抱住她。「我聽說這件事,很難過,馬上打電話給妳,結果妳不氣我,還喊我『親愛的』 ,還裝沒事,這讓我更羞愧了……」

  蔣恩美聽不見劉家耀還說了什麼,她腦袋轟轟作響,不斷回想剛剛對廣仁宇粗暴的行為。

  天啊,她到底對他做了什麼?她誤會廣仁宇,甚至還罵他應該去死。

  劉家耀呼呼大睡,打呼聲震耳欲聾。蔣恩美溜到浴室,打開手機,想傳簡訊跟廣仁宇道歉,逐字逐字打了刪掉。她咬著唇,呆坐馬桶上,內疚啃蝕著自己。

  她沖了澡,回床上繼續睡,可是劉家耀的呼聲讓她無法入眠。翻身,凝視劉家耀無辜的睡臉,突然覺得他這麼無辜很可惡,又警覺到自己不應該,怎麼可以討厭他們家的大恩人?她快窒息了,好煩……留在劉家耀身畔,她有種越來越乾枯的感覺,看見想愛的男人,卻不敢放手

  追,不平衡……

  突然也恨父親,恨起命運,得不到愛的自己,她的內心越來越失衡。她很難過,失眠了。劉家耀卻睡得香甜,前陣子,因為公司危機,他怕到無法入睡,要靠安眠藥。可是瞧瞧他,現在有了廣仁宇,睡得很好。剛剛他還自責,哭得像世界末日,痛哭後,卻睡得這樣甜。

  蔣恩美苦笑,羨慕起單純的劉家耀。她也想哭,想學他任性崩潰,孩子似地捶胸頓足,把真實情緒表露,那樣痛痛快快地發洩……但她不敢,怕傷人,所以不敢愛。她怕劉家耀難過,所以不敢訴苦。怕已經夠辛苦的父親擔心,所以裝堅強。

  但其實她一直在這副虛偽的鎮定外表下,壓抑著自己,傷害自己… …還傷了深愛的廣仁宇。她知道劉家耀為何能睡得那麼好,廣仁宇確實有教人安心的力量。劉家耀愛哭天真又情緒化,廣仁宇不同,他內斂,不表露情緒。

  蔣恩美忽然發現,他們很像。廣仁宇被她誤會,應該很氣,卻寧願讓她打著,也不為自己辯駁。廣仁宇沒有父親,過去一定很苦,可是念大學時,沒有父親的學長,卻是風光耀眼的人物,讓人想不到他也有他的辛酸。而對這個真正愛著的男人,她多殘酷啊!承認喜歡他,但不愛他。

  當年,是廣仁宇不放棄愛她,在她身旁繞,她怕自己失控,怕背上忘恩負義的臭名,自私地要求劉家耀拒絕讓廣仁宇進公司。是她毀了他們的友情,傷了廣仁宇。

  當他又被劉家耀找回,他雖然故意貶低她、羞辱她,可是他不卑鄙,他沒傷害他的情敵。他沒將她愛他的秘密說出口,或拿去跟劉家耀炫耀。

  可是今晚,她竟然只因為劉家耀一通電話,就懷疑他,對他咆哮,還粗暴地用手提袋打他。會那麼氣,或許真正的原因是因為她心虛。

  廣仁宇承受著,凜著臉不反抗。可是、心裏怎麼想?是不是很痛?

  蔣恩美快內疚死了,想不顧一切地跑去找他,抱他吻他跟他同眠。

  廣仁宇罵她偽善,沒錯,為了披上有情有義的完美道德外衣,她確實活得很虛偽。就這樣忐忑到天明,清早,蔣恩美留了字條,頂著寒風,趕去廣仁宇家。門鈴按很久,都不開門。他還在氣嗎?拿出他給的鑰匙開門,走進屋裏,落地窗沒關,屋子好冷。

  「廣仁宇……」

  沒回應。

  她走進臥房,房間很暗,看見廣仁宇穿著黑色高領毛衣,盤坐在床上,眼色陰鬱,眼球很紅,原來已經醒來了。

  「怎麼不開門?」蔣恩美尷尬,笑了笑。

  他冷哼,躺下,攬被繼續睡。

  「要起床了嗎?要吃早餐嗎?」蔣恩美走過去問。

  他翻身,背對她,不回應。

  「想繼續睡?」

  「妳去外面。」他悶道,嗓音沙啞難聽。「我今天不想看見妳。」

  「你怎麼了,不舒服嗎?」蔣恩美探他額頭。

  「別碰我!」他拍開她的手。「妳不覺得噁心嗎?昨天那個樣子,今天幹麼裝溫柔?假惺惺。」

  蔣恩美不理他,又去摸他額頭。他再次拍開她的手。

  她第三次伸手,按住他額頭,不管他的抗拒。「你在發燒 … 起來,我帶你去醫院。」

  廣仁宇覺得很好笑。這是誰害的?是誰害他洗澡洗到一半去開門?然後在冷風裏罵他打他?

  「廣仁宇?」

  「叫廣先生。」

  「好,廣先生,請你起來,讓我送你去醫院。」

  「妳猜有幾度?」

  「什麼?」

  「這麼燙,妳猜有幾度?」

  「… 可能超過39度,所以要立刻去醫院。」

  「不對,我量過體溫,四點的時候,已經39 .5度,所以現在差不多有四十度……」他閉上眼睛,因為眼前景象都在旋轉。「超過四十度以上,會有生命危險,抽筋,發抖,呼吸衰竭,併發肺炎… 」

  「你到底想說什麼?」

  「我想看看我會不會死掉……」廣仁宇翻身,面對她,對著她擔心的臉笑。

  「我死了妳會內疚對吧?因為妳誤會我,讓我變成這樣子。蔣恩美,妳還真可憐,要對劉家耀報恩,又要背著害死我的內疚感過一輩子……妳知道嗎?讓一個人內疚,就是最可怕的報復……」

  「少荒謬了,就因為我誤會你,你要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

  「對。」

  「少幼稚了。」

  「走開。」

  「你給我起來!」蔣恩美拉他下床。「我們去看醫生。」

  廣仁宇不配合,軟綿綿地躺著。

  蔣恩美拿他沒轍,又心急他的狀況。「聽著,我跟你道歉,我跟你對不起……」廣仁宇又背對她了。

  她挽起袖子。「你以為我會讓你得逞嗎?我不會讓你死。」

  「吵死了。」他拉被子蒙住頭。

  「不起來是不是?很好,我們走著瞧。」蔣恩美氣呼呼地離開臥房。

  廣仁宇病得頭昏腦脹,竟然還笑了,扯下被子一角,看她氣呼呼地走出房間,她沒轍,他很得意。活該,讓她擔心死,內疚死,誰教她蠢到要誤會他……

  廣仁宇又昏沉沉睡去,承受著天旋地轉的感覺,片刻後,涮地,棉被讓人粗暴扯下。

  「喂?妳幹什麼?住手,蔣恩美?」廣仁宇看蔣恩美粗暴地動手剝他的上衣。

  「喂……這不是做那件事的時候……妳還脫?真的要用這個補償我?」

  「你閉嘴啦!」蔣恩美瞪他。「給我趴好。」翻過他的身子,將上衣往地上丟,讓他裸著背趴好,還盛氣淩人地跨坐在他的背上。

  廣仁宇頭很昏,全身酸痛,沒力氣反抗。他回頭,看著她笑。「想不到妳喜歡SM 。」

  「我也想不到生病的人嘴巴還這麼賤。」

  「不是很忌諱劉家耀知道妳以前喜歡我?那現在騎在我身上是什麼意思?啊。。痛耶,蔣恩美!」

  「別亂動!」她右手拿湯匙,左手捧來一碗麻油,就往他背上淋。「忍一下下就好了。」握牢湯匙,用力刮痂,在他脊椎兩側刮出紅紫色的疹痕。

  「喂……很痛!」

  「誰叫你不看醫生,放心,刮出來就舒服多了,小時候我發燒,我外婆都這樣做的……很有效。」

  「妳竟然拿麻油抹在我身上!」

  「我本來想用沙拉油,但是麻油比較香啊。」

  「妳……」

  「好了,你就不要浪費體力罵我了。趴好,刮完痂,好好睡個覺,應該就會退燒,燒成這樣,很難過吧?」

  廣仁宇不吭聲,靜靜地趴著,感覺很怪,當她這樣跨坐在他腰上,雖然隔著棉被,還是能感受她的體溫……

  他很混亂,本來很氣她的,現在卻恨自己越來越軟弱。忽然安靜下來,蔣恩美靜靜刮痂,一下又一下,注視著他光裸的背脊,結實、炙熱的身軀,油漬令他寬闊的背,泛著光澤。她越刮,自己也跟著越浮躁。那種縈繞在兩人間的緊張氣氛,曖昧張力,教她窒息……

  「好了… 」蔣恩美離開他身子,站在床沿。「怎樣?感覺好多了吧?」

  是好多了,但他故意口是心非地說:「打個蛋,我的背就可以煎蛋了。」

  「是油了點,但很有效。」

  「妳給我想辦法把油弄掉。」

  「知道啦,會幫你擦乾淨啦。」蔣恩美笑了,至少他講話比較有力,臉也沒有剛剛那麼紅,應該好多了。

  她去浴室裝一盆熱水來,絞濕毛巾,幫他將背擦拭乾淨,這感覺,像幫他擦澡。

  廣仁宇繃著臉,抵抗體內竄燒的另一種熱。可惡,他才不要原諒她,不原諒!

  蔣恩美幫他擦背,擦著擦著,眼眶濕了。為什麼照顧他,感覺這麼幸福呢?

  「好了,乾淨了。」幫他翻過身子,拉好被,蔣恩美好溫柔地凝視他。「舒服多了嗎?」

  「暫時死不了,讓妳失望了。」她笑了。「你體力好,體格贊,不會那麼容易死。」

  「看不出來妳花樣這麼多。」刮完疹,腦子確實清醒多了。「睡一會兒吧。」

  「真有誠意道歉的話,就學學電視還是小說裏的橋段。」

  「嘎?」

  「心愛的男人生病,他的女人就會很心疼,熬粥給他吃,煮魚湯補充營養。」

  又來了。「我又不是……」

  「不是我的女人,我知道,我知道……妳是劉家耀的,就要和他結婚,我只是開玩笑的,開玩笑妳懂嗎?好了好了,妳出去吧,隔壁客房可以睡,去睡吧,妳看起來比我更像病人。」他拉高被子,遮住臉,討厭讓她看見自己的軟弱。

  蔣恩美歎息,不知該拿這男人怎麼辦。有時恨他,有時又心疼他。有時他像得理不饒人的霸王,有時,就像現在,他像個脆弱的孩子,需要被疼愛卻倔強地用反話來需索愛。

  蔣恩美離開房間,輕輕掩上房門。
作者: purplishsnow    時間: 2010-2-11 11:52 AM

第五章

  廣仁宇睡了一陣,再起床時,燒退了,神清氣爽。看看時間,中午十二點,他伸個懶腰,拾起睡袍穿上,去浴室洗澡。經過客廳,沒人,聽見廚房有聲音,走過去,倚在門邊,看見裏邊那個手忙腳亂的女人。

  蔣恩美好狼狽,頭髮亂,臉色油油亮亮。她忙來忙去的,流理台像被機關槍掃過,高麗菜的殘骸遍佈砧板和地板,一鍋滾沸的湯,蒸騰著可怕的焦味。

  廣仁宇第一次看見蔣恩美慌亂無助的模樣,她一下丟調味料到鍋子裏,一下又開冰箱找東西,一會兒又跑去攪動鍋子,然後一邊喃喃自語。

  「還要加什麼?醬油嗎?」她翻翻找找。

  「醬油在妳頭上第二個櫃子裏。」

  蔣恩美嚇一跳。「你醒了?」

  「這間廚房戰事不斷……烽火連綿。」他椰褕。

  「我會清理乾淨啦。」蔣恩美臭著臉說。

  「妳在煮粥給我吃嗎?」因為之前他說的,關於女人對心愛男人生病就要熬粥的那番話?廣仁宇心裏一陣暖。

  少得意了!蔣恩美賞他白眼,嘴硬地說:「是我自己肚子餓。」

  「我去洗澡了。」他笑呵呵地離開廚房。

  「真是,身體好了,心情也很好嘛。」蔣恩美對他的背影嘀咕。「真是可惡欽,得意成那樣。」

  他們在客廳品嘗她的傑作,一鍋白稠帶黑點的粥。他問:「這什麼粥?」

  「雞蛋牛奶牛肉粥。」

  「有這種粥?」

  「我只是把我加的材料都念出來。」她煩躁道。

  「這黑裏黑的是什麼?」

  「我結合了一點韓國『鍋巴飯』的做法。」其實是不會控制火候粥底燒焦了。他哈哈大笑。

  「不愧是公關……真會拼。」不應該這樣的,他矛盾地想,這感覺,太溫馨甜蜜,簡直像在演青春愛情偶像劇。不該這樣,他面對的是,狠心要嫁給別人的女人。

  「快喝吧。」蔣恩美舀一碗給他。

  「真可怕……」廣仁宇嘗了一口,放下碗。

  「我知道,我不是煮飯的料。」蔣恩美歎氣。「算了,不要吃了。反正你看起來很好,不用吃粥,可以正常吃飯了。」

  廣仁宇繼續喝粥,蔣恩美奇怪地瞪著他。

  「不是說很可怕嗎?幹麼還吃?」

  「難得蔣恩美對我這麼有愛心,我不吃就太無情了。」

  蔣恩美臉色脹紅。「什麼愛心?你不要亂想,我只是想做個好管家。我能怎麼辦?你拿我男人的公司威脅我,我只好接受你的安排。」

  所以都是為了劉家耀?廣仁宇放下碗。「妳這麼說,好像我很不君子。」

  「算了,我也好不到哪兒去。」蔣恩美也盛了一碗給自己,嘗一口,皺眉。「真的很可怕……」

  「喂。」

  「幹麼?」

  「我決定放過妳。」

  她愣住,抬頭看廣仁宇,他目光炯炯,不像在開玩笑。

  「只要妳坦白跟我說,妳沒辦法勝任管家這個工作,請我放過妳……妳就可以離開,放心,我會繼續幫劉家耀度過危機。怎麼樣,很君子吧?」

  蔣恩美的臉更臭了。

  「沒辦法勝任?你開什麼玩笑?過去我只是忙於把公關這個工作做好,像這種洗衣煮飯打掃有什麼難的,我只是需要時間學習,廣仁宇,你不要把我瞧得這麼扁。」

  「脾氣真硬。」他呵呵笑。「妳最大的缺點就是很愛勉強自己。」

  「不勉強,你等著瞧,我會當個非常稱職的好管家。」

  「多稱職?」

  「稱職到少了我這個好管家,你就會活得索然無味,寸步難行,沒辦法好好做事,跟死人差不多。」

  廣仁宇眼色暗下,蔣恩美不知道離開她後,他早就跟「索然無味」四個字做朋友了。

  他湊身,挨近她,害她退後,呼吸大亂。

  「我很期待。」他說。她睜著眼,手足無措。他微笑地問:「幹麼?說不出話了?」

  「哪有?我只是跟你沒話講。」她別過臉去,捧起碗,猛扒幾口。

  廣仁宇把碗搶去。「別吃這個了,在妳成為出色的好管家前,走吧。」

  「去哪?」

  「讓妳嘗嘗什麼才叫好吃的。」

  廣仁宇說,那是離他家徒步約十多分鐘的街角,所以―

  「我們散步去吧。」今天的天氣很好,不太冷的冬天,兩旁高大的白千層,正開花。中午的陽光,金燦燦映在他們身上,一夜未睡的蔣恩美精神竟然很好,而高燒剛退的廣仁宇也莫名地心情超好,他們慢慢晃過小巷,蔣恩美跟著他,來到街旁。

  「就這裏。」那是一樓的老店面,沒裝滿,陳設簡陋,店門口一個白底紅字大招牌,寫著「福記炭燒餅」。

  廣仁宇跟老闆說:「老闆,蔥燒大餅、蔥肉胡椒餅、蘿蔔絲餅各一。」點完,跟她說:「我覺得這三種餅最好吃。」

  拿了吃的,就在店前的長椅坐下,馬路對面,矗立著的是巨大的白千層,那些樹大得像遠古以前的生物。

  廣仁宇將每樣燒餅撕一半給蔣恩美,就這樣一起享用午餐,之前針鋒相對,很多的不愉快,好像都被暖陽曬到蒸發不見了。

  「好吃嗎?」他問。

  「嗯,這個蔥肉胡椒餅跟我以前吃的不一樣,肉沒腥味,很Q 。」

  「妳平常上班的時候,都吃些什麼?」

  「早餐嗎?」

  「對,早餐。」

  「我很忙,通常都在辦公室吃。」

  「吃什麼?」

  「米麩。」

  「米麩?」他驚歎,彷佛那不叫早餐。

  「幹麼這麼驚訝?」

  他笑道:「那是嬰兒的副食品吧?妳牙都長了,還吃這種東西?」

  「一它很方便,二也很營養,三還很省事。」看他笑得更厲害,她瞇起眼睛,「時間就是金錢,懂嗎?」

  「不,會這麼認為的人,只代表一件事。」

  「代表什麼?」

  「代表這個人做事沒效率。」

  「怎麼說?」

  「真正頂尖的人,除了會運用時間,做事有效率,通常,還很懂得生活。」

  「意思是說拿米麩當早餐的人不懂得生活就對了。」他低笑。「要不要聽音樂?」廣仁宇拿出黑色iPod ,將一隻耳機分她,就像大學時期他們常做的事,只是廉價的隨身聽變成高科技的時髦iPod 。他愛聽的苦情派王傑,換成了蔣恩美不知道的樂團,粗獷的嗓音哼著輕快的歌,懶懶的唱調,像置身加州陽光裏,或來到拉斯維加斯沙漠中,原始粗獷,很襯他的調,給人好牛仔、好野獸派的瀟灑FU 。

  她問:「誰的歌?」

  「red hot chili Peppers的Scar tissue 。」

  「嗯哼。」

  「嗯哼是什麼意思?」他轉頭看她。

  「好聽的意思。我以為你永遠只會聽王傑的歌,這個團不錯喔。」

  「嗯哼。」他學她嗯哼。

  換她問:「你的『嗯哼』 是什麼意思?」

  「妳今天很上道。真難得,這是我們重逢後,唯一這麼心平氣和的時候。」

  「這樣不是很好嗎?只要你別故意刺激我,我也不會去挑釁你。」

  「和平?」

  「是,和平。」好極了,達成共識,這會兒,兩人聽著懶洋洋的歌,吃著棒呆的炭燒餅,曬著陽光,欣賞白千層,在人們去上班的忙碌時刻,社區空蕩蕩的時候,看看小狗大樹吹風曬太陽……

  蔣恩美忽然非常感動,她有N 年沒享受過這樣愜意的午餐了。不在商業區,不在大樓空調裏,而是吹著自然的風吃炭燒餅。他們兩個才吃了八十多塊,就好滿足。她在心中讚歎,沒有任何一家餐廳勝過這樣的自然風景,而身旁那個帶她來的人,教這美好片刻畫龍點睛。

  後來他們又散步到對面的園藝店「異風格」看花草,店周圍儘是奇花異樹,各種半人高的盆甕擱置,製造不同於城市的怪風景。他們駐足店旁牆壁上的一盆花,欣賞很久,無數正開著的小白花,蔣恩美很喜歡,直說漂亮。

  看完盆花,再繞到後頭的住家後巷閑晃。都怪陽光太親切,不像冷冬,卻像秋日的午後,烤得這兩個好戰的冤家,突然都軟綿綿,好相處,卸下武裝,這樣晃蕩像男女朋友。他們聊了很多大學時代的事,蔣恩美問他:「這些年,你成立自己的顧問團隊,做得有聲有色…… 這麼風光,在感情方面,應該也不賴吧?」她儘量撇開自己的情緒,可是聽起來怎麼還是這麼像試探啊?

  他看她一眼,笑著說:「我一直保持單身。」

  「沒遇到喜歡的人嗎?」

  「我心裏有個結,打不開。在那之前,沒辦法接受任何人。」

  「喔。」恩美知道誰是那個結的主因,聽著,心情很複雜。「如果……真的有不錯的女孩……也許可以試著交往。」不然呢?她痛恨自己說得這樣大方,但是她難道有別的路?她可以拋下責任義務去擁抱廣仁宇?

  「是有個不錯的女人,」廣仁宇暗下眸色,撫摸一株茉莉。「我團隊裏的夥伴Joyce ,是個精算大師,人漂亮熱情,好相處,最重要的是 … 」他轉頭,對恩美眨眨眼。「她追我很久了。」

  「是喔。」蔣恩美努力裝無所謂,可是表情彆扭。

  「妳看…… 」廣仁宇示意她看向一旁舊時代已閒置不用的後樓梯間,頹敗灰牆,入口狹小,只夠一人出入,陽光曬不進去,幽暗宛如通往某秘密世界的甬道。蔣恩美驚歎。「沒見過這麼迷你的樓梯間。」

  「過去看看。」廣仁宇走向樓梯問,入口高度,讓高大的他得低頭才進得去。「妳也過來啊?」他慫恿蔣恩美跟進。

  她踏入樓梯間,發現情況很窘。他們進退不得了,小梯間寸步難行,他們不得不挨緊彼此,空氣稠密地混雜著彼此的呼吸,來自他身上的體熱,散發著男性賀爾蒙氣息,害她暈眩。她正猶豫著該不該快離開,就聽他很樂地說!

  「這裏真是幽會的好地方。」

  蔣恩美白他一眼。「出去吧,這裏灰塵很多。」靠太近,她很慌,眼睛不敢往前看,那是他寬厚胸膛,鼻子都快碰上了,只好頭低低。

  「喂…… 」他低頭喊她,從這角度看,像她在他懷裏……

  「唔?」蔣恩美抬頭看他,他溫柔地對她笑。她臉紅,心又不聽話地興奮狂跳了。

  他喊她,卻不說話了,只是注視著她。

  「幹麼不說話?」

  「……我剛剛在想,不如我們大家講坦白話吧,我還是很喜歡妳。」

  蔣恩美心悸,瞬間眼紅。哪想得到,好戰好勝的廣仁宇,忽然坦白心意,害她忘了防禦,不知該回他什麼,但眼淚替她做了回答了。

  「妳沒話對我說嗎?」拭去她眼角的淚,他問。

  「我……沒什麼可以說。」她低頭,眼淚落地上,滴在他們雙足之間。

  又不能愛他,說「我愛你」,卻不跟他在一起,這不就又重複過去的輪回,造成彼此混亂,何苦?如果分離的結局不能改變,中間的濃情密意只是徒增傷感,這不就又會再傷他一次?

  她緊抿著唇,拒絕坦白。

  他像被逼急了,堅持再試一次!

  「如果妳也是,就給我們大家再一次的機會。我會陪妳面對,去和家耀解除婚約,去見妳父親,向他說明我們的事。我最擅長解決問題,現在跟當時情況不一樣了,我們可以在一起,相信我。」

  她還是不吭聲,默默掉眼淚。

  怕逼她太緊,廣仁宇摸摸她的頭,溫柔道:「至少答應妳會考慮,我是說,如果妳愛的人其實是我。」

  當然是他!一直是他!

  她抬頭,看著他,望著他篤定的黑眸,彷佛從他堅毅的眼神中,也找到勇氣。她目光閃爍,動搖了。私奔也好,殉情也罷,只想和他走……真的很想啊!

  她哽咽地說:「你知道嗎?我一直有個夢想,希望回到我爸生意失敗以前……」

  「為什麼?」

  「那麼……我就可以自由去愛任何人,嫁給真正想嫁的。」

  看見她這麼苦苦掙扎,他也心痛。明明有條讓她幸福的路,偏偏她不走。要辛苦地守著她愚蠢的道義,顧忌別人的眼光,為什麼寧願這樣辛苦?

  他凜著眼,嚴厲道:「有時,我真覺得……妳好傻,傻得不可原諒。」

  廣仁宇忍不住想罵罵她,但她只是可憐地哭著。她被淚水模糊視線,距離不到十公分,那裏,是他的胸膛,她真想將哭濕的臉貼上去,弄濕他的胸懷。真想被他用力抱住,很緊很緊,熱烈親吻,不理會這世界,從此藏在他強壯胸懷裏,一輩子。然而她只是握緊拳頭,僵在原地。

  「妳說,妳的夢想是回到妳爸生意失敗以前?」

  「唔。」

  「可是,所謂的夢想 … 是在『未來』 發生的事,不是嗎?」蔣恩美怔住,覦著他。

  他雙手握住她的肩膀,暖暖的一雙大掌,烘暖她的肩頭。他定定地直視她,彷佛想將他的力氣分給不夠勇敢的蔣恩美。

  「妳聽好,未來-- -… 是從妳的這個『當下』 開始製造出來的。現在,妳活得不快樂,不真實。妳的未來,肯定也是這個調調。蔣恩美,妳不要一直活在過去發生的不幸裏。」

  「可是……我不能讓我爸再受打擊,他要是知道我拋棄我們家的恩人… 」

  「每個人都是自由的,沒有誰可以拋棄誰,只是選擇和另一個人生活。沒有妳,他還是他。」

  「我不能不管我爸怎麼想,家耀怎麼想……」

  「先別管別人,告訴我,妳會好好去想,想看看妳放棄我,去跟不愛的劉家耀過一輩子,去跟他生孩子,住在一起,那是妳想要的生活?妳可以不留遺憾,直到老死去?妳會忠於妳的丈夫,並且保證心裏不會想著別人?想著那個明明很愛妳,妳也愛著,卻被妳放棄的男人?」

  她一陣冷顫,好氣他講這些,太現實了,這是她一直逃避去想的。

  「如果世上真有個造物主,禮賜給蔣恩美生命,難道只為了活在父親的失敗陰影中?讓這樣美麗的蔣恩美小姐來到世上,只是為了替父親償還恩情?祖會這麼沒有創意?當妳走進這些花草樹木中,看它們在陽光下閃亮著屬於它們的美麗,讚歎造物主的奇跡。但為什麼,妳不敢活出妳自己的生命?甘願這麼黯淡一世,活得這樣勉強,這麼不自然?」

  蔣恩美動容,被他說服,他說得太有道理,她不哭了,而是震驚地看著他。他微笑,那雙黑眸閃爍著睿智的光芒,教她心悸。她想,她怎麼有辦法放棄這個耀眼的男人,他是這樣出色,這樣迷著她……

  回家路上,蔣恩美腳步浮浮,頭腦昏昏,讓廣仁宇一席話佔據腦子。

  未來,是由這個當下創造出來的。難怪她不開心,自從放棄她的真心,勉強和劉家耀交往,她就沒有打心裏開心過。

  如果,再錯過廣仁宇,是否錯過終生幸福的機會?真的要扛著責任義務,偽裝自己,愛劉家耀一生一世?廣仁宇說得太對了,做人應該要誠實,結婚應該和相愛的人。她問自己,愛劉家耀嗎?不。對劉家耀的感情,就像對親人那樣,會在乎,但不會為之瘋狂熱血。

  唯有跟廣仁宇在一起,身心都發燙,整個身心靈魂全都渴望他,只要他在,再冷的天,也熱出汗水。只要他在,生命就是溫暖的。

  蔣恩美心情激動地回到家裏。老爸坐在沙發,木幾上一片紅豔,鋪滿各式喜帖,好刺眼。

  蔣百展熱情招呼:「妳快來,看看哪一張好?」

  因為劉家耀跟蔣恩美都忙,籌備婚禮的事都是他在負責。這個生意失敗的老好人,辦起女兒的事很積極,像是想向兩位年輕人證明,自己還是個有用的人。

  本來還因為廣仁宇一席話熱血沸騰的蔣恩美,看見喜帖,宛如被潑了一盆冷水。

  她坐下,吞吞吐吐地說:「爸,我覺得… …還不用急著決定喜帖。」

  「不快決定,會來不及通知親友喔。」

  「可是家耀也不急啊。」

  「我問過他,他說都妳決定就好。」

  「但是… …還有兩個月嘛。」要是發了喜帖,反悔就更麻煩了。經過這天下午和廣仁宇的甜蜜互動,蔣恩美的心又重新燃燒起來,或許……和他還有可能,只要她敢跟老爸坦白,只要她試著……

  「恩美啊,不能拖拖拉拉的,家耀什麼都讓妳決定是因為公司出了狀況,他現在哪有心情管這個,所以我們更要把婚禮辦好,不讓他分心。」他歎息。「那孩子夠可憐了,他爸爸競選失敗後也不管事,鬧自閉,年紀又大,這些瑣事,就靠我們幫他打理。」

  「喔… …」蔣恩美心不在焉,開場白第一句要說什麼?

  爸,我其實有別的喜歡的人,我不能結婚。

  要是她這麼說了,爸會有什麼反應?蔣恩美瞧著父親……光是想,就很慌。

  「這張不錯喔,我覺得這張最喜氣。」蔣百展戴起老花眼鏡,指著中意的款式。「妳覺得呢?」

  「還……不錯。」

  「好,就這張,我的眼光不會錯的。」上次訂婚也都是他處理的,他拿起電話打到印刷公司。「喂?老闆嗎?我……」

  蔣恩美按掉電話。「爸,我有話跟你說。」

  「這麼嚴肅?」蔣百展臉色刷白,他怕壞消息,就像當年被倒債,一夕間,慘跌穀底。他下意識先怕起來……

  「也不是什麼大事,你別緊張嘛,只是… …關於婚禮的事,我會自己處理,喜帖跟飯店這些你不用再煩了,我會搞定……」

  都還沒說什麼,老爸臉一沈,脫下眼鏡,突然回房間去。

  「爸?」蔣恩美跟進房裏,看老爸躺進被裏,背對她,面牆躺著。

  「我知道,你們都覺得我處理不好,說不定從上次訂婚就這麼認為了。」他頹喪道,自尊心受傷,自從那次生意失敗,以後只要一個眼神或一點小事,反應都很負面,疑心病又重,連老婆生病去世,都懷疑是債主下毒咒害的。

  「我沒說你做得不好啊,爸。」

  「是我能力差,讓你們受委屈又不敢說。」

  「我覺得你處理得很好啊。」

  「別哄我了,不想給我處理,只要說實話就好,我會接受的,我沒那麼脆弱,不要把我當小孩子哄。」

  明明就很脆弱,蔣恩美歎息。「我說真的,我們覺得爸處理得很好,品味也很棒。」

  「何必跟我虛偽?你們是怕我難過,所以什麼都說好,以為我不知道嗎?如果真覺得我辦得很好,怎麼忽然想自己處理?」

  「我……我只是… …」

  「我不是不能溝通,做得不好也不能都怪我啊。每次我問你們婚紗在哪間拍?給哪家辦?飯店訂哪家?菜色安排哪一種?喜餅做哪一家的?你們全都沒意見,問你們都說好,然後家耀公司又發生危機,我現在連約他來看張喜帖都怕給他添麻煩,要先問妳他有沒有空。我已經夠小心不讓你們麻煩了,讓你們都省事,結果呢?你們都說OKOK,現在忽然又要我別管,原來你們一直很不滿意……」

  蔣百展越說越委屈,歇斯底里了。

  蔣恩美很無奈,最勁爆的事都還沒講呢,老爸已經一副受到大創傷的樣子。

  「你生氣了嗎?」

  「沒有。」

  「可是你很激動,講話又很大聲。」

  「大聲是因為我耳背,激動是因為我太健康。」

  蔣恩美哭笑不得,果然是父女,都愛口是心非。「爸,你想太多了,你做得很好,你不需要對家耀小心翼翼,你是他長輩啊。」

  「什麼長輩?」他苦笑。「我欠他太多,三輩子都還不完。」

  「我是怕爸太累,才想自己處理的。」

  「我怎麼會累?我只有這種事可以幫妳哪。」蔣百展翻身過來,看著女兒。

  「妳爸爸我的人生早就完蛋了,現在,只剩下你們讓我覺得活著還有意義,我只要看你們倆幸福快樂,我就有活下去的勇氣,我是個不及格的爸爸,只會拖累妳。」

  蔣恩美在床沿坐下,握住老爸的手,耐、心說道:「爸,你記得嗎?我念小六的時候,芭比娃娃剛出來,我一直吵著要,你為了買給我,一大早就去百貨公司排隊,排了六小時才買到,那時候我是班上唯一有芭比娃娃的……大家都好羨慕我。」她的人生曾因父親榮耀過,也因父親困厄過。不管是大老闆的父親,還是生意失敗在家當煮夫的父親,都是她蔣恩美的父親。

  她微笑道:「爸,以前我很小,你很疼我。現在我長大,換我疼你,有什麼關係呢?以後不要再講什麼拖累不拖累的好嗎?」蔣百展又翻過身去,背對女兒了。

  這次,蔣恩美看見他身體顫著,知道老爸又哭了。是不是上年紀的人,特別感性呢?

  她幫爸爸拉好被子,離開了房間。

  蔣恩美在沙發坐下,看著滿桌子喜帖,面對進退不得的困境,忽然覺得自己也上了年紀,像個老人容易感傷。她也要哭,但欲哭無淚。想著廣仁宇的話,卻無法勇敢前進。她可以切割所有的事,但是父女之情如何切割?她沒辦法追求自己的未來,她必須跟老爸綁在一起,老爸只剩下她了。

  她想,這世上有很多愛情,或許,她蔣恩美註定就只能談一場在心裏愛著的感情。對於愛她的廣仁宇,無法給他未來,在離結婚只剩兩個月的時間,她能留給這個深愛的男人什麼?

  除了傷心的記憶,她又給過他什麼了?

  
作者: purplishsnow    時間: 2010-2-11 11:53 AM

第六章

  「什麼?開除妳,然後叫妳去做管家?!真是太誇張太誇張太誇張了……」莊凱文哇啦啦連續講好幾個太誇張。他跟蔣恩美約在咖啡館,打扮時髦前衛的莊凱文看起來才真是有誇張,莊凱文高瘦蒼白,刻意設計的一頭松毛黑髮,配上超鮮豔亮紫色外套,豹紋緊身煙管褲。

  經過他們座位的客人,眼神驚駭,足說明他的衣著有多誇張,又不是在上電視,也不是歌星在穿打歌服,他一定要這麼醒目就對了。

  蔣恩美頭痛,右手半掩額頭,忍耐被注目的尷尬。相較之下,黑羊毛衣,藍牛仔褲的蔣恩美樸素多了。

  莊凱文是六星級飯店的專業管家,專門照顧來臺灣的大官貴客影視紅星等。過去跟負責明洋公關部的蔣恩美合作幾次,幫她搞定好幾位元難搞的外國客戶。

  以前忙於工作,兩人交情只限公事上往來,蔣恩美約他見面時,還擔心他不來,沒想到他很熱情,立刻喬時間赴約。雖然他的裝扮讓蔣恩美尷尬,但… 聽見蔣恩美被降職去當管家,莊凱文義憤填膺的激動口吻,讓她覺得很窩心。

  「就是啊… 叫我去當管家,根本在浪費我的專長。雖然『明洋』 出狀況,但商業雜誌、報紙報導,媒體們都說我處理得很好。要不是我們工廠庫存大增,公司資金又有缺口,『明洋』 也不會這麼慘……」

  「叫蔣恩美當管家?這是侮辱人嘛。」莊凱文摔紙巾,氣呼呼。「還有沒有天理啊?」

  「呃,你不要太激動,我沒事,已經不氣了。」沒想到莊凱文這麼挺她?感動啊!

  「妳當然沒事,我才有事,羞辱人嘛,把我們管家當什麼?大公司整人的管道嗎?搞清楚。」

  「欽?」

  「如果隨隨便便誰都可以做管家,那我們這些很認真,還到英國接受正式管家訓練拿證書的人算什麼?Sean DaVoren 要是聽到了,一定會爆血管,叫我們情何以堪?」

  Sean Davoren 是英國飯店首席大管家,是莊凱文的超級偶像。蔣恩美錯愕著,原來凱文是嫌她當管家是侮辱他們一干正牌管家,果然行行出狀元,職業無高低。蔣恩美心虛,面紅耳赤,在大公司辦公久了,骨子裏不知不覺傲慢起來。

  沒錯,她應該要尊敬管家,因為她連炒蛋都不會。食衣住行,是做人最基本需求,管家都能搞定,這比穿得美美的、開記者會上媒體講漂亮話的公關經理,更偉大。

  「你說得對,這樣的安排是侮辱你們管家。」蔣恩美苦笑。

  「恩美姊姊啊,那妳找我幹麼啊?該不會想認我當師父吧?」

  很聰明嘛,哈哈哈,蔣恩美笑咪咪。「如果大師不嫌棄的話,我很需要您的指導。」她跟廣仁宇嗆聲過,決心當個讓他驚豔沒她會死的優質管家,在和劉家耀結婚前,趁這管家職務,行照顧他之實。既然不能相愛,至少要留給廣仁宇一段美好記憶,然後將之前教他心痛的記憶delete 。

  嘴巴真甜喔!莊凱文嘿嘿笑。「妳是真希望我指導呢?還是說說而已?」

  「我很急著學好管家的事,真心的。」

  「為什麼?因為妳要讓廣仁宇嚇死?讓他慚愧?證明妳蔣恩美多厲害嗎?恩美姊姊,我們管家這個職位是讓人拿來賭氣的嗎?您覺得管家這職業有卑賤到給人利用的地步嗎?除非妳很熱愛這份工作,否則為了避免我忽然心情低落,躁鬱症發作,我們最好不要再繼續這個話題。」

  「你有躁鬱症?我怎麼都不知道?」

  「妳這個公關經理幾時在意過我們這種小人物呢?我們可高攀不起呢!」

  「你嘴巴真賤。」

  「習慣就好,現在我覺得跟妳比較有話聊了。」

  「不然我以前是怎樣?」

  「很冷很酷很屍很機車很無情。」

  「我其實是外冷內熱的。」

  「我是外熱內冷,我要拒絕妳的要求。」

  「拜託啦?」

  「我不想。」

  「我不知道我以前難相處,那時我天天壓力都很大,也許曾經對你擺過臭臉,但是,凱文,我一向非常肯定你的專業,所以也只有你有辦法在短時間內讓我很快地就進入狀況,拜託你。」

  「哼!」莊凱文雙手抱胸,拽兮兮地說:「我很忙,妳知道嗎?而且,我為什麼要平白無故幫妳?我們好像沒那麼好朋友喔。」這叫「書到用時方恨少,人到求時才知曉」,友情啊,是要平日一直累積,不能臨要用才提領別人的感情。

  蔣恩美歎息,很頭痛。

  莊凱文跌兮兮地瞄著她。

  「怎樣?覺得我很機車吧?剛剛妳看我的表情也是很機車。覺得我奇裝異服吧?幹麼一直右手掩著額?覺得跟我喝咖啡很尷尬?我告訴妳,上班時我莊凱文是專業管家,say yes yes yes!下班後我要做我自己,想no就no no no , you know ?」

  「那個-- -… 我們慢慢講,你不要激動。」

  「激動?這才是我的真面目!我就是憤世嫉俗,因為這個世界都歧視我們Gay !」莊凱文講到顫抖。「我告訴妳,我不會遷就任何人的,我愛穿我要穿的,說我真心想說的,I Don’caer  what you are felling。」

  「喔。」蔣恩美點點頭。「所以這才是真正的莊凱文嘍?」

  「YES!」

  「我從不知道你是這麼有趣的人。」蔣恩美笑了。「Well,那是因為妳從不留意別人。」

  「好吧……都怪我以前太疏忽你了,凱文……」蔣恩美勾勾手指頭,要他靠過來,附在他耳邊說:「Victor 最近失戀了,要我把你的E-mail給他嗎?」

  Victor是莊凱文招待過的華裔商人,跟莊凱文都是同志圈的。當時Victor粗獷的外貌害莊凱文神魂顛倒好一陣子,可恨當時Victor是和情人一起來臺灣出差。

  蔣恩美到底也是在公關部混過的,知道何時要商量,何時該亮底牌。

  聽到Victor,莊凱文臉色乍亮。

  「我們立刻開始,乖徒兒。」莊凱文拿他心愛的法國PRAT 契斯特紫紅色筆記本,抽出鋼筆。「這個廣仁宇平日愛吃什麼?喜歡做哪些事?興趣嗜好是什麼?工作內容大致怎麼樣?有老婆、女朋友、還是情婦,或同志情人?」

  「呃……幹麼問這些?」

  「天啊天啊天啊天天天!」莊凱文又來了,誇張地嚷了好幾句天,一雙控訴眼神彷佛她犯了殺人罪。

  「妳以為管家那麼好當嗎?連案主的喜好都不瞭,是要怎麼管理他的家?妹妹,妳用心點,好不好?」

  「我很用心啊……」她被罵得莫名其妙。

  莊凱文又說:「妳問這種問題,可見妳對管家這工作一點概念都沒有,妳大概以為只要會掃掃地洗洗衣服就算管家了吧?」

  這也傷害到他的自尊嗎?天啊天啊喔天啊……蔣恩美也想學他那樣誇張尖叫,可惜那不是她的tone 。這只莊凱文還真以他的職業為榮啊……

  「你先別氣,你問我的那些,給我點時間,我會仔細回答你的。」

  「算了,既然妳對案主認識有限,走吧。」

  「去哪?」

  「去他家。」

  「幹什麼?」

  「笨蛋,一個人的家,就代表他的個性。只要去過他的家,我就知道他的肉體到骨子甚至靈魂深處的喜好跟厭惡,懂嗎?這就是Professional !」

  莊凱文一進到廣仁宇的家,立刻做出一連串判斷。蔣恩美這管家界大菜鳥,拿著筆記跟在後頭猛記重點。莊凱文嗅了嗅客廳空氣。「這男人用的是Dior 的Higher Energy 淡香水。這款男用香水強調勇於挑戰,充滿沖勁的個性魅力,融合了麝香檀香杜松的木質香……我聞得出來,妳知道為什麼嗎?」

  「因為你前世是狗?」

  「因為這是Professional !」莊凱文吼,真受不了欽,又問:「恩美,這房子是租的還是買的?」

  「呃?我不知道,好像租的吧。」

  「去搞清楚。」

  「買的或租的很重要嗎?」

  莊凱文眼角抽搐,似乎正按捺脾氣。「如果是買的,我們就要更仔細維護他的家,因為案主會很重視他的房子。如果是租的,我們就要替案主注意繳房租的日期,還有房子哪里有故障也要拍照記錄,隨時通報房東,儘量請房東來處理,要替案主省錢。妳說這不重要?不重要?一點都不重要”」

  「喔……」現在,蔣恩美真的相信他有躁鬱症,很容易激動喔。

  「如果妳更細心一點,是租的,當我們發現房價開始漲跌,都可以提醒案主,何時可以考慮買房子,何時可以考慮叫房東調整房租,像現在經濟不景氣到極點,可以考慮跟房東講價,這牽涉到太多太多可能,妳覺得不重要?一個好的管家就是要貼心細心耐心愛心報恩心,妳懂不懂?!」

  蔣恩美數了數,不得了,一口氣講了五顆心,但-… 她有問題,舉手發問。

  「前面四個心我懂,最後一樣報恩心我就不瞭了。」管家幹麼還要有報恩心?

  「我的天啊我的天啊我的天啊啊……」又來了,莊凱文又鬼吼鬼叫了,蔣恩美忍不住翻白眼。「妳看看妳手裏握著的是什麼?」

  「鑰匙啊。」

  「是啊!妳的案主讓妳擁有他家的鑰匙,讓妳可以自由進入他的私人領域,這樣信任妳,妳不覺得很榮耀嗎?妳不應該對這份信任有報恩心嗎?還有……妳看看屋頂四周……」

  「怎?」她看了看。

  「怎?怎?怎?蔣恩美,我現在很嚴肅地警告妳。」

  「嘎?」「請把妳在公關工作上的專業拿出來!妳做公關經理時多用心,怎麼當管家這麼粗心?妳看看這房子天花板沒有架攝影機,代表他信任妳,有些屋主為了保險起見,避免糾紛,是會架攝影機的呢!還有,通常案主是不會這樣爽快把鑰匙跟車子就這麼丟給管家用,這代表這個案主非常非常信任妳,很肯定他的管家是正直的人,妳不覺得應該對這些肯定懷有報恩心嗎?這個案主更酷的是……」

  莊凱文走去打開每個房間。「房間都沒鎖,也沒看見保險櫃,喔天啊買尬!」

  看見莊凱文指著臥房書桌,蔣恩美小跑步過去,問道:「怎麼了?」

  「一大迭千元大鈔啊,他就這樣放著?破天荒啦,我莊凱文沒見過這麼大氣的案主哪。算這個廣仁宇有種!有尬司。」

  「現在想想… 好像是喔。」廣仁宇確實很信任她。

  莊凱文又問:「這位廣仁宇先生要妳去買東西時,錢是怎麼給妳的?妳怎麼請款?」

  「他要我用這個買― 」恩美拿出廣仁宇給的皮夾。

  「什麼?喔喔喔喔喔喔喔買尬!」他看蔣恩美拿出信用卡跟大錢包,搶來瞧。「美國運通卡?」打開錢包抓出一把千元鈔。「這裏有三萬吧?」「他說可以刷卡也可以付現,用完再跟他說……」

  「事後用發票請款嗎?拿收據報帳嗎?」

  「這個……」對喔,當公關經理時,有公司的核帳制度。但是當廣仁宇的私人管家,他只叫她花錢,沒告訴她怎麼銷帳,她只要有把東西買回來就行了……

  蔣恩美報告師父:「他沒要我報帳,反正錢沒了再告訴他。」

  莊凱文雙腿一軟,臉掛在床沿,身子軟坐在地,他深深歎息。

  「怎麼了?」蔣恩美問。

  「不公平… …想我莊凱文是管家界天王,從沒遇過這麼好的老闆,可以信任到卡隨便我刷錢隨便我用,還不用報帳。他信任妳,他不防妳,這男人叫妳當管家,不是為了要羞辱妳。」

  「他知道我不會A 他的錢。」

  「不,他把妳當自己人看待。」

  自己人?蔣恩美的心軟綿綿了。莊凱文讚歎完蔣恩美的案主,然後開始在屋內四處走動,用他那雙媲美雷達般的管家之眼,搜尋過屋主的衣櫃、臥房、廚房、冰箱、書房,然後他跟蔣恩美回到客廳,接著他雙手插長褲口袋裏,清清喉嚨,暢所欲言,說著很多蔣恩美過去從未留意的事。

  蔣恩美忙著記重點,感覺有如投入另一個新世界。

  凱文老師說:「……剛剛我注意到屋主掛著的衣服,都有洗衣店的標籤,表示他的衣服都送洗… …But!」豎起一根食指,他說:「既然前院有洗衣機,就不要送洗,做一個貼身的優質管家,要會洗案主的衣服,Because !洗衣店大量清洗各種客人的衣物,嘖嘖嘖,不太衛生喔。妳想想,讓妳親愛案主的衣褲,跟那些完全陌生的人用同一個洗衣機水槽裏洗啊洗,那感覺不太美好吧?」

  「確實不太美好-- -… 」蔣恩美想想,也有不舒服的FU 了。

  「就是啊,為了讓案主感覺更舒服,衣服用自家的洗衣機洗吧。這些,是好用的洗衣粉跟柔軟精牌子。還有,去買這本書……」

  莊凱文抽出便條紙,涮涮涮記了洗衣重點,撕下,給蔣恩美。

  「洗衣達人?」蔣恩美念出書名。

  「哼哼哼,酷吧?洗衣洗到可以出書,這就是Professional !」巴啦巴啦講完洗衣的事,莊凱文老兄繼續聊起烹飪重點。

  「……從妳案主的冰箱以及存放的調味料看來,他飲食的習慣應該是中式偏西,現在要妳立刻變成煮飯達人,就像要狗馬上吠瞄那樣……」

  「什麼?什麼狗瞄?」

  「不管啦,聽重點!我意思是要妳馬上會做菜是不可能,我們只能取巧。好在妳找到我這個頂尖管家,這個……」他又速速在便條紙寫下地址跟名字。

  「去找他,我的前男友,在吉林路開餐廳,超紅!報我名字,挪一天出來,他會讓妳立刻進入狀況,就算不能跑去餐廳當主廚,但應該勉強可以應付妳案主。這傢伙最厲害的就是同樣的食材,一種可以變出五種煮法,所以如果妳學五道菜就可以變出二十五種功能表,呵呵呵。屌吧!」

  「酷。可是……我現在連煎蛋都不會,OK嗎?」

  「放心,寶貝,妳可以的,只要記得把Victor 的E-mail給我。」

  「我會記得啦。」蔣恩美賞他白眼。

  想不到她連烹飪都要學了,廣仁宇知道的話真該感動到哭。「另外 … 」莊凱文又說:「我注意到妳案主前院放著小折腳踏車,還有滑板,他應該很愛運動,所以我們要多注意他在維他命c 方面的攝取,他冰箱有大量果汁,都是量販店買的,顯然他已經注意到攝取果汁,很好,But!」莊凱文的食指又伸出來了。

  「不管標榜多麼新鮮有機跟百分百純果汁,都沒有親手搾出來的果汁更優質。我跟妳說,妳只要照我說的做,這整套流程run 下來,妳案主要是沒感動到哭我死給妳看。」

  莊凱文咻咻咻又在便條紙寫啊寫,撕給蔣恩美。

  「這家水果店離這裏很近,報我名字,他會給妳最贊最新鮮的水果,妳挑都不用挑,然後這個是搾果汁的秘方,這幾組水果可以一起搾,記得買這組機器,它們可以連籽一起搾成汁,水果的精華就在籽裏面……」

  接著莊凱文分析好多好多關於廣仁宇的習性等等等,連他單身還是已婚,有沒有女朋友,有無召妓習慣等都瞭,簡直媲美靈媒……

  他好神!蔣恩美聽得目瞪口呆,欽敬不已。

  「原來… 管家可以當到這麼屌?」

  「蔣恩美……」莊凱文雙手搭著她雙肩。「能這麼屌的秘訣是因為L 。」「L ? L 是誰?」她也要認識一下。「L就是L― O―V―E!」

  「Love?」

  「Yes!用L君的品質去做事情,洗衣服可以洗出愛的FU,掃地可以掃出愛的FU ,煮飯、晾衣服都可以喔,用愛的心態去做家務,整個房子都會充滿愛心的能量喔,妳的案主住在裏面會非常非常舒服的……就好像他被一股溫暖的能量守護著。而妳也會因為用這樣的態度,做事情都不會累喔。」

  「會不會越講越玄了?」

  「一點也不!妳以為我能成為優質管家是靠我自己嗎?不,是靠L 君的力量。不然一天到晚面對那些牛鬼蛇神般複雜的人馬,我早就精神分裂了。就是因為我有L 的信念,用愛來對待他們,愛護他們,我做事也比較有耐心,比較平靜。要愛妳做的事,才能產生好的結果。」

  「是喔。」難怪她這幾年這樣沒有FU ,直到廣仁宇出現才有很多FU ,原來他早已忘記L 這東西,更甭提什麼是用愛的品質去做事。

  莊凱文上課完畢,給恩美一組緊急電話。「今天我只教妳入門的常識,妳離專業管家還遠得很,但妳不是在六星級飯店上班,這些應付妳案主綽綽有餘了。加油"。如果妳會失敗,那肯定是因為妳沒給我Victor 的E-mail,欺騙我的感情,被我詛咒的關係……」

  「唉,我會給你的,你放心。」

  於是,就像搭飛機從臺灣坐到非洲。

  蔣恩美的生活從都會上班族忽然透過莊凱文,變成家事達人。

  她真的按表操課,把莊凱文老師開的書單都買回來看,她也真的去找莊凱文好友特訓一天,學會幾套菜單,足應付一日三餐。

  而原來做這些瑣事,不用消耗腦筋,只需要一些勞力,她發現,她愛上了,不但如此,甚至上癮了。

  把衣服洗乾淨,挑選洗衣牌子等,學著怎麼燙衣物,超有趣。烹飪也是,她學做三明治,原來沒想像中難。也會煮咖啡,也會做沙拉,好多好多新鮮事,她碰觸了,才發現原來她那麼有興趣呢!

  學無止盡,原來是這個意思。

  這些小事,藏有大學問,比她的公關工作有趣太多太多了。

  她是愛他的!沒錯… …一直是這樣的。廣仁宇發現蔣恩美在轉變,不再拒他千里之外,對他非常好……不對,不只是好,是貼心加窩心。她對管理他的家上癮了,每天早晚,接送他上下班。他的衣服,她竟親手洗滌熨燙。他打開冰箱,隨時都會有鮮搾的愛心果汁。每天早上,有媲美西餐廳的西式早餐,貝果或三明治都難不倒她。

  有幾天他沒應酬,回家吃晚餐,她也能很快地準備好三菜一湯。她每天都進步一些,將他的家打理得井井有條。

  很快地,他發現他的衣櫃添了些小設施,領帶襯衫運動衫收納得整整齊齊,一目了然。他的冰箱開始豐富,隨時有鮮綠蔬果,料理簡易的生食。

  蔣恩美甚至自作主張,添了幾副漂亮的盤子、美麗的杯碗,客廳地板多了一張毯子,沙發也多了棉織的薄毯,天冷的夜晚,看電視時,他隨手一拉,就有毯子溫暖身子。他的地方,越來越多顏色,像溫暖窩。他們互動,不再剜拔弩張,有時,她做完晚飯,就留下跟他一起吃。早上來喊他起床,也坐在床沿陪他聊一會兒,順便帶早報給他。

  不到七天,管家蔣恩美的表現,讓他啞口無言,刮目相看。

  「妳發生什麼事?」真嚇死他了,蔣恩美還煮薑茶給他喝。

  「幹麼?很驚訝啊?」蔣恩美賞他超甜美的笑容,讓他累了一天的疲憊全消失。

  今天有寒流,她的師父莊凱文特地來電提醒她要煮薑茶,替雇主怯寒。於是廣仁宇應酬回來,就有熱呼呼的薑茶喝。瞧他接下薑茶,震驚的模樣,蔣恩美覺得好好笑喔。

  「很感動嗎?我說過要當個超專業管家,現在信了吧?這樣的管家,沒得挑剔吧?」說著,幫他把大衣拿進臥房打算掛好。

  「嗯,總算上道了。」

  「嗟。」他跟到房門口,扯下領帶,看蔣恩美拉開衣櫃,幫他掛衣服。「喂,這樣有像我的女人喔。」蔣恩美怔住,刻意忽略他曖昧的話語,輕關上櫃門。

  「今天要吃宵夜嗎?東西都現成的,要的話,熱一下就行了。」她不能做他的女人,她只是想在結婚前,給他美好的回憶。但他好像誤會了,以為她想通要去愛他了。

  是這樣嗎?蔣恩美不安起來。

  「好啊,我要吃妳做的宵夜。」廣仁宇心情很好,對她眨眨眼。「陪我吃?妳陪我的話,我心情會更好,這也是好管家的工作。」

  她又嗟他了。他笑,很樂的。

  宵夜有煎乾貝、洋蔥番茄湯、蘑藷義大利面。襯著雪白桌巾,一盞燭燈。

  「唔……妳挑的盤子好極了。」他發現蔣恩美又買了幾個新盤子。

  「反正是花你的錢。」

  「很值得。」

  「喂?我把這些東西的發票放茶幾上,記得核對。」

  「不用,我懶得看那些東西。」

  「不怕我A 你的錢?」

  「妳要是A 我的錢,我會很高興,我的錢可以讓我的女人用,我無所謂。」

  他得意忘形,好像真認為蔣恩美已經答應,要和劉家耀攤牌跟他走。因為這幾天,她對他太好,他的武裝都卸下,不再裝酷,不耍冷漠,他像墜入熱戀中的少年,興致高昂,喜形於色。

  看他這樣開心,蔣恩美好混亂。對他好,這樣對嗎?

  「廣仁宇 … 」

  「叫我仁宇。」

  「之前你要我叫你廣先生。」

  「那是因為在氣妳,現在不會了。妳要多吃點。」他幫恩美舀湯。

  「我幫你舀湯才對,我是你的管家呢。」

  「我這幾天都在重整劉家耀的公司,人事調動完,接下來要重整財務方面的漏洞,我會找財務專家來處理資金的問題,他的公司會平安度過危機,等問題解決,妳可以跟他講清楚,解除婚約……反正他公司也OK了,情緒不會受太大影響……」

  「我-- -… 我沒說要取消婚約。」

  「但妳會試著去和他講清楚。」

  「我覺得……很困難。」

  「困難是一定會有的,但問題總要解決,畢竟妳愛的是我,是吧?」

  蔣恩美不敢看他。因為這樣,他的笑容不見了。

  廣仁宇恢復冷酷表情,推開盤子。「不是嗎?那麼妳的打算是什麼?這幾天對我好是在幹什麼?」

  她低頭,不敢面對他,很小聲地說:「我在當個好管家……」

  「妳耍我嗎?!」他倏地起身,橫過桌面拽住她手腕,怒騰騰咆哮。

  「拜託你……不要這樣……」她嚇紅眼睛,撇開臉,更不願面對。

  「我以為妳想清楚了,妳不愛那傢伙,妳嫁個屁!」

  「我爸……」

  「妳爸是妳爸,妳是妳,要報恩是嗎?叫妳爸嫁他啊!真是夠白癡了-- -… 」

  蔣恩美甩開他的手,收拾餐盤。「不吃了嗎?我拿去洗……」他搶走盤子,摔地上,碎裂聲刺耳,像刀子割裂兩人的心。「妳要當稱職的管家?好極了,今晚我不想一個人,去,幫我約小姐過來陪睡,讓我見識看看妳有多稱職。」

  「不要跟我賭氣……」

  「妳以為妳是誰?蔣恩美,我是真的想要女人,一個會讓我摟給我抱的女人,而不是一個明明愛我卻不敢行動的女人,還是妳要陪我過夜?」

  「夠了,再說下去我們都太下流了。」

  「是妳愛扮高尚,我不會。我只知道對我的感情誠實,我不像妳那麼會演戲。」

  蔣恩美走到沙發打開她的包包,拿出皮夾,取出酒店名片,她應付過好色的客戶,她也有認識的酒店,打開手機問他:「你喜歡哪一類型的,豐滿的?骨感的?活潑的,還是文靜的?年紀有要求嗎?有沒有特殊癖好?服裝呢?要OL 還是空姐?還是……」

  他冷笑。「我要性感豐滿,冶豔型,夠辣夠風騷,不管我有什麼要求都聽話,體力要好,因為我可能一晚要三、四次,她必須能夠滿足我,至於我的性癖好……妳想聽嗎?」

  越講越露骨了。蔣恩美撥電話給酒店經理,立刻喬好小姐,關電話,告訴他:「大約半小時小姐就會到,祝你有個愉快的夜晚。」

  「我很期待… …」他往沙發坐下,癱在沙發背,姿態狂浪,一雙暗黑的眼,覦著她。「像這種天氣,一個人睡太冷了……」

  「我告辭了。」

  「不急,小姐來了再走。對了,地上的碎片掃乾淨。」

  她拿掃帚掃著杯盤碎片,清脆的聲響,無力的感受,讓她很疲累。特別是她能感受到從沙發那端投射來的,憤怒的視線。

  他一定要這樣激她嗎?他就不能想想她已經多難受?難道就只有他很痛苦?

  叮… …

  小姐來按鈴了,當那香水濃郁,花枝招展的煙花女子笑嘻嘻走進來,當廣仁宇起身相迎摟住女子的腰肢,跟她調笑摟抱……

  蔣恩美好心痛,她知道他故意拿這氣她,他竟然願意去抱陌生女子?這不是廣仁宇的作風,他不該這樣下流。

  「我回去了……」

  「把門帶上。」他說,摟著小姐走進房裏。蔣恩美怔在他的屋外。風很大,菩提樹沙沙作響,她背對他家大門,眼淚,一滴兩滴,三、四滴落下來。她怎麼做都不對,因為道義上的責任,無法和他廝守。

  他就將她愛他的心全否定,彷佛怎麼諷刺她,她都不會痛,現在甚至連小姐都叫來,他有時,對她好殘酷。難道只有他說的才對?什麼叫做愛他卻不敢行動?

  不是只有他認為的行動,才叫愛的行動。就是因為太愛他,當初才刻意疏遠,趕走他,就因為知道無法回應他的感情,不想浪費他時間,才要他遠離,不給他希望。她是要他好好去過他的生活,不被她羈絆。結果,他恨她。

  現在,知道他放不下她,那些分開的時間都沒用,才索性坦白點,真心對他好,付出關懷。

  她想,即使不能和他廝守,至少給他一段美好回憶。

  結果,他還是氣她。不管怎麼做,都遭他不滿。

  可是,她還能怎麼做?

  
作者: purplishsnow    時間: 2010-2-11 11:54 AM

第七章

  蔣恩美凜著臉走了。進屋裏來的煙花女子,一直笑一直笑。「我叫依達,你呢?先生怎麼稱呼?」依達輕佻的手一直勾過來勾過來,對廣仁宇又摸又摟,彷佛彼此已熱戀八百年。

  被碰觸的身體繃緊著,他的火氣一直湧上來,臉色陰鬱駭人。女人濃郁的香水味和胭脂,交雜成讓他膩煩的氣味。

  和個不愛的女人勾纏,陷在這荒謬處境裏,實在蠢。

  他在幹麼?他從不找小姐陪的,為了氣蔣恩美,故意扮下流,這是解決問題的方法嗎?他為什麼一面對蔣恩美就變得很智障?

  「先生,有沒有人說你長得好帥好酷呢?」依達整個人貼上來了。

  「妳先坐下,不要動手動腳。」

  「嘎?哈哈哈……」她拍手大笑。「我第一次聽到客人要我不能動手動腳,你好特別… 」她又想貼上來,廣仁宇將她拉開,按坐在沙發。

  「坐好。」這時,他發現蔣恩美穿來的絨布外套沒帶走,對了,車鑰匙也還放在茶幾上。這陣子她都是開他的車往返接送他上班。

  這麼冷,她怎麼回去?還沒穿外套?廣仁宇抓了外套就往外跑。

  「喂?先生,你去哪?」

  「這個……」廣仁宇抽出皮夾,塞了八張千元鈔票給小姐,拉她出去。「抱歉,交易取消。」

  「哇……」依達還呆在門外捧著鈔票讚歎,廣仁宇已經跑得不見人影。

  他跑過三個巷口,才找到那個往大馬路走去的瘦小背影。他心都碎了,看她頂著寒風,雙手抱胸,冷到顫抖的低頭前行,這都是他害的,在沿路菩提樹的暗影下,她的身影顯得更孤寂。

  「恩美?蔣恩美?」廣仁宇追上去。

  蔣恩美回頭,看見他,走得更急。

  「妳沒穿外套!」他跑過去,拉住她。

  「走開!」蔣恩美斥喝,腳步更快,只想甩開他。

  「很冷,穿外套。」

  「我叫你走開!」

  「我送妳回去。」他跟著走。

  「我會搭計程車。」

  「先把外套穿上,妳會感冒……」剛剛在屋裏他粗聲粗氣罵她,這會兒,怕她著涼,只好低聲下氣求她穿外套,連他都恨自己這樣窩囊,可怎麼辦?蔣恩美這樣狼狽,讓他好痛。

  「給我走開。」她不肯穿,存心氣他。

  「把外套給我穿上。」他咬牙吼,抓住她手腕。

  她震住,轉身對他咆哮。「你到底想怎樣?一下子要我叫小姐羞辱我,一下子又擔心我感冒給我送外套,你莫名其妙到了極點,我受夠了我受夠了我快被你逼瘋了!」她握拳尖叫怒吼,小小身子劇烈顫抖,她氣瘋了。

  頭一次見到冷靜的蔣恩美這麼瘋狂,廣仁宇嚇到了。「恩美… 對不起… 別這樣… 」怕她身體承受不住,廣仁宇試圖讓她冷靜,但她卻更加瘋狂,吼得更激烈。

  「不用對不起,是我,全是我對不起你,都是我!我蔣恩美不像你敢愛敢恨,我孬種,你嘲笑我,我認了!」她雙手揪住他領子,恨恨地罵他。「但是廣仁宇,這世上除了愛情還有友情,還有親情,還有恩情!我不是禽獸,遇到喜歡的人就可以高高興興交配,我要顧慮別人的感受,因為我們是人,我們不是畜生!」

  她顫抖著說:「不是只有像你這樣瘋狂直接的才是真愛,像我這樣含蓄低調礙于現實,不肯表達的這種愛,這也是愛!放心裏的也是真愛!我也知道應該跟相愛的人一起,我也想,但現實註定我們不行,就這樣,你能怎樣?不然你殺我啊?你殺了我,我不能給你我的人和未來,你殺了我,我保證我的靈魂會陪你一生一世,這樣你滿意嗎?滿意嗎?」

  「別說了… 」他猛地抱住她,很緊很緊,緊到連自己也呼吸困難。他很想哭,眼眶好痛,為什麼要愛得這樣苦,他心疼蔣恩美,他恨自己讓這苦命的女人還要承受這些壓力。「都別說了,別再說了。」

  她埋在他胸懷裏,還是氣,顫抖著。「你回去,你不是說要和那個小姐三、四次嗎?你回去……」

  「我氣妳的 … 我剛剛……很幼稚。」

  她突然痛哭起來,泣不成聲。「我們一定要這樣嗎?為什麼我們一定要這樣?當不成戀人,難道我們就不能好好相處?我本來想趁結婚前,對你非常非常好,趁著我是你管家的時候,能夠盡情地照顧你,為你做事……算是彌補我不能跟你在一起的遺憾,這也讓你不爽快?我們一定要談戀愛,不能就得當敵人?一定要這樣嗎?」

  「對不起,算我錯,妳不要哭,不要哭。」

  「就當很好很好的朋友,不行嗎?」

  「就當朋友,很好很好的朋友,我答應妳,不會再找妳麻煩,不會再讓妳為難,別哭了… 別哭。」

  將外套搭在她身上,將她緊緊擁抱住,在這寒冷的夜晚,在她痛哭聲中,廣仁宇意識到他最多只能得到這樣的擁抱,他該放下她了,如果他的愛只是帶給她痛苦,他放下。

  她說得沒錯,是現實的錯。他不能再勉強自己跟她了,這世上不只有愛情,不是每個人都像他,為愛瘋狂。強摘的瓜不甜,強留的愛很苦,他和她,也許命中註定,無緣。

  那夜激烈爭執,又放肆哭吼,最後,在暗巷裏,廣仁宇抱著恩美,任她在懷裏哭到無力。

  那夜之後,他們倆,彷佛真的都認命了,維持和平友善的互動,她當個稱職到底的管家,照顧他的生活起居無微不至,比一個親密老婆還要細心多情。

  他也享受著蔣恩美為他料理家務,碰到了,吃吃飯,小聊一會兒,看起來多和平。

  蔣恩美的婚禮,老爸繼續一頭熱的籌備進行。

  蔣恩美跟廣仁宇維持著比朋友還多一些些的互動,偶有時,他提早返家,他們就一起出門,散步去吃炭燒餅,再到對面的「異風格」欣賞花草樹。

  一樣的,蔣恩美又在店側牆上懸掛的小盆花駐足,欣賞很久,小小垂落的綠葉,無數白色小花,好像永不凋謝,每回來都開好多。

  「這什麼花?」蔣恩美問老闆,看起來酷酷的女老闆過來啾一秋。「這是貝古草,比較稀少的盆花。」

  「好養嗎?」

  「要每天澆水。」

  「多少錢?」她問。

  女老闆笑了。「這個不賣的。」

  蔣恩美一臉失望。

  廣仁宇看著這一切,感到好笑。「喂,妳真的轉性了。」

  「有嗎?」

  「回臺灣剛看到妳時,妳像冷血無情的女強人,穿套裝,很時髦,一副連骨子裏都冷冰冰的樣子。現在竟然問人家什麼花啊,好不好養啊,而且會煮飯燙衣服,連衣物都洗得比洗衣店贊,是怎樣?真的要邁向高級管家之路?」

  她笑了,摸摸鼻子。「嗯,這個嘛,我原先也不知道我會這麼喜歡家務事,其實,很有趣啊!像逛超市啦,百貨公司那些超市很有趣的,光是鹽,就有很多種,什麼海鹽,什麼玫瑰鹽,煮出來的食物味道都會不一樣,只是鹽就有這麼多學問,洗衣服也是,有些衣物要反著洗,有些要放洗衣袋,你知道嗎?」

  「嗯,兩位你們慢慢聊,我去忙了。」女老闆閃了,這話題很失常,不是她的tone 。

  廣仁宇笑著,發揮他的耐心聽下去。

  「我厭覺光是講這些柴米油鹽的心得,妳好像就可以給我講上幾小時。」

  「是哩,還真的可以,說不完哩。」她皺皺鼻子。「總之我再也不敢歧視家庭主婦了,管理一個家真是一門深奧的學問。」

  他哈哈笑。「我看妳在這方面挺有潛力的。」

  他們終於可以好好聊天,不再僵持於那個過不去的愛情關,害得彼此時而爭執時而冷戰時而失控大吵。他們成為好朋友了,借著這段日子聊了很多很多,就是不聊愛情方面。

  她佩服廣仁宇心量大,以前她認為他心量狹小,才會一進公司就把她叫去當管家,還懷疑他想惡整劉家耀,人事亂調動,可是一個多月過去,「明洋」漸入佳境,他也透過各種關係,說服銀行團繼續和「明洋」合作,同時為了安撫明洋的股東跟客戶,常應酬到很晚才回來。她好幾次早上來開門,發現廣仁宇睡在書桌前,桌上攤著滿滿的都是明洋的客戶資料。這男人不氣她要嫁給劉家耀,他還是遵守他的承諾,努力幫助「明洋」度過危機。

  現在,他們相處得很好,甚至可以雲淡風輕的聊天說笑,這樣,她就快樂了嗎?

  應該是快樂的,就是… 偶爾望著他,蔣恩美還是掩不了心中的遺憾。這麼好的男人啊……

  廣仁宇不再對蔣恩美抱希望,他放棄了,這樣對大家都好吧?就是,有時看著蔣恩美幫他熨衣服,他會難過得心揪緊,因為知道這畫面不會持續太久,她會是別人的老婆。

  時間一天天流逝,就這樣嗎?他常恍惚地想著,午夜夢回,還是會莫名地掙扎,隱隱地因為不能愛她而騷痛。

  這天早會,爆發激烈衝突。在廣仁宇進駐「明洋」第二個月,終於有人挺身反抗他,這人青筋暴突,和廣仁宇槓上了,他是向來低調沉默的會計部曹經理。

  「你說你要我做什麼?」曹經理朝廣仁宇吼,嚇得端咖啡進來的關敏嬌差點跌倒。

  「我請曹經理交出三年內所有會計帳目,資產負債表、現金流量表、海外資金往來帳戶― 」

  「等等。」曹經理似乎受了很大打擊。「你要查我的帳就對了。」

  「大家做個研究。」

  「好……下週五給你,你儘管去查。」

  大家都知道為什麼曹經理會這麼激動,拜託喔,為公司效力最多,甚至在總裁發不出薪水時,大力贊助的人就是曹經理,廣仁宇不信任他做的帳,這是對他最大侮辱。

  「不,你明天五點以前給我。」

  眾人倒抽口氣,參與開會的總裁劉家耀也很驚訝。

  曹經理氣憤地說:「你開什麼玩笑?整我們會計部嗎?你要什麼東西我們就要立刻給?三年的帳目,你覺得明天五點可能嗎?」

  「仁宇……」劉家耀也覺得廣仁宇太強人所難了。廣仁宇揮手,揮掉他發言的契機,直視著曹經理。「都是現成的資料,趕一下應該沒問題。」

  「不要太過分,至少七天。」

  「明天五點我要看到。」

  「你查我們會計部的帳,已經對我的人格造成極大的傷害,還逼我要立刻交東西出來,你這是幹什麼?公司出事是下游廠商品管錯誤,不是我們會計部出錯,拜託你講道理,如果你堅持,我這個經理不做了!」

  「我堅持。」

  「你……」

  「兩位,兩位稍安勿躁,仁宇,其他的事我答應都不插手,但曹經理是我好兄弟,我想就給他七天時間……」

  「我可以給他七天,不,七百天都行。我會走人,你,高興怎麼做隨你。」

  「廣、仁、宇!」劉家耀終於火大了。「我忍你讓你,可是,好兄弟,你已經太過火了!」

  太刺激了。關敏嬌溜出會議室,打電話給蔣恩美。「妳絕對不會相信發生什麼事了,太精彩太刺激,哈,總裁硬起來了,我看妳的仇人要滾蛋了……」

  蔣恩美接到關敏嬌電話時,正在公司大樓外的早餐店用餐。自從當了管家兼司機,早上送廣仁宇上班後,她就在這轉角餐店消磨晨間時光,她漸漸愛上這麼悠閒輕鬆的生活。可是,今天當她正打算加點一份貝果來吃,就被關敏嬌電話中亢奮的聲音打斷。

  「我看妳的仇人要滾蛋了… 」

  蔣恩美付了餐費就往公司大樓跑去,不顧警衛的斕阻,硬搭電梯上樓,害警衛跟她上樓。蔣恩美沒敲門就沖進會議室,氣喘吁吁瞪著正僵持中的劉家耀跟廣仁宇,看著這兩個劇烈影響她人生的男人。

  「怎麼回事?家耀?」她問。

  「我正打算請廣仁宇離開,我受夠他了,他不能連對我最講義氣的曹經理都趕走!」劉家耀氣急敗壞,看來是豁出去了。

  「我們談一下。」蔣恩美拉了劉家耀就往外走。因為她是總裁的未婚妻,沒人敢制止。

  看著他們消失門口,廣仁宇興味盎然,悠哉悠哉靜觀事情變化,倒是曹經理面色僵硬,緊張著。

  蔣恩美將劉家耀拉到樓梯間講話。

  「你們怎麼回事?我聽說你要廣仁宇走?」劉家耀迫不及待跟未婚妻訴苦,說明廣仁宇跋扈的經過。「……妳也知道曹經理對我多好,一路挺我到現在,還拿他的錢幫我,如果我連這樣的好人都不能保護,我還算人嗎?」

  「因為你堅持,如果廣仁宇走了呢?」

  「那就走。」

  「公司呢?」

  「大不了我破產好了。」他任性道。

  蔣恩美聽了一陣火大。「大不了破產?大不了破產?!既然如此,我幹麼去當管家,我就算了,被降職當總機的郭陶陶呢?去當警衛的高總呢?假如一開始就打算破產,何必把廣仁宇找來讓大家白忙到現在?然後在廣仁宇已經介入這麼深的時候,又說得這麼瀟灑,大不了破產?」

  蔣恩美咆哮,她幾乎不曾跟劉家耀大聲說話,因為敬重他是她家的恩人。可是,她受夠他的感情用事了,她還想到廣仁宇這陣子是怎樣勞心勞力在挽救公司,劉家耀卻幼稚耍性子?

  「恩美……妳嚇到我了。」沒看她這麼凶過。

  「我只是……只是……」蔣恩美發現自己有點失控。「我不希望你感情用事。」

  她氣壞了,劉家耀就是爛好人,多愁善感重感情,但這刹那,她發現,也是他這種濫情的缺點造成公司很多狀況,因為重感情投資朋友的生技公司,因為重感情,不夠積極盯廠商的品管,出事時又太容易體諒對方。重感情不是這樣重法的,這樣的重感情只會傷害所有人的感情。「那現在我該怎麼辦?」劉家耀被蔣恩美這一吼,冷靜些了。「既然當時不顧我的反對,硬要把廣仁宇找進公司,那就放膽讓他做吧,用人不疑,而且之前我們這些主管也放下自尊,聽廣仁宇的決策到現在,你總不能為了曹經理就放棄吧?」

  「很奇怪,妳怎麼變得這麼挺廣仁宇?我是想,反正大家也不喜歡他,妳也是,妳也很氣他逼妳當管家當司機,現在幹麼希望他留下?」

  蔣恩美瑟縮一下,但很快回復冷靜。「他可以幫我們,他還成功說服銀行,順延我們的還款期限。」

  「妳確定他會幫我?」劉家耀將女友拉到更角落說話。「妳以為我那麼笨只會感情用事嗎?我告訴妳,我接到消息,曹經理的朋友打聽到的,廣仁宇的顧問團,暗地在幫其他食品公司,等我們一破產,準備要收購我們公司,所以先讓我們裏面一團亂,再乘機而入,這也是他要財務報表的直接原因吧?」

  看他彷佛得到天大的小道消息,蔣恩美笑了。真是這樣嗎?可憐的劉家耀,不知道廣仁宇來公司幫他的真正原因,是因為跟她還有感情債沒了。

  「所以現在你相信曹經理的消息?不相信廣仁宇了?可是當初說相信廣仁宇可以救我們公司的人呢?是誰主動去找廣仁宇來幫忙的?家耀,你不能搖擺不定,用人莫疑,知道嗎?」

  「因為廣仁宇一些決策太匪夷所思了。」

  「因為他就是那樣的人,他懶得囉嗦,只想解決問題,因為果斷,所以看起來很無情,可是他的能力是被業界肯定的。如果他真的會下流到用那種骯髒手段去並購別人的公司,早就會有一些耳聞或風聲,不用等到曹經理來打聽……他的信用在業界很好,這是不容質疑的。」

  「妳以前阻止他進公司,現在,卻一面倒的說他好話,恩美,妳好矛盾。」

  要是以前,她會心虛,不敢說下去。但現在,她覺得夠了,她夠委屈了,該盡的道義她願承擔,最起碼她想保留心裏位置給廣仁宇,她已經無愧於心了。

  她說:「人是矛盾的,不是嗎?我以為被調去當管家是羞辱我,卻在離開辦公桌和商業大樓找到更多快樂,也許廣仁宇也看得出來,我不適任公關經理。」

  「妳覺得我該相信廣仁宇?」

  「對,要相信他。」

  「為什麼?」

  「儘管他看起來很狠,但,他是君子。」

  「萬一曹經理真的離開公司呢?別忘了他拿三百萬幫助我,他算是我的恩人,我必須報答他。」

  「那是愚蠢的報答……」蔣恩美愣住。這情境,多相似。廣仁宇也罵過她,罵她和劉家耀交往是愚蠢的報恩。

  「恩美?」

  「如果曹經理堅持要走,我們再想別的方法補償他,畢竟你當初全權交給廣仁宇負責,如果不同意他的決策,他在這位置上也沒意義了,以後他的決策還有誰信服?大家也會對領導權在誰手上感到困惑,無所適從。我想,這也是為什麼廣仁宇認為你不同意他,他就要走的原因。」

  「好,妳有理,我聽妳的。」

  劉家耀回會議室,繼續被中斷的早會。

  蔣恩美怔在樓梯間,懷疑自己一味的對劉家耀報恩,不借犧牲真心愛著的男人,是不是……太愚蠢?

  廣仁宇不知道蔣恩美跟劉家耀說了什麼,當劉家耀再回到會議室,態度轉變,聲明要支持廣仁宇的決定,請曹經理配合。

  曹經理哽咽了。「不是我不想配合-- -… 」這白髮蒼蒼的老男人,總是為公司賣命,他好委屈,跟總裁說:「你看不出來嗎?我氣的是不被信任,還有他的態度。我是怎麼對公司的?現在隨隨便便來個人就要我配合?有道理嗎?」

  「曹經理,請你體諒,我跟你說……」

  「我不要聽!」曹經理突然哭出來,嚇壞了大家。頓時總裁,還有一干主管們全圍過去安慰他。唯獨那個始作俑者,很自在地晾在一旁,端著咖啡喝,背倚著牆,欣賞曹經理的哭戲。

  在他受夠這群人濫情的安慰與曹經理煽情的哭泣後,他打斷這荒謬的境況,走過去跟曹經理說:「你吼也吼完,哭也哭完,接下來該不會要表演跳樓吧?」他微笑,一臉高深莫測的表情。

  蔣恩美悄悄走進會議室,剛好就看見這一幕,同時看見曹經理震驚的表情。

  廣仁宇對他說:「你遞辭呈吧。」

  「欽?」鼻子還淌著心酸兩行鼻涕的曹經理,一下不知該怎麼收場。

  「不過……」廣仁宇說:「公司規定辭呈要一個月前提出,所以你剩下這一個月還是得把我剛剛說的,明天要的那些報表弄出來給我。」

  「你!」

  「如果你不肯動手,我很樂意親自進會計部坐鎮,整理那些財務資料,我想,那些帳目還難不倒我,你說呢?」

  令眾人驚訝的是,曹經理竟然不哭也不耍脾氣了。

  「你休想讓我像個卒仔被你逼走,我的工作我自己會做。」

  「好極了。記住,三年內所有會計帳目,資產負債表、現金流量表、海外資金往來帳目等… 我全都要,而且跟剛剛我說的一樣,明天五點前給我。」

  「就是所有細目,我會。」曹經理很小聲地說。

  嚇壞大家了,現在是怎樣,剛剛又哭又鬧的那只自尊受傷的大猩猩呢?

  曹經理低著頭說:「各位,你們開會,我想我要先回會計部整理這些資料了……」他起身想走。

  「等等。」廣仁宇開口,覦著正要走出門口的曹經理。原來,他還有話沒說,原來這些僵持、混亂,以及最後這樣的發展,都在他計算內,包括接下來要送給大家的驚喜,全在他度量內。他微笑地說:「曹經理,怕你來不及,我特地找了幫手給你。」

  「什麼?」曹經理駭住。

  在大家困惑的目光中,廣仁宇從西裝口袋抽出手機,打開,撥了個號碼,對電話那端的主人說:「Joyce,妳可以上來了,請警衛帶路。」

  Joyce ?這名字震撼了站在門邊的蔣恩美。那是-- -… 她想起來了,Joyce是廣仁宇提過,一直很喜歡他的團隊夥伴。

  不到十分鐘,名叫Joyce的女人在警衛的帶領下,走進會議室。

  她像一道燦亮陽光,射進會議室。她的美貌,她玲瓏有致的身材,她臉上那熱情洋溢的笑容,這一切一切,都教在場人等忙著讚歎,說不出話語。

  「哈囉。。你們好哇,怎麼看起來氣色都這麼差?怎麼,剛剛的會議很刺激嗎?」她笑嘻嘻地走向廣仁宇。「也難怪,跟這傢伙開會就是會這麼淒慘。」

  Joyce講話帶有ABC的口音,看起來就像歌星李玟,甜美性感。向來在大家眼中是大美女的蔣恩美,瞬間遜掉。更讓蔣恩美覺得自己遜掉的是,廣仁宇挽住Joyce手臂,向大家介紹她時,他臉上親切的笑容。「這是我剛從紐約請回來的Joyce ,我顧問團隊裏的首席精算大師。

  波折不斷,峰迥路轉的晨間會議,開到十點多才結束。蔣恩美離開時,關敏嬌約她中午一起吃飯。她們到以前常去的西餐廳用餐,關敏嬌點了牛排,還選了起司蛋糕當副餐。

  「妳不減肥了嗎?不是一向都不吃澱粉類?」

  「我現在換了新的減肥方式,我看了一本書,可以想吃什麼就吃什麼,而且不會胖。」

  「哪有這種事。」

  「真的,才一星期,我沒節食,就瘦一公斤了。」餐點送上來,關敏嬌聊起剛剛的早會。「我以為廣仁宇走定了,妳跟總裁說了什麼?他一改之前的態度,力挺廣仁宇。」

  「喔,也沒什麼。」

  「妳該不會也贊成廣仁宇留下來吧?妳很奇怪喔,他讓妳去做管家,這樣羞辱妳,妳不氣了喔?」「那個Joyce ……妳覺得怎麼樣?」

  「覺得怎樣?嘿,我一看就瞭,那個Joyce八成是廣仁宇的女朋友,妳沒看到他們的互動多自然?男朋友來了女朋友隨後到,哼哼哼,夫唱婦隨,太明顯了。最可憐是曹經理,氣到哭……」

  「敏嬌……」蔣恩美心亂如麻。「妳有喜歡的人嗎?為了愛,妳會不顧一切嗎?」

  向來大剌剌的關敏嬌忽然傻住,眼睛飄來飄去,不敢看蔣恩美。「那個 … 妳是不是聽說了什麼?妳幹麼問這個?」關敏嬌慌慌張張地問。

  「看妳的反應,很可疑喔。」

  「哇… …這個牛排好好吃喔,妳看這個肉,多嫩啊!」

  「不要一直用叉子戳肉,很嗯。妳很失常喔。」蔣恩美抱胸,瞇眼打量關敏嬌。「該不會是喜歡我們公司的人吧?是誰?我不可能不知道,安先生嗎?還是左善翔?」

  妹妹背著洋娃娃,走到花園來看花……又是這個怪鈴聲,關敏嬌的手機響了,救她一命,是女兒的保母打電話來問她事情。蔣恩美看關敏嬌找女兒說話,互動親昵,竊竊私語,很心酸。連這個離婚又帶著女兒的關敏嬌,都有喜歡的人。她呢?她連去愛人的自由都沒有,太可悲了。

  關敏嬌講完電話,對蔣恩美笑。「那個,剛剛妳問我的那個事喔,妳饒了我,給我一點點點隱私,我不想說謊,不想討論這個呢。」

  「好好好,我不問。」嗟,難得她有想聊愛情的FU 呢,這個愛啊,亂害人的。她滿腦子都是Joyce美麗性感的狐狸精樣。

  叮——

  換蔣恩美的手機響了,那頭傳來廣仁宇一把低沈性感的嗓音!「Joyce的行李在公司,妳幫我先接她回我家,讓她先安頓好。」

  「她要住你家?」蔣恩美驚訝。

  他低笑。「有這麼驚訝嗎?客房空著,當然住我家。」

  「噢……」

  他沉默了幾秒。「妳會吃醋?」

  「沒有,怎麼會,你想太多了。」慌亂地關掉電話,可惡,她口是心非。換關敏嬌瞪著她看。「妳跟總裁講電話嗎?」

  「嘎?不是。」

  「不是?」關敏嬌瞇起眼睛。「妳慌慌張張,臉紅通通的,不是跟情人講電話是跟誰?很詭異喔。」

  「拜託,妳別亂想好不好?」

  「妳愛總裁吧?」

  「愛,很愛,愛死了,行嗎?」蔣恩美忽然惱羞成怒。「我還有事,先走了,拜……」

  
作者: purplishsnow    時間: 2010-2-11 11:55 AM

第八章

  「我自己拿行李就好了,妳也不用招待我,我自己來就行了 … 妳看起來比我瘦呢,我提就好了。」Joyce堅持自己拎行李進屋內。Joyce 美麗大方還很和善。最可怕是她不時綻露那無敵的燦爛笑容,每當她咧嘴一笑,蔣恩美就注意她牙縫會不會很大,有沒有蛀牙。沒天理,Joyce 牙齒閃亮亮,一顆蛀牙都沒有。

  把行李放進客房後,蔣恩美帶Joyce認識環境,Joyce頻頻打哈欠。

  「對不起,我有時差,好困喔,先去瞇一下… 」

  當蔣恩美還想卯起來認識這個傳說中喜歡廣仁宇的女人,她竟狡猾地睡覺去也。

  可惡,蔣恩美心焦如焚,把Joyce安頓好,她沒事,可以回家,但是……蔣恩美不知道自己在拖拉什麼,她坐立不安,她希望Joyce 很會打呼,呼聲大到廣仁宇決定請她去住飯店……但不,Joyce 一點鼾聲都沒有,而且,她很開放,換了性感的白色薄紗睡衣,不關房門,就這樣橫躺在客房床上,隱約看得見床上那玲瓏的嬌軀,要是讓男人看見,不撲上去才怪。

  蔣恩美很多事地溜進去,硬是幫她把被子拉好,將她整個人連臉都蓋住。不想讓廣仁宇看見這麼養眼的畫面,但昏睡中的Joyce 又扯下來,真故意喔。蔣恩美又拉住被子蓋好身體,Joyce又往下拉,裸露出性感身軀。

  這位小姐,妳真的很故意!

  蔣恩美再一次將被子往上拉,Joyce睜眼,嚇到蔣恩美。

  「怎麼了?一直拉我的被子?」Joyce問。

  蔣恩美擠出僵硬笑容。「天氣很冷……我怕妳著涼。」

  「紐約更冷,這樣算熱的……呼……」她翻身,背對蔣恩美,還把被子踢到腳下,拿渾圓挺翹的臀部跟她嗆聲。

  蔣恩美瞪直眼睛,像被雷電擊打。

  Joyce 慵懶地呢喃:「恩美小姐,謝謝妳的關心喔,我這樣很舒適,我睡了……」

  這個魔女―

  蔣恩美氣呼呼地回到客廳。

  這不關我的事,我不要在乎我不要介意,就算他們怎樣也不關我的事,反正我又不能跟廣仁宇在一起。

  而且我不是一直很大方地說,要是有好的女孩希望他接受嗎?現在,蔣恩美,妳是怎麼了?妳為什麼一直做跟妳嘴巴講的相反的事?

  嗚,她討厭這樣的自己。

  蔣恩美把客廳地板擦了,窗戶也卸下來洗了,連陽臺的水泥地都刷過,她讓自己很忙,希望趕跑那些嫉妒的想像。

  黃昏時,一輛計程車載廣仁宇回來了。

  蔣恩美正好在陽臺整理花草。

  司機打開後座,裏邊堆滿紙箱。

  「這些是什麼?」蔣恩美幫他搬進屋內。

  「全是公司帳冊。我來,很重,妳不要搬 … 」蔣恩美還是硬搬了一箱,走到一半,門檻鉤住腳踝,跌倒了。

  「小心。」廣仁宇及時回身,攬住她,手臂觸到她柔軟的胸前。「我不是故意的。」他退開。

  「我知道。」她尷尬,臉紅,該死的心跳好快。

  將三大紙箱全搬進客廳放好。

  「Joyce呢?」他問。

  「在睡覺。」

  「喔。」他發現蔣恩美才搬了一個紙箱,就臉色慘白,氣喘吁吁。「妳看妳,這麼遜,搬個東西就喘成這樣。」

  「因為我打掃了一整個下午,好嗎?」

  「我看是因為妳都沒在吃東西吧?拿去。」

  他突然從口袋拿出一條士力架巧克力扔給她,蔣恩美接住,愣愣地看著巧克力。

  他微笑,好溫柔地說:「妳大學最愛吃的… 」

  蔣恩美握住巧克力,好像也握住了年輕時,正青春,暗戀他的那個自己。那個比較天真、比較坦誠的自己。她覦著掌心裏咖啡色的巧克力,她很久沒吃了,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嫌它太甜。她都不買來吃了,可是,他還記得,這,是她最愛吃的零食。

  「我去泡茶。」蔣恩美故意溜進廚房,因為眼淚控制不住,它掉下來了。

  他真不合作,偏要跟進來,不知道她正心酸,硬忍淚,還倚在門口硬要跟她聊天。

  「吃這個配烏龍茶最棒了。」

  「嗯。」

  「妳一個人吃得掉一整條嗎?要不要分我一半?我中午都沒吃。」

  「不要。」

  他笑了。「愛吃鬼,妳把東西都吃到哪了?好像比我回臺灣看到妳時更瘦了……」

  蔣恩美故意轉開臉去,佯裝很專心地泡茶。

  不要這麼注意我。

  不要講話這麼溫柔。不要在我被你感動到想哭的時候還跟我聊。這樣,我不能哭,硬忍著,會很難受。我好想……我好想……好想愛他!

  她心痛地想著。

  不甘心,真不甘心哪!恨命運的安排,恨這些人情世故,恨當年父親的不幸遭遇,改變了她的命運。

  可是恨又有什麼用?該發生的已經發生,她如今是劉家耀的女人,她不可以還這麼想愛他……

  廣仁宇好喜歡看著恩美,看她靠著流理台,動作優雅地沖泡茶葉。茶香彌漫,他的心也因為凝視著、心愛的女子,很暖,很甜,很希望時間停在這一刻。像這樣跟她隨便聊聊,就幸一福得快死掉。他真是愛慘這個女人了……

  「妳早上是跑來勸劉家耀相信我的能力,是不是?」

  她低著頭,注視熱水沖過的茶葉。「……嗯。」氤氳眼睛的好像是蒸氣,對,是蒸氣,感謝有它當幌子,讓她的淚不明顯。

  「其實……妳很信任我。」

  「……」她歎了一口氣,這苦澀的愛戀啊,好折磨她。

  「這樣就夠了……」他看著蔣恩美,心頭酸到底。已經決定放棄她,這樣難舍,這麼痛。「我知道……妳是愛我的,妳不承認也沒關係了。」

  「Joyce。很不錯。」

  「我知道……她很好,真的很好。如果我沒認識妳,一定早就愛她了… 」

  他感慨,她心碎。

  客廳發出聲響,Joyce 醒了,走出房間直打哈欠。

  「你把帳冊搬回來了啊?好傢伙,我看我們今晚要熬夜了。」

  「我做些三明治,你們晚上餓了可以吃。」蔣恩美收斂心神,對他說。

  「好,麻煩妳了。」廣仁宇定定看著她淚濕的眼睛,他知道她在哭,他故意不說而已,可是心裏疼著。

  廣仁宇跟Joyce坐在地板,忙著整理帳冊時,蔣恩美在廚房,準備豐盛的西式點心。有凱薩沙拉,有總匯三明治,有玉米濃湯,還有炸薯條。她端到客廳,放地板上,他們吃得津津有味,Joyce讚不絕口。

  「恩美,妳太棒了,妳真賢慧,我服了妳了。」

  廣仁宇哈哈笑。「這位恩美小姐以前很遜的,連炒個蛋都不會。」

  「怎麼可能?」Joyce怪叫。「明明這麼好吃。」

  「我是被逼著變賢慧的。」蔣恩美笑道:「結果發現我的骨子裏根本是賢妻良母,做飯燒菜洗衣很快就上手。」

  大家邊吃邊笑,聊著聊著,一團和氣。

  蔣恩美心情複雜,她的理智告訴她,Joyce很襯仁宇。

  她能給他幸福的,我應該祝福。

  但是她的情緒卻壞透了,即使若無其事地和他們聊,對他們笑,但他們俊男美女熟稔的互動就是很痛她。

  叮——

  蔣恩美的手機響,關敏嬌呼喚她。「妳快來……我們在KTV喔,曹經理喝掛了,總裁也快不行了,還有劉姊跟翔哥都在,妳來唱歌吧,我們在安慰曹經理呢……」

  蔣恩美闔上手機,該走了。我,有什麼資格吃Joyce的醋?自己不能給的,難道也不准別人給嗎?蔣恩美深吸口氣,硬擺出笑容,看著他們倆。「同事找我唱歌呢,沒事的話,我先走嘍。」

  「妳還好吧?」Joyce問。

  「我?」為什麼問?

  「妳看起來很悲傷。」

  「我?」

  「嗯。」

  「哪會,我不是一直笑著嗎?」

  「妳笑得很難看。」

  好吧,蔣恩美終於找到Joyce的缺點了。

  太、坦、白。

  好傷……蔣恩美僵著臉,一時不知該做什麼表情了。

  「可是我覺得很好看。」廣仁宇解圍道。「來,我送妳出去……」拉她起來,陪她走到門外,幫她將外套的拉煉拉上。

  「我真的笑得很難看嗎?」蔣恩美仰望他。

  他描描她的臉。「別傻了,難看我會這麼愛嗎?」

  這次,眼淚沒有熱蒸氣當幌子,滾滾落下來了。

  「別哭啊。」他苦笑,伸手要拭去她的淚,她避開了。

  「拜。」

  蔣恩美離開,廣仁宇黯然地,看著她離去。

  當蔣恩美紅著眼,趕到KTV包廂時,同事們已經閃了,只剩爛醉的曹經理,還有昏睡去的關敏嬌,以及癱在沙發,那個她即將要嫁的男人。

  他們醉得好誇張,劉家耀靠著曹經理,嘴巴喃喃著:「再來乾杯,再一杯。」

  而枕在他腿上的,竟是昏睡猛打鼾的關敏嬌。這三個醉成一團,螢光幕還播著之前點的歌。

  蔣恩美心情很糟,也不想回家,倒了酒,自喝自唱,娛樂自己。叫自己不要想,那間屋子只剩下美麗的Joyce和她深愛的仁宇。她不要想了……不要想他們會不會終於擦出愛火,不要想像他們孤男寡女會不會……不要想這些,這些讓她好悶、好亂。

  蔣恩美不知道自己點了多少歌,她唱啊唱,把力氣唱盡,她的聽眾是醉倒睡去的三個傢伙,沒人聽著,沒人注意,她很高興,正好可以好好發洩情緒,唱到自己感動得要死,自憐得要命,心痛到爆,反而有種過癮的快感。

  她笑了,再喝一杯。蔣恩美,妳莫非是自虐在?

  叮―  

  她嚇一跳,淩晨三點,手機竟然響起,看看來電顯示,是廣仁宇。蔣恩美急切地接起,怕晚一點就斷訊。

  「喂?」

  「… 那邊很吵,還在唱歌?方便講話嗎?」他顧忌劉家耀。

  「可以,你說。」

  「沒什麼……只是……有點擔心妳。」是她離去前的眼淚和無助表情,害他失眠。

  「我沒事,倒是他們全醉了,睡得亂七八糟。」

  「所以剩妳一個人醒著?」

  「嗯。」

  「那真好,沒人搶歌。」

  「所以唱到都啞了啊。」

  「聽得出來……」他低笑。

  蔣恩美也笑,好愛他的笑聲。

  「你們呢?不是要熬夜核帳嗎?」

  「剛剛整理完,Joyce去睡了,她是天才,那些數字在她眼裏明明白白。」

  「是啊,她看起來是很聰明……」

  「恩美。」

  「嗯?」

  「現在放的是哪首歌?」

  「王菲的〈不留〉。」

  「噢,我運氣真背。」

  「怎麼說?」「我還以為是什麼幸福的歌,竟然是〈不留〉 ,聽起來很殘酷。」

  蔣恩美又被他害哭了。

  他又問:「我知道,我們不可能了。我也答應不會煩妳了,但是妳可以唱歌給我聽嗎?只要把手機開著就行了,我失眠… 睡不著。」

  「… 」她遲疑著,注意劉家耀的動靜,有罪惡感。

  感覺到她的顧忌,他說:「算了……晚安。」

  「等一下……我先選歌……」

  她唱了一首奇怪的粵語歌,他問她什麼歌,她說歌名叫〈亦舒說〉 。他笑了,嫌這個歌名怪。他問她歌詞在說什麼,她說不是太開心的內容,勸他別聽,省得更失眠。

  他抱怨道:「妳就不能唱點熱門的芭樂情歌,只是唱歌,不算對不起那個人吧?更何況我都這麼安分了。」

  她想了想,很小聲,悄悄說:「有一首歌,想唱給你聽。」

  她放下手機,拿起麥克風,唱了一首歌。為此,他甘心永生失眠。為此,他覺得這些年的痛,很值得。為此,他終於明白,這場愛戀,真的不是他一人的獨腳戲。她的心,是跟著他的。如果他痛,她比他更痛;他寂寞,她比他更是寂寞。他不怨她了,反而在這苦戀裏,感到很淒美。

  也許太一般的愛戀,會讓他們的生命旅程太平淡、太世俗。

  廣仁宇濕著眼眶,聽著她的歌聲想著,就當他們的愛情,是神仙級的。是超越世俗的,是很柏拉圖的,還是很美好的……所以,他們倆,都不要再傷心了。

  蔣恩美唱了王菲早期的歌〈只願為你守著約〉 。

  今晚,睡覺的時候,聽著蔣恩美的歌聲,廣仁宇感覺她好像就躺在他懷裏,他很幸福,很滿足。

  我沒有感覺,除了等你,我的心如止水。我癡心守約,不順更改一點點。

  是什麼世界?還有我們這般遙遠的苦戀。我什麼不缺,只貪有你在身邊。許多人在周圍,我卻從未眷戀。再也沒有人像你給我,那初見顫動的感覺。

  我只順為你守著約,我的心永遠那麼甜。

  也許孤單寂寞,但心中依然無悔,也無怨。

  我只願為你守著約,我的心從沒有走遠。

  不管陰晴圓缺,不管時間、空間,一生都不會改變。

  再長的路,縱然距離遙遠,我能穿越……

  〈只願為你守著約〉 詞卅曲:黃舒駿

  兩天后,在廣仁宇的辦公室。

  Joyce和他隔著橡木大桌對坐,他們昨晚在公司加班到天亮,可是精神都好極了。

  清晨陽光,透窗灑入,映著這對漂亮男女,他們看起來就像雜誌裏拍攝的時尚情侶。廣仁宇穿著白襯衫,外罩咖啡色羊毛背心,目光炯炯。熬夜趕工,面上卻無倦色。Joyce也是,面色亮麗,松發蓬鬆如雲,健康的栗色肌膚泛著光澤,性感的黑色V 領連身套裝,凸顯她的好身材。

  他們望著彼此微笑著。

  Joyce撥了撥頭髮。「OK ,要開始了嗎?」

  他點點頭,朝桌上的電話比個請的手勢。

  Joyce下巴微昂。「你知道嗎?我最愛的就是這一刻了。」她誇張地深吸口氣,扯了扯領口。「天啊,我感到熱血沸騰呢!」

  廣仁宇哈哈笑。「別淘氣了,快開始。」

  「好好好。」Joyce 拿電話,打了越洋電話,操著流暢的英文,問對方:「是Singfu科技有限公司嗎?你好,我想跟你們的業務員接洽……哦?業務部去員工旅遊了?這樣啊,那麼請幫我轉客服部……哦?去受訓?這麼巧,那麼總經理在嗎?… 總經理開會中?真的好巧喔,那麼請問貴公司的負責人蔡萬土先生呢?

  出國?哪一國?瑞典?好極了,請問他住瑞典哪一間飯店幾號房呢?什麼?不能透露,這樣啊,請問小姐,貴公司除了您這位總機,還有誰在呢……喂?喂?喂?」

  Joyce聳聳肩。「斷訊了。」

  掛電話,她將占滿桌面的帳冊全堆成一迭,像座小山,伸伸懶腰。

  「OK,看樣子資金流向全弄清楚,我們可以收工了,三天搞定。以後像這麼沒挑戰性的CASE ,交給KEN就好了,用得著你跟我出馬?」Joyce 笑看著他。

  「以你現在的名氣,還需要接這麼小的案子?還大費周章跑來進駐人家的公司,從人事到公司制度面都涉入,你會不會太扯了?」

  「我當是幫朋友。」廣仁宇端起茶杯,啜了口熱茶。「朋友之間,不需要太計較。」

  「朋友?那個土裏土氣笨得要死的劉總裁?」

  「Joyce,嘴巴不要這麼毒。」

  「我講實話,除了好相處,我看不出他哪點優了,連這麼大的漏洞都瞧不出來。而且你也跟我說過的啊,當初那個拒絕讓你加入,還很傷你的朋友,不就是那位劉家耀先生嗎?怎麼?一笑泯恩仇啊?廣仁宇先生有這麼好講話的啊?我看重點根本不在那個劉家耀身上。」

  「怎麼,不用睡覺啊?忙三天,精神還這麼好?是不是躁鬱啊?」

  「你又想轉移話題,跟你說,美國那邊次級房貸問題超嚴重,現在是我們大展身手的好機會,聘我們當危機顧問的企業家多得是,隨隨便便都上億的大案子,大家忙得焦頭爛額,你這個帶頭的還不回去,對嗎?」

  「我知道……嘉明都有定期跟我報告,你們都處理得很好。」嘉明是他在美國的私人秘書。

  「喂!」Joyce笑嘻嘻,打開包包找煙抽。「我猜你不跟我交往,都是因為那個蔣恩美吧?是她,對吧?」曾經,在一些氣氛良好的時刻,夥伴間聊到彼此的感情問題,廣仁宇總是說有個女人忘不了,所以不願意交女朋友。

  「跟妳說抽煙對身體不好。」廣仁宇摘掉她指間的煙。

  「告訴你,我一看就知道是她,她啾著我的模樣好像要一口把我吞了似的。不要說我這個人公私不分,假如她喜歡你,就讓她跟你去紐約啊,1 don’t care 。管家是嗎?你在紐約的家也需要管理的。」

  「謝謝,我另有打算。」

  Joyce搶回她的香煙,點燃,挑釁地對著他噴煙圈。「但是,如果她不願意,拜託,你也該死心了。給我一個機會,我們都不年輕了,別告訴我你是那種喜歡不婚,愛到處風流的男人,你需要家,需要孩子。而我,只要那個人是你,隨時可以跟那些追我的男人們說拜拜。你考慮一下,不要讓你的人生因為一個女人停滯不前。你也說過我們兩個很投緣,試試看嘛,OK?」

  廣仁宇苦笑,再次將她的煙搶走。

  「喂!」

  「這裏禁煙。」廣仁宇彈熄香煙,對氣惱的Joyce微笑。

  
作者: purplishsnow    時間: 2010-2-11 11:55 AM

第九章

  八點半,「明洋」固定開早會的前半小時,當總裁劉家耀剛拆了飯團準備要吃,敲門聲響起。「請進。」

  「我帶這個給你配早餐。」廣仁宇走進來,扔了一份報告到桌上。

  劉家耀嚼著飯團,看著報告內容,越看臉色越難看,飯團掉到桌上,抓住報告狠盯著。「這個……這是……是我投資蔡萬土的那間公司嗎?」

  「我接下來要說的,你要聽清楚,我不喜歡重複。在我說那些事之前,先解決我們倆之間的恩怨。」

  廣仁宇坐下。「那時候我希望加入你的公司,是因為私人理由,不是因為你公司體制有多好,我早就知道你早晚會出問題,因為你這個人濫情,感情用事,做事不謹慎,只用感性做事,不經理性思考,不適合當總裁。我做了些制度上調整,如果你要繼續管理這間公司,就架空你的職權,放手讓底下的人運作,現在對的人都在對的位置上,你不需插手太多就會運作得很好。」

  「噢。」劉家耀聽得一愣一愣的。

  廣仁宇翻開報告,一項一項講給他聽!

  「這些,是你這幾年陸續投資你好友蔡萬土科技公司的資金,總計一億八千萬。另外,這些是這幾年你請曹經理跟你報告有關科技公司的財務運作狀況……根據我跟夥伴的調查,並沒有這間科技公司,電話是虛設的,只有一位元電話秘書當班。很明顯,這是間空頭公司,你所謂的好朋友蔡萬土先生,跟你的會計曹經理聯手A 走你一億八千多萬,不過… 」他微笑。

  「曹經理很有良心……」廣仁宇往後靠著椅背,好整以暇地欣賞劉家耀鐵青的臉。「他在你發不出薪水時,很慷慨地借你三百萬,讓你感動到差點跟我翻臉。」

  現在,劉家耀知道為什麼廣仁宇硬要曹經理兩天內給出帳冊,他怕曹經理有時間做假帳。他被A了,他的資金缺口有一億,而這三年,他的好友跟親信,聯手A 走他一億八千萬,然後借他三百萬去度危機?那三百萬根本是從他的錢拿出來的,他竟還感恩到差點跪謝。

  「太可怕了-… 」劉家耀拿起電話,請曹經理進來。

  曹經理戰戰兢兢地走進總裁辦公室,一看到面色鐵青的總裁立刻跪下。

  劉家耀起身,走到曹經理面前。「你捐三百萬給我?三百萬?你這個爛人,下流,王八蛋!」劉家耀掄拳相向,氣瘋了。

  曹經理抱住他的腿哭求。「對不起… 我真的很對不起,我們會把錢匯回公司,拜託你饒了我,不要告我,我還有老婆孩子,我不能坐牢啊……」

  「我殺了你!我要殺了你……」劉家耀失控了,抓住他不放,混亂中,驚動外面的同事,大家沖進來關心。

  廣仁宇推開曹經理,將劉家耀揪起來,塞了一封信給他。「經過談判,蔡萬土跟曹經理答應將百分之八十的資金匯回公司戶頭,另外,這是我的辭職信。」

  「你不能走,你幫我這麼多,我要好好謝你。」

  「不用了。」

  「不行,至少,至少我讓你入股,還是,我包個大紅包給你?你不能就這樣走了,我之前太對不起你,你幫我太多太多太多了…… 」劉家耀哽咽,他以為自己已經瀕臨破產,沒想到突然又追回一億多的資金,再沒有比這更戲劇化了。他急著要報恩,抓住廣仁宇不放。

  廣仁宇掃開他的手,對他笑。「就當是我送你們的結婚禮物吧,記得要好好照顧恩美。」

  廣仁宇走了,毫不留戀。

  問題解決了,他沒必要再停留,至於心頭永遠無解的愛情問題,是他人生中少數不能征服的困局。他該放下了,試著瞭解,有些事無法用邏輯或經驗分析來解決,更沒辦法挾優勢去征服。譬如,愛情。靠人的努力不夠,天時地利這兩樣,他沒有,他只能錯過。他安慰自己,至少他努力過爭取過了,他沒有遺憾了。

  廣仁宇走出辦公室,Joyce等在前頭,對他笑。

  「累了吧?一起回去睡大覺?」

  他笑了。「妳這樣說很像性暗示。」

  她槌他一記,跟他離開公司。「要叫蔣恩美接我們回去嗎?」

  「不用了,我請妳吃飯,有事跟妳商量。」

  「哇… 這麼嚴肅,最好是好事喔,不然我很困,我要回去睡大覺。」

  「妳這傢伙。」他笑了,揉揉她的頭。

  蔣恩美站在跟廣仁宇來過的「異風格」園藝店,啾著那盆無緣的貝古草,粉白小花,迎風搖,密綠繁複的小葉垂落著,嫋嫋依依,柔若無骨,惹人憐愛。

  「開得真美呢……」

  這店家的盆花,只能欣賞,不能擁有,跟她想愛的人一樣……她歎息。

  剛剛接到劉家耀的電話,知道早上的事,那麼大的變化,她聽著,竟然覺得和

  這些都沒關係。唯一讓她心情波動的,是廣仁宇辭職的事。還有他跟劉家耀說的,這些幫忙,他不要劉家耀回報,就當是結婚禮物,要劉家耀好好照顧她。

  聽見深愛的男人拜託另一個男人好好照顧她。

  蔣恩美心酸得又偷偷哭了一場。

  她又鼓起勇氣,想翻盤,但是今天,是喜帖寄來家裏的日子。老爸興奮地剛和她報告這件事,她難以啟齒。這樣好嗎?貝古草,你說這樣好嗎?如果有人真的好愛你,是不是即使偷即使搶,也要帶走你?

  要做到那麼不顧一切嗎?要忠於愛情不管道義嗎?

  蔣恩美歎息,很想打電話聽廣仁宇說話,但又不知道要跟他聊什麼… …還怕Joyce人在他身旁。

  晚上,蔣恩美一進家門,就看見老爸興致勃勃地在寫喜帖。

  「我們家族的沒有幾張……那迭是給劉家耀的,妳打電話叫他來拿,還是妳要送過去給他,還剩一個月要結婚,喜帖要快點寄才行。還是叫他過來吃晚餐?大家順便討論結婚當天的行程?」

  「爸……」

  「嗯?」他望著蔣恩美。

  「… …沒事。」看著老爸那滿布風霜與皺紋的臉,蔣恩美說不出真心話。

  「妳不打給家耀嗎?送喜帖給他啊?」

  「喔,對,我先看他在不在家裏……」蔣恩美打去他家,沒人接。打他手機,響很久很久才接。「家耀……爸問你要不要過來拿喜帖,已經印好了。」

  「喔,喜帖,對,喜帖……改天拿好了。」

  蔣恩美聽見電視播報新聞的聲音。「你在哪?」

  「嘎?我?家裏… 」劉家耀聲音很慌亂。

  家裏?蔣恩美愣住。「我剛剛有打去你家啊,你沒接。」

  「喔?可能我……」

  妹妹背著洋娃娃,走到花園來看花……

  手機鈴聲響,這獨一無二的鈴聲震撼蔣恩美。

  「喜帖我改天再拿,我在上廁所,就這樣……」劉家耀慌著掛電話。

  蔣恩美太驚駭,心跳彷佛停止,立刻打電話到關敏嬌她家。

  「恩……恩美……有事嗎?哈。」聽得出關敏嬌故作輕鬆的口氣。

  蔣恩美不說話,聽著彼端的背景聲,同樣的電視新聞台,同一個女主播在報新聞,她身體發熱,腦子脹痛。她想到在餐廳問關敏嬌有沒有喜歡的人,她慌張的模樣。那次在KTV,關敏嬌醉倒睡在家耀腿上那麼自然自在,還有家耀之前提到想解除婚約 … 種種、種種打進腦袋裏,蔣恩美喘著,驚駭著。

  「我現在過去。」

  「恩美姊,妳聽我說,妳!」

  蔣恩美掛電話。

  「發生什麼事了?」老爸看她神態異常。

  她擠出微笑。「公司有狀況要處理,我去一下就回來。」

  「好,快去幫家耀,喜帖,喜帖順便拿給他。」

  蔣恩美拎走塞滿喜帖的袋子,搭計程車趕往關敏嬌的住處。

  那是在景美的一楝老公寓三樓。蔣恩美跑上樓,狂按鈴,關敏嬌來開門。她拎著喜帖,走進去,看見她的劉家耀一臉愧疚坐在沙發,茶幾上擺滿香檳熱食小菜,看得出剛剛這裏在慶祝,大概是慶祝家耀公司的危機解除。

  劉家耀來找關敏嬌慶祝,不是找她這個未婚妻。蔣恩美丟下喜帖,跌坐在地,腦子一片混亂。

  「對不起……」關敏嬌跪在她身旁。「對不起,真的對不起。」她哭泣,看得出是真的很抱歉。

  劉家耀過來,蹲在恩美面前,握住她的雙手。「是我對不起妳,恩美,都怪我… …一開始我是同情敏嬌,可是……也不知怎麼了,就……愛上了。妳別怨敏嬌,她也很痛苦,她很維護妳的……」

  怪她?不,蔣恩美感到荒謬。她的心情好怪,她是呆住了。

  敏嬌拉住她的手,哭著說:「不要怪家耀,都怪我,我不該傷害妳,可是我也不知怎麼搞的,不知不覺愛上劉大哥了,對不起,對不起!」

  「既然你們相愛……」蔣恩美看著他們倆。「為什麼都不告訴我,讓我爸忙著籌備婚禮?我不懂……」

  劉家耀痛苦道:「我試著要說,可是妳太愛我了,連我快破產了都不願分手,我看妳這麼愛我,我不敢說,我怕傷害妳啊。我覺得我對妳有責任,我有義務要跟妳結婚,給妳名分。」

  蔣恩美失笑,責任?義務?這不正是她一直對劉家耀的態度嗎?都不是因為愛,都不是。

  「敏嬌呢?你這樣跟敏嬌又算什麼?你要跟我結婚?那她呢?」

  「我… 」劉家耀很痛苦,他揪著頭髮。

  「我不會搶妳老公的,恩美姊,真的。」關敏嬌抓住她的手。「我看到妳對劉大哥付出那麼多,我如果搶走他,我還是人嗎?我們都說好了,你們一結婚,我們就分手,真的。我離婚還有小孩,我不配跟劉大哥在一起。」

  劉家耀聽了好痛,他握住敏嬌的手。「妳知道我不介意妳這個,而且是我先開始的。恩美,是我先主動的,不要怪她……她是無辜的。」

  這兩個人搶著認錯,忙著維護對方,誰都看得出這是真愛。

  而她,才是局外人。

  一個不知道什麼時候早出局,還在局裏瞎忙,以為這一局要靠她撐住的局外人。

  「我們三個,好傻。」蔣恩美笑出來,眼淚淌下來。

  她太自以為是,自以為自己好重要,硬要對對方好,硬要負責扛義務,不管自己內心感受,一味付出,結果差點毀了對方的幸福。

  「我才要跟你們對不起……」

  欽?關敏嬌和劉家耀傻住。

  「這是我們三人鬧的大笑話。」蔣恩美微笑,她握緊家耀的手。「我不愛你,但是因為你對我們蔣家有恩,所以當年你追求我,我接受了。一直懷著報恩的心態,跟你交往到如今。我真蠢,我以為當年你愛我,就會愛一生一世,我太高估自己了,蠢到害你遇上真命天女,還不敢和我分手。」

  「妳……妳是說真的嗎?」劉家耀好像受了很大打擊,但事實的真相就是如此,這才是她蔣恩美的真話,他好震驚。「妳幹麼這樣?我又沒要妳報恩,那時是我自己想幫妳的……」

  是啊,他從來沒拿這件事,逼她付出什麼,是她自己有毛病,接受別人的幫忙就一直想回績,其實不求回報的善舉,是種快樂的付出。她一直想回報,反而讓大家的互動失去自然,還造成對方的壓力跟包袱,這不是報恩。

  「真是這樣嗎?」關敏嬌不敢相信。「恩美姊,妳該不會是為了讓我們好過,才這樣說吧?」

  蔣恩美失笑。「相信我,我不至於善良到這種地步,我說的都是真話。」

  關敏嬌倒抽口氣。「那我們三個一直在為對方想來想去不就很白癡?」

  「是很白癡,呼,我現在好輕鬆 … 我終於說出真話了。」蔣恩美雙手往後撐地,看著他們倆。「婚禮取消。家耀,敏嬌,我祝你們幸福。」

  「那妳呢?」劉家耀不放、心地問。

  「我?」她拾起包包,起身,燦笑了。「其實……我心裏一直有個真正愛的人,我要去找他。」

  什麼?!關敏嬌跟劉家耀大驚。

  蔣恩美哈哈笑,跑出關敏嬌的家,攔了計程車,趕往廣仁宇的住處。

  她像個傻子,在後座又哭又笑,害司機緊張地一直瞄著她。

  蔣恩美好高興,她好多話要跟廣仁宇說。她再沒有顧忌了,以後,她要全心全意當他的女人!再也不讓他傷心,再也不了。

  「我愛你!」她要大聲告訴他,再沒有保留。

  到了他家,蔣恩美急按鈴。

  廣仁宇來開門,蔣恩美燦笑。「我-… 」忽然愣住,發現他身後屋內,堆滿紙箱。

  「你在幹麼?」

  「打包。」

  「為什麼?」

  「喔,我把房子退租了,後天就跟Joyce回紐約,那邊很多事等我處理。」

  Joyce從廚房出來,端著剛泡好的兩杯熱咖啡,看見蔣恩美,笑著招呼。

  「很冷啊,進來聊啊,幹麼站在門口?要不要咖啡?」

  聽著Joyce 的口吻,像個女主人。蔣恩美霎時從頭冷到腳底,隱約明白到這個下午,廣仁宇跟Joyce的關係有了轉變,他們……

  Joyce又問蔣恩美:「仁宇有沒有跟妳說我們要回紐約了?」看她傻愣愣的,Joyce轉而問廣仁宇:「你說了嗎?」

  「正在說… …」

  「喔,我去便利商店買煙,你們聊一聊好了。」她一副很識趣的樣子,離開了。

  廣仁宇側身,讓路給蔣恩美,微笑地對她說:「進來說吧。」

  他溫柔的口氣,讓蔣恩美更是痛徹心肺。「你們……感覺不太一樣。」她很虛弱,輕輕在沙發坐下了,內心猛打寒顫。

  「妳發現啦?」廣仁宇將自己的咖啡給她。「我們決定試著交往。」他在蔣恩美斜對面的單人沙發坐下,笑著說,說著讓她心碎的消息。

  「這樣也好……我們不論在工作或個性上,一直處得很好。而且我們年紀相近,也差不多要考慮結婚生子的事了,畢竟……我也不想寂寞到老,最後落得孤單老人的下場。」

  「嗯……對啊,不要再寂寞下去了。」像是說給自己聽的。好慘,她努力愛著不愛的劉家耀,終於要去愛真正愛的人了,結果卻 … 難道她註定寂寞?

  「恩美……我不想再為妳浪費我的時間了,雖然我一點都不後悔,但現在我累了,我想跟愛我的人,過點平靜的家庭生活。」

  「所以……你打算去紐約就跟她結婚嗎?」

  「如果交往順利,應該會。」

  蔣恩美努力不讓內心的崩潰太明顯,她發現她一直在假笑,不這樣的話,她怕會立刻痛哭。

  「你……你愛她嗎?」

  「過去因為妳的關係,我沒有好好認識Joyce 。我不否認她是個很會逗男人開心的女人,活潑開朗,個性熱情積極,我想我應該會愛她。」應該會?你明明還愛我!蔣恩美想反駁,但她說不出口,因為廣仁宇又補上一句!

  「我不想說謊,妳是能讓我失控跟瘋狂。但是和Joyce 在一起,我覺得很平靜,很舒服,很放心。妳總是在混亂我,每當我自負地覺得我可以擺脫妳,不會再被妳混亂了,妳總是贏我,征服了我的理性。」

  他苦笑。

  「太愛妳,讓我很在意,所以征服不了妳。妳知道嗎?在商業談判的時候,想談成一筆交易,首要的技巧就是假裝不在乎這筆交易,這會讓對手釋出更多善意。」

  他扒了扒頭髮,笑道:「在妳身上,我一直忘了這個重點。談戀愛,不是容易的事,但是,恩美……」他堅定道:「我從不後悔這樣熱愛過一個女人,雖然苦多於樂。」

  蔣恩美捧著熱咖啡,無話可說,心亂如麻。

  他放棄她了,她正想要擁抱,但他放棄她了。他說什麼?不想再為她浪費生命?一再混亂他的生活?Joyce 讓他平靜舒服?她則讓他苦多於樂?Joyce是能讓男人開心的女人……她蔣恩美,在這男人的生命中竟是苦痛的代名詞。

  蔣恩美坐立難安,她不敢對廣仁宇說「我愛你」了。她搞砸廣仁宇前半生的感情路,現在他正想要跟Joyce有個嶄新的生活,她哪有臉去混亂他?而且這對Joyce也不公平。

  現在,不是表白的好機會。現在對廣仁宇說「我愛你」,顯得太狡猾了,好像是為了贏另一個女人,太卑鄙了。

  蔣恩美笑著,啜了口熱咖啡。

  「很好啊……」她努力用平靜的聲音說話,而其實只想痛哭,他不知道她這一晚上經歷多大的情緒變化。

  「是啊,滿好的,這樣,妳以後也不用擔心我騷擾妳了。」

  「是啊,很好。」

  「對了,我已經跟家耀辭職,他公司內部也差不多都上軌道了,人事方面我也幫他重新佈局。只有公關經理我還沒找人遞補,我離開後,妳可以回『明洋』複職,以後你們是夫妻,可以一起打拚你們的事業。」

  「對喔。」她傻笑,像白癡那樣傻笑,因為她完全不知要做何表情,光是忍住不哭已經用盡力氣。

  「你們的婚禮我就不參加了,先祝你們幸福。」

  「嗯,好啊,我也是……祝你跟Joyce幸福。」

  「對了,我都忘了問,妳跑來有什麼事?」

  「喔,噢,那個啊,我是想謝謝你跟Joyce寫,揭穿曹經理的真面目,追回一億多的資金,你們兩個實在太厲害了……」

  「這沒什麼,」他故作瀟灑,對她眨眨眼。「我也不希望妳嫁給破產的窮光蛋啊!」

  然後,Joyce回來了。

  蔣恩美告辭,他們一起站在門口送她,笑得像一對小夫妻。她只好也一直笑一直對他們笑,直到門關上,她轉身背對了,熱淚潰堤。

  她看著夜空,星星很閃,月亮很大很圓很亮。她捧高雙手,好像可以盛住大月亮,然後將它盛來心窩處補啊補,那兒好像裂開了,好空好冷。「這個月亮……送我自己-… 」她說,淚洶湧,落不停。最後領悟到,她忙著報恩,死守道義,對自己的真實感受說謊,在意家人親人恩人的感受,忽視自己。但看看現在,剩下來陪她的,只有這個自己。

  這就是她偽善的代價。一個不真實不自然的人,怎麼可能擁有幸福?活該她這樣悲慘,落得這下場。

  這天晚上,蔣恩美失魂落魄徒步走了很久很遠,她在佈滿菩提樹跟白千層樹的民生社區繞了又繞,晃蕩很久,像是要把悲傷情緒都甩脫,也像是故意要把力氣耗盡。她走到虛脫,筋疲力盡,腳磨起水泡,才斕車回家。

  她必須讓自己這麼累,不然,她怕會失去理智,按下那個撥號鍵,打給廣仁宇,補說那個差點說出口的「我愛你」,還會再瘋狂補上一句!

  「別理Joyce,我要跟你在一起。」

  回到家,蔣恩美倒頭睡。

  不知睡了多久,老爸喊她,她也不理。她只想睡,陪自己好好睡一睡,擁抱著可憐的自己。沒有父親,沒有劉家耀,沒有廣仁宇,只有自己的好好睡。

  很孤單啊,但是得到自由了哪!蔣恩美,這也不是完全沒收穫啊……

  她在睡眠中哭泣,睡掉她命中的轉捩點,睡過廣仁宇上機的時間,錯過他告別的來電。

  已經都不重要了……

  三天后,陽光明媚的早晨,蔣恩美賴在床上,沐浴暖陽裏。有人按電鈴,老爸收了一封限時掛號信,拿來給蔣恩美。拿信進來時,他再一次詢問恩美的健康狀況,睡那麼久太奇怪了。蔣恩美一再保證沒事,老爸才悻悻然離開。

  她拆開掛號信,沒想到,她不去送別,廣仁宇卻寫了告別信給她。

  展開信紙,他用的紙很特別,有奇怪的凸粒。廣仁宇剛毅的字跡,透過鋼筆銳利尖頭,一痕一撇,像刀刻出。信很短,只寫著幾行字!

  恩美:這是林曉瑛設計師設計的「籽紙」,除了可以寫信,看完信只要對著信紙澆水,就能讓藏在袒邊的種籽發芽。這張紙,藏有松葉牡丹的種子。等發芽後,妳可以移到盆裏種,希望妳喜歡這個禮物。

  我祝福妳,在我離開後,開始活出妳自己。妳不需再辛苦地壓抑感情,能像種籽,以自然的姿態生長… 另外,我放了一樣東西在我們常去的「異風格」,記得領取。往後,我們應該不會再見面,想到妳能望著我送的花草,心裏感到一點點虛榮,好像我跟妳之間,還有一些聯繫。很傻吧?

  保重,我永遠愛妳。

  蔣恩美給信紙澆水,點點點,一滴兩滴三四滴,用她的眼淚灌溉松葉牡丹,想必會長得特別可愛,將信貼在心窩前,默默在心裏說―我也永遠愛你-… 永遠愛你。

  蔣恩美振作精神,洗頭洗澡,換了乾淨的T 恤運動褲,最貼近自己的裝扮。

  然後她到客廳沙發坐下,跟正在看報的父親談話。談一個多小時,她將所有經過告訴父親,包括不會再有的那場婚禮,以及她不會再回家耀的公司。還有……從此,她,蔣恩美,要過屬於她的人生,也希望爸爸不要再提起劉家的事,甚至提出搬家的建議。她說:「很好笑,原來我們都不愛對方,因為不敢傷害對方,結果差點變成更大的傷害,兩個假裝在愛的人結婚生子,世上還有比這更荒謬的嗎?」

  「可是……怎麼這麼突然……」蔣百展驚訝著。

  「不,一點都不突然……」蔣恩美微笑,揉揉父親的膝蓋。「問題一直都在,只是我們都太為對方想,沒人敢說真心話。爸-……家耀也說了,他從沒想過要我報答他,我們把那些事忘記吧,包括當初那些不幸的事… 未來,是由現在這個當下製造出來的,不是由過去產生。我們把現在過好吧,把那些不愉快的可怕記憶丟掉吧,嗯?」

  「妳很傷心吧?對不起,爸很沒用。」蔣百展好心疼女兒。

  「我不傷心,我覺得好輕鬆,我再也不用假裝很愛家耀,我可以做我自己了。

  而且,家耀也得到他的幸福,我為他開心,因為他跟那個深愛他的女人在一起,那才真的幸福。」

  蔣恩美和父親聊完,出門到「異風格」領回廣仁宇留在那裏的東西。

  「是這個……」女老闆將那盆她非常中意的盆花從牆面拎下給蔣恩美。

  「這個妳不是說不賣嗎?」

  「那位先生說服我,他說這盆花賣給他,能讓一個他很愛的女人笑……」

  盆花落到蔣恩美懷裏,如廣仁宇所願,她給女老闆一個高興的笑容。

  女老闆歎息,擦去蔣恩美眼角的淚。

  「你們沒在一起對不對?真可惜… 我覺得你們很配。」

  蔣恩美領了貝古草,連非賣品的盆花,都讓廣仁宇弄到她手裏了,她還有什麼好怨的?

  她一樣買了廣仁宇愛吃的炭燒餅,因為想念,買了兩個蔥肉餅,連他的分一起吃。然後坐在一樣的店前長椅,欣賞街景。

  奇怪,跟她有牽扯的男人都有伴了,剩她孤單坐在這兒吃燒餅,應該會寂寞得想死,但原來,一個人的寂寞,好過和不愛的人同眠的那種寂寞。

  不知道廣仁宇現在怎麼樣了,仰臉,曬著暖陽,她笑著,有貝古草陪她看風景,她有新生的感動,終於自由,不再偽裝去愛誰。

  和廣仁宇沒結果,但想念是自由的,往後她可以盡情想念愛著的人。

  蔣恩美的新家門前,有一整排的小葉欖仁,在寒風裏枯乾,又在春風裏冒出密密點點的綠葉。那是春天來臨的時候,蔣恩美剪了一頭俏麗短髮,扔掉套裝,天天穿得像大學生那麼青春。「爸,我出去嘍。」

  「妳又出去”」

  蔣百展不知道女兒怎麼回事,一天到晚往外跑,她似乎有很多活動。今天是?

  「爸,我報了園藝課,你忘了啊!」

  是啊,他想起來了,最近家裏陽臺除了那盆貝古草,又掛滿花花草草。「記得回來吃晚餐啊。」他叮囑,一轉眼,女兒不見人影。

  蔣恩美雙手插口袋,戴著耳機,聽MP3 。她踏著輕快的腳步,走在陽光裏,迎面是蔥綠的欖仁樹,聽著廣仁宇愛的那首歌,當Scar Tissue 輕快的旋律,宛如在曠野中的FU,讓她對他的想念,不那麼沉重。也彷佛,他就在身邊可及之處,落後她腳步一點點,或走在前面一些些,在她左邊,或右邊,他沒有走遠,儘管不再出現,但很奇怪……

  蔣恩美也不打算有新戀情,隱約覺得,他還會回來。也許,這樣想,很傻,是太愛一個人的幻覺。也許,廣仁宇早就結婚,還有個小孩。但慶倖思念是很自得其樂的事,再怎麼想得要死也不會有人受傷,頂多想到自己神經衰弱。蔣恩美不覺得思念辛苦,有個他能想念,她很快樂。更何況她現在好忙,早上都在莊凱文介紹的美式餐店打工,下午排滿要學的課,園藝課啦、烹飪課啦、瑜伽啦… 喜歡什麼就去學什麼。

  對,她要努力彌補過去的時光,享受她的人生。

  
作者: purplishsnow    時間: 2010-2-11 11:56 AM

第十章

  十二月,紐約。因為次級房貸風暴,廣仁宇的顧問團隊忙了整整一年,輔導幾個大企業主,度過危機,調整公司營運方向……直到月底,終於結束手邊幾個大案子。

  他在書房,喝著伏特加,一邊拼湊蔣恩美的記事本,那個當初在公司,因為他要沒收,她撕毀的記事本,後來被他撿拾收藏。

  在這冷透的夜晚,一杯伏特加是必要的,音響播放的,是王菲唱的〈只願為你守著約〉 ,好像恩美也在他耳邊,深情款款地唱著。

  這陣子,當記事本漸漸拼湊完成,一頁頁,布著歪斜破裂的疤痕,卻看到她的心,原來從未離開他,一天也沒有。即使當初拒絕他參與劉家耀的事業,把他氣走時,藏在她冷漠的面目後,她,還是深深愛著他。她用X 這個符號,代替他。記事本裏關於X 的事,他都很熟,因為是關於他的,這些年的媒體報導。某天的日誌欄寫著!X 又上報了。

  某一天是!X 參加鐵人三項,超酷。

  又某一天!X 原來還沒結婚,真好。

  再某一天,貼著他的剪報相片,她很可愛地寫了很小的一行字!X 還是好帥。

  還有某一天,像被淚水浸濕的字體!

  X 一來公司,逼我去當他的管家,我很氣,對……應該氣。可是怎麼辦?我好高興,好興奮……我真可恥。我不敢看他眼睛,心跳得太快……

  日誌,記錄到這裏。

  現在,廣仁宇能理解,為何那時想沒收記事本,她的反應那樣激烈。她怕心思都被揭穿,無從隱藏。他撫著傷痕累累的記事本,想念它的主人。

  「仁宇?」Joyce敲門。

  廣仁宇離開座位,打開房門。Joyce給他大大的擁抱。「真的不跟我們去夏威夷?別後悔喔。」

  「我想休息,你們好好去玩。」

  「說不定我會在那裏交個大帥哥什麼的……」

  他哈哈笑,揉揉她的頭,牽起她的手。「走吧,我送妳去機場跟他們會合。」

  「我知道我知道,你恨不得我趕快離開,不要對分手的情人那麼無情嘛。」

  「不要對妳剛分手的男人伶牙俐齒,我還是妳的老闆。」他敲她的頭。

  「嘿,我會叫大家用力花老闆的錢,哼哼哼。」

  夏威夷之旅,是廣仁宇犒賞員工一整年辛勞的獎品。

  他載Joyce 到機場,他們倆的愛情在一個月前劃下句點。

  「你對我太冷淡了。」Joyce 是這麼說的。「你只是在我身邊當好人,原來和夢中情人生活是幻滅的開始。」

  Joyce發現廣仁宇和她想像的不一樣,她以為廣仁宇很狂野的,為愛瘋狂的,和他戀愛很刺激。哪知道廣仁宇很家居生活,她熱情好玩,他下班卻愛在家裏看書聽音樂。Joyce最不能忍受的是他的理性,他對她太理性了,Joyce有很多男性朋友,他從不吃醋,這點讓Joyce很感冒。聰明的Joyce 知道,像黑豹威猛的廣仁宇,在她身旁會變成一隻懶洋洋的睡貓。是因為他不愛她,頂多是喜歡,但不是愛。她不要這種可有可無的愛情,她要那種對方「非她不可」,會熱烈到燒傷彼此也無畏的愛情。於是,她提出分手。勉強來的愛,畢竟是不行的。湊合著在一起,還是不會有幸福,即使看起來明明很合適,沒有愛,就是不行。

  下車時,Joyce笑著說:「你去找那個蔣恩美吧。」

  「她結婚了。」

  「嘿,你不知道現在離婚率很高嗎?」

  他哈哈笑,目送她走進機場。

  黑暗天空,下雨了,擋風玻璃佈滿雨痕,他發呆著,終於,鼓起勇氣打越洋電話給劉家耀。

  劉家耀和蔣恩美結婚了,他不好意思直接找蔣恩美,只好先試探性地打給劉家耀。

  劉家耀還是一樣海派熱情,一聽見他,就問什麼時候回臺灣,立刻約時間見面。

  「我要好好招待你,我公司現在超賺的,等你回來再說… 」

  廣仁宇按掉手機,擱在旁邊座位,攤開手,全是汗。沒見到她,也沒聽到她的聲音,光是和她身旁的人通電話,竟然就緊張心悸直冒汗。

  下午三點,蔣恩美跟一群老奶奶們學編織。快樂編織屋,是這家店的名字。老闆是個年屆六十七的阿枝奶奶,身體硬朗,很有才藝,樣樣行,特別是家政方面的全難不倒她,賣毛線兼開編織課,三千八可以學半年,學打圍巾打背心打毛衣打披肩,總之打到妳吐血手斷掉都沒問題,只要妳想打下去……

  木頭桌上擺滿老奶奶們各自帶來的點心,今天蔣恩美貢獻她做的三明治,大家吃了讚不絕口,阿枝奶奶烤了餅乾。

  蔣恩美超喜歡聽這些老奶奶聊天的,在這家木頭裝溝,擺滿毛線的店裏,聽著老人家的家常話,她感到不可思議的平靜。

  今天,大家猜起蔣恩美正在打的那條灰色羊毛圍巾是給誰的。

  「用那麼好的毛線,當然是打給情人的……」松頭髮的阿珠奶奶說。

  「我看不是喔,恩美有情人的話才不會一天到晚跟我們耗在這裏。」胖嘟嘟的阿霞奶奶說。

  老闆阿枝奶奶猜:「一定是一個偷偷暗戀著,很愛很愛的人。」

  「嘿嘿,沒錯,是很愛很愛的人。」蔣恩美眨眨眼說,老奶奶們聽了笑哈哈。

  「很愛很愛?」阿珠搔搔花白的松發。「我都快忘記很愛很愛是什麼感覺嘍。」

  這下,老奶奶們的話題立刻單純到聊起彼此轟轟烈烈的愛情。

  阿霞奶奶說:「以前我為了個我愛的男人,離家出走來臺北捏,我阿爸氣到把我登報作廢,我當初真是有夠勇… 」

  「那有什麼,我只是不想說而已。」阿珠奶奶噓阿霞。「我跟你們說我的秘密,我十八歲的時候喔,愛上一個有老婆的男人,後來被我爸揍到兩天不能下床走路,妳們看……」她秀出手腕上的傷痕。「我還割腕自殺,差點翹頭咧。」

  「哇……」大家驚歎。

  阿枝奶奶拍拍阿霞。「實在有笨厚,現在想想以前,還好沒死成,不然就沒辦法跟我們在這裏開槓,還吃這麼好吃的餅乾。」

  「是啊是啊,我現在過得很舒服捏,還有很愛我的老公跟兒子,還有可愛的孫子,以前怎麼會那麼傻咧?我真想不通。」

  「談戀愛嘛,誰沒傻過。」阿枝奶奶歎氣道:「我兒子也是,年輕的時候很愛一個女生,愛到那女生沒錢,還偷偷把我的房子拿去貸款,幸好被我知道,我氣到高血壓,躺在醫院七天。」

  哇噬,大家驚歎。

  蔣恩美說:「阿枝奶奶,妳兒子有誇張喔。」

  老奶奶歎息。「要不是因為我病倒,他大概真的會傻傻的把錢都給那女生吧。他現在當個業務員,很久都不回家,一回家就當宅男,也不交女朋友,大概想讓我這老媽伺候一輩子吧。不該交女朋友的時候他偏偏要戀愛,現在到了應該結婚生子的時候,他偏偏搞孤僻,真煩。」

  蔣恩美說:「那不錯啊,他不結婚,就可以一直陪妳啊。」

  「我才不要,他只會在房裏打電腦,他才不陪我。換妳講,妳為愛最瘋狂的一次……快。」眾奶奶睜大眼睛等著聽。

  蔣恩美抓著打了一半的圍巾,說不出話。她… 她沒有,從沒有為愛瘋狂過,那是她終生的遺憾吧,能讓她瘋狂的男人已經不在身邊。

  「我沒有欽。」她苦笑,聳聳肩。

  嗟!被奶奶們噓,沒人信。

  阿枝奶奶說:「妳現在也沒有談戀愛嘍?」

  「沒有啊。」

  「那耶誕節中午陪我吃飯,我們兩個落單的,要好好慶祝,我烤火雞給妳吃。」

  「那我準備什麼?」

  「香檳。」

  「乾杯嗎?」蔣恩美笑著說:「好哇。」

  十二月十五日中午!

  廣仁宇承認他卑鄙,約劉家耀見面,真正想見的是他老婆蔣恩美。當然,如果……假設如果 … 劉家耀還在婚姻狀態中,而說不定,如果他夠好運,劉家耀已經跟蔣恩美離婚的話……

  唉,廣仁宇歎息,他越想越卑鄙了,竟然希望人家離婚。

  在講好的百貨公司餐廳裏等待著,他提早到,心焦如焚。

  終於看劉家耀來了,廣仁宇幻滅了,變胖的劉家耀,抱著嬰兒來赴約。

  「好樣的你,還是這麼帥啊。」劉家耀熱情招呼,拉開椅子坐下,很驕傲地將孩子塞到廣仁宇懷裏。「你抱抱,我兒子安古啊,可愛吧?」

  廣仁宇驚駭著,抱著軟綿綿的一團肉,這……這紅粉的扭來扭去的嬰兒… 他心愛女人的嬰兒 … 他望著這可愛的孩子,心酸。他們連孩子都有了,他還在奢望什麼?傻子。

  「老公……我買到了。」一個女人興沖沖奔過來,拎著紙尿布。「幸好有賣,不然我們就慘了。」她拉開家耀身旁座位坐下。

  「都是你,連尿布都會忘記,不合格的爸爸喔。」

  「我叫妳提醒我啊,是妳忘了。」女人坐好,對廣仁宇笑。「好久不見嘍!」

  「妳……」廣仁宇瞪著這清瘦的女子,愣了幾秒,突然猛地將小孩塞回劉家耀懷裏。

  「搞什麼!」他站起,抓住家耀領子。「蔣恩美呢?她是誰?幹麼叫你老公?」

  「我是關敏嬌啊。」女人喊,又笑了。「難怪你認不出我,我因為一本書,減肥成功,瘦了十五公斤嘛。你想不想知道哪本書?」

  「我管妳怎麼減肥的!」廣仁宇吼,又瞪住劉家耀,一副要殺他的樣子。「你為什麼跟這女人在一起?恩美呢?你們不是結婚了?」

  「你別激動,你幹麼這麼激動啦?」劉家耀拉開他的手。

  「你外遇?」

  「什麼外遇?我跟恩美沒結婚,我愛的是關敏嬌。」

  「所以你就甩了恩美?」

  「什麼甩了恩美?厚,冤枉喔,恩美說她心裏一直有個很愛的人啦,她跟我在一起是為了報恩啦……大家講清楚了,所以各自跟喜歡的人在一起啊。你別吼這麼大聲,我兒子會被你嚇到啦。」

  廣仁宇跌坐椅子上。「所以……這不是你跟恩美的孩子……你們什麼時候講開的,告訴我。」

  「這很重要嗎?」劉家耀納悶。

  「告訴我!」廣仁宇又吼了。

  「厚,你很反常欽,冷靜點啦,我想想……我想想喔,是哪一天呢?」

  關敏嬌說:「就是你發現曹經理A 錢的那天啊?」

  「對啦!就那天啦,你跟我辭職那天啦。」

  廣仁宇怔著,回想那一天的經過!

  蔣恩美突然跑來找他……他告訴恩美,他要跟Joyce交往,要去紐約……要放下她。

  「我要聯絡恩美……」廣仁宇心情激動,思緒很亂。

  「很難……」劉家耀說:「蔣恩美跟她爸搬家了,她也不用手機,她說她要展開新生活,也都不跟我們聯絡了……」

  就這樣?廣仁宇恍惚著。關敏嬌畢竟是女人,比較敏感,覺得他看起來好慘。

  她問廣仁宇:「你跟恩美有什麼事嗎?」

  廣仁宇苦笑,搖搖頭。

  「我們先點餐,邊吃邊講啦。」劉家耀肚子好餓。

  「你們吃……我有事先走了。」

  廣仁宇失魂落魄地離座,不管他們怎麼想,離開餐廳。

  廣仁宇回家後,不死心,打去舊的電話號碼,彷佛這樣,蔣恩美會接起電話,可是接電話的是個陌生女子。「蔣恩美?沒這個人喔。」對方說。

  他還到蔣恩美舊家去按門鈴,開門的是個老伯伯。「蔣恩美?沒這個人喔。是以前的房客吧?」

  廣仁宇落寞地離開,在街上晃蕩。

  耶誕節快到了,商家放著鬧熱的聖誕歌,很歡樂,更顯得他淒涼。越想越不甘心,這是老天跟他開過最大的玩笑……好恨!

  耶誕節當天,蔣恩美準時赴約。阿枝奶奶開門時,看見她脖子上的灰色圍巾。「哦?妳不是要織給一個妳很愛很愛的人嗎?」

  「是啊,那個人就是我自己啊。」她答應要好好愛自己了。

  「也對,也對,愛自己最劃算。」阿枝奶奶笑嘻嘻,請她進來。

  「哇… 」蔣恩美發現一桌子都是菜啊,烤火雞、紅燒馬鈴薯、義大利面,也有中式的蝦仁炒飯和魚丸湯,嗯,這個阿枝奶奶的午餐組合很有創意喔。

  「還有人要來嗎?」蔣恩美發現多放了一副碗筷。

  「我兒子啦。」阿枝雙手合拳,拜託拜託地看著蔣恩美。「麻煩妳,去幫我把那個很廢的兒子叫下來吃飯吧。」

  「他回來了?」

  「是啊,可是跟沒回來一樣,每天都窩在房裏打電腦。」

  「但是我跑去叫他不太好吧。」很怪喔,又不認識。

  「如果是美女叫他起床,他一定不敢拒絕。來來來,我跟妳說……」老奶奶拉她到樓梯間,指著上面。「右邊第一間就是他房間,拜託妳了。我順便把飯後甜點烤起來,我兒子一睡著就很難叫醒,妳耐心點,別生氣。」

  老奶奶都這樣拜託了,蔣恩美也不好意思拒絕,可是―

  「阿枝奶奶,妳兒子叫什麼名字啊?」

  「小乖。」

  噗,小乖?

  老奶奶笑著解釋:「因為他小時候很瘦很乖,不過長大後一點都不乖……」

  蔣恩美哈哈笑。「好好好,我知道了,小乖是嗎?」是個年輕小夥子吧。真是,真不長進,竟然睡到中午還不起來。

  恩美上樓,到房間門口,敲門。

  「小乖?小乖先生?」

  沒動靜。

  「哈囉?」她扭開門把,推開。那是個明亮的房間,陳設簡單,一扇窗,一床一桌椅。床上,背對她的人躺著,看著那被裏龐大的身形,厚,蔣恩美想應該叫他大乖才對,走更近些。

  「哈囉?」看到小乖先生的容貌了……

  她呆住,從頭麻到腳底,不可能……可是……那濃眉、那高挺的鼻,還有略方的性格下巴,確實是她朝思暮想的人。難道因為太想念,大腦出現問題?眼睛產生幻覺?再注意看這房間,書桌上有表格,是要傳真給報社登的廣告單,上頭是尋人敵事―

  蔣恩美,廣仁宇先生急找,看到請回電,手機……

  蔣恩美眼眶紅了,跌坐床側。

  床震動,驚醒廣仁宇。他睜眼,翻正身子,看見床邊人兒。

  靜靜地,看著對方,沒人吭聲。

  蔣恩美微笑了,眼睛卻下雨。

  原來,老奶奶口中那個為了喜歡的女生,差點把房子拿去貸款的孩子,是廣仁宇。

  原來,大學時她埋怨家裏出事,愛慕的學長卻疏遠她,那是因為學長的媽媽被他氣到住院去了,她不知道其中內情,還責怪他。

  「聖誕快樂……」蔣恩美說,眼淚淌下來,滴落在他手臂。

  「奇怪……」他恍惚著。「我尋人啟事還沒登啊……」

  她愣住,哈哈笑,越笑越大,他還沒真的醒來吧,瞧他恍惚的。「小乖,你媽叫你起床吃飯了。」

  「恩美?!」他震住,撐起上身。「妳在我家?」

  「是啊。」

  「怎麼會?」

  「我是你媽媽編織班的學生,咯……」她解下脖子上的圍巾,系在他脖子上。

  「嗯,很好看,我織的,當是聖誕禮物好了。」她本來答應好好愛自己,但是他回來了,她要愛他像愛自己,不分彼此了。

  「等一下……」廣仁宇躺回去,瞪著天花板。「我平靜一下… …這不是夢……我不確定……我不敢相信這麼好運……」

  「有件事我們先確認一下,你和Joyce呢?」

  「分了。」

  「現在有女朋友嗎?」

  「沒有。」

  「還愛我嗎?」

  「妳、廢、話。」

  蔣恩美俯身,捧起他的臉,狠狠地吻他。

  親昵,濕熱,柔軟,纏綿。

  原本已經溫馴了的睡貓,瞬間被心愛女人吻成衝動的豹子。他抓住蔣恩美,翻身,將她壓在身下,換他覆住她的唇,熱吻,一下又一下,害她心悸,推開他的頭。

  「你媽 … 你媽在樓下。」

  廣仁宇抓了枕頭,往門丟,撞上門扉,順勢把門關了。

  他蠻橫道:「我想抱妳,我不管了。」等太久了,好苦好苦的分離。

  「門沒鎖,不行啦… 」太尷尬了。蔣恩美制止,但廣仁宇不管,掀她毛衣,扯她長褲,要和她纏綿,彷佛這樣才能證明她真的屬於他了。

  「喂… 」她抗議,被他的吻堵住嘴。蔣恩美本來還很矜持,這麼瘋狂,不是她的tone 。可是這種重逢,太不容易,害她又笑又哭了。他一直鬧她,過來親吻,雙手不安分地攬住她,愛撫著。當他強壯身體熱燙地挨近,磨贈著她,她心悸,甜蜜輕顫著,被他的熱情融化……感覺自己化成水,柔弱無助,但好幸福。而他狂野似火,一直朝她焚來,圍困她。

  當他們都赤裸了,他拉高被子,將兩人掩蓋,不管樓下老媽,他和蔣恩美躲在被裏纏吻,陷在偷偷造出來的黑暗裏,瘋狂親吻著彼此,一邊偷笑,邊看著彼此的眼,很甜蜜的FU 。

  她沈醉了,對欲望投降,臉紅耳熱,閉上眼,感覺落在身上,無數個,無數個熱燙親昵的吮吻。

  他吃她,把她當奶油蛋糕,吃著她的柔膩甜潤,他貪婪的一口一口舔掉她……

  他讓恩美抓住他雙臂顫慄,讓她咬他肩頭壓抑快樂的呼聲,在他身下軟化,心甘情願,把自己交給他……

  廣仁宇將恩美藏進懷裏,埋在身裏… 他狂喜,又很想哭,終於,是他的了……他心愛的女人終於屬於他。不管老媽在樓下,也不管時機合不合適,通通不管,再不讓任何事阻礙,再也不。

  漫長思念,一整年分離,這之間種種先別提,廢話少說,他先擁抱再說。

  他雙手握緊她圓潤的肩頭,湊身,埋進她體內,他們同時低呼,一起顫動,等了太久,所以更刺激,在結合這剎,那美好的滋味像幻覺。

  他吻住恩美,隱藏彼此亢奮的呼聲,嗅著彼此濁熱的氣息,在親昵的連結裏震顫著、熱燙著。

  他任自己一次次埋得更深、更徹底,像逮住獵物的豹子,享受這甜美… 淋漓盡致品嘗她身體,越來越失控,越來越狂野,一遍遍佔有她,連床鋪都陪著興奮發抖。

  她好亢奮,感覺意識抽離,只剩高潮中的身體,在他釋放自己的同時,她彷佛被淘空了,然後又被他充滿……太甜蜜、太滿足,她好快樂,抱著他熱燙的身體,一直喘。

  他們擁著彼此,因為激情剛褪,眼色太恍惚,傻傻望著彼此眼睛,笑望著。

  從此……他們屬於彼此永不分。

  用餐的時候!阿枝奶奶看著兒子跟蔣恩美,瞇眼打量著。好奇怪,她是知道兒子很難叫醒,但蔣恩美上樓去,竟然一個多小時才下來。那還不打緊,瞧,蔣恩美本來是紮著馬尾的,怎麼這會兒頭髮散開了?而且吃飯的時候一直不敢看她。

  還有她兒子,更奇怪,飯量奇大不說,還不時往蔣恩美方向看,而且兒子臉上有種恍惚的神態 … 總之,就是說不出哪里的怪。

  「小乖… 你真好意思,蔣小姐竟然花了一個多小時才請得動你……」

  「媽,妳這次義大利面煮得特別好吃。」

  轉移話題就對了!阿枝奶奶疑心大起,又盯住蔣恩美問:「欽?妳的圍巾怎麼跑到我兒子脖子上了?」

  「嘎?嘎?!」蔣恩美跳起來。「我忘了。」

  「忘了?」

  「我借的,很冷。」廣仁宇故作鎮定。「媽,湯不夠熱,妳要不要再去加熱?」

  「當然不夠熱,你讓蔣小姐叫了一個多小時!」

  沒錯,是叫了一個多小時沒錯。廣仁宇笑出來,喔!被蔣恩美踩一腳。還好意思笑!蔣恩美瞪他,笑著跟奶奶說:「湯冷了還是很好吃啊。」可惡,,都他害的,好尷尬啊!

  「小乖啊,你好好介紹自己給蔣小姐認識,恩美是我很喜歡的乖學生。」

  「喔,好啊。」他放下刀叉,拿紙巾抹抹嘴,扔了。轉身,清清喉嚨,看著蔣,眼裏儘是惡作劇的笑意。「這個… 蔣恩美小姐是吧?妳好。」

  「你好。」蔣恩美尷尬地點點頭。

  「我,廣仁宇,我媽眼中永遠長不大的『小乖』 ,我一直覺得小乖這小名不適,妳看看我,我很『小』 ?很『乖』 嗎?妳評評理。」

  蔣恩美差點噴出嘴裏的飲料。這壞蛋,故意講雙關語。

  阿枝奶奶忍不住拿手帕丟兒子。「你在亂講什麼?我是叫你自我介紹!」

  「好,重來重來……」廣仁宇喝一口咖啡,放下,看著蔣恩美,目光炯炯,害她的臉紅通通。

  「我,廣仁宇,我媽老是罵我愛睡覺,但其實我很喜歡運動,妳看得出來吧,我體格滿好的……」

  夠了。「我去熱湯… 」蔣恩美提了鍋子閃進廚房,這傢伙,可惡,壞蛋,無賴,受不了!

  「臭小子,你就不能給我好好表現嗎?」阿枝奶奶教訓兒子了。「小心把人家小姐嚇跑,我很喜歡她,我還打算把她介紹給你,你看你,搞砸了,人家躲到廚房去了。」

  搞砸了?不不不,他表現好極了。廣仁宇哈哈笑,很愉快地讓老媽叨念著。

  而廚房裏,蔣恩美糗斃了,又氣又笑,把冷湯加熱,然後聽見阿枝奶奶跟她很愛的男人在抬槓。

  流理臺上的窗戶外,菩提樹在日光中閃耀,麻雀成群地流連在枝芽間……遠處,誰家在放聖誕快樂歌?

  聖誕快樂,她很快樂,她愛的男人也很快樂。

  她此生無求,很滿足了。

  在這愛的氛圍裏,她心,閃閃發亮,再沒有遺憾。

  【全書完】
作者: purplishsnow    時間: 2010-2-11 11:57 AM

番外篇《約會》

  蔣恩美怎麼也想不到,平日上編織課的「快樂編織屋」老闆,學生們口中的阿枝奶奶,竟然會是廣仁宇的媽!

  這才想到,廣仁宇曾經提到他的母親是管家。年事已高,還經營小店,自立自強,言談中頗為欽佩母親,原來講的就是這個阿枝奶奶。現在她終於明白了,難怪阿枝奶奶又會烹飪又會編織,還很會打理編織屋的生意。

  今年,聖誕老公公給恩美的大禮物,就是這個驚喜。

  聖誕老公公也不偏心,同樣送了大禮物給廣仁宇。教他在遍尋不著恩美,急得要發報做廣告時,讓恩美現身他家。兩人又驚又喜,被這意外相逢沖昏頭了,窩在廣仁宇狹小的單人床纏綿一個多小時,直到阿枝在樓下吼──

  「恩美啊?我兒子還不起來嗎?!這個臭小子,妳都上去叫一個多小時了……」

  阿枝奶奶這一吼,很有爆炸性威力,立刻把剛纏綿完,還團在被子裡,濃情密意深情相望兩人,嚇回現實世界裡。

  三人午餐,吃得異常沈默。

  廣仁宇的媽媽廣玉枝想湊合兒子跟恩美,吃完聖誕午餐,一起吃蛋糕時,廣玉枝瞅著仁宇跟恩美,因為恩美頭髮凌亂,眼色恍惚,加上從樓上喊完兒子下來後,就一直臉紅紅,像在心虛什麼。

  她懷疑恩美叫兒子起床叫那麼久事有蹊蹺,加上兒子剛從紐約回來時食慾不振,這會竟然胃口奇大,蛋糕都連嗑了三塊,現在又牛飲冰可樂。拜託,十二月天寒地凍,這小子熱成這樣,彷彿剛跑完三圈運動場,而且這兩天仁宇情緒萎靡,這會兒竟笑臉迎人,食慾超好,脖子還繫著恩美織圍巾,真怪,很詭異喔!

  廣玉枝問兒子:「乖兒子,恩美小姐親手織的圍巾暖不暖啊?」

  恩美低頭,專心吃蛋糕,好尷尬。

  「這個喔……」廣仁宇摸摸羊毛圍巾。「很讚,很溫暖……」這傢伙壞壞地瞄著一旁臉脹紅的恩美。「喂,妳的手滿巧的嘛,還會織圍巾。」

  廣玉枝哈哈笑。「妳的手滿巧的?兒子啊,你的口氣好像跟恩美好熟呢!」

  恩美笑咪咪地說:「我其實只會打圍巾啦。」桌下偷踩廣仁宇的腳,可惡,看她很窘,他很高興嗎?

  「恩美啊,我記得妳說過,這圍巾是要織給一個妳很深愛的人,妳心真好,這麼寶貝的東西,竟然隨隨便便就借給我兒子……這好意思嗎?」廣玉枝瞇起老眼,問恩美。

  「呵呵呵……」繼續吃蛋糕,繼續吃蛋糕,恩美給個傻笑,決定裝傻繼續低頭吃蛋糕,暗暗又踢了踢廣仁宇,由他發言替她解圍。

  廣仁宇立刻搶白說:「媽,這有什麼啊,我這麼帥,我開口說要借,哪個女人會不答應啊?」

  話說得這麼臭屁,惹來老媽跟恩美的怒瞪。

  他嘿嘿笑,端出又吃空了的盤子給老媽。「再來塊蛋糕好了……」

  廣玉枝接下盤子,順便賞兒子一個「你給我正經點」的眼神,不希望看上眼的好媳婦被兒子嚇跑。

  恩美拿出手帕擦汗,慘,很久沒當公關了,面對尷尬的處境,她窘得汗如雨下。

  阿枝熱絡地建議道:「我租了片子,等一下我們來看好不好?」

  她離開餐桌,去拿了一堆片子過來,全是愛情文藝片。呵呵呵呵呵,她都想好了,接下來讓這兩人窩在客廳看愛情電影,她中途就藉故離家去辦事,然後寄望這兩人在天時地利人和的狀況下,擦出愛火,於是她就抱著孫子請大家滿月酒……嗯嗯嗯,想得有點遠了,廣玉枝拉回思緒,火眼金睛瞪著兒子,咬牙切齒地交代──

  「你不是最愛居家生活?每次回家都懶得出門,不如我們大家一起看片子好嗎……」敢說不好,給老娘試試看。

  看見一大堆愛情文藝片,廣仁宇頭都昏了。

  「媽,我下午有事要見客戶,我去準備了。」廣仁宇閃回樓上。

  「你真沒禮貌,就不會跟恩美聊一下嗎?喂?!小乖啊?小乖!」

  眼看兒子咻地逃回樓上了,廣玉枝嘆氣,對恩美笑笑說:「不好意思,他就是這樣,孤僻自閉,我懷疑他可能有嚴重的自卑感……」

  自卑感?恩美笑出來,那傢伙不害人自卑就好了!話說,阿枝奶奶對著逃回樓上那隻龐然大物喊小乖?還真好笑。

  廣玉枝笑咪咪,抓住恩美手腕說:「他忙他的,我們倆來玩撲克牌好不好?」哼哼哼,沒關係,待會兒還有機會,她先把人留下。

  恩美愣住,速速抽手,拎了包包打算走人。「不好意思,我也要回去了,今天有親戚要來家裡,改天,改天一定陪妳喔……掰!」

  恩美風也似地閃了,逃生都沒這麼急。

  廣玉枝愣在座位上,來不及攔她。「逃這麼快,可憐的恩美,一定是被我兒子嚇到了……」

*                     *              *

  恩美走出公寓,往右,走兩步,背靠著磚牆,等著。

  面前,一株巨大菩提樹,心形葉,在灰天幕下翻動。風吹來,樹唱歌,低沈,潮浪似歌聲,娛樂恩美的雙耳。

  她輕咬著右手拇指,想到之前跟他纏綿的甜蜜,便癡癡笑了,心頭一陣暖流淌過……

  她不時往剛剛出來的公寓大門看,心急地像盼著什麼。

  不久,換廣仁宇出來了。他英姿挺拔,一身三件式黑色手工西裝,左手還拎著公事包,正式得像要去談幾千萬的大案子。

  他筆直往前走,經過恩美面前,右手一拉。

  「走!」廣仁宇像拎小雞那樣把她往前拖,跟著打開他停在路邊的汽車,將恩美塞進車內,砰,關車門。他速速坐入車內。

  「YES!」他亢奮地朝空中揮出一拳,像蹺課成功的大孩子。發動引擎,咻地飆遠遠,帶心愛的恩美去過兩人的聖誕節。

  樓上陽台,廣玉枝縮回探出的身子,雙手抱胸,哼哼哼地笑,一副早料到的模樣。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好傢伙……不愧是我阿枝的兒子。」雖然不知道情節怎麼會發展得這樣快,也不知道蔣恩美看來文靜很拘謹,怎麼會願意輕率地跟兒子走,不過呢……

  廣玉枝回屋內,在沙發坐下,笑嘻嘻地攤開報紙,啜著香檳,想得很美麗。

  「不愧是我廣阿枝的兒子啊,做事果斷又迅速,把女人也這麼快又狠哪!」

  她笑咪咪地揣想著未來這兩人的發展,不管如何,暫時,阿枝不用擔心兒子給她娶洋媳婦回來了。

*                   *           *

  在車上,恩美良心不安。

  「我們這樣會不會很過分?」先前他們在樓上,還沒下樓吃飯時,就講好吃完午餐要快點閃,溜出去約會。

  廣仁宇瞪她一眼。「妳又來了,別擔心那些無聊的,媽要是知道我們急著去開房間,她不知道有多高興。

  啪!他被恩美拿手提袋巴了,還被她罵──

  「你講話真難聽,好像我們很隨便,真討厭。」什麼開房間,他就不能講得浪漫一點嗎?

  「好好好,」他哈哈笑。「我們不是開房間,我們是去很有情調的汽車旅館。我剛剛上網訂了保證地點隱密,設備高級,佈置超優的頂級總統套房,裡面是以南洋風佈置,標榜會讓住在裡面的情人,就像住在熱帶雨林,還有蟲鳴鳥叫流水聲的背景音,讓人解放束縛,記起最原始的野性……oh yes!」

  又被恩美K了,他哈哈笑,心情太High。

  恩美抱著手提袋癟嘴。「我們好不容易重逢,結果你只會講這種不正經的話,真沒意思。」

  唉唉唉,生氣了?都怪他愛逗她,趕快握握她的手,不說笑了,正正經經說他心中的話──

  「……其實,我只是希望找個地方,就我們兩個獨處,因為太久沒看到妳……我太高興了。」暗啞的嗓音,聽得出,對這個重逢,他多感動。

  恩美笑了,將頭倚過去,輕靠他肩頭,看著路上陰灰的天空,兩旁蕭瑟路樹,風中顫抖。天寒地凍,筆直的黑柏油路,綿延著。

  車子,越開,越遠……遠離繁囂。

  汽車高速行駛,輪胎壓著馬路低沈的響音中,恩美靜默著,想到跟廣仁宇來回糾纏了N年,想到他們之間發生的種種,命運將他們拆了又聚,好辛苦,她鼻酸,哽咽了。「你知道嗎?我愛你,一直都是……」她終於坦率說出來。

  「我知道•一就是知道才不甘心。如果妳不愛我……我也不會一直拿熱臉貼,就因為明明相愛,不能在一起,我才不甘心,硬要追到底……」

  他嘆息道:「雖然後來放棄了,可是我跟Joyce並不順利。跟她一起,我不會傷心,也不會瘋狂得不像自己。可是……那樣平靜的我,也失去熱情,有好幾個晚上,我跟Joyce之間無話可說,日子平淡到非常無聊,到最後連她都厭倦我了,恩美……」他單手操控方向盤,空出一隻手握住她的手。「這是宿命,我們兜來兜去繞很多圈了,這是宿命,以後不准跟我分開。」

  「嗯……」她抓起他手掌,磨贈她的臉,好暖,好熱!是他一直抓住她,讓她的心死不乾淨,放不下他。後來她孤單了,換她頑固地空著身旁位置,盼他回來身旁。

  廣仁宇按下CD播放鍵,淒美的歌聲輕輕唱──

  「我沒有感覺……除了等你,我的心如止水……我癡心守約,不願更改一點點。」

  聽到這首歌,恩美霎時淚淌,鼻頭殷紅了。

  原來他還記得這歌……曾經她在KTV唱給他聽,隔著手機,告訴他的,是她那時不能給的承諾。

  看她掉淚了,他微笑,以他的手背,抹去她的眼淚。

  「不准哭。」他說。

  她低頭,眼淚掉更多,但,這是喜悅的淚水。

  王菲純淨清靈的歌音,替他們唱出彼此的心聲──

  兩個固執的人愛上了,無怨無悔,傻傻等下去。這個等那個,那個又等這個,錯過了不死心還要等……

  很蠢,但愛情就有這魔力,讓聰明的人甘心傻一點,不實際一點,夢幻一點,天真一點點……看起來不可能了,還抱著渺小希望,一點點地期盼著……

  恩美縮著肩頭啜泣,為遲來的幸福感動著。

  他又逗她了。「喂,有便利商店欸,要不要買保險套?」恩美賞他白眼,他聳聳肩。「我看不要好了,憑我的條件,夠養一打孩子了。」

  她破涕為笑。「你喜歡小孩?我看不出來欸。」

  「妳開什麼玩笑?」他臭屁起來。「我最會帶小孩了,我只是沒機會表現。」

  「哈!」恩美翻白眼不信。

  「我看妳才不會帶小孩吧?」

  「那你就低估我了……」恩美也學他臭屁。「帶小孩有什麼難的,我只是沒機會表現而已。」

  「那我們生一打,我讓妳表現個夠。」

  「你想累死我啊?」

  「反正妳現在管家一流的,我不怕。」

  他們都笑了。

  等紅燈時,車停下,廣仁宇轉頭,以額頭去碰了碰她額頭,瞅著她笑。「說真的,我現在只想抱妳,二十四小時都跟妳關在房間裡。」

  恩美臉紅,害羞地笑了。「我也是,很想只有我跟你。」過去太多雜音了……

  他們歡天喜地,逃往汽車旅館約會。

  快到目的地時,廣仁宇熱血沸騰,他很想跟恩美盡興溫存。恩美也緊挨著他,只想貼近他,窩在他懷裡纏綿到天荒地老,感覺好美喔。

  汽車駛進栽滿小葉欖仁樹的入口,另一輛車隨後至,不知為什麼那輛車猛地煞住。

  因為那個頓住的煞車聲太突兀,廣仁宇跟恩美抬頭看去,兩人傻住,因為他們看見劉家耀跟關敏嬌在車內。

  氣氛凍結一秒,既然已經看見彼此,劉家耀嘿嘿嘿地笑著下車,對廣仁宇笑。

  「沒想到……會在這裡碰到你。」劉家耀往他車內看,恩美抓了面紙盒擋住臉,但劉家耀這不上道的傢伙朝她嚷──

  「別擋了,恩美,我又不會怎樣。關敏嬌就跟我說廣仁宇可能喜歡妳,他一直問妳的事,原來是真的,嘿嘿嘿。」

  嘿完了沒有?!換恩美嘿嘿嘿地拿下面紙盒,對他嘿嘿笑。「很久不見啊。」

  「蔣恩美!」敏嬌抱著嬰兒下車,衝過來。「真的是妳,妳真過分,都不跟我聯絡。」

  「妳上汽車旅館還帶小Baby?!」好誇張。

  「沒辦法,沒人幫我們顧小孩啊,我們也想過聖誕節啊。妳跟廣仁宇在一起啊?我之前在明洋都看不出來你們有一腿,算你們狠。」

  廣仁宇臭著臉,沒心情和他們哈啦。他是來跟恩美溫存,不是要開同樂會,馬的,好心情毀了一半。他暗咒罵,X的,什麼地點隱密的汽車旅館,我看是全世界都知道!

  「讓讓。」他請關敏嬌挪開,對家耀和敏嬌揮揮手。「掰。」

  「等一下、等一下──」敏嬌按住廣仁宇要關上的車窗。「恩美,妳沒發現我變得好瘦好苗條嗎?妳不覺得我很漂亮嗎?」

  「看得出來,妳現在甚至比我瘦。」恩美嘆息,這不是聊天的時候吧?

  「十幾公斤哪,就是遠流出版的《瘦的秘密》救了我,不用節食,只花了一本書的錢,我真的瘦下來了,我很厲害吧。」

  「不好意思,我們現在沒空聊天。」廣仁宇凜著臉說。

  「我知道我知道,你們急著去開房間,可是我們太久沒見面了,恩美姊……」

  天啊,丟臉死了!恩美又抓了面紙盒遮住臉,很想躲起來“

  「掰。」廣仁宇關車窗,不讓關敏嬌繼續騷擾恩美,發動引擎,快閃。

  突然,敏嬌尖叫:「老公?老公你怎麼了?老公?」

  恩美看見劉家耀抱肚蹲地上,面色慘青。「快停車,我們下去看看!」

  這一下去不得了,劉家耀突然腹痛如絞,關敏嬌嚇得眼淚狂飆,將寶貝兒子丟給恩美,拜託她先照顧,開了車載老公往醫院疾馳,而嬰兒一落進恩美手中,突然放聲大哭。

  「哇……哇……哇哇哇哇──」

  事情的轉變,教一心一意只想溫存的廣仁宇跟蔣恩美膽寒。

  浪漫的汽車旅館前,兩排高聳的大樹間,天寒地凍,還有個哇哇大哭的娃娃。這兩個沒當過爸媽的戀人,傻在原地,看著娃兒的爸媽消失無蹤。

  恩美哭喪著臉問:「怎麼會這樣?現在怎麼辦?」

  廣仁宇臉很臭。「劉家耀最好給我沒事,因為我要親手宰了他!」

  可惡,他跟恩美的約會,想纏綿到天荒地老轟轟烈烈的兩人約會,就在娃娃慘烈的哭聲中夭折了。


  就在廣仁宇跟蔣恩美寒心地愣在原地時──

  朝醫院疾駛的車子裡,肚痛的劉家耀突然精神大振。

  「成功了!Oh yes!」劉家耀不只突然不痛,還朝空中擊出勝利的一拳。

  「老公?你不痛了嗎?」關敏嬌大驚。

  「哼哼哼,我現在很聰明吧?我故意的,廣仁宇那個臭小子,原來喜歡蔣恩美,這傢伙!」瞞夠久,很陰險喔。

  敏嬌怒斥道:「你幹麼這樣?我們Baby在那裡欸。」

  「有什麼關係……―劉家耀按下音響,熱門音樂播放,

  他開心得手舞足蹈。「讓他們幫我們帶小孩啊,我們很久沒有兩人親密一下了,我們去另外一間旅館,我太高興了!呀比──」

  敏嬌愣住,隨即爆笑。「你變奸詐了,哈哈哈,真壞。」

  「這下我們可以好好瘋狂了。」劉家耀抱住開車的老婆親了又親,高興啊。

       *                    *               *

  總統級套房,熱帶雨林佈置,好浪漫喔,果然很能激發人類原始的野性,娃娃很野性、很原始地熱情哭泣,已經半小時都沒停,聲音都啞了。

  「哇,哇,哇──」

  皇家級大床上,兩個筋疲力盡,沒了溫存興致的戀人,一人一邊,側躺著,瞪著娃娃。

  「他到底還要哭多久?」恩美面色疲累,已經哄到自己肝腸寸斷,槁木死灰。

  廣仁宇面無表情地說:「妳不是妳很行,只是欠表現機會嗎?」結果她又抱又搖,娃娃卻哭得更大聲。

  她瞪他。「你不是也說你很行?機會來了快表現啊!」結果他對娃娃又笑又逗又唱情歌,娃娃哭得更慘烈。

  床上堆滿滿是他們剛剛臨時去買來的尿布、奶瓶、奶粉,因為太臨時跟混亂,每種款式都買一個,將總統套房弄得亂七八糟。

  「哇哇哇哇……」

  「不要再哭了,我也想哭了,哇哇哇。」恩美舉雙手對娃娃投降。

  廣仁宇嗟地笑了,被她拿枕頭扔。

  恩美罵他。「你還笑得出來,啊!我想到了,我有辦法了,你手機借我!」

  恩美找救兵,當初因為被廣仁宇整,隨時要CALL親愛的師父莊凱文,所以電話號碼記得超熟,感恩啊!

  「師父?你有空嗎?」

  「神經病神經病神經病啊妳,今天聖誕節欸,我哪有空?師父要去跟朋友趴踢啊。」

  「嗚……」沒救了。

  「等等,我聽見什麼?恩美啊,那是什麼聲音?哇哇哇哇的?」

  「小Baby啊。」恩美混亂地把剛剛的情形解釋一下。「……我們對娃娃沒轍,他快要哭死了,我想問看看你有什麼建議,我在想,搞不好你剛好連怎麼帶孩子都會。」

  「妳開什麼玩笑開什麼玩笑妳這什麼蠢問題?」莊凱文又在誇張地亂吼亂叫了。

  「問你會不會帶小孩侮辱到你了嗎?」

  「廢話!我當然會帶,而且我非常非常厲害!妳知道為什麼嗎?這就是Professional!」

  「太好了,你可以告訴我怎麼讓他不哭嗎?」

  他學她講:「你可以告訴我怎麼讓他不哭嗎……妳開什麼玩笑開什麼玩笑妳問這什麼蠢問題?」他又來了,很激情喔。

  「不能問嗎?」

  「妳以為帶孩子很容易嗎?電話裡講講就行了嗎?」

  「不然呢?」

  「不然呢?恩美,那是一條命哪,一個非常寶貴,非常純潔,非常天真可愛的小生命哪,妳可不可以嚴肅一點?」

  恩美有時候真的挺想呼她師父巴掌,他可不可以隨意曲解她的意思?但……且慢,這不是得罪莊凱文的好時機。

  「師父啊,我是真的拿小Baby沒辦法,我又沒生過小孩。」
  
  「沒辦法?沒辦法?世上只有不用心沒有沒辦法。我不是教過妳了,只要有L君在,一切都會搞定。」

  恩美有時候很想拔莊凱文頭髮,他講話可不可以不要這麼機?

  「好啊,那麼我很有L君品質地請我偉大的師父來幫我帶小孩,難道就可以嗎?」

  
  「Of course!這當然要我莊凱文出馬才能搞定。」

  「你不是要去趴踢?」

  「Shut up!我愛孩子勝過趴踢,廢話少說,再哭下去那個Baby就要升天飛飛飛了,給我地址。」

  恩美講完電話。

  「萬歲!」她抱住廣仁宇。「Baby有救了。」

  「妳打給誰?男的還是女的,幹麼喊師父?」講這麼久電話,廣仁宇有點小不爽,如果還是個男的,就會變成大不爽。而且他怎麼從不知道恩美還有個師父?

  「嘿嘿嘿,是個高手。」恩美笑嘻嘻,發現廣仁宇臉很臭。「幹麼?你吃醋啊?」

  「等Baby的事搞定,我想跟妳聊聊關於這位師父的事。」

  「哈哈哈,等你看到這位師父,就會知道你的吃醋有多荒謬了。」


  半小時後,高手殺到。

  恩美開門,奇裝異服的莊凱文一看見床上Baby,衝過來,抱上來,笑出來。

  「超超超超超超超超可愛的啦──啵啵啵……」親幾下先,哦,天啊,他好喜歡喔,他對嬰兒笑得好燦爛。「你這個小傢伙,不哭,瞧你哭成這樣,好可憐,乖,不哭不哭,不哭嘍。」

  說也奇怪,小嬰兒睜大眼睛,不哭了,在莊凱文的注目中,還格格地笑了。

  廣仁宇跟恩美放心了,鬆口氣,靠在一起。

  他們看莊凱文摟著嬰兒,對嬰兒唱起聖誕快樂歌,轉了一圈又一圈,轉得嬰兒笑了又笑,廣仁宇跟恩美也一直笑不停。

  好吧,雖然約會夭折,但是看莊凱文抱著嬰兒幸福滿足的模樣,倒也挺有過節的快樂氣氛。

  聖誕快樂!

  在嬰兒的笑聲跟莊凱文的聖誕歌聲中,廣仁宇看著恩美,恩美也笑望著他。

  他問恩美:「這就是妳師父?」
 
  「是啊,管家師父。」

  「嗯,晚點跟我聊聊妳拜師的事。」

  「你想聽什麼我都跟你說。」

  「聖誕快樂。」他笑了,吻了吻恩美臉龐。

  「我很快樂。」她笑著,將臉貼上去讓他吻。

  莊凱文也笑了,舉高Baby,轉圈圈,讓Baby坐飛機。

  Baby格格笑,好開心。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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